两种境界

2001-03-31 09:35余世磊
清明 2001年4期
关键词:乌桕树

余世磊

笑傲江湖

写下这个标题,心中平添了几份英雄气。

不妨把自己做一次假想,时光又回到了那冷兵器时代,我成为一名武艺超群的侠士,年轻,潇洒,高尚,浪漫,面容冷峻,历尽沧桑。

我的心中一直渴望着能拥有一把剑,一把上好的宝剑。譬如莫邪,龙泉,李贺的诗“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中所描绘的玉龙。岂止十年磨剑,铸造它的人,为它耗尽了一生。感谢上苍,让它落在了我的手中,“佩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乘着昨夜长风,艳丽的衣袂随风起舞,重新出现于尘世,飘然若九天仙子。抽剑出鞘,锋芒毕露,寒光袭人,削铁如泥。“今日把示君,为有不平事”,如果你有什么不平的事,你就告诉我吧!在军帐里,在酒宴中,“一舞剑气动四方”,剑在手中,势如游龙,或游入深山,或飘入空山,如进入一片幻境。让我忘乎所以。入夜宽衣解带,把它悬于卧室的墙壁之上,和那顶饱受风雨的斗笠放在一起,也绝对是一道美丽的风景。鸡已鸣,天已亮,赶快起床吧,把宝剑舞起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就一身铮铮铁骨。

我还想能有那样的一根竹箫,小巧玲珑,斜斜的,插在背上的行囊中。最好的朋友也可能随时离去,唯有它一直不离左右,陪伴着我浪迹天涯。东边的黄河,西边的美人,中间的高楼,我独坐在高楼上,把那支箫儿悠悠地吹起。音乐如一缕蓝雾。从一排竹孔里飘溢出来。苍山如海,大雁成行,雾漫花园,恍如梦境,如花,心思在蕊中包藏已久,在这样一个暖气袭人的春夜,静静地开放出来。黄河之水天上来,白发不上少年头。春草更远更生,又何必去望断天涯路长。夕阳西下,荷笠而去,夜色如水,小城幽寂。西边的美人,我的爱,是否又把那盏红灯笼挂在门口,在等待着我的归来?在门口站定,光线太暗,我看不清楚她的脸,让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又小又软,仿佛就要融化了。就是这一双手,今夜剪烛于西窗下,把那支箫儿轻轻地递给我,并且为我洗耳倾听。

还应有一匹骏马,白色的,不合一丝杂色,仿佛是用冬天的雪做成的。在云中散步,在草原上奔驰,四个蹄子轮番踏响,仿佛乐手敲出一阵缓慢或者紧急的鼓点。“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依然北国风光,令我心驰神往。我也要给它装上一幅金络脑,配上一幅嵌着珠宝的银鞍子,风度翩翩,仪态万方。骑上它,身轻如一滴春水,把一路欢快的蹄声撒遍驿路,撒遍鲜花盛开的月亮。一声长啸,震天动地催人急,去做一番建功立业。“咸阳游侠多少年”,年轻的朋友别来无恙,英雄本色一如当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那么多的马儿当中,我的白马,你才是最高贵、最壮美的一匹。初酿的新丰美酒,传出醉人的芳香。一树繁花在窗外飘落,仿佛一群少女,古代少女,衣衫艳丽,随风而舞,为我们助兴,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像那些武侠小说里所描绘的一样:幸遇一异世高人,遁迹于一仙山灵洞。朝看云封山顶,暮观日挂林梢,十年,练就一身绝世武功,一剑封喉,百步取人,天下无敌。在一个秋风劲吹的早晨,揖别而去,去时红叶,铺满了下山的道路。峰回路转,不见了清溪,不见了茅屋,不见了白发师长。背上那把宝剑,怀揣一个心愿,走向山下,走向万丈红尘之中。秋风萧萧,秋雨菲菲,道路泥泞不堪,心中一片茫然。我又遇上了那个人,他的马车,已深深地陷进了泥泞里。但是,那个人并不是我要找的人,而今的我已学会了宽容和理解。“相逢一笑泯恩仇”,误会也罢,伤害也罢,让我们从这里了断。帮他将马车从泥泞里推出,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长河饮马,幽篁弄箫,如孤云野鹤,哪里才是我停留的地方?

穿过夏日荷塘边那条小路,阳光灿烂,蝉声清越,一声声叫得多么动人。塘里的荷花开了,红红的,多像一个人的脸,似曾相识,一时,让我恍惚,让我忘情。从夏天到冬天,日子如闪电般过去。梅花飘雪,冷冷的。牵着我的白马,穿过无人的街道,在谁家的屋檐下停下来。隔着雪花,我看见映在对面窗户上熟悉的身影!我的美人,我久违了的爱,我不知道,此刻,你是否正在惦记着那吹箫的人?

我终于找到了那个人,那个在江湖上人人见而诛之的恶人。扬眉剑出鞘,是该出手时候了!剑走龙蛇,招呈虚实。威风上冲斗牛,怒气起如云电。剑,终于刺进了对方的心脏,血,从他的胸口喷射出来。如点点梅花,开满了我的一身。擦净我的宝剑,唤来我的白马,纵马而去,去走那永远也走不完的路。信马吹箫天山路,倚天把剑观沧海,留下一个个神奇的传说,在世间传颂着……

于我,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一名英侠,只能手握这一支秃笔,在这样一张白纸上,如金庸之流,“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作一番关于武侠的白日梦而已。冷兵器时代已成历史,刀光侠影、煮酒论剑的事情不复再有,今天的文艺作品倒是津津乐道,成为被一些评论家称之为“成年人的童话”的武侠。我们承认,我们所处的时代,确实是一个缺少英雄的时代,路见不平,路见不幸,漠然视之,甚至躲之不及,成为一种并不鲜见的社会现象,屡屡见于新闻媒介。我们在心中渴望英雄,呼唤英雄,希望一个真正的英雄,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他的坎坷经历,他的凄美爱情,这些,都丝毫动摇不了他的初衷。不贪富贵,蔑视权势,关怀弱小,同情贫穷,路见不平,挺身而出,腰中的宝剑斩尽世间的邪恶,品德的芬芳香遍遥远的天涯,成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护卫神,给我们以永远的安宁、平静和详和。

所以我们爱读“武侠”。

隐姓埋名

春天,马踏落花,疾走如飞,归心比一支离弦的箭跑得更快。

曾经年轻的容颜,是怎样湮没于那万丈红尘之中?当把那万丈红尘看破,才发觉红尘的下面其实一无所有。在笑傲江湖之后,又有什么能真正属于自己?趁着春风还没有老去,带上心爱的人儿,胡不归去,归往那永恒的爱情和欢乐之乡?

草屋数间,沃田几亩。黄鹂鸟在柳树上笑弯了腰,远山远成几根细细的线条。乌桕树和含羞草,都是旧时的老相识了。比我们早几天归来的燕子,我的好兄嫂,一时,我真的不知道对你们说些什么。推开低矮的柴门,桌上的笔筒还在,诗歌和散文还在,只是镜里的青春到哪儿去了?

把姓氏隐藏于芳香的草垛背后,把名字深埋于人迹罕至的松林中。扛着锄头,沿着松林中的那条小路走回。仿佛有一个人,一路跟来,回过头去,我看清楚了,是我的魂儿,幽暗的,虚弱的,如大病了一场的人。我是多么高兴,我终于找到了那失落已久的魂儿。过去的事情不再提,跟着我一起走回家去。到家了,那条黑狗又远远地迎了上来。不要看它样子很凶恶,其实它不会咬你。这一夜,我睡得真香,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睡过一次了,我有一种找到了归宿的感觉。

永别了,残酷的杀戳!永别了,无止的争战!马放南山,剑,在炉里重新铸成一把柴

刀,依旧削铁如泥,只是不再锋芒毕露。早晨,白露未干,我已经从山上砍回了一担松枝,高高地堆起在门前,发出一种十分好闻的香味,让我总想倚着它坐上一会儿,吸上满满一口烟,闭上眼睛,快活得就像一个神仙。上午,我还要去菜园里种瓜。小小的瓜籽,落在地上,仿佛摔痛了似的,发出一声轻轻的叫唤,但我还是听见了。

一群蝴蝶在门前的稻场上跳舞,一群白鹭在屋后的树林里游戏。老牛步出牛栏,走向远处的田野,多像我的亲人,我死去的祖父或者依然健在的伯父。燕子兄嫂,已经把梁上的新居筑好。挂在土墙上的蓑衣,足够对付好多年雨水。寂寞的人在黄昏之后,但我绝对不会感到寂寞。可以“隔篱呼起尽余杯”,或者干脆到老邻家去聊聊天。可以随便坐在窗前弄箫,有没有知音并不在乎,因为我本来就是为自己而吹。一直吹到月上东山,又可开窗赏月,银盘一样,又圆又亮。在那月亮之上,天空显得多么深邃而遥远。此刻,对我来说,欢乐能有多深?幸福能有多大?

每天,是白鹭鸟衔来了太阳,把它放在屋后的树林里,惹得不服气的喜鹊叫个不停。我在田埂上锄草,明显感到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田埂上有两棵乌桕树,中间隔着很长的路程,它们似乎有些合不来。永远也走不到一块。我心中好笑,等到秋天,我将锯掉其中的一棵,做成一只箱子,送给我的弟弟。锄草的时间长了,感到腰有些酸,就到其中的一棵乌桕树下去休息一会儿。躺在树荫里,一顶草帽盖住脸儿。那样一顶小小的草帽,却能遮住一个大大的世界,不见乌桕树,不见了村庄,也不见了太阳。春天就要过去了,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今的我已经学会了耕种,不敢有半点偷闲。

日子如天上的云,如河中的沙,如一只偶尔飞过的小鸟,没有谁关注,甚至着意看上一眼。我的亲爱的人儿,你是否真的甘心于这样平淡的日子?你应该懂得,我们的日子的确很平淡,但是决不平庸。在那如沙子一样的日子里,你是否能淘出一点闪光的黄金?像燕子兄嫂,进进出出总是成双成对,我们一起插花煮茗,浇园灌蔬。纵然春风会老,乌桕树会老,我们也会老去,但是青山不老,天空不老,爱情不老,让我们在这里永远相亲相爱。某日,或有鸿雁传书,问起:“日子可好?”答曰:“千金不卖。”我也会向朋友们发出热情的邀请:“可愿来否?让我为你杀猪烹羊,一醉方休。”墙上一直挂着那幅对联:“莫放春秋佳日去,最难风雨故人来。”

夜里忘记关上羊圈,早晨才发觉丢了一只羊儿,我到小河的那边去找。流浪的人还在流浪,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责任编辑毛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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