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儒东
杜子建的长篇小说《活罪难逃》终于由作家出版社敲定付梓了。小杜打长途电话把最新消息告诉我的时候,他好像刚刚跑完马拉松,上气不接下气,急促地喘息,声音有些颤抖。我呢,虽然并不感到意外,而心脏却无端地骤然加速,眼睛仿佛也模糊了。我们一起沉浸在激动和喜悦之中!
是的,这部书的命运似乎把我们两人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认识杜子建,其实很偶然。1999年冬天,池州作家协会在九华山主办文学笔会,我应邀出席。参加笔会的青年一般都在报刊上发表过作品,小有成就。杜子建似乎是个例外,除了有人听说他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好像谁也不曾读过他的作品。他能够与会,应该说是他的运气。也就是在这次会议上,我们彼此认识了。小杜向我倾诉了他的坎坷经历。他是个农民,只读过初中,早些年由于肇事,坐过4年牢。在监狱里,他有幸读了大量的中外文学名著,萌生了写小说的念头。刑满释放后,他给自己再造了一间牢房,把自己锁起来,全身心地投入创作,乃至负责给他送饭的妹妹以为哥哥患了精神病,四处呼救。就这样,几年的努力,数易其稿,一部30余万字的长篇即将完成。他问我,届时能否帮助看一看。望着这位头发花白、双颊深陷、面容憔悴的小伙子,我实在不忍心拒绝。虽然我对这部作品并不抱多大的希望。20多年的编辑生涯告诉我:曲折的经历也罢,坚强的毅力也罢,都不足以保证绝对能写出好作品,初次涉足长篇巨制的青年尤其如此。
过了大约两三个月,杜子建果真背着他的书稿,专程到合肥来找我。工工整整的手抄本,厚厚一大摞,望着让人有些发怵。他心情急切,希望就住在合肥坐等我的“判决”。我说,那不行,你得给我一点时间。你先回去,让我从容一点。过了些日子,大约是一个周末的晚上,我硬着头皮开始读了。岂料,一读就读到凌晨4点,再也放不下。接着,我又用了一天一夜时间,一口气把作品全部看完。一切都出乎意料之外,我兴奋不已。作品不但题材独特新颖,情节跌宕曲折,几个人物也性格鲜明、栩栩如生,尤其难得的是,作品的文化底蕴和思想内涵都较为丰富,值得品味。一位青年作者能把自己大量的生活体验和思索成功地铸进艺术形象,初出手就能达到如此境界,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当然,作品也有不完善的地方,尤其是在结构上,作者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于是,我特意请《清明》编辑部的几位同仁也看一看,然后把小杜请来,面对面地进行“会诊”,帮他出主意,希望他能再改一稿。
此后,小杜根据各方面意见,对书稿又进行了一次较大手术,然后打印出来。顺便说一说,池州的一些朋友给他帮了不少忙。他捉襟见肘,当时甚至连打印费也是负担不起的。
剩下的,就是帮他联系出版社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南方一家出版社,那里有我一位友人。我给她写了一封信,郑重地推荐这部作品。她也很认真,不但自己及时读了,而且还请一位同事也看了。不过,他们认为,从卖点考虑,最好写成纪实性的,即把作品中狱外部分删去,完全写监狱生活。稿件退回来后,我不忍心告诉小杜,我只是说。容我再想办法。
后来,我又推荐到省内一家出版社。有关编辑读后,爽快地答应列选题上报。该社的负责人也再三表示支持。不幸的是,没过多久,这家出版社人事突然发生重大变动,这部书的出版运作又遭到搁浅。
两次出师不利,我虽然有些沮丧,但并不气馁。我坚信,是金子总会闪光。我担心的是小杜,那些日子,他的状况可以用“引颈以待”、“如坐针毡”八个字形容。连连遇阻,我怕他承受不住。
我只有不断安慰他,因为毕竟还有好多出版单位可供选择。
转眼已是年底。去年11月25日,安徽省青年作家创作会议召开,京沪有几家出版单位也应邀派人出席了会议。有天晚上,出版界与作家举行茶话会,借此机会,我向他们介绍了杜子建的这部作品。我详细地讲述了故事梗概。我知道,他们听了一定很乏味。因为我这人生来就不善讲故事,再生动有趣的故事,经我一叙述就变得干巴巴。果然,他们都不吭声。只有作家出版社的张水舟表示愿意看看作品。于是,我立即离开会议室。从九狮苑宾馆跑回省文联,摸黑从编辑部里取来书稿,赶在会议结束前交给了张水舟。
次日中午张水舟找到我,把我领进了他的房间。一关上门,他就说:“事情险些被你搞砸了。你看,昨晚他们几位都不吭声吧?”顿时,我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心不由往下一沉。谁知坐定后,他竟把大拇指一伸:“老段哪,慧眼啊!真该给你颁发伯乐奖!”原来,他已读了一大半,觉得很有份量,完全可以作为重头作品推出。当然,还须经主编拍板,对此,他有充分信心。他询问了作者一些情况,还就出版后的推介事宜,与我交换了意见。
为便于张水舟了解杜子建,我立即打电话把小杜从池州紧急召来合肥,赶在会议结束前让他们彼此见了一面。
张水舟既是编辑,又是作家,他以半岛为笔名发表了不少小说,在《清明》上发表的几篇我都读过,对他敏锐的艺术感觉怀有深刻印象。如果我看走了眼,相信他不会。至此,一年来我为杜子建和他的作品所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活罪难逃》既已出版问世,它的轩轾优劣,相信读者会作出自己的评判,无须我在这里饶舌。我想强调的是,杜子建所走的“农民——囚犯——作家”曲折道路,对当今的许多人,尤其是青年人,应该有普遍的启示意义。他的成功至少说明:一个人,即使在生活中遇到了再大的挫折,也不必悲观,不必自暴自弃,只要自强不息,奋发进取,终究会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仅此一点,我认为这部书的出版也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