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林野史六十春

2001-03-11 21:57
棋艺 2001年18期
关键词:银匠白塔凉州

韩 宽

上回提要:彭述圣坐镇隍庙茶园,半月间与群雄交战百余盘,无人与其争锋。性情暴烈,眼高于顶的“八大王”也成强弩之末,尽失以往威风。

第十四回坐镇隍庙受挫银色旋风

登临白塔渐悟流水行云

彭述圣坐镇隍庙茶园,老一辈棋手孙唐、刘番相继退隐,陈八已盖不住他的锋芒,故其声誉渐隆、人气渐旺,众皆以“尕高棋”呼之。

吃水不忘挖井人。彭述圣感念刘番、于三爷对自己的种种恩德,每逢月底必去拜望。二老见彭述圣根基已稳,且知情达理,心中也暗暗高兴。

上午闭门研习棋谱,下午茶园坐镇应众——这已成为彭述圣每天的生活规律。

因茶客渐多,茶园生意兴隆,掌柜也知道大多茶客都是冲着“尕高棋”来的,所以除每日的例份钱外,月底多少还有点“抽头”。彭述圣省吃俭用,倒也颇能自给,从此不再从乡下捎粮,勉强解决了吃饭等基本问题。

一向过惯清贫生活的彭述圣对日下景况已经很知足了,惟一不知足的就是棋艺。他暗下决心,立志要超过“三老”,在棋坛非闯个名堂不可。人无朋友固然苦恼,棋手若无对手则更为寂寞。彭述圣目前居高临下,面对者大都为二、三流棋手,饶先亦游刃有余,于是开始研练饶子功夫,但总觉乏味。

忽有一日,风传有位河州煞星途经兰州,欲横扫金城高手,彭述圣闻讯,技痒难耐,忙托人打听,谁知越打听越撩人心弦。原来这位煞星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败于凉州陈的河州回民喇老三,因长年从事银器生意,人称“喇银匠”。

这喇银匠做生意之余,惟一爱好就是三十二个棋坨坨,十多年来走南闯北,不知打败过多少地方棋王,心性倨傲,江湖上怕过谁?自前年来兰偶败于凉州陈后,一直耿耿于怀,誓言三年后必来讨还,而今未及三年,便迫不及待寻上门来,想必他在这两年多里定有提高。

可惜凉州陈已走,他寻不着正主儿,便到兰州各茶园棋摊撒气,凭他现在的身手,自是一路凯歌。这不,昨天又去天齐庙寻“八大王”的晦气。

陈八自上次输给彭述圣后,心情一直不佳,这次又遭遇喇银匠这位专找茬的过江强龙,零比二,败得很惨。一生好强的陈八犹如冷水浇头,当头棒喝,自此也已萌生象坛洗手之念。

再说喇银匠逞强天齐庙后,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城隍庙。没想到此地取刘番而代之的是个年轻人,名叫彭述圣,而且还悬挂出“出手敢饶全城先”的匾额。殊不知这挂牌悬联都是茶园掌柜为招徕顾客而设的套,与彭述圣何干!好在彭自坐镇以来未曾失手,也算不负掌柜苦心。

喇银匠可不管这些,他想我上次在兰州丢的脸,这次仍要在兰州找回来,虽不是凉州陈本人,但能饶全城一先,绝非弱者,打败他也算出了这口气。

喇银匠是个生面孔,加之穿着与众不同,一进茶园便格外惹眼。他直奔主桌,边坐边问:“谁叫彭述圣?敢给我饶先吗?”盼顾左右,旁若无人。

众茶客中有人认识喇银匠,悄声告知茶园掌柜,掌柜也风闻此人难缠,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于是忙上前招呼:“客官请坐,饶先一说是对本地而言,您是外地客人,就请分先如何?”

喇银匠嘿嘿一笑:“你这掌柜还算识趣,那就开始吧!”说完从兜里掏出一串银饰,丢在桌上道:“我经营银器,就以此为彩。败则留下,胜则走人,不取分文,只图一乐。”

彭述圣始终没有讲话,任凭掌柜安排,他只一心向棋。第一局因喇银匠坐在客位,遂顺手执先,起手走“仙人指路”,待彭应以卒底炮后,喇再架中炮。彭述圣知道遇上劲敌,不敢稍存懈怠。喇银匠通过左闪右移,调换次序等一系列奇诡手段,至中局已牢牢控制局面,不免踌躇满志,面露得意。

彭述圣坐镇以来,头一遭感到扎手,再看喇银匠似笑非笑的得意样子,心中一阵焦急,手下连走软着,被喇银匠乘虚而入先下一城,拔了头筹。

第二局彭述圣执先,当然走最熟悉的当头炮,喇银匠以顺炮应之。一个成竹在胸,一个有恃无恐,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双方轻车熟路,各展所学,至中局已兑子大半,互无建树,遂罢手言和。

喇银匠一胜一和,抬手拾起桌上银饰装入兜内,说道:“彭小哥棋功不赖,只是嫩点,比凉州陈尚欠火候,风传兰州棋高,看来不过尔耳,失陪了。”

众人看着喇银匠远去的背影,谁都不发一言。彭述圣怅然若失,随即也默默离开茶园,将自己关在了小屋里。

躺在床上,彭述圣辗转反侧,他被喇银匠那句“不过尔耳”的话深深刺疼了。偌大兰州,棋风兴盛,为何屡屡受挫于外乡人?先有凉州陈,今有喇银匠,今后还不定冒出什么人!

正在胡思乱想,茶园伙计敲门,传话刘番有请。彭述圣一骨碌身翻起,登上小阁楼。刘番虽足不出户,茶园棋战却早有人报知,故叫彭来一问究竟。

当得知彭述圣为何苦恼时,刘番笑曰:“胜败乃兵家常事,古已有训,谁见过世上真有一战不败的常胜将军?再说凉州陈与喇银匠皆为陇上人,且都在甘凉道上跑,又何为外乡人!”

见彭述圣点头,刘番又道:“为人立世,应以少恼怒,多欢心为本,少恼怒则性情爽,多欢心则精神朗,须知艺之境界与心性修养同等重要,理应同步才是。”

刘番见彭述圣似有所悟,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明晨你陪我登白塔山一游,不妨松弛一下,你去给茶园掌柜打个招呼。”彭诺诺连声。

白塔山位于兰州黄河北岸,从南岸望去,但见山势起伏,层峦叠障,绵延数里,呈“拱抱金城”之势。

刘番与彭述圣过浮桥后,只见山下与河滨之间有座半圆形关隘——金城关,据载此关乃汉代所建,宋、明时代又再次扩建,金城关“南阻大河,北连重岭”,极为壮观。(可惜此关尽毁于抗日战争时期,已不复存在。近闻政府为美化兰州,欲重建此关,但愿历史雄关重现世间)

二人无暇多顾,从山下沿盘山小路而上,穿过“凤林香袅”牌坊,直达山道旁的罗汉殿。罗汉殿有幅对联颇有情趣:“随处现身只为众生开觉路,寻声救苦永留宝筏渡迷津”。刘番指着对联对彭述圣道:“我虽未见罗汉现身救苦,可这两句话耐人寻味,我每次上山都要品品,真是一品方能一身轻啊!”

见彭迷圣正在默诵,遂向里一指:“走,里面有悬崖阁楼,可凭栏远眺,凡登山者不可不往。”

所谓悬楼,实际是楼宇伸出基础之凸出部分,类似现今阳台,不过比一般阳台大了许多,全为木制结构。扶栏俯视,黄河、浮桥与金城雄关尽收眼底。晨曦下,奔腾黄河,泛金跃银,一泻千里,好不壮观!平视远景,不仅兰州城廓历历在目,就连城南皋兰山顶的三台阁也遥遥在望,仿佛天上宫阙降临人间。

望着这巍巍高山,滚滚黄河,再看那蝼蚁般的人群,彭述圣突然觉得面对大自然,人原来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定睛暇想,自己也仿佛化身为河道中的一块石头,正身受澎湃河水的冲击与洗淬……想着想着,幻觉突然消失,依然身在悬楼,彭述圣脱口喊了一声:“好高的悬楼!”

刘番微微一笑,接口道:“这哪能算高!我们只不过在大半山腰,上面还有白塔寺,再上还有九州台。这人生亦如上山,须不断攀登,才能登临顶峰,我们上去看看。”

步踏蜿蜒曲径,彭述圣思绪连绵,他在琢磨刚才刘番的话中之话。不知不觉间,眼前突现寺刹一片,原来已到白塔寺。寺中央建有佛塔一座,垩饰如雪,故曰“白塔”,白塔山亦因此而得名。

刘番讲道:“此塔乃元世祖忽必烈为纪念一位为统一而死的喇嘛所建,屹立于此几数百年。许多人在山下仰观,以为白塔就是顶峰,实则不然,你往西看,那隐隐绰绰的山峰叫‘元昊台,也称‘九州台,比这白塔又不知高出多少!”

彭述圣本是山里娃,从小就在山山洼洼里滚爬,但都是平平常常的山,既无居高临下之感觉,也无山外有山之体验。今日登临白塔,俯瞰大河城廓,仰望白云蓝天,心潮澎湃,感念万千,兴致勃勃,欲奔九州台。刘番见状,忙摇手止住,对彭说道:“我已年迈,实有心无力,你如有兴,可改日再登。现在我们稍微歇歇,就此下山吧。”

白塔之游,真如“乘宝筏渡迷津”,使彭述圣茅塞顿开。从大自然悟人生,又从人生悟棋局,个中体会,妙不可言。

从此,彭述圣越加勤奋,细研古谱的同时,结合实战与体会又有许多新发现。其中震动京津的“盖马三锤”就是在这段时间内研究出来的。后来几年内,金城三老已彻底退隐,喇银匠也被彭的“盖马三锤”砸得晕头转向,难讨公道。到1900年左右,“尕高棋”已被“彭高棋”取代,彭述圣确立了独步金城棋坛的霸主地位。

世间事从无两全。当彭述圣在棋坛春风得意之际,乡下老家也传来了父母相继去世和妻子离家不归的不幸消息。悲伤之余,彭述圣也少了许多牵挂,自此他只身一人以隍庙为家,以棋为业。随着岁月的流失,彭述圣棋艺日臻精湛,声誉年盛一年。这才引出“南来者让马,北来者让炮”的传说和“双雄会”、“鞋脚情”等棋事趣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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