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建设政策的结构特征及优化策略研究

［摘 要］基于政策工具分类理论和学科生态理论，通过量化分析33所“双一流”高校的学科交叉融合政策文本，发现“双一流”高校是以命令型工具为主导、以自上而下的资源配置和权威规制为手段的“外部驱动型”的政策结构；在绩效主义逻辑下，学科交叉融合政策更关注易量化的跨学科人才培养与科研原始创新主题，对服务国家与社会、提升国际竞争力等主题重视不足；政策工具与政策主题存在结构错位，制约了学科交叉融合的整体效能。以知识创新为驱动，“双一流”高校进行学科交叉融合建设需要优化政策工具组合，合理分配政策注意力；创建新兴学科组织和平台载体，需要赋予学科自主权，完善学科交叉融合评估制度，营造学科交叉的文化氛围，以推进学科交叉融合向着“内驱建设型”结构转变。

［关键词］“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工具；外部驱动；内驱建设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7349（2025）02-0107-14

一、问题提出与文献回顾

学科交叉融合是赋能新质生产力发展、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培养新质人才的重要途径。近年来，众多“双一流”高校把促进学科交叉融合作为学科建设与发展的重要战略支点，把发展科技生产力、培养人才第一支点、增强创新第一动力结合起来。2022年初，《教育部、财政部、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深入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的若干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发布，强调推进学科交叉融合，创新交叉融合机制，打破学科专业壁垒。实现2035年建成教育强国、科技强国、人才强国的战略目标需要学科交叉融合推进创新成果不断涌现。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了“加强交叉学科建设，加快建设中国特色、世界一流的大学和优势学科”［1］的战略规划。

研究型大学是实施学科交叉融合的基层单位，世界一流大学已有丰富的学科交叉融合建设经验。斯坦福大学、MIT等高校成立多个交叉学科研究中心、实施跨学科计划；牛津大学推行适合学科交叉的课程设置和教学制度［2］。清华大学在1987年第十二次科学讨论会将“加强学科交叉渗透和横向联系”写入总结报告中，并指导学科交叉实践。北京大学2006年成立了前沿交叉学科研究院，2013年提出“加强基础、促进交叉、尊重选择、卓越教学”新十六字教育方针，明确将“促进交叉”作为本科教育发展的重要战略目标。此后我国越来越多的高校出台学科交叉政策，推动学科交叉不断向前发展。

学界有关学科交叉融合的研究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学科交叉融合的动态演进和阶段特征。曾德明等梳理我国学科交叉融合的演化进程，发现我国的跨学科研究以两个学科交叉融合为主，同时学科交叉融合的广度随时间推移不断扩大［3］。温芳芳等采用关键词耦合分析发现社会科学的学科交叉融合度相比人文学科更高［4］。第二，学科交叉融合过程中的制度困境、组织困境和文化困境。在制度层面表现为：现有学科专业分类制度不利于学科交叉融合、交叉研究经费申请困难、科研评价及成果归属制度不够合理等［5-6］；组织层面表现为跨学科组织目标异化、跨学科人员协作存在障碍、跨组织资源整合困难等问题［7-8］；文化层面表现为学科知识和学科思维差异产生了“学科壁垒”认知，致使学科交叉融合的影响力不足［9］，远缘学科交叉融合成果难以得到学界认可［10］。第三，关于促进学科间交流融合的对策研究。相关研究提出：首先应当创新学科交叉融合的组织制度、评价制度和激励制度，为学科交叉融合创建完善的制度环境［11］；其次应从优化组织结构形式、创新组织管理、保障软硬件支持、构建信息资源沟通平台等方面，促进学科交叉融合组织的发展［12］；再次是鼓励不同学科的交流与合作，在学术共同体中重塑学科交叉融合理念，打破不同学科之间的藩篱［13］。

上述研究成果对高校学科交叉融合的演进特征，面临的挑战及应对策略进行了系统而深刻的阐释，但普遍基于学科视角分析，少有基于政策视角进行分析。政策工具是影响政策执行效果的关键要素，基于政策工具理论分析我国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能够更清晰地发现高校学科交叉融合建设的政策因素。基于此，本研究通过量化分析“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的文本内容，分析了“双一流”高校推进学科交叉融合建设的特征及问题，提出优化策略，以期为“双一流”高校优化学科交叉融合提供参考。

二、“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结构的分析设计

（一）研究样本选取

《意见》发布后，更多“双一流”高校将学科交叉建设纳入一流建设的任务中。本研究的研究对象为第二轮“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相关政策文件。研究样本主要通过两种方式获取：一是研究者直接从第二轮“双一流”高校的官网下载公开文件，二是与上述高校的相关人员进行访谈与咨询后获取，约定政策文本仅用于此次政策分析。研究样本的选择出于三点考虑：首先，政策文件的标题反映政策的主要内容，因此选取标题涉及学科交叉融合或相似表述（如跨学科、交叉学科等）的政策文件。其次，为保证政策文件的权威性，选取校级发布的政策文件，二级学院或者职能部门公布的政策文件不计入；最后，考虑到不同学校开展学科交叉建设的时间存在差异，选取第二轮“双一流”名单中的高校从2012年1月1日至2022年12月31日期间发布的政策文件。经综合筛选，最终获取33所“双一流”高校的40份学科交叉融合政策文件。

（二）理论基础与分析框架

政策工具即达成政策目标的手段［14］。为达到学科交叉目标，“双一流”高校综合采用多种政策工具。关于政策工具的类型划分，国内外学者基于不同理论视角总结政策工具分类方法。研读“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的内容后，本研究在麦克唐纳和埃莫尔（L.M.McDonnell amp; R.F.Elmore）提出的政策工具分类理论和学科生态理论的基础上建立“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二维分析框架，框架由横向X维度和纵向Y维度组成，X维度为学科交叉融合政策的类型，Y维度为学科交叉融合政策的主题。

1.X维度：学科交叉融合的政策工具

本研究借鉴麦克唐纳和埃莫尔提出的政策工具分类方法，将政策工具分为命令型工具、激励型工具、能力建设型工具、系统变革型工具和劝告型工具五种［15］。参考李春林、包水梅等人已有的研究成果［16-17］，每类政策工具分类下的具体政策工具命名如下：命令型工具主要指“双一流”高校以其权威地位做出的具有一定强制性的行为规范。激励型工具指“双一流”高校采用物质或制度手段鼓励学科交叉。能力建设型工具指“双一流”高校通过多种政策手段帮助、支持学科交叉融合持续推进。系统变革型工具涉及资源的重组甚至是权力责任的重新分配，强调整个机制、制度的转变，指“双一流”高校通过改革现有的体制使其更匹配学科交叉融合的发展需求。劝告型工具指“双一流”高校以宣传、鼓励等方式劝说学科组织自发采取学科交叉行动。

2.Y维度：学科交叉融合的政策主题

本研究以学科生态理论为基础构建分析框架的Y维度。该理论将学科组织视为有机体，它在与外部环境的相互作用中不断演化。外部环境对学科组织输入人力、物质、制度、信息等资源，学科组织通过人才培育、产出科研成果、促进学科（社会）声誉提升、社会贡献、提升国际竞争力等方式为外部环境输出“成果”［18］，以此保障学科生态的动态平衡。学科交叉融合是学科组织演化的新形态，同样能够为外部环境输出上述“成果”。以上述五个领域为分类依据，研读《意见》中与学科交叉相关的内容，结合各高校政策文本具体内容，将学科交叉融合的政策主题分为五个类别：跨学科人才培养指学科交叉的过程中培养具有跨学科视野和能力的复合型、创新型人才；科研原始创新主要指通过鼓励跨学科研究和不同学科知识融合实现科研创新；服务国家与社会主要指以国家和社会发展需要为导向推进学科交叉，通过多种方式服务于国家战略和社会经济发展；优化学科布局即根据学科发展规律，培育新兴交叉学科专业，从而实现学科生态自身优化；提升国际竞争力指通过多种形式促进国际交流，提升高校在国际教育和学术体系中的竞争力。五个主题既包含学科交叉对学科生态本身的作用，也包含学科交叉活动向外部环境的产出。基于X维度和Y维度的组合，构建“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二维分析框架。

（三）政策文本编码

在精读政策的基础上，将40份政策拆分成适用编码的分析单元，共得到662个分析单元。使用Nvivo11软件作为编码工具，将分析单元依照“政策序号—具体内容”进行编码，各个分析单元与上文建立的二维分析框架中政策工具维度和政策主题维度的某一具体内容逐项匹配，部分政策编码如表1所示。在编码过程中发现，少数分析单元可匹配多个政策工具或学科交叉融合政策主题。根据政策文本内容重点，将其归到某一个政策工具或政策主题中。

三、“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的量化分析结果

以内容分析为研究方法，将662个分析单元所对应的政策工具和政策主题进行计量分析，结果如下：

（一）政策工具X维度

如表2所示，“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综合使用五类政策工具。其中，命令型工具处于主导地位，在所有工具类型中占比接近一半（280次，42.30%），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学科交叉融合建设政策的行政命令色彩。能力建设型工具使用次之（158次，23.87%），表明“双一流”高校在制定学科交叉融合政策时“从长计议”，重视学科交叉整体能力建设，推进学科交叉高质量内涵式发展。使用第三位的是激励型工具（151次，22.81%），表明“双一流”高校期望通过激励发挥学科组织和研究人员的主观能动性，推动学科交叉融合。系统变革型工具（51次，7.70%）和劝告工具（22次，3.32%）使用频次较少。从“双一流”高校所使用的政策类型的频数看，学科交叉融合尚未触及深层次的制度变革和组织变革，而是使用多种规则和手段维持已有的组织运行结构。劝告型工具强制性弱，易变性强，“双一流”高校在学科交叉融合的起始阶段也较少使用。

进一步分析各类政策工具中具体工具的使用频次和占比。命令型工具中，“要求”（102次，15.41%）为使用占比最高的具体工具，表明“双一流”高校更倾向于提出具有明确、强制和规范的规程指导学科交叉融合建设，这有助于确保政策的有效执行和一致性。其次为“规定”（80次，12.08%），表明“双一流”高校在学科交叉融合建设中重视“标准化”，以使学科交叉融合“有章可循，有据可依”。再次为“责任”（53次，8.01%），表明“双一流”高校在促进学科交叉融合过程中注意压实责任，将目标任务落实到相关个体或组织中。“考评”（36次，5.44%）使用次数较少，表明“双一流”高校尚未形成完备的学科交叉融合评估制度体系，考评依据多参照支撑学科的相关制度。“禁止”（9次，1.36%）使用最少，表明“双一流”高校较少禁止学科组织的行为。

能力建设型工具中使用最多的是“机制建设”（70次，10.57%），说明“双一流”高校将健全学科交叉融合机制、提供学科交叉制度保障视为重点任务。“人才队伍建设”（47次，7.10%）频次仅低于“机制建设”，表明人才队伍建设在学科交叉融合建设中普遍受到重视。“基础设施建设”的频次（27次，4.08%）表明“双一流”高校较为重视为学科交叉融合提供基础设施保障。“文化建设”（14次，2.11%）使用最少，反映出“双一流”高校对于营造学科交叉融合文化氛围重要性的认识不足。

激励型工具中“资源激励”（78次，11.78%）使用频次占比超过一半，其他支持工具（69次，10.42%）次之，而“奖励”（4次，0.60%）使用极少。说明“双一流”高校倾向于通过优化资源配置激发跨学科团队的积极性与创造力，而非短期的成果奖励强化。以过程激励为核心的激励手段有助于扎实促进知识创新体系构建与学科生态持续优化。

系统变革型工具中，“体制改革”使用频次最多，占比为3.32%，可见优化体制机制是学科交叉发展的重要保障。“成立组织”的频次次之（15次，2.27%），表明部分“双一流”高校较为重视学科交叉建设领导小组、交叉学科学术委员会等组织在学科交叉融合中的作用。“优化权力结构”（14次，2.11%）使用频次相对最低，表明“双一流”高校在考虑学科交叉过程中的权力归属问题时持谨慎态度。

在劝告型工具中，“鼓励”和“宣传”等政策工具强调共同价值的塑造，而非依靠强制力促使各学科组织采取相应行为。但“鼓励”（15次，2.27%）和“宣传”（7次，1.06%）的频率总体上均处于较低水平，表明“双一流”高校内部对学科交叉融合的价值认识尚未达成共识。

（二）政策主题Y维度

学科交叉政策主题维度中各项具体主题出现的频次和比例见表3。“科研原始创新”（207次，31.27%）和“跨学科人才培养”（195次，29.46%）是频次最高的两项，二者的共同特征在于将学科交叉与高等教育基本职能结合，反映出“双一流”高校通过学科交叉融合提升高校科研创新能力、培育跨学科人才的急切之需。“优化学科布局”占比26.74%，体现出“双一流”高校响应《意见》要求，服务新发展格局，培育新兴交叉学科专业的主动作为精神。“服务国家与社会”（66次，9.97%）和“提升国际竞争力”（17次，2.57%）两类主题的占比均不高，表明上述两类主题在学科交叉融合过程中尚未受到应有重视。

表3还反映了各类政策主题的子主题的受重视程度。“跨学科人才培养”主题中，“学生培养”（86次，12.99%）和“师资发展”（83次，12.54%）两个子主题最受关注，表明“双一流”高校不仅仅重视培育跨学科人才，也重视提升教师的学科交叉理念、激发教师学科交叉的动力。“课程与教学”频次仅为26次，占比3.93%，反映出“双一流”高校尚未充分重视通过课程和教学进行跨学科人才的培养。

在“科研原始创新”主题的三个子主题中，“创设交叉项目”占比最高（12.84%）、搭建创新平台占比最低（7.70%），表明“双一流”高校更多采用简捷易行的方式，设立交叉学科项目，而非程序更为复杂的创建学科交叉平台。前者具有流程简洁、易于操作等特点，但稳定性和持续性稍弱；后者程序复杂，但稳定性强，能为跨学科人员流动、资源互通共享和跨学科研究开展提供平台支持。

“服务国家与社会”主题中两类子主题占比相近，“服务国家需求”占比5.14%，“服务社会发展”占比4.83%。研读政策文本发现，“服务国家需求”主要指围绕创新驱动发展、乡村振兴等国家重大战略规划学科交叉活动，服务社会主要是产学研合作以及科研成果转化。从两个子主题的占比看，“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对服务国家与社会发展需要的重视度有所欠缺。

“优化学科布局”主题中，“学科规划”子主题占比高达26.74%。这表明：以学科交叉为切入点，发展新兴学科、改善学科生态成为“双一流”高校的重要关注。“专业建设”子主题占比仅为3.02%，表明“双一流”高校仅把专业建设视为学科发展的一部分，对建设交叉学科专业本身缺乏足够重视。

深化与国际一流高校及其他研究机构的合作，促进学术人员跨境流动与知识共享，构建更为开放包容的学科交叉融合生态，是“双一流”高校提升国际竞争力的重要途径。但表3中，“提升国际竞争力”主题中，“国际合作项目”（11次，1.66%）和“人员往来”（6次，0.91%）占比均不高，表明“双一流”高校尚未找到通过学科交叉融合提升国际竞争力的清晰路径。

（三）X-Y交叉维度分析

进一步将学科交叉融合的政策工具维度与政策主题维度进行交叉分析，形成“政策工具—政策主题”的交互关系，结果见表4。

表4显示，五类政策主题综合运用了五类政策工具，如“跨学科人才培养”“科研原始创新”两类主题大体相当地使用五类政策工具。但各类政策工具在政策主题上存在注意力聚焦的现象。各类政策工具的注意力基本聚焦于“跨学科人才培养”“科研原始创新”和“优化学科布局”三大政策主题。其中，命令型工具在“跨学科人才培养”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为80，占该类政策工具使用总频次的28.57%；在“科研原始创新”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为81，占比28.92%；在“优化学科布局”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为94，占比33.57%。激励型工具在“跨学科人才培养”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为31，占比20.53%；在“科研原始创新”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为57，占比37.75%；在“优化学科布局”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为43，占比28.48%。能力建设型工具在“跨学科人才培养”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为70，占比44.30%；在“科研原始创新”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为47，占比29.75%。系统变革型工具在“跨学科人才培养”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为10，占比19.61%；在“科研原始创新”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为15，占比29.41%；在“优化学科布局”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为19，占比37.25%。劝告型工具使用总量少，其在“科研原始创新”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为7，占比31.82%。

各类政策工具在“服务国家与社会”“提升国际竞争力”两类主题中的注意力分配有限，具体体现为：命令型工具在“服务国家与社会”“提升国际竞争力”两类主题中使用频次分别占该类政策工具使用总频次的7.50%和1.43%；激励型工具、能力建设型工具在上述两类政策主题上的使用频次同样较低，激励型工具在“服务国家与社会”主题中使用频次为13，在“提升国际竞争力”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为7；能力建设型工具的使用频次分别为20和4。劝告型工具在“服务国家与社会”主题中的使用频次仅为6。系统变革型和劝告型工具在“提升国际竞争力”主题中的频次均仅为1。这显示：样本高校在制定学科交叉融合政策时，可能尚未找到恰当的政策工具以实现上述两类政策主题。

四、“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结构特征

（一）政策工具多元，但使用不均衡，形塑了“外部驱动型”政策结构

“双一流”高校在推进学科交叉融合的政策中，五类政策工具都有一定程度的应用，呈现出全面性和多样化的特征。在各类政策工具中，具体政策工具也都有运用。命令型工具综合使用要求、规定、责任和考评四种具体工具。能力建设型工具中使用了机制建设、人才队伍建设、基础设施建设和文化建设工具。激励型工具主要使用资源激励工具和奖励工具。系统变革型工具使用了体制改革工具、组织成立工具和优化权力结构工具。劝告型工具中，使用了鼓励和宣传两种工具。

然而，“双一流”高校推进学科交叉融合的五类政策工具使用不均衡。命令型工具居主导地位，使用占比40%以上，反映出“双一流”高校在学科交叉融合过程中的行政路径依赖习惯和外部配置特征。在命令型工具中，又以“规定”和“要求”为主，考评最少，反映出“双一流”高校尚未形成科学完善的学科交叉融合评估制度。能力建设型工具中以机制建设工具为主导，文化建设工具使用不足，表明“双一流”高校尚未充分重视营造学科交叉融合的文化氛围，支撑学科交叉融合的制度和文化体系不完善。激励型工具重视对学科交叉融合的资源及政策支持，但缺乏针对事后成果的奖励，表明覆盖全过程的学科交叉融合激励体系尚未形成。劝告型工具使用较少，表明“双一流”高校内部对学科交叉融合的价值尚未达成共识。系统变革型工具使用不足，占比低于10%，反映出“双一流”高校在学科交叉融合过程倾向于维持原有组织结构的“合法性”权威，而非创设新的学术建制或者组织平台以让渡权力归属，这容易限制学科组织自身的自主权，抑制学科内部交叉融合的自主性。

总体上，当前“双一流”高校的学科交叉融合建设政策呈现出自上而下的“外部驱动型”基本结构特征，形塑刚性的制度环境。这种制度环境下，学科交叉融合难以突破原有学科建制和人事制度约束，新兴学科交叉融合平台难以由内而外自发形成，因项目需要而简单组合搭建的临时交叉团队往往缺乏内部的凝聚力，难以形成长期、稳定、有效的合作，深度的学科交叉融合难以落地，真正意义上的跨学科知识整合难以实现。

（二）政策主题明确，但推进重点不均，彰显绩效主义政策逻辑

“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的主题明确，总体上涉及跨学科人才培养、科研原始创新、服务国家与社会、优化学科布局、提升国际竞争力五个方面。这反映出“双一流”高校的学科交叉融合着眼于多方面、整体性推进高校综合能力的提升，这将为我国技术创新及突破、高等教育体系的核心竞争力提升、新质高端人才的培养奠定坚实基础。

但是，学科交叉融合政策主题的推进重点不均衡。“跨学科人才培养”与“科研原始创新”等主题受到充分重视，而“服务国家与社会”“提升国际竞争力”两个主题受重视程度不足。一方面说明“双一流”高校绩效主义思维明显，优先看重成果易量化、效益快出现的领域；另一方面说明“双一流”高校或者在学科交叉融合响应国家战略方面实施乏力，或者尚未找到通过学科交叉融合提升国际竞争力的清晰路径。如此，内涵丰富和意义深远的学科交叉融合可能会被简化为用绩效、指标衡量的“短平快”项目，这对学科生态的自我发展演进和“双一流”建设目标均有不利影响。

跨学科人才培养在方式上重科研育人而非教学育人，在层次上重研究生培养而轻视本科生培养，进一步彰显绩效主义政策逻辑。具体表现为：在跨学科人才培养主题中，“双一流”高校重视学生培育和师资发展，但轻视课程与教学建设。与之呼应的事实是：目前“双一流”高校开设跨学科课程数量有限，教学方法的跨学科融合度不高。在人才层次方面，“双一流”高校更多在研究生以上层次培养跨学科人才。在“优化学科布局”主题中，“学科规划”与“专业建设”两个子主题占比悬殊，涉及“专业建设”主题的内容稀少。在我国高等教育人才培养体系中，专业与学科分别对应本科阶段与研究生及以上阶段。可见，当前“双一流”高校强调交叉学科建设和研究生阶段跨学科人才培育，但对交叉学科专业建设和本科阶段跨学科人才的培育未能给予足够重视。单一领域和单一层次人才培养难以满足社会发展对多样化、多层次人才的需要。

（三）政策工具与政策主题结构错位，制约学科交叉整体效能发挥

分析发现，“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工具与五类政策主题存在结构错位、匹配度不高的问题。一方面，命令型工具在“优化学科布局”（33.57%）、“跨学科人才培养”（28.57%）“和科研原始创新”（28.95%）三类主题中使用过多，表现为要求性规制、导向性资源配置和考核性约束，这与政策主题内涵的客观规律相悖。优化学科布局、科研原始创新和跨学科人才培养等都有其特殊的规律，其共同的旨归应是知识创新。如学科交叉融合的政策工具多以命令型工具为主要规制方式，学科交叉融合的建设者可能容易选择“策略性”应对，以数量“锦标赛”作为学科交叉融合的追求目标，而不会坚持以知识创新作为学科交叉融合的法则。另一方面，各类政策工具均有忽视“服务国家与社会”“提升国际竞争力”这两个政策主题的现象。这就意味着，利用学科交叉融合的优势，解决国家重大战略需求、扩大国际影响力的“初衷”，将面临载体或驱动不足的尴尬。如果没有强有力政策工具支撑，服务国家与社会重大战略需求的“宏愿”将难以实现。总体上，“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建设的政策工具与政策主题结构错位，制约学科交叉融合整体效能发挥。

五、“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的优化策略

学科交叉融合的理想应是知识创新驱动，只有实现从“外驱发展型结构”向“内驱建设型结构”转换时，才能将学科交叉融合内化为建设主体的共同认知和行动［19］。

（一）优化政策工具结构，创建跨新兴学科组织，营造学科交叉文化

1.优化政策工具结构，赋予学科组织自主权，创建灵活多样的组织载体

学科交叉融合建设需考虑权力主体的多元性、自下而上的民主参与以及尊重学科规律［20］。具体上：一是减少命令性工具使用过多造成的机械应付，合理优化政策工具组合，适当增加劝告工具和激励型工具，引导多方力量共同参与，凝聚学科交叉融合建设者的价值共识；设立有利于学科交叉团队成长的专项资助和激励制度，激发建设者的自主性和内在动力，使国家需求逻辑和建设者的个人逻辑同频共振。二是厘清行政权力与学术权力的关系，适当增加学术权力及学科组织的自主权，便于学科交叉融合建设遵循学科规律。完善学术权力组织制度，有效地发挥学术委员会等组织在学科交叉融合中的作用。三是构建虚实结合的学科交叉组织结构。成立实体学科交叉机构如跨学科研究中心或交叉学科学院等，为不同学科间交叉融合奠定平台、物质、制度和组织基础。同时积极创建虚拟学科交叉组织，搭建不同学科领域研究者的交流平台，促进不同学科专业人员的长期、稳定和有效的沟通合作。虚体与实体组织结构相融合，营造更适宜学科交叉融合的生态环境。

2.完善学科交叉融合评估制度，营造学科交叉文化氛围

学科生态理论将“学科”视为复杂的生态系统，学科交叉融合过程涉及学术组织、研究人员、学术期刊、会议等多种因素的协同作用，其对学科交叉融合的研究质量、人才培养效果、合作程度等影响如何，需要完善和科学的评估制度。可建立灵活多元的成果评价制度，避免仅以指标和数量作为衡量标准的成果评价制度。跨学科研究的成果评价不应局限于论文发表或专利获得的数量，而应更加重视其社会贡献和学术声誉。以上述指导性思想为原则，“双一流”高校可制定学科交叉融合考评实施办法，对院系和教师的学科交叉工作成效进行年度监测评估，对院系学科资源的共享度进行考评，并纳入激励体系。

强化文化建设工具的运用，营造学科交叉融合的文化氛围。文化环境是学科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会通过语言符号、价值标准、伦理规范、思维方式潜移默化地塑造其成员的价值观念和行为取向［21］。可通过完善学术制度等行动，推动学科交叉理念成为发展共识，从而推动组织文化转型和创新。一是综合利用文化建设、宣传及鼓励等政策工具，在校园内培育交叉融合的良好文化氛围，形成不同学科组织相互尊重、开放包容的学术环境，通过学科组织间合作凝聚共识，提升学科组织交叉融合的内在动力。二是为学科组织“牵线搭桥”，通过跨学科研讨会、学术讲座等形式促进不同学科之间的相互了解和合作、不同文化思维碰撞，加深学科组织相互理解和认同。

（二）推动政策主题实施重点的均衡化，合理分配政策注意力

1.学科交叉融合重视服务国家与社会，重视提升国际竞争力

学科交叉融合建设要以价值理性引领工具理性。价值理性是目的，工具理性是手段；工具理性是价值理性得以实现的基本依托［22］。服务国家战略与社会发展是高校学科交叉融合建设的“初心”，提升我国高等教育国际竞争力也是《意见》提出的要求。两项主题均是学科交叉融合的目的，均须受到重视。一方面，不忘初心与使命，以国家战略需求为价值坐标，瞄准科技前沿和关键领域，布局学科交叉融合，激发创新活力，深入开展研究；关注社会发展趋势，推进融创教育，培养跨学科新质人才，发展新质生产力。另一方面，与国际一流大学建立跨学科合作，进行深层的合作科学研究和人才培养，探索新型国际合作方式，如共建学科交叉研究平台、实施跨学科师资交流和学生培养等，提升我国高等教育的竞争力和影响力。

2.重视交叉学科专业建设，培育多层次交叉学科人才体系

学科和专业经常被作为复合名词提及，但并不等同。学科属于知识体系，专业处在学科体系与社会职业需求的交叉点上［23］，表征社会某一职业领域人才所需要的知识和能力集合。交叉学科专业是需求导向的，其重要意义在于提供具有交叉学科知识技能的人才以满足社会发展需求。“双一流”高校为社会培养人才，应更重视交叉学科相关专业建设。第一，学科培育与专业建设并行。在培育交叉学科时，应当同步开展相关专业的建设，根据社会职业需求明确交叉学科专业培养目标，制定交叉学科专业人才培养计划，构建交叉学科专业课程体系。第二，完善从本科至博士阶段的学科交叉人才培养体系。本科阶段是跨学科人才培养体系的基础和核心，当今国际一流大学已经将学科交叉融入从本科到博士各个阶段的人才培养中。“双一流”高校应从本科阶段开始，培养立体化、多层次的跨学科人才，科学设置跨学科本科专业或学位课程，提供学科交叉的选修课程和培训项目，培养学生的跨学科思维，提升跨学科能力，鼓励学生在不同学科领域进行交叉学习和研究。

（三）精准政策工具与政策主题的匹配，提升政策实施整体效能

政策主题与政策工具二者之间是目标与手段的关系，只有手段匹配得当，才能确保目标的实现。“双一流”高校学科交叉融合政策应根据政策主题匹配政策工具，减少政策工具的错配现象。一方面是调整命令型工具使用的主题及频次。减少命令型工具对科研原始创新和优化学科布局等主题的关注，为学科组织自身的演化留下足够的空间。增加命令型工具对服务国家与社会和提升国际竞争力等主题的关注。高等教育进入了全面社会服务新时代，“双一流”高校更需要在服务国家与社会的实践过程中实现发展和创新，只有增加命令型工具，对服务国家和社会的职责予以明确、规范和约束，才能发挥最佳的政策导向作用。另一方面是平衡其它工具的使用。科研原始创新十分需要发挥学科组织学术自由精神，这类政策主题应多使用激励型工具和劝告型工具，适当使用命令型工具；“优化学科布局”“跨学科人才培养”等主题需要发挥学科组织的自主权，应更多地使用系统变革型工具，减少命令型工具的使用。“服务国家与社会”主题需要增多激励型工具，以动员更多学科组织、盘活更多资源，还需要增加能力建设型工具和系统变革型工具，以加强学科交叉融合社会服务的能力，完善社会服务体制机制。在全球化时代，高等教育国际竞争力是国家竞争力的核心之一。高等教育的国际竞争力与科研原始创新、人才保障制度政策存在互补关系，《意见》也对“双一流”高校提升国际竞争力做出了要求。高校的国际竞争力并非单一的行动，而是系统的部署。在上述主题中，需要增加激励型工具、能力建设型工具、系统变革型工具和劝告型工具的应用。一言以蔽之，“双一流”高校的学科交叉融合政策需要根据政策主题及学科交叉发展目标，精准匹配恰当的政策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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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