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为什么可以“丑”

短短半个月内，《哪吒之魔童闹海》创造了影史奇迹。国内票房破百亿后，又直登全球票房前十。全民狂欢这场“百亿项目”的同时，与复苏的传统神话IP相伴的，是对“魔童”这一形象的再审视。

从2019年第一部开始，这位大银幕上的现代版哪吒就已经被诟病过一次“丑”了。总是耷拉的眼皮和黑眼圈，咧到耳根子的大嘴和轻佻厌世的表情……这个“不美”的哪吒，哪怕坐拥百亿票房，仍令部分观众感到抵触、不适和冒犯，甚至有人因为哪吒太过“惊悚”而不去贡献票房。

审美里的“惊悚”，传递出某种偏离常态的、情绪个性过于强大的相学形态。

电影里的“魔童”，的确与此前二十多年人们熟悉的那个小英雄哪吒相去甚远。课本或插画书里的哪吒三太子，无不唇红齿白，浓眉大眼，一脸正气。这与神话赋予他的救赎者使命是相一致的，也与国人心目中勇敢、智慧的化身相一致。

而在新的剧本里，哪吒是魔丸降世，天性顽劣冲动，其貌不扬似乎也合理。不像代表灵珠的敖丙，彬彬有礼、温柔英俊。从这一点来说，哪吒不美，倒也合理。

可他是主角，不仅是片中主角，如今也随着电影大爆，哪吒成了虚拟的“影帝”，成为象征国产电影崛起的载体，甚至成为走出国门走向海外的IP代言人。随着哪吒越是出圈，这份审丑焦虑就会散发得越明显，甚至出现一种“家丑”式的怯意。

在国人的审美体系里，美丑与一个人的道德、智识水平是潜在挂钩的。影评人毛尖说，国产剧习惯“按照颜值和财富来分配道德”，受之影响深重的观众，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丑拒”的本能。

“丑哪吒”冲击的，不仅是固有的传统审美体系，更是潜意识里的道德同一律。虽然中国古话道“人不可貌相”，但在现实生活里，人的审美更多是本能和经验双重决定的。这使得“不以貌取人”更多成为一种外化的文明礼仪，与内在的审美本能存在相斥之处。

就像一些观众自称在电影开头就猜到了无量仙翁实乃反派，原因竟然是站在其对立面的龙王敖光长得太帅。放在偶像剧里，龙王就是那种不看剧情，只看脸就知道是兼具颜值、财富和道德的男一号。

几个月前的另一部国产动画电影《雄狮少年2》，也因角色外形遭遇相似经历。按照剧情设定，主角阿娟一行人，被塑造成良善、淳朴与勇气的象征，而观众似乎很难接受，这些形容词对应着的是小眼睛、瘦弱的身材和浓重的地方口音。

观众对主角的审美，依然秉承着某种“相由心生”的心理常轨。不求惊艳精致，但求中正平和，不能偏离平均常值。最好浓眉大眼，但眼睛不能过大，像甲亢；眼距宽像唐氏患者，看起来不太聪明；脸太尖显得刻薄；嘴大多口舌、嘴小心气小。最重要的是，面相上最好不要带来明显偏离常规的冒犯和挑衅感，比如吊儿郎当、懦弱、邪气、迟钝。

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正常人，可以有个性，但个性一定得在某一底线范围内。叛逆、桀骜，这些个性都得在一定范围内有所回归，比如听从亲情、正义这些基本价值观的召唤。

《哪吒之魔童闹海》对人物形象的刻画，其实总体是趋于谨慎的，最终没有脱离传统亲情伦理的圆心。而偏离主流审美引发的争议，证实了这一点或是本片夺下票房神话的重要原因。

讽刺的是，哪吒系列故事的一大精妙之处，就在于借魔童身世力破“成见”这座大山，又通过魔童的个人成长，揭开天地人间善与恶、正与邪的既定迷惑性以及边界的模糊性。而对哪吒形象的抗拒和抵触，却成了现实世界里的保守的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