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藤《北障》:书写东北山林生态之美

2025-02-27 00:00:00王天丽
长江小说鉴赏 2025年2期

[摘 "要] 《北障》是老藤的长篇小说,以生态文学的审美视角,围绕“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主旨,旨在书写东北生态的一隅,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北障》全方位展现了万物有灵、物我和谐的自然生态之美,安居乐业的社会生态之美,以及适可而止、坚守仁义的精神生态之美。其所蕴含的生态文学内涵,表达了老藤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深入思考和独到见解。

[关键词] 老藤 "《北障》 "东北山林 "生态美

[中图分类号] I207.4 " " "[文献标识码] A "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5)02-0041-04

老藤作为21世纪东北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笔触深深扎入白山黑土间。他以东北为背景,先后出版了《战国红》《刀兵过》《北地》《北障》《铜行里》《北爱》等十余部长篇小说。老藤认为创作不是一个人的狂欢,“我可能是一个保守型的作家,很看重作家的责任感,所以我不会玩文学,只能敬畏文学”[1]。老藤始终关注与时代密切关联的事物,用睿智的目光洞察隐藏在其中的哲思。《北障》以猎人生活与护卫林区生态环境的警察之间的纠葛为题材,呈现了东北林区所发生的故事,将对东北山林文化的景仰融入东北文学的文化坐标建构,旨在书写东北生态的一隅,是老藤创作的一部描绘东北林区转型的佳作。生态美学关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强调和谐共生。《北障》中,老藤对东北地区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进行了细致描写,传达了生态美学的精神内涵。小说通过对自然生态的描绘,展现了人与自然的物我和谐。同时,通过对社会环境的挖掘,审视时代变迁下驿站后人的或坚守或背离。

一、自然生态美

生态美学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反对人类中心主义,人与自然是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这就意味着人与自然不是支配与被支配、改造与被改造的关系,而是处于一种和谐统一的关系中,这里突出强调了生态主体间性的原则,其特点是:“人不仅要和整个生态系统产生联系,也要和系统中的个别自然物如具体的动植物产生情感的共鸣。”[2]《北障》中的动物,如狼,与猎人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而是命运共同体。

“黑龙江省山为北障,山之大者曰内、外兴安岭”,表明“北障”非传说之地,而实有其地,它是小兴安岭深处山村的缩影。《北障》中到处渗透着“万物有灵”的思想。首先体现在犬类是猎人最亲密无间的伙伴上,它们忠诚、护主、通人性。据金家家谱记载,金一畋受命传递本箱途中遇野狼偷袭,猎犬护主殒命,在金一畋弥留之际念叨着这样一句话:义犬救主,堪比忠仆。当三林区禁猎后,犬类虽已不再承担狩猎任务,却依然是人类最为忠实的伙伴。金虎为放羊养了一只红色藏獒当牧羊犬,这只红獒通人性,不仅能干好本职工作,放牧、保护羊群、带领羊群回家,还能察觉金虎的身体情况,金虎得以及时就医。其次,万物有灵的观念在禁止猎杀带崽的雌性动物方面得以体现。金虎曾套中过一头带着一群猪崽的母猪,当他举枪瞄准野猪脑门时,“野猪突然匍匐在地,小猪像卫士一样迅速排成队,跑到母猪前面头朝内、腚朝外呈半圆形拱卫着母猪”[3],母猪祈求金虎放过它的幼崽,而小猪也在用生命保护着母猪。这种真挚的情感击中了金虎的内心,他违背了老猎手的呼吁:见到孤猪一定要捕杀。最后,作者更是通过金虎不吃羊肉引出黄牛为什么冲撞主人杨辣子的思考。金虎帮苗魁放羊,因而从不吃羊肉,对金虎来说,吃掉朝夕相处的羊羔未免太过残忍。所以为什么一头温顺、勤勤恳恳的黄牛会攻击主人呢?因为黄牛绝望了,“我给你耕了一辈子田,到头来你却要把我杀掉吃肉”[3],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同样有感情,有的羊羔进入屠宰场会流泪,会给主人下跪,这难道不是有灵性的表现吗?

《北障》中的猎枪也是有灵性的。如果说猎犬是猎人最忠诚的伙伴,那么猎枪就是猎人最有力的助手。金虎爱枪,与自己的枪红箭建立起一种特殊的情感联系。他把红箭看作是一个懂他心事的老友,是须臾不可分离的伴侣,认为猎枪是有生命、有灵性的,它可以感受到主人的情感和意图。一次,两个妇女被野猪攻击,金虎决定带着红箭上山寻找这头伤人的孤猪。金虎将子弹上膛,耳朵贴近草地上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过了一会,猫着腰向斜刺里的一条小道悄悄走过去,他举起枪连瞄都没瞄,“砰”地一枪,野猪应声倒地。据金虎回忆,那一枪其实是循着声音打过去的,他一直认为能一击命中野猪,是因为红箭能理解他的意图。三林区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夏季会为猎枪涂抹蓖麻油并用油布封存猎枪。然而,入冬启封用枪时却发现平时十枪九中的狍子都无法射中,且在校枪时意外走火,击碎了蓖麻油。这一意外走火事件让老猎手有所感悟,或许猎枪具有灵性,它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在《北障》的世界中,万物皆具灵性。这种观念体现了一种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与尊重之情,灵性赋予了万物独特的个性和意志,猎枪、动物、植物甚至自然元素都被视为有灵之物,从而促使人们与自然建立更为紧密的联系,更深入地理解和领会自然,与自然和谐共处,展现出东北山林物我和谐的自然生态之美。

二、社会生态美

生态美学的研究具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生态美学专注于构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审美关系,强调人类与自然环境的和谐共生。而广义的生态美学旨在建立人与自然、社会、他人和自我之间的全面和谐共生关系,追求人类生活的诗意栖息。这表明生态美学的研究对象不仅限于自然生态,还深入到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的层面。社会生态之美,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动态平衡的状态,这种状态表现为人类社会的和谐、稳定、安宁和有序,进而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共生[4]。老藤在《北障》中一方面有对社会生态理想化的赞美,另一方面也有对人性的审视。不论是赞美还是审视,都蕴含着社会生态审美意蕴。

北障的社会生态美首先体现在人民安居乐业。小说开篇便交代了三林区要禁猎、上交猎枪的事情,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关键问题:上交猎枪后,这些世代以打猎谋生的猎手们何去何从?这是一个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谐共处理念的考验。胡所长在解决三林区禁猎的事情中也综合考虑了各个猎手的特征、行为习惯、秉性等。他充分认识到,只有让猎人们找到新的生活出路,才能使他们真正放弃狩猎。胡所长此举既保护了北障的生态环境,又解决了猎人们的生计问题,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念。冯麻秆和唐胖子去交枪时,胡所长看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很般配,便让两人留下来当辅警看护北障森林。这种合理安排使得原本以狩猎为生的猎人们有了新的职责和使命,守护着这片他们曾经猎杀的森林,实现了角色转变。六子是金虎的徒弟,胡所长来三林区上任的路上,吉普车陷入翻浆的土路中,恰好六子外出拉化肥,主动帮胡所长解决问题,六子受到胡所长的赏识也成了辅警。这个情节展示了六子乐于助人的品质,同时也说明胡所长善于发现人才,充分利用人才。金虎交枪后,不愿留在派出所当辅警,为兄弟苗魁牧羊也怡然自乐。金虎和苗魁的兄弟情谊也成为北障社会生态美的一部分,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相处。

北障的社会生态美除了人民安居乐业外,还有对人性的赞美与审视。如果说金虎是老藤赞美的对象,那么他所审视的就是一个非常戏剧性的人物——三林区猎手友谊的终结者唐胖子。唐胖子是一个前后对比非常明显的人物,从猎手变为辅警后学会了市侩和圆滑。唐胖子刚开始当辅警时一心向着三林区的伙伴们,为避免刘大牙走错路在背后悄悄帮助伙伴。但一系列诸如当队长、转正等名利的诱惑改变了他,他开始渐渐遗忘了三林区猎手们的情谊。为了在胡所长面前立功,他利用与王小波多年的友谊抓住王小波,六子发现问题后,唐胖子向胡所长提出问题,但未提及六子,这使得他顺利当上队长。为能够转正,唐胖子设计金虎,使胡所长成为三林区猎手的终结者。唐胖子这一角色的转变,从一个侧面揭示了社会发展过程中人的心态和行为的复杂变化。他原本是一个忠诚于山林、热爱狩猎的猎手,但在社会转型和名利诱惑面前,他逐渐迷失了自我,忘记了曾经的情谊和初心。这种变化并非单纯的善恶对立,而是部分人在特定社会环境和历史条件下的选择。老藤通过金虎的视角,用理解和宽容的态度看待唐胖子的转变,展示了人性的复杂性和社会生态的多元性。北障的社会生态美与自然生态美一样,是一个多维度、多层面的概念。它不仅包括人民安居乐业的物质生活状态,还包括对人性的赞美与审视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精神追求。

老藤在《北障》中既赞美了社会生态的理想状态,也对人性进行了深刻的审视。他通过描绘不同人物的性格和命运,展现了社会生态美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同时,他也通过这些人物的故事和经历,传达了自己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谐共生的理念和追求。这种追求不仅体现在对自然生态的保护上,也体现在对社会生态的关注和改善上。

三、精神生态美

精神生态以人的内在情感生活与精神生活为研究对象。鲁枢元提出“精神生态学”:“这是一门研究作为精神性存在主体(主要是人)与其生存的环境(包括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之间相互关系的学科。它一方面关涉精神主体的健康成长,一方面关涉一个生态系统在精神变量协调下的平衡、稳定和演进。”[5]

《北障》中的精神生态首先体现在驿站后人“适可而止”的精神价值上。欲望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欲望促进人类社会发展的同时,也消耗着地球资源,社会许多进步的举措往往以资源过度消耗为代价,甚至引发严重的生态危机。金虎的父亲金喜仁见证了北障森林被大量采伐的过程,这为三林区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正是因为明白利害所在,所以金家祖辈一直坚持“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理念,秉持“适可而止”的狩猎精神,这种“适可而止”的狩猎精神影响金虎的一生。“适可而止”既适用于人与动物的关系,又适用于人与人的关系。猎人与猎物是什么关系?人类学家埃亚尔·哈方和兰·巴尔凯强调,“狩猎采集者和与其共享生活环境的生灵,以及狩猎采集者和其赖以生存的生灵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这是一个复杂的多方面的纽带。动物,尤其大型哺乳动物,是狩猎采集者最重要的伙伴之一”[6]。所以一种猎物的消失势必会影响到狩猎者的生活,“好猎手是活在猎物中的,猎物在,猎手才有价值,没有了猎物,猎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3]。金家与狼的恩怨可以追溯至先祖,金虎的祖父金克野是打狼的好手,人称“狼见愁”,但当金虎的父亲金喜仁发现狼越来越少时,觉得狼已经不会主动攻击人,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虽然年幼的金虎尚不理解其中的道理,但随着阅历的增加,金虎逐渐懂得了“适可而止”的意义,他追随着父亲的脚步,不打头雁,不赶尽杀绝,不打带崽雌性动物等。随后,金虎也把“适可而止”的价值观运用到与人相处中。即使知道胡所长的底细,面对胡所长的刁难,金虎也没有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正所谓人要脸,树要皮,他不想揭他人的短处,在处理人际关系中有些时候也需要适可而止”[3]。胡所长总是把“那就试试,咱早晚事上见”挂在嘴边,与三林区猎手相处时也经常有温情时刻,他处理案子时明辨是非,保护三林区的动物,与金虎等人追查树木盗伐案。他之所以不讨猎手们的喜欢,就是不懂得在人际交往中也需要“适可而止”,这往往会得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北障》的精神生态还体现在驿站后人对仁义的坚守。在老藤的作品中,人物的精神气质与儒家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老藤的故乡在山东即墨,齐鲁大地是受孔孟之道影响最深厚的地区之一,当地的生活习俗、人生观无不与儒家观念有关,以“仁”“义”为核心的儒家文化是老藤创作的思想指导。有学者认为:“从传统文化的视角看,老藤的小说里有一个儒家文化精神观照下的世界。”[7]《北障》中,金虎和胡所长代表了两种不同的身份和观念。金虎是三林区五大猎手的旗帜,身上有着驿站人的彪悍血液和猎人传统,他以精湛的狩猎本领令人信服。而胡所长则是当过军人、转业到三林区的警察,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收缴枪支、严禁狩猎。他们之间的对抗与合作成为《北障》的核心矛盾,这两位主人公都深受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流露出深刻的文化印痕。金虎在三林区备受猎手们推崇,不单是因为他具有出色的狩猎能力,是由于他有高尚的品德。胡所长则展现出军人般的果敢魄力,他忠于职守,行事果断干练。金虎曾帮助胡所长处理盗伐事件。胡所长因紧抓偷猎而忽视防盗伐导致发生盗伐案后,一筹莫展之际来找金虎商议,金虎充分运用自己多年打猎积累的经验,以及对三林区地形环境的熟悉,帮胡所长出谋划策,成功破获了盗伐案。金虎的所作所为,既帮助了胡所长,又为三林区的生态环境做出了重要贡献。他的行为不仅体现了担当精神和责任意识,也体现了对三林区生态环境的保护与坚守。胡所长根据六子对金虎的忠诚,毅然决定将辅警转正的指标给予六子,而非告密的唐胖子;金虎在与胡所长的对决中输得心服口服,拼尽全力背着受伤的胡所长下山。在以“仁”“义”为核心的儒家精神的影响下,他们二人矛盾的解决完成了更高境界的和解与伦理共识。

《北障》的猎手们秉承着先祖传承下来的“适可而止”和坚守仁义的精神,在辽阔的东北林区继续书写着属于驿站后人的传奇。他们将二者融合,肩负起守护这片土地的重任的同时也为后人勾勒出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画卷,展现了蕴含在其中的精神生态美。

四、结语

《北障》以生动细腻的笔触展现了东北林区的自然生态美、社会生态美和精神生态美。这些美学元素相互交织、相互影响,共同构成了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生态系统。在这个生态系统中,人与自然和谐共处、人与人相互扶持、人与动物相互依存,共同创造了一个美好的世界。

参考文献

[1] 潘凯雄.老藤《北障》:带着复杂的微笑与往事干杯[N].文汇报,2022-02-15.

[2] 王诺.欧美生态文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3] 老藤.北障[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22.

[4] 喻佳敏,方向红.生态美学视角下的《桃花源记并诗》解读[J].文学教育(上),2023(9).

[5] 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6] Halfon E,Barkai R.The material and mental effects of animal disappearance on indigenous hunter-gatherers,past and present[J].Time and Mind,2020(1).

[7] 张祖立,吴燕.儒家文化观照下的老藤小说世界[J].文化学刊,2011(6).

(特约编辑 刘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