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纪印刷文本出现与流行对法国社会的影响

2025-02-21 00:00:00江晟
经济社会史评论 2025年1期
关键词:大众传播身份认同社群

摘" 要:16世纪印刷术和印刷文本催生了法国大众传播模式。然而,信息传播模式的革新却激化了法国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矛盾,导致了不同群体之间的不信任、猜疑、指责和污名化。印刷术及其“大众传播”的效应推动了意识形态领域的分裂,产生了相互对立甚至仇视的身份认同。随着社会结构的转型,中世纪社会的政治和宗教形态本陷入紊乱状态,而印刷文本的传播加剧了法国社会群体结构的混乱。新型的社会群体结构及其身份认同在此期间逐步取代了宗教性的社会群体结构与身份认同。大众传播模式在这个过程中成为法国近代社会结构转型的重要动因和基础。

关键词:法国 印刷文本 大众传播 身份认同 社群

16世纪法国社会结构发生了一系列变动,政治、宗教和暴力冲突在不同程度上塑造了近代早期法国社会的面貌。这一变化为什么发生在16世纪?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等学者指出,印刷术无疑是其中不可忽视的要素。15世纪发端于德意志地区的印刷术及印刷文本的传播极大地改变了欧洲的信息传播模式。这种社会信息交流模式的转变成为此后一系列社会变革的重要基础。

很多学者研究了16世纪大众传播模式,其中梅甘·阿姆斯特朗和拉里萨·泰勒深入探讨了宗教改革时期的大众传播模式;布兰登·哈特利、汉斯-约阿希姆·科勒、吕克·拉科等人特别关注廉价小册子等大众印刷文本。此外,这一时期的身份认同也是学界聚焦的问题。尽管如此,笔者发现,对16世纪印刷文本和大众传播模式影响法国社会群体身份认同的研究仍显不足。本文试以印刷文本和大众传播模式为切入点,讨论16世纪法国社会群体结构及身份认同发生改变的内在机制。

一、大众传播的态势

15—16世纪,印刷大众文本在欧洲大量流行,普及性远远超过手抄本。目前欧洲存留下来的1450—1500年间不同版本的印刷书籍,大约有30 000—35 000册,这意味着当时至少有10 000—15 000种不同的文本。倘若一版书籍平均印数不超过500册,那么在1500年以前,欧洲大约印刷出版了2 000万册书籍。印刷术的价值很快就得到社会认可。1468年,阿莱里亚主教若阿纳·安德烈亚·德·布西(Joannes Andrea de Bussi)写给教皇保罗二世的信中说:“在我们这个时代,上帝送给基督教世界一份礼物,即使是穷人也能获得书籍。”但是与16世纪相比,这些数字不足为奇。费弗尔和马尔坦认为,1500—1510年真正标志着印刷书籍拉开了发展的序幕。到1550年,除了一些出于特殊目的的学者之外,人们已经很少阅读和利用手抄本。据估测,16世纪全欧洲印刷出版的书籍达到15—20万种。如果一个版本的书籍平均印数为1 000册,那么16世纪欧洲出版的书籍总量已经高达1.5亿册至2亿册,这一数据比15世纪高出了整整一个数量级。

书籍数量和种类爆发式的增长,推动了欧洲社会传播模式的转变:一种可以被称为“大众传播”的革命性传播模式应运而生,其最重要的特征是将书籍这一原本“精英化的”、仅供社会上层少数群体阅读和收藏的“奢侈品”(如中世纪装饰奢华的泥金装饰手抄本),转变为“大众化的”、影响力辐射到全社会各个阶层群体的“传播媒介”,历书、圣徒传记和祈祷书已经被大量贩售给阶层分布更为广泛的公众。以16世纪的法国亚眠为例:保存至今的1503—1576年的财产清单共有4 442份,其中887份提到书籍,占总量的20%;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拥有书籍的群体中,有259名商人,98名工匠或手艺人,比例分别为37%和14%。

“大众传播”模式的成型还表现在印刷文本中民族语言所占比例的快速增加。1501年巴黎出版的88种书籍中仅有8种是法文书,占比9.1%;1528年出版的269种书籍也仅有38种是法文书,占比14.1%。到1530年,在全法国出版的456种书籍中,法文书有121种,占比26.5%。至1549年,在巴黎印刷出版的332种书籍中,有70种是法文书,占比21.0%;在1575年出版的445种中有245种法文书,占比55.0%,比重过半。16世纪下半叶,法兰克福集市也出现了法文书籍。1568年,格奥尔格·维勒编制的法兰克福集市图书目录中首次出现了来自其他国家的民族语言印刷文本,目录中包含4种此类书籍,其中3种是法文书籍,1种是意大利文书籍。

受众基础使印刷文本成为16世纪一种最重要的意识形态武器。特别是在宗教改革时期,印刷文本演变出多种形式,推动了宗教事业的发展,更广泛地传播了信仰和观念。公众往往借助布告、传单和小册子了解宗教改革家的活动与论争,了解异端思想和反对异端思想的措施。路德抨击赎罪券最具标志性的便是张贴在维滕贝格奥古斯丁教堂门口的布告。1534年,以在法国全境张贴宗教性布告而闻名的“布告事件”,对法国宗教改革进程造成了重大影响。因此,当论及16世纪法国社会中的“意识形态”变动时,印刷文本在其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显然是无法忽视的要素。印刷文本的出现以及此后“大众传播”模式的初露端倪,都极大地拓展了信息的辐射范围,加快了信息传播的速度。不管是《圣经》等纯粹的宗教印刷文本,抑或是廉价的宣传文本,还有结合其他传播模式的新文本形式,无不说明过去阻碍信息传播的最大障碍,也就是文本复制速度过慢、传播范围过狭的问题,在印刷术出现之后已被一一扫除。以印刷文本为载体的大众传播模式展现出巨大的能量。

二、社会群体之间矛盾的增加与激化

当信息传播的范围和速度都出现了正向增长之后,近代欧洲特别是法国的社会和意识形态(或者说是观念层面)却出现了反向态势,亦即大众传播模式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社会群体之间矛盾的激化,推动了整体社会秩序的崩解。这种背离趋向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是文本语言加强了本地化趋向。印刷术发明时,拉丁文文本在欧洲仍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尽管民族语言文本已显端倪,但对前者没有构成任何威胁。到16世纪情况逆转,在法国,“为了普通民众”而使用本国民族语言,已成为新教徒和天主教徒难得一致的共识。不管是否约定俗成,“市井之徒”已成为小册子类型文本的受众目标。新教阵营在印刷文本中应用民族语言的情况已经反映在天主教当局所刊行的禁书目录中。1544—1556年,由巴黎大学颁布的多份禁书目录中有250种法文书籍。这250种书籍显然都是面向法语民众的。拉丁文书籍共有278种被纳入“受谴责的”书籍之列;但其中251种是在法国境外印刷出版的,其目标是全欧洲范围的市场,而非局限于法国;只有27种拉丁语书籍是在法国境内印刷出版的,说明法文版书籍更受欢迎。那些主要来自巴黎大学的作家们曾经更倾向于使用拉丁文撰写神学作品,但此时他们已不避讳使用法文。在他们看来,使用法文写作是为了让无法理解神学奥义的无知者获得这些讯息。他们宣称,从拉丁文转向本国民族语言的剧变是为了满足向“那些头脑简单之人”传达讯息的需要。多种法文版天主教书籍的前言中都阐述了这个理由。

印刷术促进了宗教改革运动,也参与塑造了近代欧洲的语言。至16世纪初,西欧各国的民族语言先后发展成为书面语言,并随着口语而不断演变。不过,民族语言化的进程不是单向且线性的发展进程,而是展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趋向:一方面,在整个欧洲原本作为通用语言的拉丁语式微,各国民族语言崛起,结果却阻碍了空间上的统一和融合;另一方面,在一国社会内打破了语言的藩篱,不仅极大地拓展了宗教改革的辐射范围,也通畅了社会各个阶层的沟通渠道,成为之后一个时期构建民族国家身份认同的利器。可以说,这一时期民族语言印刷文本的流行,推动了两种类型身份认同的形成与发展:一是宗教群体的身份认同,二是国家和地域的身份认同。

印刷文本还加大了阶层的隔阂。当时欧洲社会的贵族阶层仍然占据主导地位。无论是在印刷术发明之前,抑或之后,它始终恪守一种长期的文化和传统,即认为学习是精英阶层独享的权利。精英阶层与大众阶层在书籍阅读方面的区隔在农村地区表现得更为明显:农村地区的低识字率成为精英阶级和农民阶层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娜塔莉·戴维斯指出,法国农村的识字率在整个16世纪仍然很低。女性更是几乎没有人识得字母。勒华拉杜里在系统研究了1570—1590年朗格多克的一些地区后发现,当地仅有3%的农业工人和10%的富有农民可以完整地写出自己的名字。

16世纪法国农村地区存在两种相互独立的阅读模式,这也是阶层隔阂的明证。其一是精英群体成员之间的图书借阅模式,另一种是农民聚集在一起的“夜会”(veillée)模式。16世纪中叶的乡绅吉勒·德·古贝尔维尔(Gilles de Gouberville)在其日记记载了贵族之间相互赠与和借阅图书的情况。他们的阅读书目涵盖了《查士丁尼法典》、诺查丹玛斯的历书、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和拉伯雷的著作。农民的“夜会”则是一种村社的夜间聚会,在从万灵节到圣灰星期三农闲时期的冬夜尤其多见。当大众印刷文本蔚然成风之后,图书便成为“夜会”讲故事和社交的重要载体之一。识字的男人在“夜会”中大声朗读他所拥有的图书,其中不乏《伊索寓言》《玫瑰传奇》《历书》以及民族语言版的《圣经》。皮卡第的一名补鞋匠就曾长期在“夜会”上给村民们朗读《圣经》。这两种阅读模式之间往往没有任何的人际交集和信息交流,彼此完全独立于对方。

阶级隔阂甚至渗透到宗教性的阅读活动当中,当时欧洲许多地区都是如此。如,亨利八世治下的英格兰就特别强调阶级区别。1543年,亨利八世允许英文版《圣经》传播时,他仔细地区分了三类人和三种阅读《圣经》的方式:贵族和绅士们不仅能阅读英文《圣经》,而且还能为自己和家里所有的人大声朗读;而“妇女、工匠、学徒等”被完全禁止阅读英文版《圣经》;居于这两个群体之间的人,即中间阶层和贵族女性则“可以自行阅读,但不得为别人朗读任何来自《圣经(旧约)》和《新约》的文本”。受阶级隔阂的影响,在以书籍为载体的社会舆论方面,法国社会也出现了分裂趋向。迈克·沃尔夫认为,亨利四世统治时期的公众舆论在本质上是高度群体化和高度地方化的,这个时期明显出现多层次的社会群体,如贵族、官员、神职人员以及农民组成的社会群体。

事实上,精英阶层与大众阶层的隔阂,在16世纪以印刷文本为重要媒介的宗教纷争中就已逐步显露,甚至有所激化。罗伯特·金顿认为,加尔文教派从来都没有赢得过法国农民的支持。农民是当时法国一个社会等级的重要成员,他们仍然固守着对堂区神甫的忠诚;他们甚至被怂恿去发动针对胡格诺派教徒的攻击。在他们看来,胡格诺派所代表的是一场与他们的等级相对立的知识分子和贵族群体所主导的运动。不仅如此,在天主教阵营中也存在贵族阶层、精英阶层和其他阶层之间的矛盾,巴黎地区的神圣同盟组织内表现得尤为突出。1585年,让·科蒙(Jean Caumont)出版了一本猛烈抨击贵族阶层的小册子《论贵族阶级的德行》(De la vertu de noblesse);1593年,另一本名为《“马厄”与乡巴佬的对话》(Dialogue du maheustre et du manant)的小册子则将攻击矛头对准了神圣同盟的上层阶级。

印刷文本作者的社会阶层分布也展现了精英阶层与大众阶层的隔阂。在法国宗教战争爆发后的数十年间,论战文本的作者大多数都来自社会上层阶级。小册子中10%的作品来自贵族、骑士和所谓的“绅士”;8%的作者是法官、行政长官和议员等政治人物。假如占比达38.7%的匿名小册子也以相同的比例划分,那么占比则成比例上升:教士阶层撰写的小册子为53%,其中教区教士占37%,修会教士占8%,律师和法学家占8%;贵族和骑士占16%;法官占13%;作家占13%;高层政治家占4%;商人或第三等级仅占1%。甚至其中大多数自称是“贫穷、没有学问且敬畏上帝的平信徒”撰写的小册子,实际上都出自满腹经纶的神职人员之手。

民族语言化的进程也凸显了阶级的隔阂。彼得·伯克强调,“社会方言”(socia-lects)指的是特定社会群体所使用的独特语言。西班牙人马丁·比西亚纳曾经写道:“每种语言都有三种说话的方式:学者之法、贵族之法和平民之法。”因此,语言的等级制反映并维系着社会的等级制。在法国,克洛德·德·沃热拉在《论法语》中便讨论了要把宫廷、上层阶级与国内其他人的“说话方式”和“书写方式”区别开来。因此,在以印刷文本为载体的社会舆论方面,受阶级隔阂影响的法国社会出现了分裂的趋向。

印刷文本还引发了权威当局与民众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它突出地表现为权威当局(包括世俗政府和教会)所施行的出版审查与书籍查禁措施,以及民众对此的反制措施。印刷术和印刷文本进一步扩大了中世纪之后权威当局与民众之间的裂痕。权威当局往往都站在读者和印刷从业者的对立面,特别是涉及禁书。当然,审查制度和控制思想不是在印刷术发明后才一时兴起的,在手抄本时代就存在,在中世纪大学的戒律中表现得更为明显。那时的戒律通常要求“理性”服从于“权威”。在16世纪,天主教会加强了对审查制度的干预,与禁书相关的审理和判决案例,增长幅度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被禁书籍的数量增长非常快,以至于禁书目录需要不断更新。

在1534年之前,印刷商和书商还可指望获得豁免权,在那之前很少有人受过严重惩处。1534年之后,“布告事件”触怒了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查禁行动迅速展开。在图尔,当局大肆搜查印刷商和书商的宅邸,这些人是在押嫌犯的很大一部分。11月1日,当局执行了一系列处决。10日,一名印刷商因为印刷路德的“伪书”被以火刑处死;19日,一名书商遭遇了同样下场。12月24日,《罪恶灵魂之镜》(Miroir de l’âme pécheresse)的印刷商之一安托万·奥热罗(Antoine Augereau)被处以绞刑。1535年1月21日,巴黎举行了一次忏悔游行,国王也加入了游行队伍。在游行队伍经过的街道上,6名异端分子被送上火刑柱烧死。为了展现警示意义,这些受刑者的三大袋书籍也被扔进了柴堆焚毁。

在16世纪的下半叶,宗教战争非但没有改变法国的审查制度,审查制度反而不断强化并变得常规化。布告文本的流传仍然是核心问题,那些伴随反抗活动出现的小册子被谴责为煽动叛乱的主要源头。1560年5月,法国政府颁布了《罗莫朗坦敕令》(Edict de Romorantin),斥责没有许可执照的布道者,谴责“布告、大字报和诽谤性的书籍,不仅能煽动人们发动叛乱,还会鼓励印刷商、书商和传播者,这些人都是我们的敌人,是公众的敌人,是犯了谋逆罪的罪人”。但是,在宗教战争爆发后的第一个月,胡格诺派教徒仍然四处张贴布告,天主教徒则针锋相对地发布反对声明。于是,审查制度在第一次宗教战争结束后又进一步加强:如果没有高等法院颁发的“特权”或掌玺大臣的许可,任何书籍、诗歌或散文皆不得出版。

阿尔弗雷德·索曼认为,书籍审查制度是中世纪各种程序的拼凑和集合,并随着王权的需要而得到加强和完善。由于16世纪面临宗教改革和敌对信仰的存在,而识字率在提高,数百家印刷行的印刷品在全国传播和巴黎大学声望下降,致使审查制度变得越来越有必要。出版审查和书籍查禁制度反映了16世纪权威当局与普通民众之间隔阂在加大。这个世纪上半叶的宗教改革运动、下半叶法国君主权力的衰落和宗教战争,都有力地佐证了这一发展趋势。书籍成为此时社会分裂的催化剂,各社会群体和各阶层都借印刷品发表更为激进的观点,制造更大的矛盾。尽管权威当局的出版审查和书籍查禁等手段,已是彼时最为有力的回应,但都无法控制信息渠道和传播工具。以书籍为武器推进宗教和政治层面的意识形态变革,正在重塑社会形态,最明显的事实就是社会群体的割裂与分离。

印刷术和印刷文本的出现极大地促进了信息流动,但导致的结果却是激化了不同群体之间的矛盾,而非促成它们彼此的理解和融合。这预示着以社会群体身份认同为核心的分裂性意识形态观念的问世。

三、大众传播对16世纪法国社会的冲击

印刷术及其“大众传播”的效应为何导致意识形态领域的分裂?为何没有促进意识形态的融合,反而催生出隔阂、对立甚至仇视的身份认同?

事实上,法国社会群体之间早已存在着隔阂。在意识形态层面,天主教哀叹现状以及将法国比作生病的人类身体(这种比喻在当时被普遍用来讨论社会健康程度)的文本的数量在1572年之后增长到原来的三倍有余。这种身体的隐喻十分常见且古老,为教士和平信徒所熟知。在圣巴托罗缪屠杀之后,宗教和解的可能性随着战争的继续变得日渐渺茫,将法国视为躯体的概念在政论中也愈发常见。新教徒同样也将法国描绘成一个头部(即国王)遭受严重疾病的躯体。当时胡格诺派的重要作家弗朗索瓦·奥特芒评论说:“当仔细探究这些灾难的缘由时,我似乎发现,就像我们的身体因外部的冲击和打击,或因内部体液的缺陷,或因年老而衰朽一样,国家有时也会因敌人的攻击,或国内的分歧,或立国经年累月而毁灭。”布兰登·哈特利指出,使用身体隐喻可能源于政论作者的恐惧心理,他们认为现状比过去糟糕,国家躯体正遭受严重病疾,这样看法在圣巴托罗缪屠杀之后增长了50%以上。那么,这种情况为何至16世纪才出现?

首先,中世纪社会被政治和宗教框架框定,这种系统性的框架一方面保护或限制了它们的成员,另一方面也避免了不同群体之间更大范围的冲突。可以说,中世纪的社会框架与形态在很大程度上弥合了不同群体之间的矛盾。从中世纪盛行“普世的基督教世界”理想和观念,可以窥视社会框架的作用。

而到了16世纪,法国社会维系数个世纪之久的秩序大厦却在逐渐瓦解。这时候的政治制度、机构及其所掌控的权力都与中世纪不同。罗素·梅杰指出,15世纪晚期到16世纪早期法国的君主制度,既不是中世纪的也不是近代的,而是文艺复兴及其特有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力量的独特混合体。在他看来,文艺复兴时期的君主政体是受欢迎的和具有协商性质的,不像中世纪的君主政体,也不像17世纪的绝对君主制;文艺复兴时期的国王缺乏庞大的官僚机构和王室军队来执行他的政策。旧秩序解体的过程导致法国的中央集权进程在16世纪远未臻于完善。众多的行省、市镇、大学和地方高等法院仍不在中央政府掌控之中,国王的政令往往无法送达偏远地区,这意味着巩固共同体的法令从巴黎发出,却无法在全国范围内得到有效实施。由于封建体系的残余仍旧存在,许多地方还保持着司法自治的状态,司法管辖权相当混乱。

其次,在印刷术出现之前,欧洲社会缺乏能够贯通社会上下层的信息传播手段和渠道。作为精英语言的拉丁文和作为“精英媒介”的书籍,事实上起到阻断不同阶级和社会群体之间交流的隔离作用。信息传播在中世纪可以说是断裂的:上层社会不屑于接收来自下层社会的信息,也就是那些以歌谣、流言等形式得到包装的信息;下层社会群体的成员则受到不识字且买不起成本高昂的手抄本的限制,也无法接收来自上层社会群体的信息。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之间既没有有效的沟通渠道,两者也未曾被更为超然、更为高效的信息传播方式所整合。这就造成不同群体之间信息交流的障碍:在缺乏信息交流的情况下,社会群体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也就无从谈起。

到16世纪,特别是在印刷文本大量涌现的背景下,情况就发生了很大变化。近代早期的社会转型强烈冲击着中世纪延续已久的社会框架和秩序,对不同社会群体的限制和边界逐渐消失,或者说遭到很大程度的削弱。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就是这些群体之间发生频繁的接触和碰撞,新团体的出现让社会矛盾愈演愈烈。比如兄弟会这种形式的组织就是在中世纪晚期和近代早期兴盛起来,在1500年前后达到鼎盛,然后一直持续到17世纪和18世纪。在法国,他们在宗教战争的后半阶段变得愈发重要,因为他们为平信徒参与宗教事务提供了渠道,并且往往与天主教神圣同盟联系在一起。再比如罗马庞大的教会官僚机构,在中世纪曾是欧洲的统一体,但到了近代早期,却在许多地区趋于分崩离析,而这正是由日益增长的地区认同感和行政能力推动的,它突出地反映了近代早期社会中有别于过去统一体的独立社群和独立身份认同的形成和壮大。

不仅如此,印刷术和印刷文本还提高了不同群体成员接收来自群体之外信息的能力,特别是带有强烈导向性和宣传目的的意识形态观念。如果将此种意识形态信息比作病毒的话,那么它在进入到一个不同的社会群体(相对于病毒而言就是“身体”)之中时,所导致的结果往往只有两种。其中一种便是传染,它的典型社会化表征便是信仰上的改宗。

16世纪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近代意识形态的播种期,它制造出超过200种的异端思想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世俗生活方式。对16世纪的法国社会构成最大威胁的传染源就是加尔文教派和加尔文主义的宗教意识形态。从16世纪30年代起,有大量的法国天主教徒改宗皈依了新教信仰。从这一时期开始,法国各地的新教组织便获得进一步的发展:在法国北部的莫城、亚眠和努瓦永等地区都分别出现了新的新教组织;诺曼底和阿冉松公国地区自20年代开始的宗教改革活动也依然幸存;中部地区的奥尔良和布尔日依托当地大学而成为本地区新教传播的堡垒;朗格多克和图卢兹的新教组织也获得快速发展;普罗旺斯在1530年之后出现了新教徒的活动踪迹;而人文主义者活跃的中心城市里昂在这一时期也遭到新教的大规模渗透。至1535年,全法国共计有近50座市镇出现了新教传播活动。而新教在巴黎的传播范围最广,已经形成了一个近乎小型教会的新教徒团体。在1534年的一次宗教迫害活动中,人们发现,被逮捕和定罪的异端分子包括各类手工业和商业行业的人,有鞋匠、泥瓦匠、裁缝、针织品商、书商和印刷业者,不一而足。

随着50年代加尔文宗教思想在法国迅速传播,法国的新教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1555年,让·德·马松创立了巴黎地区的第一个新教教会;到1560年底,法国新教教会的数量已经增至约1 000个;到1562年,这一数字猛增到2 150多个。据估计,截止1562年,共有大约两百万的法国人改宗信奉加尔文教派,约占当时法国总人口的1/10。在16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里昂的新教教会从扩张走向繁盛,最终全城1/3的居民改宗信仰了新教。

意识形态信息的传播刺激产生的另一种结果便是排异。至16世纪末,天主教和新教双方都开始使用印刷文字来宣传他们各自对真理的理解,但更重要的目的是引发对手的恐惧。近代印刷文本宣传的核心是大量制造并广泛散播有关对手的刻板印象,这意味着创造一种对立宗教群体的虚构形象。这种被感知到的差异充斥着人们的情感和心理,对敌人具有强烈的分裂作用,对方被视为稳定社会秩序的重大威胁。一些论战作家显然已经认识到这一点,其中代表性人物路易·多莱昂在一份小册子中指出:在超过50年的时间里,异端已经毒害了数代的法国人,以至于“疾病已经控制了整个身体,看看这种毒药的疯狂,它严重破坏了所有器官的功能,以至于将顺从的仆人变成了暴君,将忠诚的臣民变成了叛乱者,将法国的天主教徒变成了异端的支持者”。

排异的社会化表征是,对立群体之间相互排斥,乃至于从肉体上消灭对方,即谋杀或大规模的屠杀。如此,导致的后果之一是部分信徒的回流,在圣巴托罗缪屠杀之后的一个月里,在巴黎估计超过5 000人改宗回归天主教;鲁昂有3 000名胡格诺派教徒宣誓放弃新教信仰。有人估计,自圣巴托罗缪屠杀起有不少于2/3的法国新教徒改宗信仰天主教。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具有极强敌意的社群在这一过程中相继成立,它们在传染和排异的整个流程中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如在16世纪60年代第戎清洗新教徒的过程中,第戎市长的终极武器便是“圣灵兄弟会”。该兄弟会的条款表明,它的建立是为保护第戎这个共同体和天主教信仰:“我们彼此之间已经结成联盟、兄弟和社团,以获得上帝的恩典、劝告、帮助和安慰,以及神圣教会保卫和发展天主教会和信仰的胜利,以及保全第戎这座城市。”罗伯特·哈定指出,这种类型的兄弟会在1567年之后的勃艮第地区十分常见。除开第戎的这个兄弟会外,其他受此种做法鼓舞而建立起来的兄弟会也出现在博讷、索恩河畔沙龙、图尔尼和马孔。他们都强调信仰共同体团结一致对抗新教异端的特性。但不同于其他通过职业、行业或特定的圣徒崇拜而进行区分的兄弟会组织,圣灵兄弟会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整个共同体社会机体的团结。此前众多信众重新皈依天主教避免了第戎地区再现曾经发生在巴黎和法国其他地区的可怕景象。马克·霍尔特指出,这可能是因为圣灵兄弟会的清洗行动已成功地净化了共同体。

结" "语

16世纪“大众传播”的信息洪流,放大并激化了法国社会群体之间的矛盾。同时预示着法国社会旧有秩序和框架的崩溃,以及新秩序的逐步建立。这显然是一种结构性的转变。16世纪的法国社会和中世纪时期已经有了很大差别,中世纪传统结构和框架逐渐坍塌。只有在宗教性社群结构和框架完成坍塌的过程之后,世俗性的崭新社群结构及其身份认同,也就是以民族国家身份认同为代表的新一代的社群意识形态才能建立起来。

格林菲尔德指出,在中世纪,法国人从本质上是以宗教信仰构想了他们的共同体。法国是“教会的长女”,在罗马天主教中起着特殊作用。“法兰西特性”(Frenchness)首先意味着一种崇高的虔诚信仰。然而,到了16世纪和17世纪,新的民族身份认同却得以确立,这是围绕新的绝对君主制国家展开的。国王受到神圣权利理论和黎塞留对中间机构的残酷镇压的支持,成为法国爱国主义的唯一焦点。

当然,宗教性社群结构的瓦解和政治性社群结构的建构并非是两个全然独立而无关的过程。如大卫·贝尔所言,在近代欧洲,国家的民族和公民表征有着很深的宗教根源。其他一些学者也倾向于强调自治的政治和文化力量在近代民族国家的建构过程中的重要性,而这一过程同样伴随着宗教性社群结构的衰落和瓦解,如宗教世界观的分裂、对半神圣的社会等级制的质疑都是近代民族国家诞生的重要步骤。到法国大革命时期,作为身份认同构建过程中极为重要的“节日”要素已经充满了政治性和近代民族国家的色彩,而不复过去宗教性元素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景象。

由此可见,宗教性社群结构的衰落和瓦解反映了近代法国社会乃至欧洲社会转型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现实,即宗教作为一种社会秩序结构的维持要素已无力承载这个社会中出现的越来越多的新力量,而这些新力量的表征便是涌现而出的种种新社群。这些新社群的出现最终突破了原本的宗教性框架,编织出一整套的政治性的、民族国家的社群结构网络。在这个新旧社会秩序结构交替的过程中,印刷文本及其所推动的信息的“大众传播”模式起到关键性作用。它创造的信息洪流破坏了旧的宗教性社会秩序结构,成为新社会秩序的沟通和交流的重要渠道。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印刷术时代的“大众传播”模式成为法国近代社会转型的重要基础。

本文作者江晟,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浙江金华" 321004

(责任编辑" "任世江)

*" "本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近代早期法国世俗化背景下民族身份认同的建构研究”(21CSS012)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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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基米尔·卢布林斯基认为这一时期的总印刷量应该有1 200—2 000万册。详见Lucien Febvre and Henri-Jean Martin, The Coming of the Book: The Impact of Printing 1450-1800, London: N. L. B, 1976, pp. 248-249. 对此,弗雷德里克·巴比耶的估计则更为保守一些,他认为欧洲地区在1500年之前所出版的著作大约有27 000种,其中45%出自意大利,30%出自德意志,13%出自法国,9%为尼德兰以及英格兰印制,还有3%出自伊比利亚半岛。假设每一版印刷500本的话,那么16世纪之前出版物数量总计可达1 200—1 500万册。参见弗雷德里克·巴比耶:《书籍的历史》,刘阳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16—1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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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宗教战争的末期,与外省市镇的情况类似,大贵族对巴黎地区的掌控力度正在大幅下滑:1588年街垒之日之前,巴黎十六区委员会中上层阶级所占比例达到了34%;而到了1591年11月,他们所占比例已经降至17%。1591年的十六区委员会中包含了2名行政官、1名商人、2名中级官僚、17名律师、7名低级神职人员、7名政府小职员、2名零售商和8名地位不清者。在此时的神圣同盟中,中间阶层人员已经占据了绝大多数,其中尤以律师群体的增长趋势最为显著。事实上,早在1584—1588年神圣同盟快速发展的时期,其成员的社会成分就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行政官、商人和中低级政府官僚的影响力也在消减,而最为激进的律师群体则主导了这一时期天主教神圣同盟(特别是十六区委员会)的激进活动。在街垒之日之前,他们在十六区委员会中的比例已经达到了21%,而到了1591年更是升至37%。见John Hearsey Salmon, “The Paris Sixteen, 1584-1594: The Social Analysis of a Revolutionary Movement”,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 Vol. 44, No. 4 (1972), p. 566.

“马厄”(maheustres)是当时十六区委员会对天主教中支持国王之派别的蔑称,见John Hearsey Salmon, “The Paris Sixteen, 1584-1594: The Social Analysis of a Revolutionary Movement”,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 Vol. 44, No. 4 (1972), pp. 567, 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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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类似的便是娜塔莉·戴维斯所强调的“污染”概念。详见Natalie Zemon Davis, “The Rites of Violence: Religious Riot in Saixteenth-Century France”, Past amp; Present, Vol. 59, No. 1 (1973), pp. 5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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