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上半叶英国早期合作社运动

2025-02-21 00:00:00李威
经济社会史评论 2025年1期
关键词:合作社欧文罗伯特

摘" 要:19世纪上半叶是英国早期社会主义思想最重要的发展和实践时期。尽管罗伯特·欧文与欧文派存在思想分歧,但是在欧文主义的指引下合作社运动开展起来。欧文及其追随者希望通过互相联合,共筹资本,创建社区共同体,以消灭资本主义的竞争体系,革除工业社会的弊端,为工人阶级提供改变命运的方案。然而,合作社区、合作贸易和合作生产等合作实验接连失败,欧文的理想逐步被抛弃,英国社会主义的发展就此中断。

关键词:合作社 罗伯特·欧文 欧文派 合作社区 合作贸易与生产

19世纪上半叶,英国工业革命如火如荼,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工人阶级是工业革命最重要的参与者,却没有享受到应有的成果,反倒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意识到只有团结起来才能争取政治权利,改变自己的经济状况和阶级命运。这一时期工人激进主义的政治运动占据主导地位,同时,欧文主义(Owenism)引导下的合作社思想与实践也为工人阶级提供了选项,而且在当时的社会语境中,合作社是社会主义的原始形式,“合作”“社会主义”“欧文主义”几乎是可互换的同义词。学界一般将1844年罗奇代尔先锋社(Rochdale Pioneers)成立前的合作社活动称为早期合作社运动,它主要以罗伯特·欧文(Robert Owen)的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当时的合作者(Co-operator)希望通过相互联合,筹集资金,建立社区共同体(Community),以消除竞争制度,实现共同利益,迈向“千禧年”(Millennium)。“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是他们的座右铭。

国外学者对英国早期合作社的研究一般涉及英国空想社会主义和合作社史两条线索。前者重在探讨欧文及其追随者关于合作社区的构想与实验,围绕欧文思想的内涵、传播、实践和影响展开。后者论及早期合作社的实践情况,将其视作英国合作社运动的第一阶段,为后来合作社的发展奠定了思想基础,并留下了经验教训。国内学界的相关研究可谓凤毛麟角,大都简略概述早期合作社或阐析欧文的合作理念。欧文的学说虽为合作社运动贡献了理论武器,但欧文本人并不赞同所有的合作形式,对能否成功也未抱幻想;欧文与信徒之间存在分歧,支持者从未完全接纳欧文的观点;传播广泛的合作社思想实际上是他们相互融合的产物。另外,合作社区、合作贸易和合作生产对工人阶级具有不同意义,也不等同于欧文构思的蓝图。因此,有必要重新考察这一时段的合作社思想与实践。

一、“新社会观”:罗伯特·欧文的合作社思想

英国人往往将合作社思想的源头追溯到哈灵顿(James Harrington)的《大洋国》,或是莫尔(Thomas More)的《乌托邦》,甚至是盎格鲁ˉ萨克逊时代的英格兰乡村共同体。直到罗伯特·欧文的出现,合作社思想才得到系统的阐释,并衍生出一系列概念。欧文也因而被称作“合作社运动之父”。

欧文早年从布艺学徒做起,慢慢踏进棉纺织业,在曼彻斯特成为棉纺制造商,随后收购了苏格兰的新拉纳克工厂,并将其打造成举世闻名的模范工业村。他亲眼目睹了工业城市的混乱,也感受过乡村小镇的安然。生活经历促成他发展出一套性格形成学说,即“人的性格不是由他自己形成的,而是由外力促使形成的”,换言之就是环境决定性格。这是他所有理论的出发点。在他看来,人类的性格主要由先辈们创造,如观念和习惯,人类所获知识主要来自先辈们的范例和教导。那么,消除诱发人性之恶的环境,犯罪就不会产生。只要环境氛围旨在培养遵纪、节制、勤奋等习惯,人们就会养成相应的美好品质。但他也意识到改变外部条件“在很大程度上掌握在那些对人类事务有影响力的人手中”。因此,欧文认为,社会的贫困、罪恶与无知绝不是底层百姓的错,而是源于工业资本主义错误的经济与社会制度。这种制度建立在竞争基础之上。人和人之间的竞争、资本和劳动之间的竞争、政党和教派之间的竞争,不仅严重破坏了社会关系,滋生对抗情绪,而且使普罗大众饱受剥削,乃至堕入深渊。

为了彻底纠正社会弊病,拔除竞争体制的邪恶,永保人类福祉,欧文主张引入“新社会观”(New View of Society),实施“新社会制度”(New System of Society),创造“新道德世界”(New Moral World),其中的关键是创建基于合作原则的社区共同体。1820年,他在《致拉纳克郡的报告》中首次全面阐述了重整社会秩序的计划,并在日后的实践试验与思想解释中,把社区作为最重要的主题之一。他愈发坚信“迄今为止构建社会所依据的所有假定的基本准则都是错误的”,而理想的社会应当按照“联合劳动、联合消费、联合财产和特权均等”的原则建成合作村或合作社区。在此共同体中,各项安排将体现他设想的科学方法:一是将资本与劳动按适当的比例相结合,以保证在生产、保管和分配财富上的公正合理。工人阶级不仅拥有永久性的就业机会,还能获取应得的财富份额;二是让不同行业的生产者聚集一起,共享生产资料,共同勤勉工作,相互协作以满足集体的需求;三是以最有益的方式培养每个人的性格,“使他们在身体、智力和道德等方面都达到完美的至高点”;四是提供最简单、最经济且最高效的管理模式,社区内包括衣食住行、劳动与休闲、教育与监管等一切活动,“从根本上改善他们的性格,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最终实现共同利益。他反复重申人们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才可能会彼此相爱,团结互助,获得普遍的幸福。欧文的社区观涵盖了经济的、社会的和道德的承诺,社区本身既是走向新世界的过程,也是目的。

欧文对迅速崛起的工业社会深感矛盾。他虽然无法阻止新事物的扩张,但试图“植根于更古老、更稳定秩序中的价值观和态度”,他构想的社区共同体充斥着传统英格兰乡村的影子,如慈善仁爱的家长制、联合互惠的兄弟情谊、福音派的千年主义等。他乐观地认为,一旦完成这个目标,“假定的千禧年将开始,普遍的爱将盛行”。欧文直言,“工人阶级从未指挥过任何持久成功的行动”,而“中产阶级是现在社会上唯一有效率的领导阶级”。所以,欧文不支持阶级斗争,也不认同在建立新社会前必须先摧毁现存的制度。他始终相信,在“各个阶级中最聪明、最有影响力之人的帮助下”,政府能够在“没有暴力的情况下引导一场有益的革命”。恩格斯评价说,欧文的社会主义充满了阶级偏见,欧文对工人阶级的能力缺乏信心,始终寄希望于政府和上层阶级的帮助。

然而,欧文的合作社理念绝非是“向后看”的,它蕴含着诸多进步的现代性因素。欧文是劳动价值论的倡导者之一。他提出“自然的价值标准是人类的劳动,或者说是人类体力和脑力的结合”,并且像马力般可以被计算成定值。而“经正确指导的体力劳动是所有财富和国家繁荣的源泉”,是故,劳动者有权“在其创造的所有财富中占有公平和固定的比例”。他不排斥新技术和机器,但主张控制使用和功效,使其服务于生产者,而非取代之。这为工人阶级反对雇主压榨,组织合作社,消灭中间商,以及开展劳动交易所奠定了理论基础。此外,欧文十分重视教育,特别是儿童教育,因为他深信人能通过训练养成性格。他期待社区的成员从婴儿期开始就接受平等的教育,同时被包围在与之相匹配的良好环境中,逐渐成长为负责任的理性人。在欧文眼中,传播理性至关重要。理性指的是宇宙万物的自然法则,将这些规律延展至人性和社会关系领域,便是他所谓的社会科学。对理性与科学的执着是他反对宗教的本质原因。他指责神职人员“通过神秘、虚假和荒谬的长期统治所造成的错误假设”,即“人的本性是坏的”,使人类“变得如此虚伪和非理性”。

但耐人寻味的是,到了后期,欧文将改造社会的方案升华为一套具有哲学意味的“理性制度”(Rational System),并且冠以“理性宗教”(Rational Religion)之名。他给出的定义是:“从对宇宙伟大创造力之物的准确和广泛观察中,以及从对所有人情感、信念和行为的慈善实践中所产生的认识,构成了理性宗教。”他被忠诚的门徒尊为“社会之父”,他则称呼他们为“亲爱的孩子”。欧文似乎又找回了宗教话语,越来越采取“一种更接近自然神论而非无神论的态度”,希望在理性宗教的新安排下“教育和雇用民众,以保障所有人的智慧、善良和幸福”。为此,他提出“家园拓殖”计划(Home Colonisation),认为绝大多数人所理解的社会主义只是理性制度的雏形,而“家园拓殖”恰恰能实现从“非理性到理性制度的转变”。

正如许多学者所言,欧文的合作社思想实际上杂糅了社会改革、理性主义、怀疑论、怀乡之情、福音千禧年等多种元素。英国早期的社会主义带有鲜明的英国特性。

二、“欧文派”:欧文的追随者

欧文学说兼容并蓄的特点吸引了众多信徒,大家从中找到熟悉的生活对照和言语共鸣。英国著名马克思主义史学家E. P. 汤普森(E. P. Thompson)曾指出,那些“期许绕开市场经济的工匠、致力于总工会的熟练工人、渴望建立‘理性且有规划的社会’的慈善乡绅、梦想土地或天国的穷人、希冀自主经营的织工们”,都聚集在欧文主义的旗帜下,他们“想见到一个平等的、兄弟般的、用互助替代侵犯和竞争的社区共同体”。19世纪初期,工业革命冲击下的种种经验与观念在每个阶层蔓延,欧文巧妙地把它们融合到自己的理论中,并进一步体系化和概念化,再附上理想主义的外壳。欧文主义事实上成为“一个社会观念的集群”。欧文式的社区被塑造成万应灵药,欧文本人也被推上了“神坛”。他从美洲回来后,惊讶地发现英国的合作社运动正在蓬勃开展。在地方举行的合作庆典中,民众大喊“人民是财富的源泉”“合作原则”“欧文先生,合作之友”的口号。欧文的追随者被统称为“欧文派”(Owenite)。他们不仅积极宣传和发展欧文的思想,而且投身到各种合作实践中。正是他们的努力,使合作社演变成一场全国性运动,涌现出一大批代表人物,如威廉·汤普森(William Thompson)、乔治·穆迪(George Mudie)、威廉·金(William King)、威廉·佩尔(William Pare)等等。甚至有学者提出,合作社运动是由欧文派创造的,毕竟是他们将欧文的空想转化为更实用、更平衡、更具体的内容,以适应各自的需要,也是他们将“合作社”一词发扬光大。

欧文派对合作社思想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完善“合作的政治经济学”。他们的核心假说延续了欧文的观点:第一,竞争是社会不公平和不和谐的根源,它导致社会失去对生产能力和财富分配的控制;第二,既然劳动是财富的唯一来源和衡量标准,那么“劳动者有权得到劳动的全部产品”。如何才能消除竞争、实现劳动者对创造价值的所有权呢?威廉·汤普森指出,最关键的是规范交换行为,以及规范其所在的社会制度;最有效的规范应来自“劳动者在生产前自发达成的协议”,而非“武力方式或法律规定”。因此,合作社制度就成了妙计良策。汤普森说,凭借自愿结社和互助合作,劳动者能够支配资本、知识和权力,进而走向自我经营、自我管理和平等交易,最终成为自己的主人。在欧文派的认知里,合作社的使命之一就是将工人阶级从雇主的统治下解放出来,确保他们充分享受劳动成果,“所有人都会劳动,所有人都有收获”。

二、强调知识的重要性。在欧文人性论的影响下,欧文派意识到,大多数工人阶级对社会罪恶的原因、资本主义制度的压迫和改善生活条件的方法都一无所知,但是如果接受适当的教育,如学校、报刊、小册子、讲座等,他们有能力获得知识和美德。因而“知识就是力量”“没有知识的联合是无用的”“以知识为指引的力量就是幸福”之类的语句成了合作者的口号。欧文派在宣传和教育上的付出可谓不遗余力。他们不仅教人阅读、写作和生活常识,还传播合作理念。一些人敦促各合作社联合出资,成立合作学校,甚至构建全民教育体系,例如罗奇代尔的代表就对教育特别感兴趣,希望宣传机构多介绍“最权威的建设和管理学校的方法”,这样也能激励其他地区效仿。与此同时,他们决定派遣社会传道者,到全国各地向大众解释合作社的内涵和意义,并指导合作社的实践。另外,据统计,那时候近1/3的合作社都建有图书室,虽然藏书量仅有50本左右,但足见知识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三、确立阶级立场和阶级路线。尽管欧文对工人阶级的态度暧昧不清,但是欧文派从最初便立足于工人阶级。在他们看来,“合作完全是工人阶级的主题,富人与此无关”。合作社的好处是,它不需要依赖富人的支持,“工人本身是主要的推动者”,“其所需的手段也在城镇劳动者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们一直尝试吸引更多的工人参与合作社的活动。欧文派常常引用当时著名政治家罗伯特·皮尔(Robert Peal)的话,“我希望人民能把自己的事情掌控在自己手中”,因为他们坚信群众结社和自助的能量。欧文派虽然认识到资本家与工人的对立,但他们的目的却不在于“打倒上层阶级”,而是想借助合作社使工人阶级也“达到独立和舒适的状态”。有人直接表明:“合作对上层阶级是有利的:它不是出于敌对或强夺精神而设计,它不是狂热或无政府状态的产物,它不是侵占上层阶级财产的精巧谋划;它是一种制度,将保全那些接受之人的独立性,将为他人的繁荣提供保障,并消灭现在被上层阶级大声抱怨的罪恶。”他们绕了一圈,又回到欧文非暴力、反革命的策略。早期大部分欧文派天真地以为,一旦他们的思想被普遍接受,所有问题都将自动得到解决。

四、摸索社区发展之路。欧文派把欧文的社区蓝图奉为圭臬。对比同时期的其他路径,他们觉得罢工消耗了过多工会基金,激进主义的政治改革也没有成效,只有建立社区才能完成彻底的社会革命。正如乔治·穆迪称,社区是“为全人类提供富足、智慧和道德卓越的唯一途径”。当时许多人都试图在欧文构想的基础上讨论社区的具体含义和实行原则,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威廉·汤普森。他将“社区”定义为“数量足够多的一群人所组成的联合,他们生活在一片面积足够大的土地上,依靠自己的努力满足彼此的所有需求”。他总结的社区原则是“相互合作、财产共有、平等劳动和享受资料”,被合作社倡导者普遍采纳。至于如何开展,欧文始终认为最低限度是筹集240 000英镑。而汤普森的计算则只需6 000英镑,给予200名不同职业的劳动者每人30英镑,让他们在600英亩的土地上开始合作社区的工作。但即使从240 000英镑缩减到6 000英镑,如此庞大的金额对于任何工人群体来说在短时间仍是难以企及的。

因此,筹措资金成为社区计划中最紧迫的一环。欧文总是期望大贵族或大资本家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并资助他,但结果往往不尽人意。面对这一难题,威廉·金医生恰逢其时地提出了一套适用于工人阶级的方案,将这场运动引向了实操性阶段。他因此被誉作“现代合作社运动之父”,他创办的杂志《合作者》(1828年创刊,1830年停刊)也被欧文派称赞为“教科书般”的出版物,在英格兰北部流传甚广,并催生了一批新兴的合作社。金的逻辑支点是“我们需要资本”,拥有资本才能为自己工作,从而避免竞争。那么该怎样集资呢?他给出了两种方式:一种是工人们加入合作社,每周定期缴纳少量的会费(3便士到6便士),作为共有资本;另一种是合作社经营零售商店,出售社员们所需的各种货物,积累共同利润。经过长期的结社和储蓄,合作社就能累积起大量资金。他自信地估算:“假设200人联合,每周每人存1先令,且在商店消费,便可获得20英镑的利润,这样一周将积累30英镑,一年就有1 560英镑。”当资本积蓄到一定程度时,成员们不仅能组织合作生产,雇用同伴,还能购买土地,建造屋舍、农场和学校,逐步迈向社区共同体。在金的设想中,合作社的终极目标依然是社区,合作贸易和生产只是用来促进更广泛变革的工具。金的规划让工人阶级意识到自身能够在没有富贾的帮助下独立行事,而且为“下一步切实可行的步骤指明了方向”。

从罗伯特·欧文到威廉·金,欧文派已然将合作哲学拓展为理想与实践相结合的学说,形成了完整的经济和社会重建方略。这一时期出现的合作社,纲领几乎都用相似的表述和逻辑。总之,欧文式合作社的宗旨是:社员通过互助免受贫困与罪恶,享有更多舒适的生活,并依靠共同资本求得独立和幸福。实现的手段为:每周交纳基金;把会费投资于贸易,积累利润;在条件允许时聘请社员,发展制造业;购置土地,根据合作原则共同生活。这个模板使欧文和欧文派都对合作社运动充满信心。尽管挫折不断,但他们判断只是执行方法上有误,仍旧憧憬着合作社区有朝一日在英国遍地开花。就连宪章派(Chartist)领袖“冷静的威廉·洛维特(William Lovett)”在那时也相信,通过这种工人阶级合资联合的形式,“他们最终可能掌握国家的贸易、制造业和商业”。但是,看似行之有效的方案还是远远低估了实际情况的难度。

三、“合作社代表大会”:欧文与欧文派的争论

事实上,欧文派对罗伯特·欧文的情感非常复杂。一方面他们深受欧文的启发,认同他的合作普世价值,如“同胞间的博爱、众阶级皆勤劳、人人被赋予平等的特权、全人类的和平与善意、财富和作为其源泉的劳动的公平分配、普遍的知识和幸福”等等。他们也对欧文在这项事业上的热情和慷慨“致以最高的敬意”。但另一方面,由于欧文的想法庞杂繁多,大多缺乏实证,因此没有人盲目地追随他。欧文的性格优柔寡断,更是大大削弱了他的领导力。《合作社杂志》曾直言不讳地称,他们从未将欧文视为绝对正确的合作社的先知,更“不认为他的每一个看法都是最明智的”,甚至断言“一些观点对合作社制度的发展极为不利”。此外,欧文派本身也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对合作的理解不尽相同,欧文与欧文派之间的话语争锋在19世纪30年代召开的合作社代表大会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从1831年至1835年,英国先后举办了八届合作社代表大会,欧文担任了六届主席。召开会议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团结所有合作社力量,采取适当措施“使全体人民从当前的政治和道德困境中得到有效且永久的救济”,并“为迅速且顺利地建立合作共同体制定一系列计划”,从而“在科学原则的基础上创造新环境”。前三届大会的影响最广泛,在会议上,欧文派极力敦促在英国建成一个合作社区,“以彰显合作蓝图的可行性”。他们想向世界证明,合作者“不是空想家”,而是“坚定、务实、诚实之人”。组委会为此还要求每一位参会者“以个人或所属合作社的名义”缴纳至少1英镑,作为对未来社区的支持。代表中大部分人不同意欧文依赖上层阶级的做法,例如威廉·佩尔批评他“过高估计了自己打开富人钱包的偶然性,严重低估了工人阶级的能力和力量”。他们提出,若无法在短时间内建成一流社区,那就按照威廉·汤普森的提议,“从小规模开始”,逐步发展,于是引入了“初级社区”(Incipient Community)的说法。但欧文始终坚持己见,认定理想的社区需要巨额资金的投入,否定任何小型社区成功的可能性。他在会上回击说:“如果不接受倡导者所设想的整个合作体系,他们的原则就绝不可能有效”,并遗憾地表示在场所有人对社区的看法“都与他的观点大相径庭”,因而他们的尝试都不会成功。他甚至不承认目前的社区实践与他有关,宣称“他不会以自己的名字认可他觉得会失败的事”。

另一个颇受关注的话题是合作生产与贸易。首届代表大会的决议中就提到要成立由合作社联合组成的批发贸易公司,以便以低价购买和出售日用品,并且鼓励合作社参与生产和交换。在一些代表眼中,合作生产与贸易“是和睦团结劳动阶级的方式,也是促进合作知识传播的重要工具”,已经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收益。虽然没有人否认这两种途径的作用,但多数人强调,它们仅仅是发展“共同合作社区的垫脚石”。调查委员会提醒道,社区事业进展缓慢的原因之一,正是许多合作社把过多资金消耗在这些旁支上。欧文本人同样不看好合作社从事批发贸易,担心他们没有能力与资本家竞争。他很快又带领一些信徒转向提倡劳动交易,即以“劳动票据”(Labour Notes)为价值衡量媒介,公平交换成员的劳动成果。他们将它视作“商店与乌托邦之间的中转站”,以及联结工会与合作社运动的桥梁。值得注意的是,劳动交易的核心目标仍然是为建立社区创造条件。

欧文的种种构想到最后大都付诸东流,他总以欧文派没有遵循他的信条为借口推脱责任。在第三届代表大会上,欧文派集中宣泄了对他的不满。由于观念上的保守性,欧文有着明显的父权主义作风。尽管他自称“没有人比他更反对独裁统治”,但他从不赞同民主原则,认为社区内必须有一个“指挥的头脑”引领方向。可是欧文派不喜欢这种专制,不接受他在合作思想上的一言堂。他们所期盼的合作社是民主自治,所有事情都通过投票,在兼顾少数人权利的情况下,服从多数人的意见,以防止滥用职权。还有很多人拒绝欧文激进的宗教观。正如金医生将合作理念根植于基督教“爱邻如己”的“真正精神”,一些代表深信“合作原则比任何教派都更贴近福音”,基督教与合作社并不相违背。最终,欧文不得不作出让步,应允“作为合作者,无论是共同的还是各自的,都不承诺忠于任何政治的、宗教的或无宗教的原则;也不会忠于欧文先生或任何其他个人的主张”。从此欧文的学说不再是合作社运动唯一的权威。

合作社代表大会并没有产生多大实际成效,真正需要解决的难题往往停留在七嘴八舌的层面,参会者的情绪大于他们的行动。到后期,出席大会的代表越来越少。据称,1835年在哈利法克斯举办的最后一次会议上,只有11个合作社派出了代表,且均来自约克郡。这些会议留下的最具实践意义的遗产是第三届大会上“全体一致同意采纳”的合作社规范,共七条:“一是所有合作社,包括生产的、贸易的和农业的,其终极目标皆是在土地上建立社区共同体;二是凭借每周缴纳会费的方式积累资本,直到合作社的资金足以实现最终目标;三是作为前者的辅助,为进一步累积资本,合作社将以批发价采购普通消费品,并以真实公正的市场价格出售;四是允诺把合作社所得的直接利益用于社员的共同就业,以及为儿童教育建设学校,为成年人设立图书馆和阅读室;五是为保证成功完成目标,任何积蓄利润且日后进行分红的合作社,都不会被合作社大家庭所承认;六是在合作社交易中赊账是不可行且不被允许的。为使这项重要举措顺利实施,代表大会建议,如果成员遭受失业、疾病等苦难,合作社应采取办法给予帮助;七是禁止一人同时加入两个合作社。”这七条原则大体上凝结了当时英国合作社构想的重要方面,也体现了英国早期社会主义的基本内涵。

1834年欧文领导的全国大团结工会联合会(Grand National Consolidated Trades Union)垮台,英国第一阶段的合作社运动渐渐偃旗息鼓。合作社思想在当时并没有成为工人阶级运动的主旋律。更多的工人领袖投身于追求政治权利,很快被卷入声势浩大的宪章运动中。在他们看来,没有宪政改革,合作社区计划只是“一种耽于幻想的猜测”。后来,欧文退缩到小范围的宗派立场,宣扬他的理性制度,继续鼓吹社区理想。而其他的欧文派更专注于有限的经济合作,欧文的愿景对他们来说实在过于宏大和遥远。双方共享着一套熟悉的话语体系,但又沿着各自的方向坚定前行。

四、“奥比斯顿”“勒拉欣”“昆伍德”:合作社区实验

19世纪20年代,在欧文主义的号召下,合作社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既有清晰的经济和社会目标,又有成体系的原则和方法。在具体行动中,它主要沿着三条路线前进,即社区试验、商店经营和合作作坊。最核心的任务是建设合作社区,罗伯特·欧文和欧文派都为此殚精竭虑。他们提出了形形色色的方案,出版了许多小册子,畅想社区内部的各项安排,或是计算社区规模、收支平衡和集资比例,抑或讨论合适的选址。欧文还组建了一系列新机构,作为宣传社区项目和筹措资金的大本营,如全国社区友谊社(National Community Friendly Society)、理性宗教者普世社区协会(Universal Community Society of Rational Religionists)、家园拓殖协会(Home Colonisation Society)等。这些组织的名字足以凸显欧文及其追随者对社区的执着。这一时期创建社区的尝试在英美两地层出迭见。据著名英国社会史学者J. F. C. 哈里森(J. F. C. Harrison)统计,当时成立的有案可稽的欧文式社区,在美国至少有16个,在英国有10个。英国本土最有代表性的实践是奥比斯顿社区(Orbiston)、勒拉欣社区(Ralahine)和昆伍德社区(Queenwood)。

奥比斯顿社区被称作是“第一次在英国土地上实行的旨在依靠经济体制改革解放工人阶级的公共实验”。创始人A. J. 汉密尔顿(A. J. Hamilton)和艾布拉姆·库姆(Abram Combe)受欧文新拉纳克计划的触动,决心在苏格兰的奥比斯顿庄园内建成类似的合作社区,将农业、制造业和贸易联合起来。1825年,他们创办了一家股份公司,负责购置土地,然后租赁给奥比斯顿社区,建造可以容纳200个家庭的巨型中央建筑。他们期望各个阶层的成员不仅是贸易伙伴,而且成为同居者和日常伙伴,“在同一屋檐下居住,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穿着同样的服装,享有同样的工作、消遣和娱乐,并在完全平等的基础上共同生活”。这个工程很快招来一批又一批的移民,最多时达到300余人,包括不同的宗派和阶级。1826年4月奥比斯顿社区正式运行,但自伊始就存在诸多难题。由于社区的开放性,移居者的素质良莠不齐。多数工人缺乏对合作精神的了解,厌恶“掌管自身事务”,导致各种事宜开展缓慢。随着越来越多有识之士的参与,成员与股东间的分歧愈发明显。社区中大部分人推崇欧文的理念,支持平等分配和财产共有的主张。而后,业主们在汉密尔顿的压力下,同意将社区的土地和房舍交付给成员,但要求获得其投入资本5%的利息。于是,奥比斯顿社区始终入不敷出,财务危机已积重难返。1827年夏天库姆去世后不久,这个社区被勒令解散。几位亲历者在写给欧文的信件中抱怨,社区倒闭的主要原因在于资金短缺和股东背弃。但欧文却直言,他反对奥比斯顿的试验,因为它“否定了他的观点”,并没有按照社区原则进行,所以“它才以失败告终”。

几年后出现的勒拉欣社区被视为是“早期合作土地计划中最成功的一个”。欧文在都柏林的高谈阔论给克莱尔郡年轻的乡绅约翰·斯科特·范德勒(John Scott Vandeleur)留下了深刻印象。为了解决爱尔兰的土地矛盾纠纷,他拥抱了欧文主义,并邀请身居曼彻斯特的欧文派E. T. 克雷格(E. T. Craig)接管他的庄园,一同奔赴社区理想。1831年,范德勒的地产被移交给新成立的勒拉欣农业与制造业合作协会(Ralahine Agricultural and Manufacturing Co-operative Association)。他们答应社区以固定租金“向范德勒先生租用勒拉欣的土地、建筑、工场和机械”,直至其转化为成员的共同财产。所有人都应勤勤恳恳,服务于彼此的利益,而且采用“劳动券”支付机制,在商店中兑换必需品。他们还将选举出一个九人委员会,承担管理社区事务的职责,作为主席的范德勒保有否决权。勒拉欣社区的进展颇为顺利,吸引了许多人前来参观。据时人描述,在合作制度下,社区内“没有发生过一起酗酒或吵架案件,也没有观察到任何不道德的行为”,“他们中间没有游手好闲之人,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工作着”。克雷格还开办了幼儿学校,定期举行讲座,传播各类知识。到了晚上,居民们载歌载舞,其乐融融。在他们眼中,合作不仅增添了成员的个人幸福感,而且“往往会巩固土地所有者的财产”,达到双赢的效果。欧文在视察后也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勒拉欣“在生产和分配财富、教育和塑造性格,以及管理人民等方面,都安排得极其出色,并且遵循真正的合作精神”,“做得比其他规划要好得多”。但是突如其来的厄运使得勒拉欣社区戛然而止。1833年底,范德勒因嗜赌败光了自己的家产,出逃美国,勒拉欣社区的财产被抛售抵债。由于法律拒绝承认社区成员的集体租约,他们只能在绝望中离开。

昆伍德社区是欧文与欧文派亲自发起的最后一次规模庞大的合作村冒险。1839年,欧文派在汉普郡的东泰瑟利收购了开阔的昆伍德庄园。欧文的富人朋友提供了初始资金,全国各地欧文派团体也纷纷认缴和捐助。他们在昆伍德修建了名为“和谐大厦”(Harmony Hall)的宏伟建筑,为居民提供高质量的场所。社区成员大多是来自北方工业城镇的工匠,也有小部分是支付费用但不劳动的中产阶级定居者。他们还雇用了当地有经验的农场工人来从事农活。据《新道德世界》报道,人们几乎每天都在劳作,如“挖凿、垩化、种植、犁地、施肥、制砖、修整”,此外,还会参加舞蹈、绘画、音乐、演讲、语法、数学、农学、地理等丰富的课程。丰茂的农作物和各司其职的配合都让访客耳目一新。然而,昆伍德社区所暴露的弊病却直接葬送了欧文式社区的前程。在昆伍德,管理者决意要贯彻欧文的父权制观念,将“指导、管理和控制行动的全部权力”都集中在主管一人手中,而且主管由中心委员会直接任命,并非通过选举产生。他们不信任工人们的能力,对他们的生活严加管控。有记载称:“通常,五点一刻,下班的铃声响起。每个人在清理完铁锹、镐或叉后,按照命令,扛起它们前往存放器具的工具室。所有人在主管的带领下,从那里以严格的军队顺序行径至大厦。在这个场合,主管树立了一个最值得称赞的榜样。”更令人费解的是,他们挥霍无度,为追求所谓的模范社会,耗费了大量金钱在富丽堂皇的建筑和高标准的日常用度上。这样的安排必然会引起工人群体的强烈不满。到了1843年,欧文派内部因策略分歧发生了一次大分裂。大多数人想要建设一个自治、平等、共享的社区。他们赶走了原先的管理者,请来了新主管,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如开源节流、解除雇佣劳工、驱逐闲散人员等。但由于债务太过沉重,且资本家不愿再资助,任何补救都无济于事。1846年,昆伍德社区终在彻底的混乱中落下帷幕,这同时宣告了英国第一阶段合作社运动的结束。

这三个欧文式社区试验无一不以惨淡收场,其最大的问题是社区领导者与工人阶级成员之间的依附关系与思想错位。这些社区实验过分倚赖富贾乡绅的资助和同情,而工人阶级仅凭自身力量无法实现自给自足。因此,一旦遇到出资者变故或撤资,或是施加限制条件,现金流很容易断裂,致使社区运作难以为继。这些少数人在多数情况下还掌握社区的管辖权,他们通常带有偏见,倾向于独断专行。这与社员对民主管理的愿望相违背,固化了工人阶级的依附地位。欧文直到1844年启程去美国前,仍告诫说:“和谐大厦需要克服的困难正是对民主的强烈渴望。”另外,欧文派的社区计划过于不切实际。他们沉醉于欧文编织的乌托邦美梦中,但却发现他没有提供解决实践难题的办法。而群众对欧文主义的理解往往停留在安居乐业的层面,“缺乏更渊博的知识和更高的动机”。正如汉密尔顿的反省:欧文派的热情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判断,并诱导他们“在没有对性格进行充分调查的前提下”,接纳那些“仅仅是积极的崇拜者”的加入。

五、“自力更生”:合作贸易与合作生产

尽管很多人宣称有组建社区的真切意愿,但他们清楚地意识到这项事业绝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大部分人更愿意践行欧文派构想的那套方案,即成立地方合作社,循序渐进地迈向社区共同体。他们的目的同样很清晰,就是筹措足够的资金以建立合作社区。不同的合作社可以采取不同的合作形式,如最普遍的合作贸易和合作生产,但无论何种方式,其本质都是将资本主义世界的利润转变为共同基金。在19世纪30年代前期,合作社在英国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据统计,英国合作社的数量从1829年的130个增长到1832年的500个,覆盖人群将近20万。合作社代表大会的登记名单显示,单个合作社的成员人数一般不超过100人,平均资本为180英镑,不少合作社还雇用社员从事生产。其中规模最大的拥有3 000名成员,资本多达4 000英镑,聘用了150人。他们的代表热情洋溢地表示,“自己不仅是在为周围的兄弟们工作,也是在为自己工作,所有贫穷与悲惨的想法都从脑海中消失殆尽”。对于参与合作社的普通人而言,它的魅力就在于“通过合作这般简单的手段,穷人能够自力更生,而且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实质的伤害,最终必将使所有人受益”。

合作贸易是工人阶级最容易开展的合作方式,特别是威廉·金医生的倡导与建议,激发了人们对合作商店的兴趣。伦敦和布莱顿两地的合作者很早便着手经营商店。他们以批发价格采购日用消费品,以零售价格出售给合作社成员,然后将“差额或利润添加到共有资本中”。在他们看来,“利用贸易利润筹集资金是可设想的最轻松的计划之一”,因为这样能避免“有关各方付出任何代价”。此后,许多合作社开始销售物美价廉的商品,尽管仅限于食品杂货,如谷物、面包、培根、芝士、茶叶、咖啡等,以及少量社员自制的衣服和鞋袜,但很快就从中获取了可观的收益。虽然欧文派认识到合作贸易的价值,但随着合作商店数量的迅速增加,一些人愈发担心这种发展模式会偏离初衷。有批评的声音称,当前的合作商店,“每十家中就有九家仅是‘股份贸易公司’,对真正合作原则的全面了解仍然极为有限”。还有人更是指责合作贸易已经“把社员变成了追求金钱、贪婪金钱、讨价还价的店主”,滋生出“无尽的仇恨和嫉妒”。但不可否认的是,底层民众最迫切的诉求正是看得见且摸得着的利益,这使合作商店长期保有顽强的生命力。

越来越多的学者证明,即便在合作社运动的低潮期,合作贸易也从未消失,它还引起宪章运动的关注。宪章主义(Chartism)与欧文主义常常是竞争关系,两者的差异主要体现在改革步骤的优先顺序上。在必要情况下,宪章派愿意借用一切可行的策略作为政治斗争的武器,提出“独家交易”(Exclusive Dealing)手段,试图将日常贸易转化为政治问题。他们敦促工人阶级消费者只与那些拥护政治改革的店主进行交易,进而向商人施加经济压力,抵制“商店政治”(Shopocracy)。那么合作商店自然就成了重要的选择。持此观点的宪章派人士认为,经营商店可以“弥合对经济和政治变革的需求”,不仅能解决劳动者基本的生活问题,还能将利润用来援助政治活动,如举办集会、印发海报、保释宪章派囚犯等。尤其在宪章运动受挫后,政治竞选和武力威胁都没有奏效,合作贸易就愈发受到改革者的重视。正如著名合作社运动史学者彼得·格尼(Peter Gurney)所言:“它代表了一种战略尝试的发端,工人阶级试图控制消费领域。”

作为生产者,工人们也渴望摆脱雇主的剥削,成为自己的主人。所以当合作社积累到一定资金,他们就想要组织合作作坊。合作生产的意义是为工人阶级提供集体自营的机会,保障他们获得劳动的全部价值。欧文派一直期待建立“一种基于生产为用,而非为利润的新社会秩序”。那时候各种合作社会议和合作社报刊都会报告各地合作生产的情况,它们制造的产品种类繁多,如帽子、鞋子、长袜、衣服、手帕、锡罐、餐具、茶壶、锉刀、印刷品等等。有人还鼓动相关行业的联合生产,如罗奇代尔的合作者呼吁:“恰如哈德斯菲尔德的布料、哈利法克斯与布拉德福德的呢绒、莱斯特与拉夫堡的长袜、罗奇代尔的法兰绒等,在生产过程的几个方面都需要相似的机器和制造工序。因而可以让此类合作社在合作原则上进一步合作,获得单独个体所无法达到的互助优势。”

合作生产也是合作社与工会的交汇点。起初,大多数工会组织都表示赞同合作理念。工会领袖约翰·多尔蒂(John Doherty)还宣称自己是欧文主义忠实的追随者。但他们实际上对“合作”有着自己的看法。工会主义者时常强调他们在“运用合作原则的最佳方法”上与合作者有所不同,强调除非工会努力维持薪酬与就业,否则工人没有足够的资金投入合作事业。他们倾向于将合作社理解为“阶级或行业间的合作”,形成一个“普遍的联盟”。而欧文派对工会运动长期持怀疑态度,觉得罢工既未能保证工资,又浪费了大量金钱。后来,罢工行动接连失利,使工会将更多的精力转移到组建生产合作社,以雇用失业或罢工的成员进行联合生产。威廉·佩尔在利物浦的合作社大会上高兴地介绍说:“曼彻斯特的印染工和伯卡克的印刷匠成功地成为自己的主人,把资金用来购置或租赁作坊和机器,以雇佣彼此。这似乎在很多方面都产生了益处,而且已然引起了其他工会的注意。他们即将效仿之。”事实上,相比合作贸易,合作生产的推进更为困难,因为后者的成功与否取决于市场因素。所以欧文派又设法开办集市,专门销售合作作坊的产品。欧文在1832年创建的国家公平劳动交易所(National Equitable Labour Exchange)是其中最重要的尝试。在他的设想中,每个工会都应转变成生产合作社,然后把制造的商品送到特定的交易所,所有人“按照劳动价值而非货币来交换各自同等劳动价值的劳动产品”,这样工人阶级就能“掌控整个国家的生产能力”。但这种交换体系存在天然的结构性缺陷,它无法把所有行业都囊括在内,构成闭合的交易圈,进而无法避免资本主义市场制度的侵蚀,势必走向破产。

不管是合作商店还是合作作坊,它们的命运几乎都是昙花一现,能维持下去的寥寥无几,并没有比合作社区实验取得更大的成功。究其衰败的原因,欧文派早已给出了答案。一是多数人只顾眼前利益,而非真正理解和接纳合作社思想。有评论称,一些人只是出于自私的动机才加入合作社,“他们要么会成为寄生虫般的成员,要么会随时撤出对我们的支持”。有人还断言,许多合作社“显然是不合作的”。到后期,许多组织确实为了盈利而沦为私人公司。二是很多社员缺乏团结精神和忠诚度。一方面他们忽视自身在合作社的参与权,没有主人翁意识。另一方面他们不常在社内的店铺消费,特别是“社员的妻子对此类商店充满偏见”。三是管理者的经营能力不足,如投资失衡、账目审查不仔细、物资监管不到位等。最被人诟病的是赊账现象,它对合作社造成了严重伤害。合作者抱怨称,那些赊欠之人往往“不够诚实,无力偿还所欠债务”。最致命的是合作社缺少法律保障。19世纪上半叶,合作社的法律地位还未得到承认,一旦遇到成员诈骗或携款潜逃,它们的财产权得不到任何的保护。地方法官“以其未被合法化为由拒绝干涉”。这些问题长期困扰着合作社运动的发展。

结" "语

罗伯特·欧文从新拉纳克方案出发,逐步拓展为重构社会和拯救世界的思想体系。他始终期待有朝一日,男女老少能从旧世界退出,沿着他构想的新社会制度之路,共建“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社区共同体,迎接“新道德世界”的到来。然而,充满信念的欧文,却在早期合作社事业中屡屡退缩。欧文描述的美好愿景吸引了众多有志于改革工业社会弊病的追随者。他们从欧文的合作思想中汲取力量,同时又进行了扬弃和延伸,形成更丰富、更贴近实际、更为大众所理解和接受的观点,并付诸实践。正如E. P. 汤普森所说,欧文派把欧文的意识形态传播到广大的劳动人民中,并将它加工成不同的思想产物。它们共同构成了合作社思想,化作一代人成长的共同语境。尽管欧文与欧文派的分歧并不小,他们也常被后人贴上“空想的”标签,但他们的力量在于“强烈的社会质疑”。他们的基本理念,如劳动价值、共同所有、公正平等、废除利润、团结友爱、互助合作、知识教育、废除利润等,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依旧影响深远。

从合作社区到合作贸易与合作生产,这一时期多种多样的合作社实践为工人阶级改善悲惨境况提供了更多的选择。这些尝试虽始于欧文与欧文派,但却未止于此,成千上万的普罗大众都被吸引进来。每个人对合作理想的追求不尽相同,但目的并非互不相容。一些学者表明,“合作社的成员被理想主义和物质利益以不同的占比所左右”。事实上,许多人更感兴趣的是作为确保生产与消费公正的合作,而不是“作为实现共同或更广泛社会进步的临时手段”。正是这种灵活性使得合作社能够与不同的工人运动相适应。历史学家已经意识到“合作社的活动比人们所认为的更加多元化和活跃”。但是,合作社的试验接连失败,工人们便逐渐转向更实用和互利的道路,随之抛弃欧文的社区理想,从而导致英国早期社会主义思想戛然而止。

本文作者李威,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博士后。上海" 201600

(责任编辑" "张晓晗)

欧文主义指的是19世纪罗伯特·欧文及其追随者和继承者的乌托邦式社会主义哲学。

Peter Gurney, “Introduction: Socialism and Co-operation in Britain, 1850-1918”, in Peter Gurney and Kevin Morgan, eds., Contemporary Thought on Nineteenth Century Socialism (Volume II), London: Routledge, 2021, p. 1; Sidney Pollard, Labour History and the Labour Movement in Britain, Aldershot: Ashgate, 1999, Introduction xiv.

G. D. H. Cole, A Century of Co-operation, 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 Ltd, 1944, p. 13. 罗奇代尔先锋社被视为现代合作社运动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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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的代表论著有: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London: Routledge, 1969;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72; Alfred T. Davies ed., Robert Owen: Pioneer Social Reformer and Philanthropist, Manchester: Co-operative Wholesale Society, 1948; G. D. H. Cole, The Life of Robert Owen, London: Macmillan and Co., Limited, 1930; Sidney Pollard and John Salt, eds., Robert Owen: Prophet of the Poor, London: Macmillan Press, 1971; R. G. Garnett, William Pare (1805-1873): Co-operator and Social Reformer, Loughborough: The Education Department, Co-operative Union Ltd., 1973; Andrew Bennett, The Hidden Oak: The Life and Works of George Mudie, London: Albion Press, 2016; Richard K. P. Pankhurst, William Thompson: Britain’s Pioneer Socialist, Feminist, and Co-operator, London: Watt amp; Co, 1954; R. G. Garnett, “E. T. Craig: Communitarian, Educator, Phrenologist”, The Vocational Aspect of Secondary and Further Education, Vol. 15, No. 31 (1963), pp. 135-150; R. G. Garnett, “The Records of Early Cooperation with Particular Reference to Pre-Rochdale Consumer Co-operation”, Local Historian, Vol. 9, No. 4 (1970), pp. 163-171.

相关的代表论著有:G. D. H. Cole, A Century of Co-operation; Arnold Bonner, British Co-operation, Manchester: Co-operative Union Ltd., 1961; Catherine Webb, Industrial Co-operation: The Story of a Peaceful Revolution, Manchester: Co-operative Union Ltd., 1910; Johnston Birchall, Co-op: The People’s Business,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4; Daniel Joseph Doyle, Rochdale and the Origin of the Rochdale Society of Equitable Pioneers, PhD diss., St. John’s University, 1972; R. C. N. Thornes,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West Yorkshire, 1827-1863, PhD diss., University of Sussex, 1984; Martin Purvis, Nineteenth Century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and Wales: A Geographical Approach, PhD diss., University of Oxford, 1987; John Butler," 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Retail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Yorkshire During the Nineteenth Century, PhD diss., University of York, 1986; A. E. Musson, “The Ideology of Early Co-operation in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Transactions of the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Antiquarian Society, Vol. LXVIII, 1958, pp. 117-138; M. Purvis,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1835-1850: Developments Beyond Rochdale”, Northern History, Vol. 22, No.1, 1986, pp. 198-215.

例如:王树桐主编:《世界合作社运动史》,山东:山东大学出版社,1996年;任强:《合作社的政治社会学》,北京:北京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陈挺:《马克思和19世纪英国社会主义思潮关系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南京大学,2016年;陈志龙:《关于合作社问题的史的考察》,《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1983年第2期;徐雅民:《合作运动的过去与现在》,《理论月刊》1986年05期;徐旭初:《合作社文化:概念、图景与思考》,《农业经济问题》2009年第11期;曹萍:《从托马斯·莫尔到罗伯特·欧文——兼论近代英国乌托邦思想的演变》,《湖北社会科学》2012年10月。

R. C. N. Thornes,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West Yorkshire, 1827-1863, PhD. diss., p. 4.

Catherine Webb, Industrial Co-operation: The Story of a Peaceful Revolution, p. 1.

Alfred T. Davies ed., Robert Owen: Pioneer Social Reformer and Philanthropist, p. 8.

英国社会史学家J. F. C. 哈里森将罗伯特·欧文(1771-1858)的一生分为六个主要的时期,每个时期都围绕着一个主题。参见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p. 5-7.

Robert Owen, “Essays on the Formation of Character”,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London: J. M. Dent amp; Sons Ltd., 1927, pp. 16, 34, 45, 55.

Robert Owen, “Observations on the Effect of the Manufacturing System”,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pp. 121-122.

在欧文和欧文派的论著中,合作社区(Community)、合作村(Village of Co-operation)和合作社(Co-operative)具有相似的内涵,都是指以合作原则为基础的社会共同体。

英国劳工史学家G. D. H. 柯尔认为,《致拉纳克郡的报告》标志着欧文职业生涯的转折点,他从工厂改革家和教育先驱一跃成为社会主义和合作社的奠基人。参见G. D. H. Cole, The Life of Robert Owen, pp. 177, 222.

Robert Owen, Address on Opening the Institution for the Formation of Character, London: Home Colonization Society, 1841, p. 22; Robert Owen, “Report to the County of Lanark”,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p. 245.

Robert Owen, “Report to the County of Lanark”,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pp. 262, 266, 289, 295; Robert Owen, The Book of the New Moral World (Part Sixth), London: J. Watson, 1844, p. 39; Proceedings of the Second Co-operative Congress, held in Birmingham, Birmingham: Midland Representative Office, 1831, p. 14;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held in London, London: William Strange, 1832, pp. 3, 89.

Robert Owen, The Book of the New Moral World (Part Third), London: Home Colonization Society, 1842, p. 58.

R. G. Garnett, “Robert Owen and the Community Experiments”, in Sidney Pollard and John Salt, eds., Robert Owen: Prophet of the Poor, p. 39; Eileen Yeo, “Robert Owen and Radical Culture”, in Sidney Pollard and John Salt, eds., Robert Owen: Prophet of the Poor, p. 85.

J. F. C. Harrison, “The Owenite Socialist Movement in Britain and the United States, A Comparative Study”, Labor History, Vol. 9, No. 3 (1968), pp. 330, 335, 337.

Robert Owen, “An Address to the Inhabitants of New Lanark”,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p. 104.

New Moral World, 11 July 1839, p. 595.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04; New Moral World, 18 July 1840, p. 45.

参见Chushichi Tsuzuki, “Robert Owen and Revolutionary Politics”, in Sidney Pollard and John Salt, eds., Robert Owen: Prophet of the Poor, p. 34. 欧文对工人阶级的偏见引起了同时代许多工人运动活动家的批判,其中不乏他的推崇者,如霍利约克,可见The Movement, No. 18, p. 137.

Robert Owen, “Report to the County of Lanark”,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pp. 246, 250-251, 262.

Robert Owen, “Report to the Committee of the Association for the Relief of the Manufacturing Poor”, in A Supplementary Appendix to the First Volume of the Life of Robert Owen (Volume I), London: Effingham Wilson, 1858, p. 55.

Robert Owen, “Essays on the Formation of Character”,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pp. 70-73; Robert Owen, The Book of the New Moral World (Part Sixth), p. 47.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01; Manifesto of Robert Owen (Eighth Edition), Home Colonization Society, 1841, p. 10.

Robert Owen, The Book of the New Moral World (Part Third), p. 55.

The Constitution and Laws of the Universal Community Society of Rational Religionists, London: Published by the Society, 1839, p. 18.

John Butt, “Robert Owen and Trade Unionism”, in Robert Owen: Industrialist Reformer Visionary 1771-1858, London: Robert Owen Bicentenary Association, May 1971, p.19.

Proceedings of the Fourth Congress of the Association of All Classes of All Nations, London: Cleave, 1839, p. 59; G. D. H. Cole and A. W. Filson, eds., British Working Class Movements, Select Documents 1789-1875,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1965, p. 423; G. D. H. Cole, A Century of Co-operation, pp. 57, 59.

Robert Owen, An Address to the Socialists on the Present Position of the Rational System of Society, London: Home Colonization Society, 1841, pp. 6, 11, 14.

Kenneth D. Brown, The English Labour Movement 1700-1951, Dublin: Gill and Macmillan, 1982, p. 88; Tom Scriven, Popular Virtue: Continuity and Change in Radical Moral Politics, 1820-1870,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17, p. 19.

E. P. Thompson, 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Working Class,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64, p. 803.

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 4.

1824年至1829年间,欧文远赴美国,投入到“新和谐社区”(New Harmony)的实验中,但最后以失败告终。

The Northern Star, 6 January 1838, p. 5.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p. 41; 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 45.

一些学者指出:欧文派从大卫·李嘉图的理论中得出了“社会主义”的结论,以此批判正统的自由主义政治经济学,他们的经济思想也被称为“李嘉图派社会主义”或“合作的政治经济学体系”。参见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 67; John Butler," 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Retail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Yorkshire During the Nineteenth Century, PhD diss., p. 19.

当时人们认为竞争集中在三个不同的领域:一是资本与劳动的竞争,二是机械或无生命劳动力与人类劳动力的竞争,最后是劳动者自身的竞争。参见The Birmingham Co-operative Herald, 1 June 1829, p. 10; The Economist, 3 February 1821, p. 25.

William Thompson, Labor Rewarded, The Claims of Labor and Capital Conciliated, London: Hunt and Clarke, 1827, p. 12; The Co-operator, 1 July 1828, No. 3, pp. 1-4.

William Thompson, Labor Rewarded, The Claims of Labor and Capital Conciliated, pp. 12-14, 77, 87, 91, 108. 威廉·汤普森(1775-1833)是爱尔兰的地主乡绅,他早年深受杰里米·边沁功利主义的影响,后来被欧文的合作思想所吸引,积极投身于合作社运动中,并作出了巨大的理论贡献。

The Co-operative Miscellany, January 1830, p. 9;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17 September 1831, p. 2.

A. E. Musson, “The Ideology of Early Co-operation in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Transactions of the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Antiquarian Society, Vol. LXVIII, 1958, p. 131; Sidney Pollard, “Dr William King of Ipswich: A Co-operative Pioneer”, in Sidney Pollard, Labour History and the Labour Movement in Britain, p. 129.

Address: The Co-operative Delegates in Congress Assembled, Birmingham: Midland Representative Office, 1831, p. 1; The Co-operator, 1 May 1828, No. 1, p. 1; The Lancashire Co-operator, 11 June 1831, p. 1.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April 1832, p. 11;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5;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29 October 1831, p. 4.

Proceedings of the Secon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23;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58. 社会传道者的英文为“social missionary”,指的是欧文社会主义的传播者。鉴于欧文的反宗教立场,故此处译为社会传道者。

Daniel Joseph Doyle, Rochdale and the Origin of the Rochdale Society of Equitable Pioneers, PhD diss., p. 209.

The Co-operator, 1 June 1828, No. 2, p. 4.

Robin Thornes, “Change and Continuity in the Development of Co-operation, 1827-1844”, in Stephen Yeo ed., New Views of Co-operation, Routledge, 1988, p. 31.

On Co-operation, London: C. Fox, 1832, p. 3.

Andrew Bennett, The Hidden Oak: The Life and Works of George Mudie, p. 106; John Finch, Delegates from Fifty Co-operative Societies: To the Editor of the Liverpool Chronicle, 1831, p. 1.

The Co-operator, 1 March 1830, No. 23, p. 2.

Trygve R. Tholfsen, Working Class Radicalism in Mid-Victorian England,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7, p. 110.

William Pare, An Address to the Working Classes of Liverpool, Liverpool: F. B. Wright, 1829, pp.1-2;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100.

The Economist, 23 June 1821, pp. 338-339. 乔治·穆迪(1788—?)是一名苏格兰印刷商和报社编辑,毕生都在传播欧文的思想,并转换成工人阶级能接受的话语。他1821年创立的《经济学人》是当时第一份真正宣传欧文主义的杂志。

William Thompson, Practical Directions for the Speedy and Economical Establishment of Communities on the Principles of Mutual Co-operation, United Possessions and Equality of Exertions and the Means of Enjoyments, London: Strange and E. Wilson, 1830, pp. 2-3. 这是威廉·汤普森对建立社区的实践方案的总结。

Richard K. P. Pankhurst, William Thompson: Britain’s Pioneer Socialist, Feminist, and Co-operator, p. 153;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p. 48; The Poor Man’s Advocate, 4 February 1832, p. 22.

R. G. Garnett, William Pare (1805-1873): Co-operator and Social Reformer, p. 13; John Finch, Delegates from Fifty Co-operative Societies: To the Editor of the Liverpool Chronicle, p. 1.

T. W. Mercer, Co-operation’s Prophet, Manchester: The Co-operative Union Limited, 1947, pp. 1, 16; “Report of the 4th Co-operative Congress”, held in Liverpool, 1 October 1832, in Papers of Mercer, TWM/6/1, National Co-operative Archive, pp. 1-2. 威廉·金(1786-1865)是一名内科医生和慈善家。他长期生活在布莱顿,对社会改良有着强烈的愿望,被欧文的学说所吸引,很快就成为合作运动的核心人物。但自19世纪30年代末以后,他便逐渐远离了这场运动的主流。

William King, The Nature and Reasons of Co-operation, Brighton: Leppard, 1828, pp. 2-3.

William King, The Nature and Reasons of Co-operation, pp. 3; The Co-operator, 1 August 1828, No. 4, p. 3; The Co-operator, 1 October 1828, No. 6, pp. 1-4.

Martin Purvis, Nineteenth Century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and Wales: A Geographical Approach, PhD diss., p. 32; T. W. Mercer, Co-operation’s Prophet, pp. 14-15.

相关纲领和计划可参见The First London Co-operative Association: Its Objects and Laws, London: B. I. Powell, 1829, p. 3; Principles, Object and Laws of the First Salford Co-operative Society, Manchester: Hignett and Jackson, 1831, p. 4;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10 December 1831, pp. 1-2.

Lloyd Jones, The Life, Times, and Labours of Robert Owen (Vol. II), London: Swan Sonnenschein and Co., 1890, p. 41.

William Lovett, Life and Struggles of William Lovett, London: Trubner amp; Co., 1876, p. 41.

The Co-operative Miscellany, February 1830, p. 21.

William Lovett, Life and Struggles of William Lovett, p. 43.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pp. 14, 235; The Co-operative Magazine, December 1827, pp. 533-534.

每一届召开的时间、地点和主席名单可参见Arnold Bonner, British Co-operation, p. 28.

Address: The Co-operative Delegates in Congress Assembled, p. 1;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2.

Resolutions, amp;c. Passed at the First Meeting of the Co-operative Congress, held in Manchester, 1831, p. 1.

A. E. Musson, “The Ideology of Early Co-operation in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Transactions of the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Antiquarian Society, Vol. LXVIII, 1958, p. 123.

The Crisis, 5 May 1832, p. 23.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90. 威廉·佩尔(1805-1873)出生于伯明翰,活跃于当地的工人运动中。他在阅读了威廉·汤普森的著作后皈依了欧文主义,参与了各种合作社实践。1836年,他还当选为第一届伯明翰市议会的议员。

Proceedings of the Secon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11, 13;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86, 88, 93, 120. 威廉·汤普森认为初级社区只需要6 000英镑就能建成。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61, 88-89, 93. 即使到了合作社运动的低潮期,欧文仍在1838年5月的会议上声称必须筹集到100万英镑,才能实现他的计划。参见R. C. N. Thornes,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West Yorkshire, 1827-1863, PhD. diss., p. 199.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89.

会议决定在利物浦成立“英格兰西北联合合作公司”(North West of England United Co-operative Company),参见Resolutions, amp;c. Passed at the First Meeting of the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35, 97.

Address: The Co-operative Delegates in Congress Assembled, p. 1.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86.

Proceedings of the Secon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4;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98-99; The Crisis, 30 March 1833, p. 96;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pp. 140-141; W. H. Oliver, “The Labour Exchange Phase of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Oxford Economic Papers, Vol. 10, No. 3, 1958, p. 355.

R. G. Garnett, William Pare (1805-1873): Co-operator and Social Reformer, p. 23.

Robert Owen, An Address to the Socialists on the Present Position of the Rational System of Society, p. 11;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93-94.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93, 109.

“King Answers Mr. Pope”, in Papers of Mercer, TWM/2/3, National Co-operative Archive;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16, 38, 118-119. 那时候有杂志称:“每一个将信奉圣经戒律作为道德行为标准的基督教团体,都可以被视为一个合作社。”参见The Co-operative Miscellany, April 1830, p. 65.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00.

Robin Thornes, “Change and Continuity in the Development of Co-operation, 1827-1844”, in Stephen Yeo ed., New Views of Co-operation, p. 39.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102-103.

Martin Purvis, Nineteenth Century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and Wales: A Geographical Approach, PhD diss., pp. 51-52.

William P. Watkins, “Robert Owen and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Robert Owen: Industrialist Reformer Visionary 1771-1858, pp. 20-22.

相关的材料可参见Articles of Agreement for the Formation of a Community on Principles of Mutual Co-operation, London: Whiting amp; Branston, 1825; Principles, Object and Laws of the First Salford Co-operative Society, p. 10; Social Tracts, No. 1-7, Published by the “Universal Community Society of Rational Religionists”, 1838; The Economist, 30 June 1821, p. 359.

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 162.

R. G. Garnett, “Robert Owen and the Community Experiments”, in Sidney Pollard and John Salt, eds., Robert Owen: Prophet of the Poor, p. 43.

Abram Combe, The Sphere for Joint-Stock Companies, Edinburgh: Bell amp; Bradfute, 1825, pp. 58, 66; Andrew Bennett, The Hidden Oak: The Life and Works of George Mudie, pp. 97-99; John Butler, 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Retail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Yorkshire During the Nineteenth Century, PhD diss., p. 14.

James Hamilton, Owenism Rendered Consistent with Our Civil and Religious Institutions, London: G. Schulze, 1825, p. 11; The Orbiston Community, 1825-1828, Published by Burgh of Motherwell and Wishaw Public Libraries, 1972, pp. 4-5.

Orbiston Register, 9 September 1826, p. 136; Ian Donnachie, “Obriston: A Scottish Owenite Community 1825-1828”, in John Butt ed., Robert Owen: Prince of Cotton Spinners, Newton: David amp; Charles, 1971, pp. 149-150.

The Co-operative Magazine, October 1826, p. 325; Orbiston Register, 7 October 1826, pp. 155-161; Orbiston Register, 1 November 1826, p. 163; Orbiston Register, 31 January 1827, p. 10.

The Orbiston Community, 1825-1828, p. 6.

“Letter from Alexander Campbell to Robert Owen, 3 October 1828”, Robert Owen Correspondence Collections, No. 85, ROC/3/5/1; “Letter from G. J. Hamilton to Robert Owen, 4 September 1828”, Robert Owen Correspondence Collections, No. 119, ROC/8/9/2, National Co-operative Archive; Proceedings of the Secon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4;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88.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p. 100.

William Pare, Co-operative Agriculture: A Solution of the Land Question, London: Longmans, 1870, pp. 10-14, 17-20.

E. T. Craig, History of Ralahine and Co-operative Farming, London: Trübner amp; Co., 1882, p. 46.

James Connolly, “An Irish Utopia”, in Peter Gurney and Kevin Morgan, eds., Contemporary Thought on Nineteenth Century Socialism (Volume II), pp. 350-353.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79, 93.

E. T. Craig, A Remedy for the Pacification of Ireland, London: F. Pitman, 1868, pp. 6, 8-9.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79.

William Pare, Co-operative Agriculture: A Solution of the Land Question, p. 123; The Crisis, 15 June 1833, p. 178.

E. T. Craig, History of Ralahine and Co-operative Farming, pp. 176-177; James Connolly, “An Irish Utopia”, in Peter Gurney and Kevin Morgan, eds., Contemporary Thought on Nineteenth Century Socialism (Volume II), p. 356.

G. D. H. Cole and A. W. Filson, eds., British Working Class Movements, Select Documents 1789-1875, p. 426; 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p. 172-173, 184.

New Moral World, 22 February 1840, p. 1122; New Moral World, 2 October 1841, p. 110.

Alexander Somerville, Notes from the Farming Districts, London: J. Wortham, 1842, pp. 7-8.

R. G. Garnett, William Pare (1805-1873): Co-operator and Social Reformer, p. 26; 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 182. 值得一提的是,主管的职位更迭频繁。当时担任过主管一职的,除了欧文本人外,大都是欧文忠实的信徒,如约翰·芬奇、詹姆斯·里格比、威廉·佩尔等。

New Moral World, 4 March 1843, pp. 286-287.

对于昆伍德社区挥霍无度的描述,可参见Alexander Somerville, Notes from the Farming Districts, p. 5; George Jacob Holyoake, A Visit to Harmony Hall!, London: H. Hetherington, 1844, p. 8.

G. D. H. Cole, A Century of Co-operation, p. 57-59.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p. 201; Sidney Pollard, “Nineteenth-Century Co-operation: From Community Building to Shopkeeping”, in Sidney Pollard, Labour History and the Labour Movement in Britain, p. 148.

Barbara J. Blaszak, George Jacob Holyoake (1817–1906) an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British Cooperative Movement, Lewiston: Edwin Mellen Press, 1988, p. 44.

A Full Account of the Farewell Festival Given to Robert Owen, London: J. J. Merriman, 1844, p. 9.

Lloyd Jones, The Life, Times, and Labours of Robert Owen (Vol. II), p. 40.

转引自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45, p. 92.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92, 96; A Member of the Metropolitan Co-operative Trading Association, Co-operation: Dialogue Between a Shoe-maker and a Tailor, Printed and Published by B. D. Cousins, 1830, p. 2.

Arnold Bonner, British Co-operation, p. 27; Johnston Birchall, Co-op: The People’s Business, p. 14; Alexander Campbell, An Address on the Progress of the Co-operative System, Printer: Miller, 1832, p. 4.

数据源自前三次合作社代表大会的统计名单,参见Co-operative Congress: The Following is a List of Delegates, 1831; Co-operative Congress: A List of the Co-operative Societies Represented by Delegates or Letters, 1831; Co-operative Congress: Statistical Table of Co-operative Societies Represented in Congress, 1832.

On Co-operation, p. 5;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33.

Poole Co-operative Society, Poole: Moore and Sydenham, Printers, 1829, p. 1.

The Birmingham Co-operative Herald, 1 April 1829, p. 3; The Co-operative Magazine, May 1827, pp. 221-223.

William Pare, An Address to the Working Classes of Liverpool, p. 5; A. E. Musson, “The Ideology of Early Co-operation in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Transactions of the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Antiquarian Society, Vol. LXVIII, 1958, p. 128.

The Poor Man’s Advocate, 4 February 1832, p. 21.

New Moral World, 4 July 1840, p. 1; M. Purvis,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1835–1850: Developments Beyond Rochdale”, Northern History, Vol. 22, No.1, 1986, p. 208.

宪章派强调先有政治独立才能实现经济独立,而欧文派认为只有获得经济独立,才能进一步实现政治独立。

Martin Purvis, Nineteenth Century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and Wales: A Geographical Approach, PhD diss., p. 62; Mary Hilson, “Rochdale and Beyond: Consumer Cooperation in Britain before 1945”, in M. Hilson, S. Neunsinger and Greg Patmore, eds., A Global History of Consumer Cooperation Since 1850: Movements and Businesses, Leiden: Brill, 2017, p. 61.

Peter Gurney, “‘Rejoicing in Potatoes’: The Politics of Consumption in England During the ‘Hungry Forties’”, Past amp; Present, Vol. 203, Issue 1, 2009, p. 112; Peter Gurney, “Exclusive Dealing in the Chartist Movement”, Labour History Review, Vol. 74 Issue 1, 2009, p. 91; Peter Gurney, The Making of Consumer Culture in Modern Britain, London: Bloomsbury, 2017, p. 52.

Peter Gurney, “‘Rejoicing in Potatoes’: The Politics of Consumption in England During the ‘Hungry Forties’”, Past amp; Present, Vol. 203, Issue 1, 2009, p. 113.

G. D. H. Cole, The Life of Robert Owen, p. 258.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38;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August 1832, p. 13.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21.

R. G. Kirby and A. E. Musson, The Voice of the People: John Doherty, 1798-1854, Trade Unionist, Radical and Factory Reformer,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75, pp. 161, 177-178; The Voice of the People, 28 May 1831.

The Voice of the People, 21 May 1831.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No.10, 1832, p. 17.

G. D. H. Cole, The Life of Robert Owen, p. 261;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No. 10, 1832, p. 1.

H. B. Williams, “Robert Owen and His Labour Exchanges”, The Workers’ Union Record, No. 48, 1917, p. 1; The Crisis, 28 July 1832, p. 84;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99.

Alfred T. Davies ed., Robert Owen: Pioneer Social Reformer and Philanthropist, p. 37; The Crisis, 8 September 1832, p. 105; The Crisis, 10 August 1833, p. 248; W. H. Oliver, “The Labour Exchange Phase of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Oxford Economic Papers, Vol. 10, No. 3 (1958), p. 362.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June 1832, p. 2.

Proceedings of the Secon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5;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4.

William Lovett, Life and Struggles of William Lovett, pp. 42-43.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15, 51-52; The British Co-operator, No. 3, June 1830, p. 50.

Johnston Birchall, Co-op: The People’s Business, p. 31; William Lovett, Life and Struggles of William Lovett, p. 43.

E. P. Thompson, 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Working Class, p. 789.

R. G. Garnett, “Robert Owen and the Community Experiments”, in Sidney Pollard and John Salt, eds., Robert Owen: Prophet of the Poor, p. 39.

Sidney Pollard, “Nineteenth-Century Co-operation: From Community Building to Shopkeeping”, in Sidney Pollard, Labour History and the Labour Movement in Britain, p. 150.

R. G. Garnett, “The Records of Early Cooperation with Particular Reference to Pre-Rochdale Consumer Co-operation”, Local Historian, Vol. 9, No. 4 (1970), p. 171.

Robin Thornes, “Change and Continuity in the Development of Co-operation, 1827-1844”, in Stephen Yeo ed., New Views of Co-operation, p. 39; M. Purvis,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1835-1850: Developments Beyond Rochdale”, Northern History, Vol. 22, No. 1 (1986), pp. 199, 201, 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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