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老家,把打起被卷儿去远方挖河,说成出河工。出河工与服兵役有些相似,都是选派年轻力壮的男丁,都是义务的性质。在我刚满十八周岁那年,刚刚成为一个成年的男人,就出过一次河工,留下了蜕变般终身难忘的记忆。
我不愿把自己说成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有野心是贬义词,说起来不那么好听。我把野心二字调个过儿,顶多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心野的人。是的,年轻时我的心很野。造成我心野的原因有三个。一是我进入初中就开始读长篇小说,我在小说的世界里到处走,知道天外有天,河外有河,我没去过的地方有很多很多。比如《青春之歌》里的林道静,从北平出游北戴河,就让我很羡慕。二是在“文革”红卫兵大串联期间,我先后去过郑州、北京、长沙、南昌、杭州、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得知外面的世界是那么广阔,那么丰富多彩。还有一个原因,是我隐隐约约知道,我父亲曾长时间在外面当兵。在父亲生前,从没对我们讲过他在外当兵的事,我们也没有问过他。但有一个不可否认的明证是,我母亲不是我们本地人,是外地人,是父亲在外地当军官时娶了我母亲。我想,既然父亲能外出当兵,儿子为什么不能出去呢!
以上种种原因鼓动着我,也催促着我,初中毕业回村后,我虽说身在农村,心却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心一意想飞出去,飞得越高越远越好。可当时对人员流动限制得非常严格,贸然外出会被当成“盲流”抓起来。那时走出去的机会只有一个——趁着每年秋季部队去我们那里招兵时报名参军。我报名很积极,可连续两年参加体检,身体没问题,一到政审环节就把我刷了下来。因为我父亲在另一种军队里当过兵,我就不能再当兵。当兵的路被堵死,我觉得自己再也没什么出路,没什么前途,只能被泥巴吸住腿,一辈子在土里刨食。我情绪低落得几近绝望,不愿说话,不想吃饭,忧郁得都挂了相。我排解苦闷的办法,是一个人躺在森林般的高粱地里,或水塘岸边的苇子园里,一边大声唱“谁不说俺家乡好”等歌曲,一面顺着眼角把眼泪流一流。眼泪由热变凉,流着流着,我就睡着了。
转眼到了1970年春天,准备打仗的呼声高涨起来,公社成立了民兵备战团,各大队成立了备战营,各生产队成立了备战连。作为一个基干民兵,我也有幸被编入我们生产队里备战连。我自我安慰,没能参加人民解放军的队伍,成为备战连的一员也不错。然而,备战连虽说成立了,并没有进行队列、瞄准、刺杀、投弹等军事方面的训练,我们每天还是扛起扁担挑肥,手握锄杆锄地,跟平日没什么区别。
好了,任务来了。县里要组织一场挖河会战,进行全县总动员,从备战的民兵队伍里选拔出一批精干的民兵,集中到挖河工地开展会战。挖河没有敌人,不用枪炮,谈不上是什么战斗。但一有大规模的集体劳动,组织方总愿意同战争联系起来,把劳动说成跟打仗一样,上工地等于上战场。仿佛只有这样动员,才有政治意义,才不容推辞,并可以激发参战者的斗志。公社派给我们大队的任务,是组成一个战斗班,参加挖河会战。我们大队有五个村,也就是五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从备战连里挑选出两个民兵,组成了一个班十个人的战斗集体。
事前队长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没有问我愿不愿意去挖河,他像平常派我去割麦和栽红薯一样,上来就通知我:明天你去挖河吧,队里每天给你记九个工分。挖河,去哪里挖河?我问。队长说:去县里。县里就不是村里,我问队长:是住在县里吗?要带被子吗?队长说:咱们这里离县里好几十里,不可能天天来回跑,肯定要住在工地上。我说那好吧,我去。我以前只在我们村的水塘里挖过塘泥,从没有去外地挖过河,不知道挖河是怎样一种繁重的劳动。反正我当时的迫切愿望,是能够尽快脱离我们的村庄,只要能从我们那个矮趴趴、穷巴巴的村庄抽身,让我去哪里都中,干啥都行。
母亲知道了我要去县里挖河,像是有些舍不得。在大跃进年代,母亲作为县里的劳动模范,曾出过河工,挖过河,知道寸土不饶人,挖河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母亲理解我急于外出的心情,觉得孩子大了,心思也高了,老捂在自己的翅膀底下不是长法,该放手让孩子出去闯闯,就放手吧。母亲对我的嘱咐是:挖河是个掏劲的活儿,你不能怕掏劲,怕掏劲会被别人看不起。母亲还说:年轻人正是身体长劲的时候,劲不怕掏,越掏劲就越多。母亲的话我似懂非懂,但我说我知道。
出征前,我们扛着红旗,带着工具,拉着架子车,背着被卷儿,到大队的队部集合。让我没想到的是,大队干部把我任命为郜庄大队挖河民兵班的副班长。班长姓梁,是张庄寨生产队的,我们两个在同一所中学毕业,他大我两岁,早毕业两年。我们公社往县里不通公共汽车,去县城只能是步行。步行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条是大路,一条是小路。走大路绕远,是七十二里。走小路近一些,是五十二里。求战心切,我们走的是近路。春天来了,我们一行十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一会儿走在田间小路上,一会儿走在河堤上,心情十分愉悦。我想到的是一些歌词,比如:春风吹荡春日暖,一派好风光,田野披上了绿色的新衣裳,蝴蝶飞舞小鸟儿在歌唱。我们走的虽然是小路,我想唱的却是: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我老家所在的县叫沈丘县,北边有黄河,南边有淮河,地处黄淮海豫东大平原。沈丘县的县城是新建的,建在槐店镇。据我所知,我们沈丘县也有河,那条河叫沙颍河,河面宽阔,船运如梭,是全县贯通西东的主要交通命脉。1966年冬天,我们去北京接受毛主席检阅时,是坐小木船过的河。河面上扯一根绳索,摆渡的人站在船头,脚下生根,手拽绳索,一点一点把我们从南岸渡到北岸。小木船在激流中摇摇晃晃,让人几乎有些晕眩。这次来到河边,我见小木船换成了铁壳子的机动船,我们通过岸边的跳板,把架子车直接拉到了船上,顺利地到达了对岸。我心里的疑问是,县城边儿不是已经有河了吗,一条大河波浪宽,为什么还要挖河呢?
来到以公社为单位的临时会战指挥部报到后,我们才知道,这次会战的任务确实是挖河,但挖河的目的,是在河上建一座桥,并在桥一侧建一座连体水闸。建桥时,河水不能断流,只能在旁边开凿一条新的河道,在新的河道里建桥建闸。等桥和闸建成后,再把河水导流到新的河道里。明白了,原来会战的任务是在短时间内挖一条不太长的新的河道。
我们住的地方,像是一座原来用于储存粮食的仓库,粮食一粒不剩,我们住了进来。水泥地板光光的,我们从仓库门口抱来一些事先堆放在那里的谷草苫子,展开铺在地上,打成了地铺。仓库高大,空阔,七八个班在里面打了地铺,互相之间还留有一定的余地。因库房很大,住在里面的人就显得有些小,小得像一粒粒粮食。我们班的民兵们对散发着谷草香味的地铺都很满意,神情都有些兴奋。没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各自睡在自己家里,像一只只孤独的蚂蚁。到了这里,个体的“蚂蚁”形成了群体,喜欢群居和集体行动的本能一下子被激发出来,难免有一些兴高采烈。
第二天一早,是起床的号角把我们叫醒的。在学校里上学,在生产队里出工,我们都是听铃声。到了挖河的工地,我们的一切行动变成以吹号为号令,这让我们感到很新鲜,也很振奋,仿佛真的成了战士。起床后,我们没地方洗脸,直接去食堂吃早饭。年轻的人脸光光的,都是好脸,洗不洗都无所谓。每个公社一个食堂,我们公社的食堂开在一座用白帆布搭成的帐篷里,四面都敞着口子。早饭蒸的是杂面馍,烧的是红薯茶。吃馍不限量,想吃几个都可以。红薯茶也是随便喝,只是没有菜,连咸菜都没有。不吃咸菜也挺好,免得干起活来口渴。
吃过早饭,我们奔赴工地,挖河的会战正式打响。我记得,工地是一片荒芜的河滩,滩里没种庄稼,只长着一些零星的野草,草头开着细碎的黄花、红花和白花。工地上的电线杆子上安装了银灰色的高音喇叭,喇叭里在播送《大海航行靠舵手》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等高亢的革命歌曲。从全县各公社集合而来的民兵,黑压压一片,比人海还人海,一眼望不到边。每个班作为一个战斗单元,都打出了自己的红旗,只见整个工地上红旗招展,谁都数不清有多少面红旗。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人一块儿干活,从没见过这么宏大的劳动场面,真是太壮观了,太震撼了。平地开河,我们就是要靠千军万马的力量,在这块土地上挖出一条新河。
别看挖河的人很多,我们挖起河来却秩序井然,一点都不乱。公社会战指挥部的工作人员,用白石灰在地上画出一个个边长相等的长方形,各个班就照着长方形画定的方位往下挖。我们班左边有一个班,右边也有一个班,我们大队的民兵班等于被夹在了中间。这样一来,班与班之间不宣而战似的就形成了劳动竞赛。是呀,别的班往下刨多深,我们也得刨多深;别的班拉走多少车土,我们也得拉走多少车土;别的班是什么进度,我们班一点儿都不能落后。没人让我们开展竞赛,我们不知不觉间就较上了劲。试想一下,如果别的班把土方挖下去了,我们班的土方却比邻班高出一块,那就意味着落后,那是很丢人的,绝对不允许的。我们班只能比别的班挖得深一些,至少得保持同样的进度,一分一寸都不能浅。于是,我们班的每个成员都鼓足了干劲,开足了马力,干得快马加鞭,热火朝天。
我们班十个人的分工是,八个人刨土装车,两个人拉车。架子车一拉到指定位置,我们装车的人就刨起土块,扔砖头一样扔进车厢里。眼看车已经装满,我们犹嫌装得还不够满,用铁锨把虚囊的土拍实,把车装得满得不能再满,拉车的人才奋力把车拉走。他们一路小跑,把车拉到二百多米远的地方,二人掀起车厢,把土倒掉,再小跑着返回来。在拉车的人还没返回之前,我们装车的人已经把铁锨深深刨进土里,犹如箭在弦上,返回的车刚一就位,我们就纷纷把“箭”射进车里。
我的任务是刨土。刨土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在生产队里干活时,我用铁锨刨过花生,也刨过红薯,对铁锨已使用得很熟练。有所不同的是,不管是刨花生,还是刨红薯,铁锨刨的都是熟土层,刨起来不费多大劲。而挖河刨土,刨过表面的一层熟土之后,下面就是板结的生土瓣子,还夹杂着一些石子般生硬的砂浆,每刨一锨,我用右脚蹬着铁锨一侧的上沿,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把铁锨吃进土里去。我脚上穿的布鞋,是去年冬天我在公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当宣传队员时,大姐、二姐联合给我缝制的,她们的意思是让我在舞台上唱歌跳舞的时候穿。我没有别的鞋可穿,就把这双精致的布鞋穿到挖河工地上来了。我知道,布鞋蹬在铁锨上,可能很快就会坏掉,可没办法,我总不能光着脚刨土吧。人一辈子在舞台上的时候总是少,平常的日子总是多。我穿的裤子,是用家纺的白粗布染成的毛蓝色,为了干活利索一些,我把裤腿高高挽起,一直挽到膝盖上面。我穿的汗褂子,是用白粗布做成的,竖领,布扣儿,完全是中式。因为干活儿干得十分卖力,升起的太阳也照在身上,我脑门上出了汗,觉得汗褂子在后背也被汗水溻湿了。我见有人脱光了膀子,把汗褂子放在身旁的地上。我意识到自己毕竟当过宣传队的队员,就没好意思光膀子。我们都没有擦汗的毛巾,头上的汗出得太多了,我就弯起指头,在脑门上刮一下,让哗啦啦的汗水流进土里。按会战指挥部的规定,我们中午十二点收工,吃过午饭,下午一点再上工。我们班的人吃过午饭后,没有回到住宿的地方,而是直接来到已被我们挖成坑的工地上。我们之所以提前来到工地上,是担心别的班午饭后不休息,到工地上偷偷开始干活儿,那样的话,他们就会超过我们。果然,每个班都不甘落后,都是提前来到了工地,形成了对遵守作息时间的互相监督。
下午收工吃过晚饭,天还不黑。我们班的人没有一个人外出,都早早地躺倒在了地铺上。他们大都是第一次来县城,应该有到街道上逛一逛的愿望,可能是怕迷路,就没有出去。干了一天活儿,出了一天汗,住的地方要是有水,我们可以洗洗脸,或擦一擦脖子。因没有看到哪里有水,洗和擦就免了。那,我们干点儿什么呢?记起我是我们班的副班长,我说:睡觉有点儿早,来,我们唱会儿歌吧。听说我要带他们唱歌,我们班的小伙子们顿时兴奋起来,纷纷从地铺上站起,向我围拢过来。梁班长和他们都知道,我在中学、大队和公社的宣传队都当过宣传队员,大队开社员大会时,代表我们生产队向别的生产队拉歌的也是我,我会唱不少歌。我自己也明白,就我的体力而言,挖河并不是我的长项,而唱歌我却比较喜欢和擅长。偌大的仓房里回声响亮,我们一开唱,别的班的民兵们都听到了,一边听,一边坐起来朝我们这边张望。我猜他们也想过来和我们一起唱,因为各班有各班的自尊和纪律,他们都没有过来。我们班的小伙子们注意到了邻班民兵的反应和羡慕表情,显得有些骄傲,他们一边唱着歌,还一边扭过脸看人家,仿佛在说:我们的副班长在带我们唱歌,有人带你们唱歌吗?没有吧。
除了梁班长和我,我们班别的青年大都识字很少,或从没上过学,会唱的歌非常有限,有的连《东方红》都唱不完整。我带他们唱完了大多数青年都会唱的歌,见他们兴致仍然很高,就教他们一支新歌。我教他们唱的第一支新歌是《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我教一句,他们学一句。他们学得都很认真,嘴张得像小瓢儿一样,样子都很可爱。他们都不是战士,只是民兵,他们没有去打靶,只是去挖河,但这支歌一唱,他们好像真的变成了打靶归来的战士,真的受到了毛主席的夸奖,胸脯不知不觉就挺了起来。
就这样,每天晚上回到地铺上,我都要教我们班的小伙子们唱歌。我带他们把头天晚上学的歌温习一下,再教给他们新歌。我除了教他们唱《我是一个兵》《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铿锵有力的进行曲,还教他们唱《唱支山歌给党听》《一条大河波浪宽》等抒情歌曲。唱歌无疑是一种学习,一种劳动后的娱乐,也是一种精神生活。我们班的小伙子们似乎有了盼头,每天都盼着收工后再学新的歌曲。好像他们不是来挖河的,而是来学唱歌的,学几曲歌在心,一辈子都受用。同时,唱歌也振奋了大家的精神,鼓舞了大家的斗志,挖河十多天来,我们班的挖河进度一直保持在先进状态。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组织我们班的民兵在劳动之余唱歌,不但没受到表扬,还受到了批评。有人告诉我,公社会战指挥部一位姓胡的副总指挥说我不甘寂寞,是在出风头。我知道,胡副总指挥是我们公社中学一位年轻的副校长,公社成立挖河会战指挥部,把他临时抽调到指挥部当副总指挥。我是他的学生,我多次给县里广播站写过稿子,他是了解我的,我不明白他为何那样批评我。他的批评对我构成了一种打击,一种沉重的打击。看来我不能再唱歌了。
这天收工回到住地后,我不再提唱歌的事。有人提醒我:刘班长,咱们该唱歌了。我说:今天不唱了,大家休息一下。我见班里的小伙子们眼巴巴地看着我,我不好解释为什么不再带他们唱歌,一个人走到门外去了。我到哪里去呢?自从来到县城,我还一次都没到沙颍河边去过,今晚就到河边去看看吧。我们住的地方离河边有二里多,我沿着一条向南的街道,一路下坡,来到了河边。我在近水处坐下,想以水为镜,照照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河水是浑黄的,如流动的黄土地,除了让人觉得有些晕眩,一点人影都照不见。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搓了搓自己的脸。我长得很茂盛的头发,因长时间不洗,已经有些锈结,像一蓬陈年的老鸹窝。我的脸也很粗糙,几乎能搓下一层泥来。往远处看,太阳正在西沉,映在水面上的太阳变成了一道光晕。一河春水向东流,我突然觉得有些失落。我一心想从村子里走出来,走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我并没有走远,这并不是我所需要的生活。听说我们只能在挖河工地上干三个月,干完了三个月,从哪里来,还得回到哪里去。想到三个月,我仿佛一下子钻进三个月的牛角尖里,再也想不清三个月是短还是长。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我才起身往回走。
我的情感是有些脆弱,但我的意志还算坚强,情绪上的些许失落,并没有影响我卖力干活儿。相反,越是不高兴,我对自己越是有些发狠,像是通过狠干惩罚一下自己。我们挖的河越挖越深,阻挡铁锨的砂浆越来越多,每挖一锨都很费劲。下面开始出现渗水,每刨一锨,又是泥又是水。更困难的是,往岸上拉架子车的斜坡越来越陡,越来越远,越拉越沉,稍把不住劲,重车有可能会从半坡上退下来。两个人往上拉车,已拉不动。每装满一车,我就和另一个青年放下手中的铁锨,一人推着车厢的一边,帮助往上推。我装完了车,本可以稍停一会儿,让别的青年帮着往上推,班长的意思也是让比我更年轻的小伙子帮着推。可我自己跟自己较劲,就是抢着推车。我不会忘记母亲嘱咐我的话,我不能怕掏劲,不能被别人看不起。说起来,在此次出河工之前,我并不是一个爱干活儿的人,说得难听一点,我简直就是一个懒人。我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中间夹着我一个男孩子。父母一直娇惯着我,把我娇惯成了穷人家的娇孩子。干家务活儿用不着我,挑水、推磨、扫地、烧锅等,我很少干,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到处跑着玩。初中毕业当上农民后,因为我不甘心当一个农民,也不是一个好农民。我先后在大队宣传队和公社宣传队都当过宣传队员,在生产队里干活儿有一搭,无一搭,当队长的堂叔也不把我当一个真正的男劳力使唤。这次出河工挖河,脱离了家里人对我的照顾,我才第一次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劳动力。也可以说,外出挖河,差不多等于是我的一个成人礼,通过挖河的磨炼和考验,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成年人,什么繁重的劳动我都可以承担。每天挖一天河,我也累得精疲力竭,特别是不再唱歌之后,我回到地铺上都是倒头便睡,连话都不想说。可我睡了一夜醒来后,如充了一夜电,浑身又充满了气力,可以生龙活虎般地投入挖河劳动。看来我母亲说得对,在年轻长劲的时候,劲不怕掏,越掏劲就越多。
我以为直到完成挖河任务,我才会回家,不料我在工地干了一个多月后,公社干部一个电话打到会战指挥部,指挥部通知梁班长,梁班长通知我,让我立即赶回公社。为什么呢?原来我们家是公社挑选的学习毛主席著作“全家红”,而且是全公社唯一一家“全家红”,随着春天的到来,“全家红”要在公社下面的各大队巡回“讲用”。我是“全家红”其中的一员,也必须参加讲用。
和我们班的民兵们一起“摸爬滚打”了一个多月,我们几乎成了战友,也成了朋友。见我打起铺盖卷儿要走,他们都有些不舍。和我同村的那位姓张的年轻人眼圈儿都湿了,对我说: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安慰他说:没事儿,好好干。
当年夏天,我得到了一个机会,到豫西山区的煤矿当矿工挖煤去了。不再是挖河,而是挖煤;不再是在地面劳动,而是深入到了地下。这一次,我是真的离开了家乡,一步一步走向了远方。
第二年秋天,我回老家探亲时,见一座大桥和水闸已纵跨南北,巍然挺立在滚滚东去的沙颍河上。当汽车从桥上驶过时,我不禁心生感慨,心说:沙颍河大桥和大闸的建立,还有我们付出的一分汗水呢!
2024年8月23日早上5点,于北京怀柔翰高文创园
责任编辑:易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