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代总统”，“套娃”困局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27日，崔相穆出任韩国代总统后，主持召开国家安全保障会议并发表讲话。

回顾韩国70多年宪政史，眼下的混乱政局可谓史无前例。

今年1月3日上午，抓捕停职总统尹锡悦的调查人员堵住总统官邸大门，在与总统警卫进行了长达5小时的对峙后，最终失败而归。此时离尹锡悦被弹劾仅过去20天。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韩国的总统大权先后被三人执掌。

现如今，坐在代总统职位上的是此前主管财政的副总理崔相穆。甫一上任，他就面临着“逮捕尹锡悦”等一系列难题。在韩国政局严重动荡、总统如“套娃”般更替的魔幻背景下，崔相穆能否成为那个破局人？“乱成一锅粥”的韩国又将何去何从？

20天，3个“总统”

2024年12月3日的那场戒严风波就像打开了韩国政坛的“潘多拉魔盒”。当日22时，尹锡悦发布紧急戒严令。仅6小时后，第二日凌晨4时，戒严闹剧闪电落幕。

戒严事件结束后，尹锡悦弹劾案于同月14日在韩国国会通过，尹锡悦即时停止总统职务。当日，代总统韩德洙上位。

韩德洙可谓韩国政坛的传奇人物。他出生于1949年，先后毕业于韩国汉城大学经济系、美国哈佛大学经济系，获博士学位。21岁时，他就通过考试进入了关税厅，开启公职生涯。辽宁大学美国与东北亚研究院院长吕超告诉《环球人物》记者，韩国要求公务员必须无任何党派背景。作为一名无党籍人士，韩德洙以“中立谨慎”的形象著称。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14日，尹锡悦在国会通过弹劾案后首度发表公开讲话。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27日，国会通过弹劾决议后，韩德洙离开办公大楼。

步入政坛50多年来，韩德洙曾在4届政府内阁任职。出身经济系的他，主要负责财政与外贸事务，曾竭力推动《韩美自由贸易协定》的签署，还高效处理了亚太经济合作组织在韩国举行峰会的相关事务。李明博执政时期，他被任命为韩国驻美大使，大力推动韩美自由贸易协定。任代总统前，韩德洙官拜韩国国务总理。

有分析称，作为“四朝元老”的韩德洙专业能力较突出，但政治色彩并不强烈。这位政坛“老好人”被国会多数党派接受。这也正是他步步高升的重要原因。尹锡悦此次宣布实施“紧急戒严”后，本就存在矛盾的执政党国民力量党与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交锋更加激烈了。如此看来，深耕经贸领域、“不关心”政坛恶斗的韩德洙是代总统的不二人选。

但在代总统的位子上还没坐热，韩德洙也被弹劾下台了。根据韩国宪法的规定，无论国会弹劾哪一位官员，对他们来说都只是暂时性“卸任”，想要彻底罢免一个官员，还需要通过韩国宪法法院的合宪裁判。韩国宪法法院通常有9名法官，其中6名以上法官组成裁判庭，才能进行合宪裁判。在合宪裁判中只要有6票同意，就会通过最终的罢免决议。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对弹劾尹锡悦的合宪裁判没能通过，尹锡悦就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共同民主党自然不愿看到被自己拉下台的尹锡悦重回总统宝座，2024年12月26日，由共同民主党占多数的韩国国会通过了3名宪法法院法官人选，其中两人由共同民主党推荐，一人由国民力量党推荐。

在如此形势下，如果韩德洙签字通过任命，宪法法院法官的构成比例将被改变，尹锡悦最终被彻底罢免的可能性会大大提高，国民力量党将会对韩德洙不满；如果韩德洙不签字，那就是和国会做对，必将迎来共同民主党的反击。

被架在火上烤的韩德洙最终使出了“暂缓”招数，他认为“任命宪法法院法官一事应首先由朝野政党达成一致”。结果，12月27日，韩德洙出任代总统第十三天，急于将尹锡悦彻底“锤死”的共同民主党就通过国会弹劾了他。同时，韩德洙的国务总理一职也被停止。

一片混乱中，崔相穆临危受命，依序接棒韩德洙，成为“代代总统”。崔相穆还从韩德洙手中接下了代理国务总理一职。

亲自打电话留任幕僚

相比于经历过好几个总理任期的韩德洙，现年62岁的崔相穆算不上“老资历”。他于1963年出生于韩国汉城，1982年考入韩国汉城大学法学院，后又远赴美国，获康奈尔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虽然崔相穆刚毕业就迈入了政坛，但在此次匆忙受命前，他担任过的最高职位也只是经济副总理和企划财政部长官，还是在2023年12月才上任的。

按英国路透社的说法，崔相穆属于尹锡悦内阁中“忠诚的保守派”。上一名保守派韩国总统朴槿惠执政时，崔相穆先后在总统府和企划财政部任职，而当属于进步派的文在寅执政后，崔相穆离开政坛，去农业合作大学当了校长。

在朴槿惠遭遇政治危机时，崔相穆也受到检察机关的调查。当时尹锡悦任职于检察院，参与了此案。有韩国媒体报道，崔相穆就是在此时认识了这位韩国汉城大学法学院的学长。后来，崔相穆得到尹锡悦的赏识，进入了内阁。据称，崔相穆一度被外界视为尹锡悦“最喜爱的公务员”，尹锡悦私下里直接称他“相穆”。在2023年底的那次提拔中，韩国总统府对崔相穆也不吝赞赏，称他是“经济领域的顶级专家”。

2024年12月27日，崔相穆甫一上任，就向国民发表了一份书面讲话，表示“现在最重要的是尽量减少国务混乱”“将竭力维护国政稳定，不使国家走向更为混乱的境地”，就职表态十分积极，俨然一副要救韩国于水火的架势。

当地时间2024年1月3日，韩国总统尹锡悦在总统官邸与时任经济副总理兼企划财政部长官崔相穆（右）合影。

12月31日，崔相穆第一次主持内阁会议，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将否决国会通过的试图调查尹锡悦夫妇的“内乱特检法”和“金建希特检法”。与此同时，崔相穆还宣布，决定通过悬而未决的法官任命。不过，崔相穆留了一手，只任命了共同民主党推荐的郑桂先和国民力量党推荐的赵汉畅，对共同民主党推荐的另一名法官的任命，崔相穆表示“予以推迟，直至两党达成协议”。

“崔相穆的‘骑墙’做派，既得罪了两党，同时又是在争取两党的支持。”吕超说，“否决国会通过的关于尹锡悦夫妇的两大特检法，让国民力量党长舒一口气，而共同民主党对此相当不满意；崔相穆只通过两名法官的任命、推迟另一位候选人的做法，国民力量党当然强烈反对，共同民主党则相对接受。”

有人批评崔相穆此举“已经超越了代总统的权力”，指责“他在做决定前没有和内阁商量”，“朝野两党没有对此协商达成一致”。今年1月1日上午，为抗议崔相穆“代权任命法官”，以韩国总统府秘书长为首的多名高级幕僚集体请辞。当天下午，崔相穆给这位秘书长打了3个电话，才说服对方暂时留任。“事实上，韩国两党之间已经吵得不可开交，恶斗持续升级。在目前形势下，它们达成一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崔相穆认为自己此举能够‘结束政治的不稳定’。”吕超说。

“相比韩德洙，在野党阵营更信得过崔相穆。”路透社此前援引一名韩国前部长级官员的话称。吕超也认为，向两党做出妥协的崔相穆或许能暂时稳住韩国总统“套娃式更替”的局势，“相比于韩德洙，崔相穆的代总统任期预计会长一些”。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31日，韩国代总统崔相穆在青瓦台举行国务会议。

“两党的‘内斗游戏’”

2024年的最后一天，首尔西区地方法院以涉嫌发动内乱和滥用职权为由，对尹锡悦发出了逮捕令。尹锡悦成为韩国宪政史上第一位被批捕的现任总统，韩国朝野内斗由此被推向新的高潮。

3天后，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公调处）的调查人员围堵在总统官邸门前，便出现了本文开头两方对峙的一幕。至今年1月6日，即这张逮捕令的最后执行期限，逮捕并未成功。1月7日下午，韩国法院再度批准针对尹锡悦的逮捕令。而这一次，为了保障“成功抓捕尹锡悦”，逮捕令有效期暂不对外公开。

“首尔西区地方法院的确有权向总统发布逮捕令，但交由韩国公调处实施存在着逮捕力量上的现实困难。”吕超认为，在目前形势下，成功逮捕尹锡悦“不太可能”，“与其说这是一场严肃的逮捕行动，不如将其视为朝野两党的‘内斗游戏’”。

“按照韩国《宪法法院法》的规定，该院必须在180天内作出裁决，是否彻底弹劾尹锡悦。尹锡悦错误研判实施‘紧急戒严’，最初遭到国民力量党内部的强烈谴责，倒是党首韩东勋收获了高涨的支持率。2024年12月16日，因党内分歧，韩东勋辞去党首一职。现如今，大多数国民力量党党员还是希望能保住尹锡悦，直至有可能提前的下一届韩国大选。而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涉嫌违反《公职选举法》的终审结果或在今年2月前公布，这是国民力量党和尹锡悦至少需要坚持到的时刻。”吕超分析。

对于“逮捕总统”，崔相穆选择保持沉默。他既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表示反对。即便韩国公调处两次向他致函，强烈要求代总统命令总统官邸警卫室配合逮捕，崔相穆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作为代总统的崔相穆需要面对的问题很多：被戒严事件影响的韩国经济、那场受全世界关注的空难悲剧，甚至还有美国国务卿布林肯的到访。今年1月6日，布林肯在访问韩国期间同崔相穆会面。“特朗普将于1月20日重返白宫，对于即将卸任的布林肯而言，这次韩国之行更像一场告别之旅。此时美国不会插手韩国两党事务，布林肯也只称对韩国‘抱有极大的信心’。”吕超说。

在如此局势下，韩国两党内斗很可能进一步加剧。对于崔相穆，如何继续在两党间找到“平衡”以延续代总统生涯，是眼下最重要的课题。

编辑 冯璐 / 美编 苑立荣 / 编审 张培

崔相穆

1963年出生于韩国汉城（现首尔），先后毕业于韩国汉城大学（现韩国首尔大学）、美国康奈尔大学。2023年12月，任韩国经济副总理兼企划财政部长官。2024年12月27日，接任韩国代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