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视域下民间游戏的传承与发展

［摘 要］民间游戏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具化表现，蕴藏着中华民族的思想价值和人文气质。民间游戏作为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民间游戏能够体现中华文明的连续性与创新性，促进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发展，为实现全体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提供可靠保障。在新的历史起点上，民间游戏必须与时俱进，实现自身的现代性转化，这样才能更好地为社会服务。新征程上民间传统游戏的传承与发展，必须从坚持“第二个结合”、把握“五个突出特性”、秉持开放包容理念、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等方面把握具体实践原则。实现民间游戏现代性飞跃，需要从深入挖掘民间游戏的时代意蕴、积极开展民间游戏的创意建构、有效推动民间游戏的流行应用、增强民间游戏的国际传播力四个方面展开实践探索。

［关键词］中华文明；民间游戏；双创；习近平文化思想；传承

［中图分类号］C9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7349（2025）01-0025-13

文化的传承发展关乎国运、国脉，是一个民族的根与魂。2022年5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九次集体学习时强调：“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是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是当代中国文化的根基，是维系全世界华人的精神纽带，也是中国文化创新的宝藏。”［1］2023年10月，在全国宣传思想文化工作会议上，首次提出了“习近平文化思想”，习近平总书记对宣传思想文化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强调“着力赓续中华文脉、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2］。作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文化新篇章，习近平文化思想进一步为建设中华文明提供了思想遵循和行动指南，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地位。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文明的核心内容。立足当下，建设中华文明的核心要义，是指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时期，在新的历史起点上担负起新的文化使命，建设中国式现代化的新文化形态，实现中华文明的发展［3］。目前，学界对中华文明的研究集中于中华文明的逻辑理路［4］、理论内蕴［5］、实践路径［6］、演进脉络［7］等方面。而民间游戏作为一种具体的文化现象，不仅具有中华文明传承发展的共性，同时蕴含着其自身的独特性。民间游戏作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是日常生活中的玩乐活动，还与民族信仰或习俗节日等息息相关，体现着一个国家和民族与众不同的精神风貌与人文气质，在传承与演变的过程中蕴藏了丰厚的精神文化价值，成为传统民俗文化的代表性符号。民间游戏涉猎广泛，体育竞技、道德培育、杂艺观赏等领域均有涉及，可为新时代中华文明建设提供坚实基础和有力保障。鉴于此，民间游戏应以习近平文化思想为指导，顺应时代潮流的发展，结合新时代文化工作的实践经验，完成自身的现代性转化，从而更好地助力中华文明建设。

一、守正创新：民间游戏对建设中华文明的重要意义

民间游戏作为一个组合词，由两个核心要素构成：一是民间性，多数是由广大劳动人民创造并在其中广为流传；二是娱乐性，是以直接获得快感（游戏性体验）为主要目的的娱乐活动。学界对民间游戏的研究历史悠久，不少专家学者对此进行过阐释，如钟敬文将民间游戏理解为以消遣休闲、调剂身心为主要目的，而又有一定模式的民俗活动［8］；乌丙安则认为“民间游戏是指流传于广大人民生活中的嬉戏娱乐活动，俗语称‘玩耍’”［9］；林继富综合多种学科视角，在《中国民间游戏总汇》中对民间游戏做出了进一步阐释：“‘民间游戏’是广大民众创作、传承的生活文化，是民众在特殊的时间、空间内，通过一定的活动和相应的规则彼此之间游乐嬉戏的活动。”［10］学界对民间游戏的定义有着一定差别，但是民间游戏作为民间社会生活中非遗文化的生动呈现，其娱乐性、人民性、稳定性、传承性等特征，已形成共识。以此为依托，我们可以得出民间游戏是一种以“人”为核心，具有普遍模式与仪式的生活娱乐文化，是一个民族或一个社会群体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社会生活中逐渐形成并世代相传、较为稳定的文化事项。

作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在地化体现，民间游戏的产生发展根植于中华民族几千年的生产生活，带着鲜明的民族烙印，是建设中华文明的重要文化资源。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原文化项目专员埃蒙德·木卡拉所言，以民间舞蹈、游戏、语言等项目为代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人类遗产的重要资源，可以帮助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它们背后的人与其生产生活［11］。站在历史角度，民间游戏历史发展悠久，连绵不绝，堪称几千年中国社会发展的缩影，是中华文明连续性与创新性的有力体现。同时，人民群众在传承民间游戏的过程中形成了中华民族特有的集体记忆，其包容性与统一性促进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发展。此外，民间游戏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为实现全体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提供可靠保障。

（一）彰显中华文明的连续性与创新性

法国学者凯洛斯曾在《游戏与人——面具与迷醉》中谈道：从格外渗透于文明血液中的游戏出发，对文明进行诊断的尝试绝不是错误的。的确，如果游戏是文化的因素与镜像的话，那么可以得出的结论便是：一种文明以及这个文明中的某个时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通过它的游戏来刻画［12-13］。中国民间游戏发展历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距今7000年的氏族公社时期，民间游戏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由广大人民群众在生产劳作、宗教信仰、巫术祭祀中创造的民间文化呈现形式。由于政治经济环境的变化和时代的变迁，在各个朝代民众生产生活与风俗习惯的影响下，民间游戏的种类更加丰富，呈现更加多样，鲜活的时代内容不断融入其中，积累沉淀了历代人民群众生活的经验与智慧，绵延至今。因此，不同种类民间游戏的历史发展轨迹记录了不同地区、不同阶段民众的生存状况、文化心理和精神气质，是一个民族时代精神最直观、最鲜活的外在体现，也是中华文明“连续性”与“创新性”的生动写照。

中华文明源远流长，民间游戏作为重要支流绵延至今，远古时期许多紧张而严肃的劳动生产活动被降格为娱乐游戏活动，但仍保留着远古时期的文化遗韵，流传至今。当今民间流行的弓箭、风筝、冰嬉等娱乐活动带有古代生产生活的文化印记。以弓箭为例，其在远古社会具有极高的地位，如恩格斯所言“弓箭对于蒙昧时代，正如铁剑对于野蛮时代和火器对于文明时代一样，乃是决定性的武器”［14］。一方面，弓箭大大提高了狩猎的效率，保证了相对充足的生活资料；另一方面，弓箭也是军事战争中的重要武器。因此，弓箭逐渐成为一种带有神性的符号象征与历史隐喻，被赋予英勇、忠义的精神特质。随着社会生产的发展和劳动效率的提高，弓箭文化由一元转向多元，儒家将射箭与仁、德、礼等紧密联系起来，提出了著名的“射以观德”论断：“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15］使射箭转化成为品德与人格培养以及操守和价值之形成的文化存在。由此，延续至今的民间射击游戏的流行一方面延续了狩猎生活的文化记忆，另一方面也传承了中华民族内外兼修的人格追求，吸引着当代人们的加入，进而使中华文明绵延不绝。

然而，民间游戏的传承并不是始终保持不变的，游戏者在承继民间游戏的过程中也在创造新的文化意涵。民间游戏在一代代游戏者留存的文化印记中不断丰富过程细节，更新文化旨意，并且实现了创新发展。一方面，游戏器具或形制随着生产技术的发展而不断革新。游戏器具是很多民间游戏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很多游戏只有依靠一定的器具，才能顺利开展。游戏器具与社会生产水平与文化水平密切相关，大都经历了从简陋到精致的发展过程。以中国传统游戏陀螺为例，远古时期的陀螺主要以陶土和石制为主，制作简单，仅仅具备陀螺的基本功能。到了宋明时期，陀螺改为木制，甚至是象牙、玉石雕刻而成，其制作、玩法日趋成熟，精美的雕刻纹路与装饰图案也赋予了陀螺收藏把玩的价值。时至现代，各式各样的陀螺玩具层出不穷，如橡胶材质的“玩转陀螺”、带有炫彩灯光的“自动回旋陀螺”等，从而极大地丰富了民众的游戏生活。与此相类似的还有球类、棋牌类等游戏器具的发展。另一方面，民间游戏所蕴含的人文精神也随着时代不断丰富。由于文字突出的表意功能，语言文字类游戏中的意蕴变化最为直观。如字谜游戏在两汉时期逐渐流行，人们以此反映当时的社会生活。东汉时期董卓祸乱朝政，百姓苦不堪言，人们以“千里草，何青青；十里卜，不得生”为谜面，以“董卓”二字为谜底［16］，借此讽刺董卓的暴虐行径，表达人们的不满与哀怨。宋元时期商品经济发达，字谜则更多表现为百姓逗笑取乐的方式。如今，则出现了“投入人力重点打假”（伪）、“减负之声犹在耳”（二）［17］这样的字谜，生动地展现了当今社会热点问题。又如“跳皮筋”作为民间游戏的典型代表，其形制与所唱歌谣内容始终与时代相呼应，融入新的文化内涵。在抗美援朝期间，中华民族涌现出一批英勇无畏的民族英雄，孩子们一边跨跳着皮筋一边传唱着赞扬时代英雄的歌谣，如“十二点，当当当，战斗英雄黄继光，黄继光、邱少云，他们牺牲为人民”［18］30等歌谣。进入20世纪五六十年代，勤俭节约的生活作风与艰苦朴素的良好风尚一再被提倡，那时的歌谣则是当时社会氛围的生动写照：“南京路上好八连，一条裤子穿九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18］34时至今日，现代社会快速发展，歌谣内容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今社会人民群众的生活境况，如“爸爸出门打工了，我在家中要听话。扫地擦桌穿衣服，孝敬长辈别忘了。常打电话常问候，来个视频聊聊话”［19］等。由此可见，民间游戏在发展的过程中一边保留了基本的游戏规则与形制，一边以鲜活的方式记录了不同时代人民群众的文化心理与思想情感，最终实现了自身的传承与创新。

（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我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民族众多，文化多元，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强调要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民族工作的主线［20］，这也是新时代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根本保障。中华文化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重要血脉，是不断增强民族凝聚力和创造力的源泉和动力，而文化认同则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精神纽带。从古至今，中华文化始终具有包容性与统一性特质，各民族之间广泛交流，相互交融，像石榴籽那样紧紧抱在一起，在丰富多彩的文化中孕育了统一的精神特质，形成了“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中华大地自古以来疆域辽阔、民族众多，民间游戏本质上是地方生活文化的一部分，因此带有鲜明的民族性与地域性特点。这种文化源于各民族各地方民众的集体创造、集体传承，是地方社会彼此认同的文化传统，在悠久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随着战争、贸易、外交等多种文化交流活动的开展，民间游戏在各民族之间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融格局，其中孕育的精神空间成为中华民族共有的集体意识，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宝贵资源。

民间游戏种类繁多，经久不衰，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兼收并蓄的包容性。随着各种文化交流活动的展开，各个民族之间的游戏相互引进，为民间游戏的发展开创了许多新的领域，也大大丰富了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比如古今都十分盛行的荡秋千，便是春秋战国时期从北方的少数民族山戎那里引进的。高承《事物纪原》引《古今艺术图》记载：“秋千……北方山戎之戏也。自齐桓公北伐山戎，此戏始传中国。”［21］（《事物纪原·卷八》）可见秋千最初起源于一个名为山戎的北方游牧民族。后来，秋千在战争过程中被传入中原，并逐渐与多民族传统节日——清明节相关联，丰富延续了中华民族共同的家园记忆，于是便有了杜甫“十年蹴鞠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22］（唐 杜甫《清明二首》）的感慨。秋千跨越地域与民族，传递共通的文化思想，增强了文化认同，在各民族交往交融过程中凝聚为中华儿女共同的游戏。

与此同时，中国民间游戏的发展也始终离不开与世界其他民族的交流与互融。例如，中元节放河灯的发生和流传即受到佛教的影响，中元节兴起于盂兰盆会，后演变为中国民间的祭祖日，家家在此日祭奠祖先亡灵。《帝京景物略》记载：“十五日，诸寺建盂兰盆会，夜于水次放灯，曰放河灯”［23］（《帝京景物略·卷二》），意为超度亡魂，以孝亲报恩。诸如此类的民间游戏还有我国陕西、宁夏等地回族民间流传的“踏脚”娱乐活动，是在唐代中期由西域来的伊斯兰传教者带入我国境内并传播开的；大理白族传统的游戏娱乐胜会“绕山林”也渗透着佛教文化。值得注意的是，中国民间游戏在与外来文化互动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一种“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文化精神，将外来文化中国化，最终实现了和合共生的文化格局。

正是由于中华文化的包容性特质，与不同国家和民族之间互相学习借鉴，彼此交融共生，从而为中华文明的统一性提供了内生动力。民间游戏作为中华民族历史记录的重要载体，虽然形式多样，却表现出了共同的文化主题与精神特质，展现出强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影响着每一代中华儿女。例如，龙崇拜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重要文化表征和精神标识，由此发展而来的舞龙灯、赛龙舟等民间习俗与游戏活动广泛流传于各个民族之间，甚至长期居住在海外、受到异域文化浸染的华侨也会在特殊的节日里通过舞龙、赛龙舟等传统游戏活动来展现对中华民族的归属感和认同意识，并逐渐成为一种文化自觉，将中华民族精神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

另外，我国众多传统民间游戏是民众广泛参与的群体性活动，如踩高跷、跑旱船、斗牛、摔跤、拔河、冰嬉等。“使君未出郡斋外，江上早闻齐和声”［24］（唐·张建封《竞渡歌》）便是唐朝时端午节龙舟竞渡热闹场面的真实写照。这些游戏活动一方面使地域内人际接触频繁，增强人们的群体意识；另一方面，它也带着鲜明的竞技属性，参与者与旁观者都沉浸其中，不断增强民众的集体荣誉感，在潜移默化中形成一个精神共同体，成为凝聚华夏儿女的重要精神纽带。

由此可见，中华民族每一代儿女在中国传统民间游戏中构建了深刻的集体记忆，增强了民族自信，深化了中华民族共同的价值观念，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三）促进精神生活共同富裕

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指出，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之一，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中必不可少的环节。精神生活是文化的内在动力和出发点，促进人们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是促进文化发展的根本目的。民间游戏作为中华文化的在地化表现，孕育着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精神追求，以其独特优势为人民群众提供丰富的娱乐方式，又在潜移默化中培育中华民族的共同理想和道德准则，构建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增强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从而为实现全体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提供可靠保障。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与科技的进步，人们的思想观念进一步得到解放，人民对精神生活的需求也逐渐呈现出多样化、个性化的趋势，对精神文化生活有了更高的期待。民间游戏具有极高的娱乐性，民众在进行民间游戏中获得身心的宣泄，有利于促进人们生理健康和心理的愉悦平和。例如，急口令、绕口令等语言游戏根据汉语的声韵特点，将若干双声叠韵的词汇或发音相近字句巧妙地组合在一起，构成反复拗口的有趣韵语，游戏者稍有不慎便会出现吐字不准、四声不清的差错，引起人们的哄堂大笑；九连环、七巧板等智力游戏通过调动游戏者推理、概括、判断等思维能力，使人们在智力能量释放中获得乐趣；角抵、相扑等角力游戏不仅使游戏者通过力量的竞争获得了精神上的快感，看客们也在观赏游戏过程的同时获得了满足。民众通过民间游戏获得愉悦，进而间接推进和谐社会关系的建构，创造出良好的社会氛围。例如，宋朝《东斋记事》记载宋仁宗正月十四日观灯游赏时宣称：“朕非好游观，与民同乐耳。”［25］（《东斋记事·卷二》）这正是传统民间游戏对当时社会氛围起到促进作用的表现。

与此同时，民间游戏类型丰富，许多民族文艺与竞技体育由民间游戏发展而来，成为丰富人们精神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文化资源。例如，早期秧歌是劳动人民在插秧、薅秧过程中的一种自娱性游戏活动，后来人们将这种自娱游戏融入社火中，起初为表演娱人的歌舞，后来发展为陕北、山东等多地流行的秧歌舞，之后加以鼓点、唱腔又逐渐演化为各具特色的地方戏剧。还有如今的竹马戏起源于儿童游戏跑竹马，傣族的《泼水舞》起源于泼水游戏，等等。和文艺相比，起源于民间游戏的体育活动受众则更为广泛。例如，流传千年的象棋、围棋等都已被正式列入体育竞赛项目，而摔跤、拔河、射箭等体育活动对传统民间游戏的传承演变也都有迹可循。

人民群众思想道德素质的提高是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重要支撑。民间游戏积淀着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精神追求，以生动、鲜活的方式引导中华民族树立崇善向德的道德理念与行为准则，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人民群众的精神血脉。民间游戏大都具有需要游戏者严格遵守的规则性，只有游戏者遵守规则，游戏才能得以顺利进行，人们才能从中获得乐趣。在游戏进行过程中，所有游戏者都是平等的，不会因为游戏者地位的高低差异而产生藐视对方的心理。例如，东汉班固在《弈旨》中曾对下棋有过这样的描述：“局必方正，象地则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26］（《艺文类聚·弈旨》）民间游戏中潜在的规则意识与平等思想在游戏者的实践中被广泛接受并得以传承，润物无声般规制与涵化人们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和道德情操，最终内化为一个民族普遍的社会心理与道德涵养。再如跳房子这类儿童民间游戏，孩子们在每次游戏前都会提前约定规则，从具体哪个位置开始跳，单腿还是双腿跳等，在游戏的进行过程中孩子们也会达成默契，在彼此理解、接受中将规则付诸实践，切实感受着游戏带来的平等与尊重，潜移默化中提高自身的道德修养。

除平等思想外，许多民间游戏中蕴含了丰富的传统道德教化元素，这些游戏虽不再流行，但对当今社会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譬如那些源自民间典故或历史传说的游戏，无论是取材于戚继光抗倭的“曳石”、来源于刘伯温反元练兵的“舞鱼灯”，还是为纪念太平天国而形成的“烧番塔”等，这类游戏都蕴含着褒扬侠义、善良和忠孝的精神指向，为游戏者提供了一种生动的道德情境，使人们获得积极向上的道德体验，进而影响人们的价值观与社会行为。道德教化目的鲜明的游戏还有如起源于唐代的“十五柱球戏”，其形制是在场地的一端竖立十五根木柱，在每根木柱上用红黑颜色各写一字，红的为“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黑的为“傲、慢、侫、贪、滥”。红黑相间，作为目标，游戏者用木球从场地的另一端滚去，命中红者为胜，中黑者为负。这样的民间游戏所起到的道德教化功能更为直观，从侧面反映了我国从古至今对高尚品德的追求。

二、凝魂铸魄：传承与发展民间游戏的实践原则

民间游戏内涵深厚的文化底蕴与悠久的民族记忆，以丰富多彩而充满生活气息的表现形式，体现了中华民族的道德价值、人文价值与生活智慧，是建设中华文明的重要文化支柱。新征程上推进中国民间游戏的传承与发展，必须坚持以习近平文化思想为指导，立足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具体实践，坚定文化自信，担负起新的文化使命，把握好传承与发展民间游戏文化遗产的具体实践原则。

（一）坚持“第二个结合”

“第二个结合”是建设中华文明的重要法宝，是从中华文明长期实践发展中总结出来的现实规律，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体呈现的民间游戏，通过与马克思主义结合，可以在中华大地上获得长久的生命力。习近平总书记曾系统阐释实现现代化进程中文化建设的发展导向，提出要“让经由‘结合’而形成的新文化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27］8。这要求我们深入挖掘民间游戏的文化精髓，与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相关联，立足于新时代需求，为建设中华文明注入鲜活力量。同时，坚定文化自信，培育文化自觉，把握文化建设的主动性，推动民间游戏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不断推进民间游戏现代化的探索实践，铸就民间游戏现代化新形态。“第二个结合”将不断地开拓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空间，为包括民间游戏在内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发展提供新思路、新理念，进而促进社会主义文化的繁荣兴盛，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建设。

（二）把握“五个突出特性”

2023年文化发展座谈会上习近平提出了中华文明“五个突出特性”［27］5-6，这五个特性不仅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既有特点，也是建设中华文明的时代要求。新时代民间游戏的传承与发展也应以“五个突出特性”为实践导向，为中华文明的建设汇聚文化力量。具体来说，突出的连续性决定了要坚持走中国式文明发展道路，生长出带有新时代中国特色的果实；突出的创新性决定了在承继前人智慧的同时，要创新发展理念，立足于文化建设的具体实践开拓出中华文明的新天地；突出的统一性决定了民间游戏“多元一体”的发展格局，要以中华民族精神为支柱，在民族不同、形制不同、地域不同的民间游戏中构建中华民族共同的精神家园；突出的包容性决定了必须坚持对世界文化兼收并蓄的开放胸怀，推动不同国家的民间游戏交流互鉴；突出的和平性决定了民间游戏的传承发展将展现中华文明与其他文明和谐共处的发展愿景。

（三）秉持开放包容理念

“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28］中国式现代化是独立自主、开放包容的现代化，它以文明交流互鉴跨越隔阂、超越冲突。中华文明是开放的，需要在开放中获得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中华文明是包容的，需要在包容中绘制恢宏万千的历史图景。开放包容是中华文明绵延不绝、发展壮大的本质原因与价值导向，坚持开放包容就是要求中华文明必须不断在与其他文明交流互鉴中融合发展。几千年前的民间游戏简易稀少，发展到后来形成了丰富多彩的游戏格局，其中离不开中华文明兼收并蓄的精神品质。开放包容贯穿于中华文明起源发展全过程，在强国建设、民族复兴的历史新征程中，民间游戏的传承与发展必须坚持把开放包容的品质发扬光大，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统筹全国各民族各地区独具特色的民间游戏，互相融合发展，同时推动蕴含中国文化底蕴的民间游戏走出国门，增强世界影响力。

（四）坚持以人民为中心

“人民立场是中国共产党的根本立场”［29］，以人民为中心建设中华文明就是从根本上要求确保各族人民在实践过程中始终发挥主体作用，维护好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切实提高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质量与精神获得感，确保中华文明的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人民是物质生活的创造者，也是精神生活的创造者，民间游戏的发展与传承要坚持“人民至上”的原则，广泛吸收人民群众的智慧，发挥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激发人民群众在民间游戏上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将人民群众的创造力转化为民间游戏创新发展的不竭动力。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促进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多样化、多层次、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需求。”［30］可见，民间游戏的发展必须以人民需求为导向，及时回应新时期人民群众的呼声与期待，深刻把握人民精神需求的时代特征和侧重点，从而科学有效地做到满足人民群众的需求，促进人民精神生活的共同富裕，促进人的全面发展。

三、根植沃土：实现民间游戏现代性飞跃的实践路径

习近平总书记曾多次强调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重要意义。在建设文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时期，民间游戏作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应当顺应时代潮流，以习近平文化思想为引领，以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为根本路径，逐步实现自身的现代性飞跃，以更好地助力中华文明的建设。

（一）深入挖掘民间游戏的时代意蕴

民间游戏作为一种历史悠久的日常生活文化，源自遥远的石器时代，是中华民族代代相传的血脉文化，蕴含了中华民族无穷的创造智慧。立足于新时代，民间游戏应结合时代发展需求来深入挖掘自身蕴含的文化精神，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相衔接，赋予新的文化使命，促进历史意蕴与新时代相衔接，从而更加富有生机活力。

马克思主义作为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统一，是党和国家发展的指导思想。一方面，民间游戏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观和辩证法具有一定的关联性。另一方面，民间游戏不仅拥有独特的在地化和亲民性特征，而且它能够与不同时期流行的时代观念相融合，蕴含着“崇善尚德”“亲仁善邻”“自强不息”等世界观和价值观，使得它在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精准把握民间游戏与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之间的关联，有利于为民间游戏的赓续和推广带来新的契机。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不仅要坚持古为今用，还要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为出发点，与国情发展需要相结合。民间游戏虽只是中华文化宏伟图景中的一笔，却牵涉内容广泛，涉及宗教信仰、节日风俗、婚嫁丧葬、农耕劳动、体育竞技等多个方面，与民众的生产生活紧密相连。因此，需要立足于新时代，深入挖掘民间游戏中所蕴藏的智慧与精髓，寻找合适准确的切入点，将其在新时代如何推动文化强国建设的启迪含义理论化、实践化，将民族精神、民族礼仪、民族气节贯穿其中。同时，民间游戏也是重要的文化资源，要积极探寻民间游戏与文化产业相结合的有效途径，将文化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以助推地方产业发展。此外，应积极挖掘民间游戏与竞技体育之间的关联，不断满足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更好地助力体育强国建设与全体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

（二）积极开展民间游戏的创意建构

文化创意可以促进民间游戏的文化意蕴和展现形式的创新再造，要将民间游戏的呈现与现代社会的发展需求、流行趣味有效衔接，进而让传统民间游戏真正转化为与现代社会相适应、与大众审美相匹配的文化。如2021年上映的动画电影《雄狮少年》，以经典民间游戏舞狮为题材，融合独特的岭南文化，讲述了一群少年在传承舞狮文化中勇敢承担责任的成长故事。电影开头开门见山，采用水墨动画的形式向观众介绍了舞狮的发展演变，而电影的核心内容则是展现广东醒狮这一流派的传承。舞狮中的重要表演形式“抢青”也在电影中得到多次精彩的呈现。此外，影片还将狮头的内部构造、种类名称通过主人公的视角生动展现出来，让观众通过大荧幕就可以感受到浓厚的民族风情。除了《雄狮少年》，电影《长安三万里》也通过将摔跤、射箭等传统民间游戏融入电影内容，以动画形式展现出民间游戏独特的文化魅力。

高新科技也是民间游戏创新的有力抓手。随着5G、区块链、大数据、人工智能等高新科技的发展，文化与科技的联系也日益密切。科学技术的应用可以贯穿文化传承、文化传播等多个方面，其中数字技术的应用最为典型。例如，大型民俗情景歌舞剧《高山情韵》就是通过3D、AR、投影等技术向观众展现社火表演、大身子舞、羊皮扇鼓等民俗内容，给观众带来震撼的沉浸式体验。此外，在人们普遍重视高品质生活的今天，民间游戏亦可与文化创意相融合，将民间游戏元素与美学设计相结合，投入日常用品的生产中，创造出符合当代审美的文创产品，实现跨界融合、协同发展。例如，我国风筝的起源地山东潍坊，当地文化馆围绕风筝文化，将文化创意与实体产品融合，把风筝元素融入饰品、餐具、衬衫等日常用品中，充满趣味性，使放风筝这一民间游戏重焕光彩。

（三）有效推动民间游戏的流行应用

首先，发挥民间游戏在文化生产中的优质资源作用。文化生产是一个创造、传播和吸纳文化价值的生产过程［31］。这一过程本身也是“双创”的重要体现。积极将民间游戏与旅游、动漫、影视、游戏、体育等行业相结合，将民间游戏的文化精髓渗透到文化生产之中，创造出展示民族形象、反映民族精神、传播民族文化的高质量文化产品。文化IP的盛行就是目前文化产业孵化出来的成果。IP（Intellectual Property）本是指知识产权，后来在实际使用语境中不断延伸，特指具有长期生命力和商业价值的文化消费品。数字时代到来促使以IP构建为核心的文化生产方式逐渐流行，这也为民间游戏的赓续与发展带来新的机遇。如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协会的指导下，腾讯围绕网游王者荣耀IP启动了“荣耀中国节”，并以“国民记忆”为年度主题，其核心策略就是以数字化手段创新传统文化。“荣耀中国节”中，邀请民间龙舟打造技艺传承人许桂生、小龙舟和雕刻艺人郑亮辉利用直播的方式向网友展示龙舟制作过程［32］。一方面，民间龙舟借助网游IP拓宽了受众人群，使一代年轻人了解龙舟文化；另一方面也为王者荣耀增加了文化底蕴，扩大其影响力。

此外，民间游戏要获得长久的传承与发展，除了在生产领域实现现代性转化，也应在广大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中生根发芽。一方面，要增强民间游戏在民众生活中的活化潜质。中华文明历史悠久，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许多民间游戏仍在流行，但是有些游戏已经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例如，在元宵节中，古人流行拔河、跳百索、舞龙灯、猜灯谜等游戏活动，现如今除了舞龙灯、猜灯谜，其他游戏已经不再常见。民间游戏的消亡，固然存在着一些不可避免的客观因素，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人们对传统民间游戏的漠视，因此增强民间游戏与人们生活的关联性，激活民间游戏的潜质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另一方面，要充分发挥民间游戏对人们的教育功能。民间游戏对人民群众，特别是少年儿童群体蕴含着丰富的教育价值。司马迁在《投壶新格》中言：“游戏之类……可以治心，可以修身。”1（《投壶新格》）民间游戏涉及日常生活的诸多方面，包括道德教化、审美培育、体能锻炼等方面。例如，丢沙包、跳皮筋等可以增强儿童的身体素质，锻炼身体的协调能力；七巧板、绕口令等可以丰富孩子们的认知能力和想象力；拔河、舞龙等游戏则可以让人们感受到中华民族自强不息、昂扬向上的精神特质。在今天看来，民间游戏无疑是提高人民群众精神生活质量的优质资源，既能让人们身心愉悦，也能在无形之中强健民众体魄，培育良好的社会氛围，对中华文明建设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四）增强民间游戏的国际传播力

随着“一带一路”建设的不断深入，中华文明与其他国家文明的交流互动也将更加频繁。因此，民间游戏的现代性转化也需要“走出去”和“引进来”，以开放包容的胸怀深化与其他文明的交流互鉴，提升国际影响力。

国际传播能力建设是新时期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文化使命，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要深刻认识新形势下加强和改进国际传播工作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下大气力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形成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33］让我国民间游戏走出国门、走向世界，以立体、生动的方式全方位展示丰富多彩的民间游戏文化，创新传播途径、借助主流媒体平台是其重要环节。报纸、杂志等传统媒体虽拥有成熟的运作机制，但其时空传播的局限性与相对扁平的呈现方式使其在国际传播工作中存在一定的局限性。而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5G技术等科技的发展，“数字文化”渐趋到来，VR技术、网络直播等传播手段让文化更加可观、可感，极大地拓宽了国际传播的媒体途径。因此，各主流媒体平台应创新内容、创新形式、与时俱进，借助新兴的网络技术提升海外传播水平，把握话语主动权，向世界展示文化底蕴深厚的东方大国形象。

同时，要吸收国外先进文化因素，丰富中国民间游戏文化。中华文明本身就具有包容性、和平性等优秀特质，兼收并蓄与和而不同是中华民族一直以来的文明立场。随着一系列对外交往的推荐，中国民间游戏文化也逐渐受到外国民众的关注与喜爱，舞龙、灯谜、七巧板、马球等游戏深受国外人士欢迎。因此，我们要以更积极的态度推动民间游戏的交流互动，在坚持民族性和主体性的基础上，吸收外国文化中的有益部分，进行本土化再造，真正做到以我为主，为我所用，在交流互动中铸就中国民间传统游戏的现代辉煌。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文明的智慧结晶和精华所在，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1］民间游戏是几千年来人民群众智慧的结晶，蕴藏着中华民族独特的人文精神和思想价值，新时代下促进民间游戏的现代性转化必将助力中华文明的建设，为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注入新鲜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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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兴禄］

1司马光：《投壶新格》，参见叶德辉《郋园先生全书：卷112》，长沙叶氏刻本，1906年（光绪丙午）。

［收稿日期］2024-11-2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网络意识形态新变化及应对策略研究”（18BKS037）；中国矿业大学重大项目培育专项“习近平总书记关于青年成长成才相关重要论述研究”（2022ZDPYSK11）；中国矿业大学研究生创新计划项目“中华民族现代文明视域下民间游戏的传承与发展”（2024WLJCRCZL218）

［作者简介］郑萌萌（1981—），女，中国矿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政治文化传播、思想政治教育；董耀文（2001—），女，中国矿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思想政治教育。

［引用格式］郑萌萌，董耀文.中华文明视域下民间游戏的传承与发展［J］.南宁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5，46（1）：2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