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足活动启示录

可以无悔

2021年3月22日，安康中学高新分校组织首届学生远足活动。自学校东门出发，经高新大道，由创新路转民主路，再沿东五路，过郑家营大桥，直行便至。往返共计22.4公里。早晨七点半，在操场举行出征仪式，下午五点半左右，全体学生在操场集合完毕，进行总结。

有些学生提前知道讯息，认为太远太累，不想参加。学生乖觉，不是径直来向班主任请假，反而先给父母打电话哭诉。如今父母溺爱成风，小时未严加管教，到得高中，兜不住了，对学生“百依百顺”。

成俞萱的家长给我来了一通电话。我原以为他是要代成俞萱请假，心头一阵轻松。电话里，他却说很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参加这次远足活动，恳请学校不要将她“排除在外”。成俞萱患有疾病，某次早操，忽然心悸不止，心率达200/秒，脸色煞白。当时我手头有事，无法抽身，便由同事将她送往医院。学校为保障安全，给她批了一张长期假条，同意她不参加早操、体育课。这位家长明事理有主见，常常劝成俞萱坚持早操、多运动，尽量参加户外活动。远足可以锻炼意志、增进学生间的情谊，这位家长不愿意女儿失去这次成长的机会，忙给我来电，并说如果学校不放心，他愿意做后勤志愿者，驱车从县上赶来，再一路开车陪护女儿。学校备有后勤车辆、救护车辆，劳烦他来，自是不必。他听得消息，很欣慰。经年级组同意，我嘱咐几位同学照顾，成俞萱同学终于能参加远足了。我一路整队，没有余力关照成俞萱，不晓得她的状况。直到返校集合，陪护她的同学才告诉我，成俞萱在离目的地还剩一小段距离时身体不支，上了后勤车辆。

同样没能走完这段路程的，还有陈子豪同学。他很胖，加上腿部有伤，不能剧烈运动，学校同样给他批了长期假条。远足活动前我问他能不能走远路，如果实在不能，不必参加。他却显出惊奇的神情，望着我说：“老师，我参加的！我能啊！我腿受伤了，但我总得尽力先试一下，实在不行，还有后勤的车子嘛。”我很喜欢他的话。万事皆然，总要尽力试试。他也加入了远足的队伍。学校一路设置有路标，提醒剩余里程。约走到剩余最后1公里时，陈子豪面色煞白，喘着粗气。他的上衣早脱了下来，可以看到他里面的短袖已被汗水浸透，湿湿地黏在背上。我忙问他：“还能再坚持吗？要不坐在路边等后勤车辆？”他的回话很简短：“还剩一公里……”说时，望向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不多说什么。交换一个眼神后，他把头调过去，接着又是粗粗地喘气。依他的体能，走完单程已很不容易，返程自然无力进行。远足后的某天，轮到我查宿。我走进宿舍看时，才发现他的腿部肿得很厉害。

成俞萱和陈子豪都未走完全程，但我心里很为他们骄傲。必修二语文课本中有《游褒禅山记》一文，王安石写道：“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但“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意为，气力不足的人，无法到达奇妙雄伟的地方；但尽了自己的努力而未能达到，便可以无所悔恨。我想，已然尽力，他们应当都无所悔恨吧。

一帧剪影

我至今难忘的那帧剪影，大约是在东五路附近被“存档”的。

当时正是下午，返程途中，我走在路边左侧，将学生们让到右侧以保障他们的安全。阳光从他们那一侧向我打来，我向右看去，先是看到他们闪动的身影，之后，是路旁人行道上栽种的一棵棵垂柳。依农历，这时正是二月上旬，柳枝柔软，其叶嫩黄，阳光下一叶叶变成金色，极美。垂柳再往右，是一片农田，开着油菜花，传来阵阵香气。马启晗同学对我说，他小时候总拿了竹棍跑进油菜花田里胡乱劈砍，颇有“任侠之气”。我回说，我小时候也常这么做。我们便都在阳光下笑了。

看着这帧剪影，我脑里浮现出许多趣事，便一路走，一路想，一路笑。但我毕竟已是成人，不免想到“更远的事”。

这群孩子现在读高一，两年后将参加高考。他们之中，能考上多少人呢？我任教时间不长，多从其他同事、前辈处取经。一位经验丰富的数学老师曾对我说：“文科C类班级的学生，50人，能有25人上大学，就很了不起了。你们班‘前面的’学生努力，好好培养，说不定能考十几个一本。”看向剪影，想到这事，不免怅然。作为老师，我心里当然希望自己的学生都能考上好学校，找到好工作，将来谋生不必太辛苦。

正这么想着，我忽然发现，原来返程途中，走到这里时，剩下的正是二十多个人。其他人要么掉队，要么上了后勤车辆。我仔细看了看，想记住他们的名字，心里也不停地自问：到时候能考上大学的也是他们吗？

所谓体面

走完二十多公里，回到学校，还有最后一项流程——总结大会。

学生、随行教师可以坐下休息，但班主任要清点人数、收发物品，几乎得一直站着或来回走动。因为走得太久太远，许多老师不免趔趄。我的小腿、大腿也酸痛难忍。但我并不愿意让学生们看到，便走得很慢、很稳。一位学生见我“没事”，便问：“胡老师，你不累吗？”我笑了笑，回说：“累呀。”终于挨到总结完毕，学生散会。又一位同学奇怪我居然“不累”，我回说：“累，但我更希望一个人学会体面。”

远足当天还好，后面两三天，在校园里总能看到学生们步伐如“僵尸”，东倒西歪，踉踉跄跄。有时真担心他们摔倒，从楼道扑扑通通滚下去。我为了所谓的“体面”，总忍着酸痛，慢慢地但很稳当地走着，像个没事人。同事、学生甚至领导见我从容不迫，总问我累不累。当然是累的，但在我心中，无论面对什么，一个人总要以豁达的心胸去接纳，用坚韧的精神自持，拿厚实的躯体担负。面对磨难与挫折，更要保持积极和昂扬。

在我的认知里，“体面”当然不是做作、装腔作势，那到底是什么呢？我为自己写下这句话：用尽全力，但保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