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女画是中国传统绘画题材的重要组成部分,仕女画中的女性形象表现了在不同时期的社会观念以及审美趋向,具有极高的文化内涵及艺术价值。本文将选取画家顾恺之和仇英的仕女画进行对比探究,从社会时代背景以及人文视角对画面中的女性形象、气质、情感等进行分析,探讨不同时代仕女画的艺术形象差异与成因。
一、顾恺之与仇英仕女画中的女性形象建构
顾恺之创作的仕女画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女史箴图》,该作品是根据西晋张华的文学作品《女史箴》所创,因此,在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中,无论是人物的样貌、动态还是装饰,都具有魏晋时期的风格特点。
仇英的仕女画代表作为《汉宫春晓图》,《汉宫春晓图》创作于明朝中期,描绘的是初春时节汉代宫廷中的生活场景,展现了众多妃嫔以及侍者的样貌神态,画中场景宏大,人物众多,色彩绮丽,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宫廷浮华美好的生活。
每个时代都有其独特的艺术特征和审美倾向。顾恺之和仇英生活的时代不同,导致他们的作品中存在许多差异,如女性的身形、衣着、背景环境等,这些绘画上的差异同时也反映出了两个不同时代的审美观念。
(一)匀称与纤细的体态差异
时代不同,审美倾向也存在不同。顾恺之生活于东晋时期,而仇英生活在明代中期,两者所处的朝代存在较大跨度,他们的审美理念以及所处时期的社会风尚具有极大的差别,这在二人创作的仕女画人物体态的差异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顾恺之出身于仕宦家族,成年后便周旋于各个门阀士族之间。顾恺之的仕女画大多以典籍记载为根基,并结合了当时统治阶级对女性的审美倾向所创。画中的女子形象身体匀称婉约,整体充满一种典雅和朝气,给人一种健康与灵动的感觉。人物的头发和面部相接的弧线略微方正,边缘轮廓较硬,眉毛浓密且细长,嘴唇丰润,上下唇厚度相近,上唇偏向于m型,而下唇偏向于c型或w型,再敷以朱色,明艳宽厚,整体面容更加凸显端庄大气。此外,画中女性的颈部比例恰到好处,没有出现过度修长和偏细的情况,手臂有肉感,手与手指都偏向柔和且有力量感。
仇英出身于平民阶层,早期是一名漆匠,靠手艺为生,后来因极具绘画天赋并且认真刻苦,才转为卖画为生。仇英临摹过许多古代画家的作品,使得他在当时的画坛脱颖而出,并因此结识了许多文人雅士,这些人对他的绘画风格具有较大影响。仇英格外擅长工笔人物画,其中最著名的一幅便是《汉宫春晓图》。画中的女性形象,脸蛋为椭圆形并且下巴略尖,头发和额头相接处呈现两个半圆弧形或者一个半圆弧形。人物轮廓柔和,有虚实变化,眉毛淡而弯,唇形小巧,上唇极薄,下唇中间敷色,给人以樱桃小口的视觉感受。脖颈修长,肩膀单薄且狭窄,整体给人一种盈盈一握的细柳之感。因形象清瘦纤细,手细若无骨,修长婉丽,所以人物整体呈现楚楚之态,柔弱可人。
从以上分析来看,绘画风格和审美风尚是随着时代与人文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顾恺之笔下匀称的仕女形象与仇英笔下纤细的仕女形象呈现出强烈的对比,这些差异不仅取决于画家本人的绘画喜好,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们各自时代的审美偏好。
(二)典雅与绮丽的服饰差异
顾恺之《女史箴图》中的服饰多为长带宽衣,长裙如云,衣襟飘荡,极具飘逸感。女子服饰几乎没有花纹装饰,只是用一些朱红色穿插在裙边与飘带间,腰部用帛带扎紧,为朴素的衣裳增添了明丽的视觉观感,再配合墨色与墨线,增加典雅之感。顾恺之所画人物形象在发饰上也极为简约,仅用朱红色勾勒出一顶冠状的纹饰作为发髻装饰,与衣服上的朱红相互映衬点缀。总体而言,《女史箴图》中人物衣服的色彩与头饰色彩一致,整体效果简约婉丽,颜色只有朱红和墨色,没有过多的藻饰,而服饰的简约搭配更突出了主体人物的端庄典雅。
仇英的《汉宫春晓图》在服饰上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宫妃,裙子为抹胸长裙,袖子偏窄,肩上会搭配绣花披帛,腰间有挂饰,衣服上绣有精美繁复的纹样,衣服颜色有朱红、花青、石青、石绿、鹅黄等,颜色搭配清新华丽。发型各式各样,如双垂髻、堆云髻等;发饰种类繁杂,有金色发簪、宝石、玉珠、花钿等。第二类为女官,少有帛带,纹样朴素,颜色单一。第三类为宫中婢女,多数梳着双垂髻,头上基本没有配饰,棕色长袍,没有任何花纹装饰。
整体而言,仇英笔下的宫廷贵妇,从妆容、发饰、服装上看都极其奢华繁复,颜色绚丽,用各式各样的服饰、首饰去表现贵族女性的富贵奢华。与之不同的是,顾恺之笔下的贵族女性,衣服发饰极其简约得体,画家正是想用这种简约的描绘去衬托出人物形象的典雅。
(三)雅致与世俗的环境差异
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描绘了女范事迹,例如冯婕妤挺身挡熊、班婕妤辞辇、贵族妇女对镜梳妆等。从这些图像可以看出,画家并没有侧重描绘宫廷楼阁和水榭歌台,而是选取一些物品作为背景的展现。如班婕妤辞辇部分,皇帝的辇车宽大,外层有一些纱网,主要起到挡风透气的作用,皇帝的辇车下部有一些镂空条纹,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装饰。贵族妇女对镜梳妆部分有两个场景,一是一位女子独自描眉,另外一个女子在侍女的服侍下梳妆,而周围只有一面镜子,三个盒子,其中一个盒子里放了一些口脂,其余并没有过多的饰品存在,梳妆过程并不烦琐,很有生活气息。整体而言,《女史箴图》中出现的物品多数以黑红色的漆器为主,几乎没有花纹,也没有多余的色彩,对于环境的描摹充满雅致脱俗的韵味。
仇英的《汉宫春晓图》全卷中的人物都处在一个庞大的宫苑内,宫墙外是桃红柳绿,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色。随着视线向前推进,可看到红墙绿瓦的宫门,里面有池塘,能看到一位婢女在给孔雀喂食。宫苑的建筑石阶上有着精致的花纹,可谓雕梁画栋。画中的家具主要以红色、黑色、赭色为主,上面绘有繁复纹饰、颜色鲜亮的毡子。庭院中有许多供人观赏的奇石,以及各种题材的屏风,甚至在一些窗纸、扇子、乐器、食器等细节上也都点缀着精美花纹,极具奢华富贵之意。仇英精于工笔,擅长细腻地刻画环境,将权贵生活的极尽奢华展现得淋漓尽致。
由此可以看出,以《女史箴图》为代表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仕女画,在环境以及物品的处理上相对简约,大多为了配合人物活动,作为衬托的附庸地位而存在。而在以《汉宫春晓图》为代表的明朝仕女画中,画家会用大量笔墨去描绘画面环境,包括建筑、人物饰品、各类物件。画面中的环境细节都是作者精心设计、勾勒敷色而成,画面更丰富,更富丽堂皇,是对权贵阶层世俗生活的真实写照。
二、仕女情感表达与生活方式的不同
(一)情感表达
顾恺之与仇英所处朝代不同,出身不同,经历不同,因此他们在传达所处时期女性形象的情感时也有所不同。顾恺之笔下的仕女,情感大多生动鲜活,如首段的冯婕妤挡熊,称赞了女性的英勇无畏,大义凛然;又如梳妆部分,更注重描绘女性的外在修养。画面中更多的是表现当时女性的精神面貌,人物情感生动而炽热。
而仇英《汉宫春晓图》中的女性形象,则更多传达出一种平淡甚至是萎靡的情感。她们合理地安排宫廷生活,慵懒颓废,表现出宫中妃嫔典型的生活状态。在封闭的宫苑与礼教的束缚下按部就班的生活,缺失了部分的精神追求,因此很难表现出属于女性独有的精神面貌。
(二)生活方式
顾恺之《女史箴图》中对女性活动的描绘为梳妆、辞辇或与家人围坐等,几乎没有休闲娱乐的活动场面。画中虽多表现生活中一些平淡且日常的场景,但很好地围绕当时女性的精神面貌所展开。而在《汉宫春晓图》中可以看到,有投食孔雀、浇花、舞蹈、下棋、演奏、绘画、扑蝶等娱乐活动,一方面突出了上层社会的审美需求,将女性刻画得富贵且奢华,另一方面也希望通过笔墨去表现当时宫中女性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但在各式各样的娱乐活动中,画面中的女子并没有表现出过多欢愉的情感痕迹,由此可以看出,画家采用了反衬的表现手法来传达她们日常生活中的枯燥与苦闷。
总而言之,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更注重对当时女性精神层面的描绘,她们虽身处动荡不安的朝代,但画中女性面容鲜活生动。而仇英的《汉宫春晓图》则对当时仕女生活中丰富的娱乐活动描绘得更多,对女性的情感表现则相对苍白和麻木,这些区别绕不开画家本人想要表达的意图,当然更与他们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
三、仕女画人物气质差异的影响因素分析
(一)人文因素
魏晋时期,人文精神逐渐获得解放,魏晋文人更多地开始关注精神世界的追求。潘天寿曾在他的书中总结魏晋时期的绘画观念如下:“由审美蹈入自由制作之境地,使吾国绘画史上渐见自由艺术之萌芽。”所以这一时期的人们在思想上和艺术观念上比较活跃,在绘画上也更重视表现人物的内在气质与精神世界。因此,我们能够发现在魏晋时期的绘画中,人物形象的外表描绘并没有过多的藻饰,画家更在意画面人物气质神韵的表现。从《女史箴图》中可以看出,顾恺之正是受到了当时社会环境和人文思想的影响,画中女性端庄婉约的气质离不开当时的社会环境这一重大影响因素。
到了明代中期,社会经济进一步发展,人民生活富庶安定,更加注重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商贾阶层和士大夫阶层与画家交往更为密切,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画家的创作。此外,明代社会对女性的审美有着特定的偏好,更喜爱并追求纤弱、温婉的美感。这种现象也从侧面反映出当时的女性往往受到各种礼教的束缚和限制。在《汉宫春晓图》中,女性体态的柔弱可能正是对这种束缚和限制的一种真实写照,因此,仇英画中的女性形象多为瓜子脸,樱桃小口,体态似柔弱无力,这也与当时社会的人文环境息息相关。
(二)创作者个人因素
顾恺之不仅是一位画家,更是一名绘画理论家,他提出的有关绘画观点影响了后世的艺术创作者,其绘画思想对今天的艺术创作仍具有指导作用,其中便包括他的“形神兼备”理论。顾恺之在创作《女史箴图》时格外注意以形写神,将自身带入画作中,设身处地思考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线条和笔墨的设计,表现她们的气质与精神。
而仇英是工匠出身,师从周臣,继承了周臣保守的特点,同时他也结交了大量的文人画家,这使得他的作品中有雅有俗。关于《汉宫春晓图》的创作,并没有确切的历史记载表明仇英曾进宫为皇室作画。他的绘画作品多是通过与富商、收藏家的交往而流传下来的。这也表明仇英创作《汉宫春晓图》时,很可能取材于富贵之家的女眷们,通过对这些女眷的观察去表现宫廷生活。一方面,由于他并未深入体验过这样的生活,因而在绘画时无法生动地传达出上层女性的特质,当然也便不会过多地描绘其情感表现;另一方面,也不排除画家希望通过画面中情感的空白去表现当时社会权贵阶层女性的生活状态。
四、结语
从社会时代、人文背景等探究东晋顾恺之的仕女画和明代中期仇英的仕女画,将身形容貌、衣着、环境对比进行分析,更能发现时代对于画面精神气貌的影响。这也为当今绘画艺术创作者带来了一些启示:古代绘画往往受当时社会观念和审美风尚的影响,对古代绘画的研究可以与历史研究相互融合补充,从而进一步揭示绘画艺术与历史的内在联系;而当下的艺术创作者更需要关注时代的发展特色,在艺术作品中彰显人文情怀和时代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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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景然,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吉林艺术学院,研究方向:中国人物画教育教学;张苗苗,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吉林艺术学院,研究方向:中国人物画教育教学)
(责任编辑 王瑞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