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虚无

2024-12-31 00:00:00李亚强
山东文学 2024年12期
关键词:院子兔子电话

1

我站在那个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院子里,一瞬间有些茫然,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了,偌大的荒芜像一个人的内心,让人心生绝望。目之所及,天空灰蒙蒙的,鹅毛大雪还在簌簌往下落着,一人多高的围墙上是生了锈的铁丝网,满院都是衰败的野草,院子里零零落落摆放着一些同样生了锈的各种工程车。只有南面的一排平房中的一个屋里伸出一截烟筒,灰白色的烟雾慢吞吞冒出来,穿过雪花融入院子之上的天空,也成为灰蒙蒙的一部分。

正在我愣神的时候,L从屋子里出来了,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头发都快遮住眼睛了。见到我披着满身雪花站在院门口,他赶紧走上前来,招呼我往屋里走。“挺远的吧,这一截路没有公交,平时还挺好走,下了雪或者雨就不好走了。”L说着把我往屋里让,一把看起来非常钝的木把小刀放在门口的一张小矮桌上,那把小刀的木把和刀刃几乎一样长,刀片上有淡红色的锈迹,靠近木把的部分还有些卷刃。看到我盯着刀看,L有些抱歉地说:“刚才磨了磨刀子,正准备杀兔子,听见院墙外有脚步声,我感觉应该是你来了,快回屋吧,屋里暖和。”

在进屋之前,我又认真看了看这个院子。L递给我一根烟,我俩并排站在屋外的廊檐下,看着大雪还在不断落下来,落在院子里的一切物体上,看起来这场初冬的雪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L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然后淡淡地扫视了一眼院子。“我现在的工作就是看着这个院子,其他人都走了,在没有接到新的工程之前,这个院子里就我一个人,养着几只个兔子。”我有些不解:“你的工作就是在这里看着这样一个破败的院子?哪里来的兔子?”L没有再多解释,“先进屋,有一晚上的时间呢,我慢慢给你说。”

出乎我想象的是,屋子很大,目测有30平米左右,我在城里租住的房子也就不到10平米。四张看起来脏兮兮的床安置在房间的四个角落,靠门的两张床之间摆放着一个大火炉,火炉上的大水壶冒着嘶嘶的热气,旁边是一个低矮的小方桌,桌子上是已经剥好的大葱、大蒜和切好的鲜姜,几颗看起来有些蔫的土豆放在一边。

屋里光线有些昏暗,L打开悬挂在房子正中央天花板上的刺眼的白炽灯。这时我才注意到炉子旁边的地上有一只棕灰色的兔子,被绑了腿脚侧躺在地上,朝上的一只眼睛盯着刚进屋的我和L,看到我们的时候,它喘着粗气使劲挣扎了几下,砖地上被它绑着的后腿蹬出了几道印,随后又安静下来,肚皮还在剧烈起伏着。

L让我先在屋里坐一会,他提着笨重的铁桶出去拾炭了。我蹲在地上看着兔子,兔子并不大,看上去并不肥硕,毛发上还有未曾消融的积雪,想来L为了抓住它也费了不少周折。此刻它的两只耳朵耷拉到地上,一只眼睛贴着地,另一只眼睛正对着我,它甚至都没有看我。它的眼神仿佛一根线,连接着一个缥缈的虚无之地。我俯瞰着兔子,朝它打了一个响指,兔子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我看到它黑色的眼仁里滑过类似于忧郁的神情,也仅仅是几秒钟之内,黑色的瞳孔从眼睛中央向下滑落,好像一汪泉水倾泻向地面,没有倾泻下去的部分,变成一片空白。到底该怎样形容那双眼睛,没有绝望、没有不安、没有怨恨、没有反抗,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的所有安排。我从来没有这样盯着一只将死的兔子的眼睛,也许是因为天气冷,我在屋子里的炉火旁打了一个冷战。

在此之前,L打电话邀请过我很多次,让我去找他,他要给我杀一只兔子,因为单位工作繁忙,一直没能抽开身。在这个下着雪的初冬,我终于有了一下午的清闲,想起L的多次邀请,这才坐着公交车,从繁华的闹市区出发,一直向东南方向行进,倒了好几次车后,公交车穿过火车站旁的桥洞,向着郊区方向驶去。最终,公交车在一个叫下沃土壕的地方停了车,车上已经没有其他乘客了,司机提醒我这是终点站。公交车的终点站不是我要去的目的地,根据L的描述,我还需要步行两三公里才能到达他所在的位置。

天气已经不算太冷了,先前落下的雪已经融化,后落下来的雪堆积在上面,雪下面是一条条暗流。我踏进这个院子之前,就已经踩着这样隐藏的暗流行走了将近三公里。我甚至都怀疑我到这里来的初衷和目的,如果不是L三番五次叫我,我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存在。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我费了如此大的周折赶到这里,似乎就是为了见证一只兔子的死亡。尽管在来这里的路上,我设想了很多种兔子的做法,红烧的、爆炒的、炖汤的,或者只是简简单单炖兔子肉。按照原来的计划,我要在这里吃晚饭,并在这里借宿一晚,兔子肉便是晚饭的主要内容。但是我所看到的并不是作为食材的兔子肉,而是一只活着的躺在地上的用一只眼睛对着我的兔子,这让我有些进退两难,一句话,这只兔子可能就会继续回到冰冷的地下洞窟里存活,同时这也意味着我们的晚饭可能就要泡汤。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L提着铁桶进来了,桶里装着黑得发亮的炭。“看这只兔子多肥,养了快一年了,你来之前费了好大劲才把它抓住。”L说着话放下铁桶,又从屋外拿来短刀,一把拎起躺在地上的兔子,将兔子按在一只掉了漆的木板凳上,用脚踩住兔子的身体。就在他拿着刀要下手的时候,我起身走向屋外,雪下得似乎更大了,天色更加暗了,整个院子只能看到简单的轮廓。我不知道在积雪覆盖的院子下面,有多少兔子的洞穴,洞穴里住着多少只兔子,也不知道在这样一个雪天,是否因为一只兔子的离去,某一个洞穴会有一丝的不安和难过。

我一根烟还没有抽完的时候,L走出屋,把兔子皮扔在屋外的凳子上,兔子的皮毛上还冒着热气。我掐了烟头跟着他走进屋内,L仔细切割着兔子,将肉块放进小盆里清洗,炉子上的铁锅里已经倒上了菜籽油。我坐在离火炉最近的床头,L在一边忙活着,我们都没有说话,直到他把兔子炖进锅里,直到他从床底下拿出一瓶裸瓶的白酒,直到我俩围着火炉喝下第一口酒。

我想说点啥,比方说兔子的事情,但是我没说。

2

在兔子肉炖熟之前,我和L已经半瓶白酒下肚,就着他拍的黄瓜、几个咸鸭蛋、半碟咸菜。炉子里的火正旺,煤炭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铁锅里咕嘟嘟往外冒着热气,屋子里蔓延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

一开始,我们都有些拘谨,毕竟在此之前我们只在火车上进行过短暂的接触和交流,来到这座共同工作生活的城市之后,我和L没有见过面。我们相识在兰州到包头的火车上,我们都坐在拥挤的硬座车厢,面对面坐了几个小时后,天色暗淡下来,L拿出几罐听装的啤酒,试探性地问我喝不喝啤酒,盛情难却,我接住了他递过来的一罐啤酒。他又问坐在身边的几个人,其中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孩F也接下了一罐啤酒。L从背包里拿出鸡爪、花生豆、瓜子、香肠以及各种各样的小零食,不大的背包就像一个百宝囊,只要伸手去掏,似乎啥东西都能掏出来。果然,当我们即将喝完啤酒后,他又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一副扑克牌,单调而漫长的旅途中,谁能拒绝一副扑克牌带来的欢愉呢?我们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沉浸在简单而又其乐无穷的游戏里。

L长得比较清秀,中等个头,一头浓密的黑发梳成三七分,眼神里透露着一股忧郁的神情,即便是我们在说笑,他的眼睛却从来没有笑过,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仿佛在L的脸上,眼睛有一套单独的控制系统。天快亮的时候,火车到站了,L提议,三个人都在一个城市工作生活,不如大家认个兄弟姐妹,在城市里也好有个照应。最后比对了年龄,在饭店当服务员的F年纪最大,老家在我们临县,L次之,与我是一个县的老乡。在下车之前,我们相互交换了电话号码。

本以为只是火车上的逢场作戏,L却异常认真,我时常能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虽然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他总能东拉西扯一阵,顺便会说一句在饭店工作的女孩的消息,比方说她换了工作的酒店、搬了家、请假回了老家等。通话快要结束的时候,L总要说一句:“啥时候来我这儿,咱俩喝顿酒,我给你炖兔子。”说得次数多了,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在终于在这样一个落着雪的冬夜,我赶到了这里,一个空荡荡的院落。

我俩围着火炉子坐着,瓦数不大的电灯泡投下昏黄的光芒,炉火映红了L的脸庞,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我看到L的眼神更加忧郁了,像窗外灰蒙蒙的已经黑透的天空。“你不是问我为啥一个人守着一个空院子吗。”L开始解答我的疑问,“前几年我一直跟着一个包工头在工地上干活,虽然比较累,但是收入还不错,这个院子就是人家租下的,那时候干活的人比较多,这一排房子人都住满了,院子里也没有这么多荒草,工程车每天进进出出的,草长不起来。”L端起杯喝了一大口酒,呛得咳嗽了几声,点上一根烟后继续说:“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包工头一直没接上活,那些干活的人都被打发走了,因为我俩是老乡,他就让我留下来看着这个院子,主要是看着院子里的这些工程车,每个月也给我工钱,虽然不多,我一个人生活也足够。”

望着窗外漆黑的院子,我有些诧异,一个年轻人,将近一年的时间,就在这个没人的院子里守着,他不怕吗,不无聊吗,他靠什么去打发那些难熬的时光。“习惯了就好了,刚开始不习惯,走好几公里去附近的乡村集市逛街,偶尔也去市区转转,后来就习惯了,也不想出去了,买了十几只兔子养,院子里有点生机了,总算不是我一个人了。”L转过身看了看窗外,轻轻叹了一口气。

兔子肉终于炖好了,盛在一个大铁盆里,撒上葱花香菜,香味扑鼻而来。L给我盛了一大碗,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应该早点杀兔子,下午出去买菜回来晚了,现杀的兔子土腥味儿重,倒了少半瓶白酒估计都遮不住那个味儿。”L像自言自语一般,给我俩都添满酒,就着一块兔子肉,我一仰脖把酒全干了,兔子肉确实有些土腥味儿。

一瓶酒喝完的时候,L眼神变得清澈起来,仿佛穿肠而过的酒精打开了眼睛的控制系统,那些忧郁的神情一扫而光,一直是笑眯眯的。他喝得有点兴奋了,嚷嚷着要给我吼一段秦腔,扯开大嗓门在房子里唱了几句,听着他走调的唱腔回荡在有些空旷的屋内,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我内心甚至有些难过。毫无疑问,这个落着雪的晚上,他是异常开心的。

L兴奋的状态一直在持续,我们又喝了一瓶白酒,最后躺到床上的时候,我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L一直在说话,东一句西一句闲聊着。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落雪的冬天来,小舅有一把土猎枪,下了雪的时候,他会背着土猎枪打猎,然后翻过一座山走上十多公里来我家。每次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的一个肩膀上扛着土猎枪,一个肩膀上搭着野兔,最少的时候是两只,最多的时候是五只。往往他到我家的时候,我们已经吃过饭了,但那时候人们都穷,一年四季也吃不上多少肉,野兔当然可以好好改善一下生活。父亲准备好烧酒,母亲把兔子炖进锅里,我们写完了作业,躺在被窝里等兔子肉炖熟的时刻,小舅和父亲就围着火炉子喝酒聊天。往往等我们睡着了,兔子肉还没有炖熟,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母亲喊我们起来吃兔子肉。但那时候困得要命,根本起不来,所以深夜的野兔肉一次也没有吃到过,母亲会给我们留一些,第二天我们弟兄才能吃上一顿兔子肉。

L听完后在床上翻了个身,转向我这一侧,也讲起他的故事来。“上小学的时候,你别笑话我,我只上过小学。那时候上学的必经之路上,经过一个村庄,其中有一户人家养着好多兔子,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我被老师留下了,回家有点晚了,路过那个村子的时候,看到一只灰色的瘸腿的兔子,应该就是养兔子的那家的。因为周围没有人,天色也有点黑了,我赶紧跑过去一把抓住了那只兔子,拉开书包就装了进去。回到家把兔子拿出来,家里人问这是哪里来的,我就说是路上捡的,家里人也没说啥。我给兔子搭了窝,掏了一个洞,把它圈养在正房背后,大概从夏天一直养到快冬天了,结果被邻居家的一只大花猫给咬死了。我在学校不知道,回家的时候我爸已经把兔子收拾好了,也炖进锅里了,当时心情很复杂,捡到兔子的时候没想着吃兔子肉,就想当宠物养着,但是当它被猫咬死被我爸炖了以后,我又想吃兔子肉。那是我第一吃兔子肉,香得很呀……”

L还在说,声音却听起来越来越遥远,我已经沉沉睡去。

3

L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采访,简单的寒暄之后,他直入主题:“能给我借点钱吗?一千块钱就行,下个月我还你。”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以正在忙为由挂断电话。采访结束后,我给他回了电话,我都不知道那些话是怎么说出口的,总而言之一句话:没有钱。L似乎也有些意外,电话里沉默了有半分钟的时间,然后说他再找别人借。

挂断电话的时候,我有些后悔。其实我当时身上还有近千元,即便借不了他那么多,也可以给他少借点,但是我却无情地拒绝了。当然,我不借有不借的原因。当时我刚上班不到一年,每个月的工资除去租房以及日常生活外,已经所剩无几,二弟、三弟在外打工一年也挣不了多少钱,家里的开销还需要我周济。更为要命的是,就在我工作的那一年,二弟在老家结婚,父亲借遍了所有亲戚,最后贷了高利贷,还有两万元的缺口,我跟单位领导张口借了钱,跟同事张口借了钱,这才把二弟结婚所需的彩礼钱凑齐。每个月工资发下来之后,我先还领导和同事一部分,留下的只有房租和生活费。如果我借给L,那便意味着我当月没了生活费,还要向同事朋友借钱度日。考虑再三后,我拒绝了L的借钱请求。

有好长一段时间,L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他生了气,从此不再联系我了。有一个月我刚发完工资的时候,他打来电话了,但不是借钱。我跟他开玩笑说,是不是因为上次没借钱生气了,并给他解释了自己也有些困难的原因。他听完哈哈一笑,“报社的大记者,每个月才挣那么点钱?我以为你们有文化的人都挣得可多呢,以后不跟你借钱了,你要困难了没钱了跟我说,我跟别人借钱也会给你帮忙。”我听完有些惭愧,不知道该怎样接他的话了,只能转移话题,让他有时间了来市区找我,我请他吃饭。

又过了一段时间,L果然来市区找我了,他提着一袋子香蕉,怯生生敲开了我的房门。那时我租住在城中村几平米的小出租屋内。走进屋里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错愕:“你就住在这里?”我苦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支烟,L将香蕉放在摆满锅碗瓢盆的小桌上。我俩坐在咯吱作响的床边,东拉西扯聊了几句。“我来找F了,想约她吃个饭,她让我把你叫上,不然不跟我出去吃饭。”L有些懊恼地说,“我还能把她咋滴?”

我这才知道L为什么来找我。

“之前我就跟她一直在联系,邀请她去我那里吃顿饭,她死活不去,也邀请你了,后来不是你去了吗,咱们还吃的兔子肉。”L深深吸了一口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着我回应。

我点点头,然后问L:“你是不是有啥想法?”

“刚开始没有想法,就像咱们说的,当成结拜姐弟相处就挺好,慢慢联系多了,心里就有想法了,老家离得不远,又都在这个城市打工,要是能处成对象再好不过了。”L说,他已经多次询问过了,F现在还是单身,虽然家里在催促早点结婚,但是F还没有结婚的想法。

这让L觉得大有机会,除了每天不间断的电话问候,偶尔还会去F打工的饭店送点水果、零食,F并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同意处对象。L说那种感觉就像挂在枝头的最后一颗杏子,眼看着就要掉落下来,却怎么也掉不下来,“能把人急死”。

我给F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是一片嘈杂声。“我在上班呢,不让接电话,两点下班了联系。”F大声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L在一旁认真听着,电话挂断之后,他脸上洋溢着类似于幸福的笑容,但他的眼睛依然是忧郁的,像一汪化不开的心事。

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L坚持要等F下班了一起吃饭,几个小时的时间太难熬。我说我带你看看这个城中村吧,我俩相随着走出出租屋,在城中村的小巷子里穿行。就那样漫无目的地走着,L给我讲起了他的感情经历。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家里孩子比较多,L连初中都没上完就早早地辍了学,然后跟着村里的大人外出打工,刚开始做小工,后来慢慢学下了砌墙的手艺。L靠着自己的双手供弟弟妹妹们读书,也给自己攒了点钱,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他也要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其实这里我是比较熟的,刚来这个城市的那几年,我也是住在这里的,后来才去了那个院子。”L的话让我有些意外,他却显得云淡风轻。“那时候就是在这里,我认识了一个女孩,住在我楼上,一来二去两个人熟了,后来确定关系了,我们住在了一起,吃饭逛街花了不少钱,后来说家里人生病需要钱,从我这里拿走了三万元,那可是我攒了三四年攒下来的,再后来她说要回一趟老家,然后就没有音信了。”

“那你没有找她吗?没有报警吗?”我停下脚步问他。

“本身在一起没多长时间,我对她也不了解,后来才知道她告诉我的名字都是假的,电话也换号了,到哪里去找她?我问了房东,房东说这个女孩以前是在夜场上班,我也就释怀了,也是可怜人。”L说这话的时候,我们身边走过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说说笑笑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劣质的香水味还飘荡在空气里。

我俩都沉默了,我不知道该说点啥,L也不再说话,坐在巷子边的一个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我们和F坐在一起的时候已经两点半了,就在我居住的城中村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馆子。我们都有些尴尬,L忙着给F端茶倒水,我把L旁边的椅子往外拉了拉,示意F坐在那里,但是F却坐在了我旁边的椅子上,落座的一瞬间朝我做了一个鬼脸。

聊些什么呢,我们聊起火车上奇妙的相遇和缘分,聊起那个破败的院子和落着雪的冬夜,聊起各自的工作和生活以及未来的打算,我和L喝了两瓶白酒,F喝了两瓶啤酒,脸上有些红晕。在L上厕所的间隙,F小声说:“本来认个干姐弟挺好的,没想到L现在有处对象的心思了,他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我本来就是个打工的,我俩都打工咋能在这个城市立足,你也劝劝他,现实一点,我俩不可能。”她的最后一句话刚说完的时候,L踉踉跄跄从厕所出来了。

一直到那顿饭吃完,L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们把F送到她工作的饭店,金色的招牌异常亮眼,F迈着轻快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进了饭店。我在琢磨着坐几路公交车L能回到那个荒芜的院子,L却大手一挥,表示不用坐公交。“今天我打车回去,老板发工资了,不就是几十块钱嘛,我掏得起。”

临分别的时候,L拉开了出租车的门,转身看了我一眼,用方言跟我说了一声再见,我看到他眼睛有些湿润,眼神空洞而又虚空,我猛然想起那个落雪的冬夜躺在地上的那只兔子的眼睛,不也是同样的神情吗?我有些出神,L已经关上了车门,车玻璃摇下来向我挥了挥手,大声说了一句 “想吃兔子了来找我”。

我还愣在原地,出租车载着L走远了,我回头看到饭店二楼的大厅里,F站在那里,透过玻璃窗户向外看着,不知道是向我还是向着已经走远的L,轻轻地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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