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的气氛总是有些羞涩,尴尬。除了不看他,我在咖啡屋里极力搜寻能承载眼睛的地方,比如,窗台上的那盆百合花开得正艳。我看花,他看我,只是一瞥,他的目光就从我脸上滑过,顺着百合花又移到窗外。
“我,冯清。”他说。“我,雨柔。”我说。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为什么要跟着他的节奏?我知道,我姐姐的小姑的婆婆柳姨早已告诉他我的名字了,还有关于我的其他信息。
他从服务生手中接过冒着热气的咖啡杯,轻轻地放在圆桌上,轻轻地推在我面前,轻轻地笑,没有弄出一点儿声响。
窗外,细雨蒙蒙。咖啡屋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听雨轩。和陌生男人在听雨轩听雨,我的脸像努力工作的散热器。我爱喝咖啡,现磨,不加糖,更好。那苦味让人清醒,回味无穷。我低下头,抿一口,含在嘴里,压住心头乱跳的小鹿。
冯清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双手托起咖啡杯,看着我,一脸认真地说:“我儿子上小学一年级了。”他的话,像一枚地雷在我心底引爆。我怔怔地看着冯清。我从来都没有面对面死盯着一个男人。他笑了,喝了一口咖啡,好像没有经过嘴巴和喉咙,直接灌进胃里了。“儿子懂事,自己完成作业,早晨不赖床……”
至于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硕士毕业后,我成功通过考试,成为一名乌驼镇的公务员。虽说错过了最佳的婚嫁期,但也不至于沦为“剩女”。去年,同事介绍了一个男的,某学院讲师,博士,眼镜像瓶底子,也是在听雨轩相亲,只是那天没下雨。“瓶底子”摘下眼镜端着咖啡杯在桌上一顿乱摸,撞倒咖啡杯,汤汁洒满桌,也溅到我白色的连衣裙上。还没开口说话,我扭头就走了。当然,我没有忘记为我那一杯咖啡买单。
相亲时的交谈,往往即兴的话题多。见面前已经了解了对方的情况,没必要像求职似的把自己从头到脚剥得一丝不挂。我想不通,柳姨为什么给我介绍一个当了父亲的男人,尽管他长得有棱有角,也算是个模样周正的男人。
冯清也许看出我脸上爬满了不乐,歉意地笑了笑,“咖啡得趁热喝,最好。”我没搭话,扭过头,看百合花。风从窗口钻进来,扑到墙角,百合花左摇右摆,飘落着雪白的花瓣。我实在坐不住了,想离开听雨轩。窗外的雨丝变成了雨滴,我没带伞。再说,我也不能老是冲动,重复昨天的故事。
前些日子,同学介绍了一个青年才俊,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刚入座,不看我,也不说话,瞅着套在腕上的手表看。其实,我早就看到嵌在表盘上皇冠的标志了。“皇冠”品了一口咖啡,直皱眉头,大声吆喝服务生:“上两杯听雨轩最贵的热饮。快,要快。”我想都没想,就给了一句:“你还是换个人去享受热饮吧。”说完,我就走了。这一次,我没买单,看起来“皇冠”是个有钱的主儿。
相亲不是独幕剧,可此刻的我连听众都不想当了。柳姨把相亲时间安排在下午五点,应该是有一番深意。若两个人说得来,离开听雨轩,吃一碗连心面,或者漫步滨河公园,牵手看红鲤戏水。我暗自发笑,许是自己上辈子得罪了月下老人,机缘总是在路上。
冯清看着一次又一次亮起的手机屏幕,摊了摊手:“我得去接女儿了,她在幼儿园闹得厉害,老师一直在催我。”他还说了要送我回家和期待下次见面之类的话语,我啥都听不进去,心里憋着“不靠谱”或者“渣男”之类的字眼,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空荡荡的听雨轩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手里攥着咖啡杯,想甩,想砸,转念一想,咖啡杯和我一样无辜,没理由弄疼它。拨通了柳姨的电话,我说:“还是柳姨想得周全,给冯清当媳妇,过门就能做妈妈,真省事。”电话那头儿的柳姨似乎愣住了,随即就一阵笑:“你这丫头,巧嘴嘴。这事怨我没说清楚。三年前,冯清发小儿两口子意外离世,他舍不得让两个孩子去福利院,就自己养着,视如己出。”这下轮到我发愣了,就像心底又一次引爆了地雷。
回家的路上,仍旧细雨蒙蒙,我在想,那两个孩子,一定非常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