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周“证人”之学思想蕴理研究

2024-12-31 00:00:00姜冠宏程海亮
西部学刊 2024年13期
关键词:良知本体理性

摘要:刘宗周是明清易代之际的理学硕儒,在观程朱理学日渐保守迂阔,识阳明后学流于禅的异变后,他承继发越前儒学术之成,建构了以“心性”为提挈,以“慎独诚意”为宗旨的“证人”之学。“证人”之学的精神实质是“证心”,即为慎独,他首创“独体”为最高本体,将“意”训为心之所存,实现了宋明理学道德本体之重构,在工夫论方面亦有所创新,主张“慎”“诚”为工夫入手处,并强调于真切笃实处加以实证实修。刘宗周“证人”之学,蕴含“化念归心”的自我体察、“迁善改过”的克制防御等学理思想,无不表现出其统合内敛的精神旨趣。

关键词:良知;本体;体认;理性

中图分类号:B248.9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13-0059-04

A Study of the Ideological Implications of Liu Zongzhou’s Zhengren Theory

Jiang GuanhongCheng Hailiang

(Suzhou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uzhou 215000)

Abstract: Liu Zongzhou was a great scholar of Confucianism at the time of the change of dynasties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fter observing that the “Cheng-Zhu Neo-Confucianism” was becoming more and more conservative and pedantic, and recognizing that the change of Yangming’s later studies flowed into Zen, he inherited and surpassed the academic achievements of the former Confucianists and constructed a “Zhengren” theory with the “Theory of Mind-Nature” as the guide and “Shendu Chengyi” as the aim. The spiritual essence of the “Zhengren” theory is Zhengxin, that is “Shendu”, and he created “Duti” as the highest real thing, and trained “Yi” as the existence of the mind, realizing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moral noumenon of the “Song and Ming Neo-Confucianism”. He also innovated in the “Gongfu Theory”, advocating “Shen” and “Cheng” as the practice of the “Gongfu”, and stressed that it should be verified and cultivated in a true and sincere place. The study of Liu Zongzhou’s Zhengren theory contains the self-observation of “Huanian Guixin”, the restraint and defense of “Qianshan Gaiguo” and so on.

Keywords: conscience; the real thing; realization; reason

在宋明理学发展史上主要存有两条修养进路,一条是”居敬穷理”的程朱理学,另一条是主张“良知本心”发用流行的阳明心学,明末理学家、儒学大师刘宗周(世称“蕺山先生”)折衷两家学说,建构了以“心性”为提挈,以“慎独诚意”为宗旨的“证人”之学。“证人”之学即“立人级”之学,其精神实质是“证心”,在刘宗周看来,慎为证修之实功,独为最高真体,慎其独、诚其意便能通达体证最高的“证人之境”。蕺山“证人”之学说首创“独”为最高本体,是“大本达道从此出”,他以心性论为基地,不仅仅实现了宋明理学道德本体之重构,在工夫修养方面亦有所创见。刘宗周一改以往克己复礼修养路数,力倡学人对“独体”加以监察贞定,主张将感性自我与内在于心的先验理性冥合为一,使道德主体由自在的善向自觉的善转化,从不同层面凸显了“证人”之学的意蕴功用。

一、刘宗周“证人”之学的架构特色

(一)“独”“意”为良知本体

1.“独者,心极也”

刘宗周喜欢在心、性、情等文字范畴后面加上体字。何为“独”,独为形声,《说文解字》注“独”为犬性好斗,多独居,引申为“单独,单一”。汉儒取“独处状态”的表层释义,“君子慎其独也。”朱熹扩大了“独”字的意义,认为“独”还有“独知”的意义,使其包含了精神性、内在性的含义。王阳明把“独”解释为“诚实”,把“独知”解释为“良知”,“慎独”就是“致良知”。刘宗周的“独体”概念承继了王阳明的“良知”思想,通过以心著性、重建性体的方式加以改良和创新,自立“独体”新说。

刘宗周将“独”字训为最高本体,即天命之性,视“独,一也”是人与天地万物相通的桥梁,是宇宙人生终极的价值根源与依据,“独体”既具有现实具体性,又兼具客观超越性,是主客观的统一,是气之理、心之体、心之性,是至善,是万物至善之源,是“未发之中”,是心性之秒合,是心知意物的融合体。刘宗周说:“独者,心极也”“独一也,形而上者谓之性,形而下者谓之心”。他提出的“独体”概念,是心之体亦是性之体,既有心体意义上的灵明觉照,又具有性体意义上的天理至善[1]。性体是独体的隐微处、形上处,心体是独体的显现处、形下处,性体不能自显,通过心体而显现。心体不能自我贞定,因性体而贞定,离开性体无心体,离开心体无性体,也就是心即性,是为独体。

“独体”为天命之性,具有最高的普遍性和客观性,是心之主宰,又是性之真宅,是气化生生之理,是不断流变和循环往复的,是至善。“独体”作为最高存在,有时被刘宗周描绘为“天枢”,“天枢”即天道,表现为人即为“独体”,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缘由,刘宗周认为“独体”可以有效地使万物接受天命之性的照察,谨防任情率性的行为和轻浮狂肆的情感生成。

2.“意者,心之所存”

“意”是好善恶恶的原初意向,是“独”的本然之体。“意”如同“独”一样,具有本体的性质,是一个比“心”更重要、更基本的范畴。刘宗周反对阳明心学将“意”看作“心之所发”或作用层次的概念,而强调“意”是“心之所存”。刘宗周以心之所存训“意”,认为“意”为心之内在规定,这样“意”便获得了本体之意,具有向善的必然性,是主体之心中先验的善良意志,可以主宰和制约心,将“意根”定于未发之域,并强调存发一机。

在刘宗周看来,“意”体现了“心”中内在的至善原则,是深微的道德意向,即心的道德主宰。心之所以为心,人之所以为人,是不能离开“意”的,需要“意”的审查和引领。这样一来,存“意”于“心”就十分重要了。他认为“意”的保存与凸显,不是靠自然发用流行就可以实现的,需要下一番“诚”的修养工夫。刘宗周把“意”置于心之上、蕴于心中,支配心的活动,给心一个限制,没有意的心只是经寸虚体,是一个光明藏。“意”,是心之主宰,至善之所止也,支配主体之心的活动。在刘宗周看来,“心如舟、意如舵”[2],“意”是善根,具有向善的定向性、必然性,在“心”的活动中能够自定正确的方向,引导“心”向至善的方向发展,其作用如同指南针一般。

(二)“慎”“诚”为工夫入手

“诚”字最早出现于《尚书》中,为虔诚之意。在《论语》中,“诚”被解释为真正、确实,包含着诚信无欺的道德准则。孟子解“诚”为真实不欺之意,荀子将“诚”扩展到了社会关系实践中。《通书》将“诚”定义为“万物资始”。相比而言,《中庸》对“诚”的认识更显系统和完善,将“诚”提升至具有本体论和工夫论意义的概念,兼具最高本体和最高境界的双重意蕴。

至宋明儒学,周敦颐认为“诚”来源于“太极”,是圣人之本、百行之源,提出了“以诚为本”的伦理学说。程颢和程颐将“诚”看作是天理的道德属性,也视为人伦道德之大成,称之为“无妄之谓诚”。朱熹则用“实”来释“诚”,认为“诚”是物之终始,至“实”而无一息之妄。刘宗周专举立诚之旨,认为“诚”涉及本体和工夫两个方面,他认为,“意根最微,诚体本天;本天者,至善者也。……与此寻个下手工夫,惟有慎之一法,乃得还他本位,曰‘独’。仍不许乱动手脚一毫,所谓诚之者也”[3]。“诚”来源于天即“道”,蕴含天的至善本性,是费而隐密的,那么如何作下手工夫,做到实现“诚”?刘宗周认为须得寻个下手处,即通过“慎”之工夫,还其至善之本位。

刘宗周将“慎”界定为实现“诚”的下手处,慎则敬,敬则诚。“慎”字从心从真,可释为谨慎、戒慎、顺应等义。荀子认为,“慎”字与“谨”同义者多;朱熹把“慎”字解释为谨和戒惧;清代学者王念孙认为《中庸》中“慎独”之“慎”字可释为“诚”;廖名春先生将“慎”之本义考证为“心里珍重”之意。在刘宗周思想学说中,“慎”和“诚”是体认本体切切实实的工夫入手处。

(三)“本体”与“工夫”的妙合为一

在儒家哲学系统中,本体与工夫是一对轴心范畴,宋明理学家常将人生而具有的先验道德理性称为“本体”,将道德实践称之为“工夫”。朱子把“理”作为本体,“居敬穷理”为工夫;王阳明认为,“良知”是本体,以“悟”为工夫,“一悟本体,即是工夫”。刘宗周总是把本体与工夫合二为一,认为它们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是内在统一的,是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的,故曰“即工夫即本体”。他认为“认定本体用工夫,工夫愈精密则本体愈昭荧”。

刘宗周认为本体与工夫是内在统一的,提出“以本体来提领工夫,于工夫来展现本体”的主张。一方面,学问工夫不能脱离本体,当以本体来提领工夫,强调“上截”统摄“下截”之重要,不识本体盲目做惩忿窒欲之工夫,此工夫无论是精或是粗,均系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另一方面,刘宗周主张于工夫中见本体,本体要借工夫来落实和展开。本体需要通过工夫来实践实证,将自在的、抽象的先验理性本体具体化和外显为自觉自为的人格德性。理性本体若无道德修养工夫来实践实证,便只能自在地、抽象地存主于人心之意根深微处,而不能具体化为理性主宰。

刘宗周认为,本体与工夫是妙合为一的,工夫须以本体为提领,不然工夫便会没有主脑、没有定向,此种无本之工夫极易出现支离,同时本体要借工夫来落实,理性本体若无工夫之实践实证,便会缺乏体认流于玄虚,无法客观具体的彰显。

二、刘宗周“证人”之学的意蕴精神

(一)对“独体”的监察贞定

刘宗周认为通过监察贞定“独体”可以使天地万物接受天命之性的照察,以“明人心本然之善”[4],谨防任情率性的行为和轻浮狂肆的情感生成。主体自我凭借对“独体”的贞定体认,便能知善知恶、行善去恶,如此就能克服感性情识欲念的障染,其思想言行和活动就能自觉合乎道德理性原则,便能实现本心荧然,与天地合德,成为天地间完人。

“独体”是心之体,兼具精神性和物质性的,是个“实然”之心,在刘宗周这里,作为主体性的“心”是万物的主宰,万物因人心得以昭显,离开了心的关照,便无意义。刘宗周将“独体”视为良知本体,在此基础上又进行了新的改造诠释,认为“独体”处于日用常行中,与“良知”相比更重性天义,注重凸显人的道德理性本质即性体,“独体”即是心体也是性体,具有现实具体性,又兼顾客观超越性,具有心性合一的特征。刘宗周认为,性是心的本质规定,是心的特殊功能,是心之主宰,人心离开了性的贞定便是经寸虚体一团血肉。心得性之主宰而至善,性借心之显发而具体呈现,心性互证,这样良知本心就不会滑向“情识而肆”,心体也不会沦于“玄虚而荡”。

刘宗周的“证人”学说,究其本根是倡导发起人们对最高本体“独体”的监察贞定,加强道德涵养和工夫践履,不仅提倡人们要向本心呈露时体认工夫,以明人心本然之善,也呼吁要加强性体的监察贞定,接受天命之性的照察,凸显人之所以为人的道德理性本质。

(二)“化念归心”的自我体察

意念关系是刘宗周心性论的终端,他严分意念之辨,将“意”拉升到本体的层面,将“意”视为心之存主,以“念”来定义为心之所发。他将“意”归属于未发的先验理性意志,“念”是基于情欲而发的念虑活动。刘宗周认为,意之好恶,是在理性规范指导下的好善恶恶的原初印象,念之好恶,是个人情识随物而迁的偶发念虑。“意”是善根,是本,“念”是妄机,是情识。“证人”之道德修养工夫就是“诚意治念,化念归心”。

刘宗周认为,“念”是心之余气,感于物而起,欲动情炽而生,是心偏离天道而展现的扭曲状态,是妄机、是心祟、是人欲,是后天的、经验性的东西,是主体之心在感性经验层面基于欲动情炽而生的已发念虑活动,有善有恶,有真有妄。“念”是“意”之失,超出人的正当情识范围,如若执着于欲念情识,便会偏离“意”的至善性,丧失了知善知恶、好善恶恶的价值定向。刘宗周认为,“欲动情炽而念结矣”。“念”是必然会产生的,无法加以屏蔽,无法从根源上进行祛除,治理“念”真正的法门就是在日用常行中需下“慎独诚意”工夫,须得“卜动念以知几”时刻吃紧“意根”或“独体”,对“念”加以克制与贞定,使主体活动转化和复归于心,加强对“化念归心”的自我体察。

(三)“迁善改过”的克制防御

刘宗周一改儒家克己复礼的传统修养路数,从明确心性本体出发,确立起独特的“迁善改过以作圣”的道德修养路数。他对人的过恶有着深刻的照察,指出人通身存在六种“过”,即隐、显、大、丛、成,并针对上述六种过恶设计了“六事功课”的成圣工夫。他认为心性本体是有善无过的,但人性的好坏会随着后天所处的环境和个体主观理念的影响而发展变化,必须时刻注意“迁善改过”的克制防御。

“迁善改过”一词出自《易·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王弼注:“迁善改过,益莫大焉。”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在《白鹿洞书院揭示》中也提到,迁善改过是修身之要事。刘宗周将“迁善改过”的工夫认作是证人工夫之极境,通过此种工夫的克制防御手段引导人在主体精神意识上培养起罪感意识,不断反省修正自身思想行为中的过错,祛妄还真,从根源处消除过恶萌生的可能,从而保证了常人成圣的可能性。他认为,人虽通身都是罪过,但不同于西方宗教的原罪思想,并非是人性之天然缺陷,而是心体在一气流行发用过程中,感于物而动,为不合理的念虑所乘,偏离了合理轨道和规律,出现各种过与不及,如果不加以克制,任由其发展下去就会产生各种过恶。他认为,在修养工夫上,光弘扬人先天具有的“善端”是不够的,也要在心理精神上自觉地培养确立一种罪感意识,时时审视防范自己的思想言行有无逾矩和过错,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以保“本心”澄明。

(四)“证人之境”的通达理路

刘宗周创新心性义理之学,建构了以“心性”为提挈,“慎独诚意”为宗旨,心体性体圆融互证、理与气统一、工夫本体融通合一的“证人”之学。所谓“证人之学”即“立人级”之学,其精神实质是“证心”,即慎独,来实现“证人”的目的。“证心”就是要反省本心,从心性论上印证“人心本然之善”,在人心中凸显人之所以为人的道德理性本质,并在工夫论中强调加以实证实修,以成就圣贤人格[5]。在刘宗周看来,“慎”为证修之实功,“独”为最高真体,“慎独”即能通达体证最高的圣人之境,“证人”之学当以“尽性穷理”之慎独工夫为要领诀旨。

刘宗周通过慎独诚意工夫的持守来呈现“独体”的粹然至善,通过“证心”来实现“证人”的道德修养目标。与前儒注重道德内省修养进路不同,刘宗周慎独诚意思想更注重在工夫实处用功,通过工夫来体认本体。他认为,人在日用常行中如果能时时慎独、处处诚意,动察静存、迁善改过,使视听言动无不循规蹈矩,喜怒哀乐无不中节而和,伦理主体意志与超验之理合一,注重彰善抑恶须臾不离道,时时保持粹然至善之本心,如此修身养性,下道德践履工夫,在心体中证得性体分明,使性天之理时时存主于心,久之必达证人之境,成为天地间完人。

三、结语

刘宗周有感于“天地晦冥,人心灭熄”之时代背景,痛感时艰,进行了深入思考和积极探索,在心学旧原理基础上,折衷程朱、陆王之说,熔铸百家,致力于道德本体之重建,大讲心性本体之秒合,提倡本体与工夫的圆融,创新心性义理之学,提出并力倡其“慎独诚意”之“证人”之学。他的“证人”之学以心善论为基底,以“本心”为提挈,贯通心、性、情、气、理、太极等范畴,首创“独”为最高本体,不仅仅实现了宋明理学道德本体之重构,在道德修养工夫方面亦有所创见,一改以往传统的克己复礼修养路数,提炼总结以“明心证性、迁善改过、化念归思”等道德修养工夫手段。当然刘宗周“证人”之说离不开他所生活的“后阳明时代”的影响,有其历史局限性和学理盲点。抛开历史局限性,对刘宗周“证人”学说精神内核进行系统研究和现代化转生,对增强个人道德“免疫力”,消解社会道德危机,具有一定的实践应用价值和思想理论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1]范一波.“蕺山四句”的思想内涵与理论特征研究[D].昆明:云南师范大学,2022.

[2]刘宗周.学言:下[M]//吴光.刘宗周全集:第2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453.

[3]吴光.刘宗周全集:第2册[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507.

[4]李振纲.证人之境:刘宗周的哲学宗旨[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49.

[5]王文才.论刘宗周“以心著性”说[D].苏州:苏州大学,2010.

作者简介:姜冠宏(1989—),男,汉族,江苏盐城人,单位为苏州科技大学,研究方向为中国哲学。

通信作者:程海亮(1963—),男,汉族,河南淅川人,苏州科技大学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哲学。

(责任编辑:朱希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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