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斯图亚特·霍尔是英国文化研究的集大成者,他不仅开启了英国文化研究的大门,而且纵深发展了英国文化研究的理论内涵。文化研究最初的关注点在于“二战”之后的英国,工人阶级发生了什么。英国文化研究的崛起和“新左派”的产生是密不可分的。英国文化研究的批判对象日益广泛,其理论范式也随之更新换代。利维斯认为只有文化精英才能掌握文化领导权,而霍加特试图突破利维斯的话语模式,提出了工人阶级的文化观。威廉斯最终实现了对“文化—政治”的阐释转型,从而使“文化”摆脱了由少数精英群体构成的“精英”的话语系统。霍尔的文化研究受到前人的启发,以马克思主义作为理论起点,将研究重点放在对资本主义的现实批判,指明了大众文化的双向功能。
关键词:斯图亚特·霍尔;英国文化研究;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阶级;政治主体
中图分类号:G0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13-0047-04
Stuart Hall and the Origins of British Cultural Studies
Cheng Yiyang
(The Party School of the CPC Jiangsu Provincal Committee, Nanjing 210009)
Abstract: Stuart Hall is the collector of British cultural studies, who not only opened the door to British cultural studies, but also developed the theoretical connotation of British cultural studies in depth. The initial focus of cultural studies was on what happened to the working class in Britain after World War II. The rise of British cultural studies is inextricably linked to the emergence of the New Left. The critical objects of British cultural studies has become more and more extensive, and its theoretical paradigms have been renewed. Levis believed that only the cultural elite could master the cultural leadership, while Hogarth tried to break through Levis’s discourse model and put forward the cultural concept of the working class. Williams finally realized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culture-politics”, so that “culture” got rid of the discourse system of “elite” composed of a small number of elite groups. Inspired by his predecessors, Hall’s cultural studies took Marxism as the theoretical starting point, and put the focus on the realistic criticism of capitalism, pointing out the two-way function of mass culture.
Keywords: Stuart Hall; British cultural studies;Western Marxism; social class; political subject
二十世纪中后期,英国的历史学和文化研究领域掀起了马克思主义思潮。不同于庸俗唯物主义的经济决定论,英国新左派知识分子强调建构自身的文化政治理论,着重关注文化的独立性和社会结构的互动性,对社会主义产生了新的理解,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应运而生。根据战后英国社会的政治、文化变迁,新左派学者尝试挖掘马克思的思想资源,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中找到新的契合点和斗争方式。作为“文化研究之父”,斯图亚特·霍尔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是英国当代最具影响的左翼知识分子之一,被誉为“文化研究之父”。霍尔作为促进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发展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受文化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影响,在结合现实发展的需求,借鉴国外马克思主义重要理论资源的基础上,探索性地发展了文化马克思主义,对澄清马克思文化观的误读进行了积极的尝试,对我国的文化发展也具有借鉴意义。(以下简称“霍尔”)奠定了伯明翰学派的文化研究基础,也为英国马克思主义的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霍尔的一生都在与马克思主义对话,对霍尔的理解始终离不开其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霍尔选择“文化”作为当代社会研究的切入口,将“文化”从经济决定论中抽离,在全新的语境系统中重新解读马克思主义,将英国文化研究推向新的高度。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代世界马克思主义思潮有助于我们正确认识资本主义发展趋势和命运,准确把握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新特征,加深对当代资本主义变化趋势的理解。不仅如此,霍尔关于文化的理论研究在当代中国语境中也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为中国文化研究注入新的理论动力。
一、文化研究的时代背景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英国经历了匈牙利事件、苏伊士运河危机和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所作的秘密报告等一系列事件,这导致了英国左翼社会力量深刻的信仰危机,以上历史实践为英国文化研究的发展提供了现实基础。英国的马克思主义者颠覆了从前的认知——认为英国是工业社会的首要范式,但事实是战后美国成为全球范围内的历史引领者;阶级冲突不再尖锐,工人阶级与中下层阶级相互流动;大众文化兴起,消费意识不断蔓延。“后福特主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更新衍生了后福特主义(Post-Fordism)。后福特主义强调机器与工人间的灵活组合,并在此基础上实现范围经济。它对研究社会主义有着重要影响,表明社会和文化关系在经济体系中发挥着尤为重要的作用,深刻批判了马克思主义经济还原论和机械反映论。帮助资本主义进行转型,成为消费资本主义的“新释道”,曾经只属于资产阶级的奢侈品现在工人阶级也可以享用。工人们渐渐安于享乐,丧失其该有的阶级革命性。战后英国经济的繁荣不仅提高了国民的生活水平,而且改变了英国的阶级构成,使得传统的阶级文化逐步瓦解,英国的学者和政治家用美国的阐释传统来看待这些问题[1]。英国工党的持续性颓势让人们开始思考“后资本主义”社会,认为以阶级为中心的传统政治意识形态即将衰败和消亡。因此英国新左派重新审视英国的政治环境,尝试开辟新的斗争场域。当时的学者将眼光投向文化问题,试图在全新的资本主义语境中理解并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第一代英国新左派拥有道德资本,可以去批判苏联对匈牙利的入侵和英国对苏伊士运河的占领。新左派主义的目的在于复兴社会主义事业,尝试寻找第三类政治空间,深刻区别于斯大林式的社会主义和英美的帝国主义。于是文化批判作为重构英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切入口,成为无产阶级革命意识低迷时期文化领域中新的抵抗因素。可以说文化研究是作为一个政治计划而诞生的,其目的是为了分析战后发达资本主义[2]。
二、利维斯、威廉斯和霍加特的文化研究
作为英国新左派运动的直接产物,英国文化研究继承了利维斯的文化批判传统,出于政治诉求对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行批判,在文化研究的建制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利维斯强调细读实践的方法论,认为这种方法要显示出特定文本的语言、结构和主题中所蕴含的意义和价值[3]。利维斯把批判的目光放在文学之整体、特定的作家及其所处的特定环境之中,将“总体化”的概念引入英国文化研究。他坚守传统文化的道德基准,希望通过文学批评的手段,创造并传承具有教化作用的价值观,从而唤醒大众社会中疏离、麻木的人们对于人文价值、社群意识和共同文化的重视。他认为文化的基本价值在于供养优秀的少部分人,所谓文化是由精英人士创造的具有永恒价值的思想与言论。面对晚期资本主义文化的野蛮现实,利维斯认为只有受过教育的高端文化阶层才可以保住文化精髓并与之抗衡。
利维斯提倡的文本细读方法以及精英文化观念并不被雷蒙德·威廉斯(以下简称“威廉斯”)与理查德·霍加特(以下简称“霍加特”)所认同。作为出身于工人阶级的“奖学金男孩”,威廉斯和霍加特结合当时英国急剧变革的社会情势,试图在利维斯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之间寻找出全新的理论道路。由此进入学术界发出英国工人阶级的声音,呼吁重视大众文化的意义。威廉斯在《文化与社会》中坚持根据其特有的问题关注和探寻习惯,承认利维斯对英国文化的“诊断是激进的并迅速成为正统”,也从中学到了很多。尽管“它看上去与我的大量经验相符”,但像利维斯那样否认工业革命的成果是不可取的。因为“在家里我们为工业革命及其带来的社会、政治变革感到高兴,城里和乡村的工人们也不会否认社会在进步”[4]。他们重新挖掘了工人阶级的文化经验,将文化视为一种总体的、普通的生活方式,文化是理解历史变化不可或缺的维度,浓缩了因为历史变革而引发的种种问题,迫使读者去关注这些命题。
霍加特在《识字的用途》中用分析诗歌和小说的方式对真实的社会和文化生活进行批判,用强烈的“实践批判”精神去“阅读”工人阶级文化,对工人阶级生活经验进行“民族志”式考察。霍加特开创性地抛弃了“文化论战”中文化高级与否的措辞,其最终目的是找出工人阶级文化中的价值与意义。他观察到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包括报纸、杂志、广播和流行肥皂剧等在内的大众文化已经在英国泛滥。工人阶级被大众文化裹挟逐渐丧失了自身的革命性。他遗憾地表示:“导致平庸和毫无价值之物无穷无尽地涌出”,最终使人们陷入“一个畸形和旋转着的无差别化的世界”[5]。因此他提出应对方案——读书识字,引导人们在阅读中不断反思、体悟,读懂文本背后的深意,学会用批判的眼光看待大众文化产品。虽然在这本书中霍加特只是简单地把对美国大众文化的批判转移到英国,但他回答了那时的时代问题——社会的走向以及文化的通病,某种意义上重新建构了文化研究。
三、马克思主义与霍尔的文化研究
文化研究形成的初期,适逢英国新左派的兴起。威廉斯曾经强调马克思主义对于英国文化研究的影响:“我们对马克思主义发生兴趣,因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现在非常重要,我们应当在肯定它的激发作用的同时,继续寻找他对整体性文化的解释。”[6]新左派学者耦合战后社会环境,反对苏联教条化和简单化的“经济决定论”,与斯大林式的马克思主义划清界限,试图与个别机械的马克思主义抗衡,以便能够处理这些并非仅仅存在于文化领域的复杂问题。虽然马克思没有专门阐述文化的著作,但马克思和恩格斯十分重视文化研究问题,其历史唯物主义为英国文化研究提供了方法论和哲学基础。可以在马克思与恩格斯的通信中发现,恩格斯承认为了克服黑格尔唯心主义的影响过分强调了经济的作用,着重关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经济问题和无产阶级的政治斗争,对不同情境的观点都用生产方式来解释,因此在特定情况下缺乏针对性。随着《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翻译完成,一种黑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才被英国学者发现。这是一种广泛关注了意识形态因素的马克思主义,考虑到人的需求,帮助新左派学者摆脱了“经济基础—上层建筑”这种机械概念的束缚,他们开始尝试用文化活动来接合和解释社会历史的变迁,将“文化”从庸俗的经济唯物主义及机械还原论中解救出来。
霍尔曾经说过自己的文化研究既不是韦伯式,也不是葛兰西式,更不是阿尔都塞式,而是一种在马克思主义基础上进行的折中的文化研究[1]。霍尔呼吁文化研究应当“在马克思主义周围进行研究,研究马克思主义,用马克思主义进行研究,试图发展马克思主义的研究”[7]。霍尔继承了马克思关于阶级斗争、权力问题的见解,但与经典马克思主义不同的是,他坚持“不作保证”的马克思主义立场,着重批判经典马克思主义中的“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隐喻,同时关注并思考文化在构建社会中的作用。霍尔注意到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唯物主义前提,当时的马克思认为解放人类的首要任务是解放生产力,在批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基本框架下,将文化与意识形态简单地归于“上层建筑”,认为它们不过是“经济基础”的简单反映并受其限制,没有意识到物质活动与意识是直接不可分割的。因此霍尔的文化研究立足于马克思的文化观,旨在弥补马克思主义理论对“文化”的欠缺。霍尔反对机械决定论,指明政治经济对阶级地位已经不是绝对的决定作用。他没有把上层建筑当作经济基础的简单反映,而是强调上层建筑是相对独立的,文化在此过程中发挥了重新划分社会阶层的作用。可以说英国文化研究的最初发展就是源于对“经济基础—上层建筑模式”的批判[8]。
四、霍尔文化研究的贡献
作为霍加特在英国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所招聘的第一人,霍尔始终坚持“我是以终生的文化研究为背景写作的”[9]。作为一名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移民到英国的牙买加人,霍尔从小的成长环境就充斥着殖民地本土文化与帝国文化的冲突,时常感觉与英国文化本性的断裂。这让他意识到个体和社会文化之间的深层关系,那就是“文化是一件深刻的主观、个体经验,同时也是我们生活的结构。这种结构带给人们的影响是深远的,结构会形塑个体,会淹没个体的主体位置”[10]。霍尔立足于自身被殖民的历史经验,着重关注“二战”之后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话语权力的批判。他注重大众文化,呼吁抵制资本主义文化霸权,将工人阶级文化从精英文化中解救出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霍加特创办了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标志着体制化的文化研究成为一门专门的学科,霍尔便在这种情境下开始了“学术即政治”的文化研究之旅。与威廉斯等人不同,霍尔的理论目的并不在于恢复英国战前有机的工人阶级文化。他更为关注的是消费主义的新文化和传媒在社会中越来越大的影响力,这些被其他新左派学者视为对工人阶级独立性的威胁,成为霍尔文化研究的重点。
霍尔突破了英国文化研究的狭隘,吸收了符号学、结构学、福柯的权力体系、阿尔都塞意识形态理论和葛兰西的文化霸权思想。霍尔强调文化是一种重现和意指实践的建构,是一种阐释意义的场域。他接合后现代的思想,考察了当代文化问题,吸取了跨学科的理论发展成果,回顾了英国文学研究对“文化”这个概念建构的过程。霍尔指出,英国文化研究的前进方向是基于两种范式的理性批判之上。在霍尔看来,“文化”是一个“核心”概念,是“人文和社会科学中最困难的概念之一”[11]。“找不到一种对于‘文化’单一的、无可辩驳的定义,这个概念依然很复杂——是一个汇聚了各种关切(利益)的场所,而不是一个在逻辑上或概念上可以阐明的观念。”[12]文化研究的重点在于分析、阐释不同阶级群体的利益纠葛及其政治性,同时也不断驱动英国文化研究的发展。文化研究需要不断制造“有重大意义的断裂”——“陈旧的思路在此处被打断,陈旧的思想格局被替代,围绕一套不同的前提和主题,新旧两方面的因素被重组”[9]。霍尔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持有开放的学术态度,重点批判了经济决定论,进一步彰显文化的突出作用。批判马克思的经济决定论正是霍尔文化研究的起点,他指出,文化、实践与人是思考文化问题的三大要素,文化与社会实践相互作用,可以说历史是由人类主体的实践活动创造的。霍尔对文化概念的界定体现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之间的辩证关系,突出了文化作为表征实践的能动性,可以说霍尔奠定了英国文化研究的未来方向。
五、结语
不同于霍加特、威廉斯等人的英国本土文化视角,霍尔选择从自身族裔散居文化的理论视角来解读英国文化研究,把“英国性”从狭隘的认知中解放,为文化研究提供了不同的价值取向。霍尔指出,既没有绝对的开始,也没有不中断的连续,原来的思路被打断,旧的思想被取代,新旧元素围绕不同的前提和主题不断被重组。因此霍尔坚持认为当一种理论“变成一种被接受的知识,不再具有真正批判的与解构的锋芒”时,它便不再“具有一种开放性的理论探讨的视域”[13]。由于战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情况发生了改变,孕育出全新的社会力量和愿景,它们都具有潜在的“反资本主义”内涵。霍尔始终保持对马克思主义的清晰认知,接合英国社会现实,反对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必然对应论”和“必然非对应论”,将文化和意识形态从经济基础中脱离出来,真正意义上体现了“不做保证”的马克思主义。霍尔的政治立场、价值旨归以及学术研究的范式都离不开马克思主义的奠基。霍尔在建构其文化研究理论的过程中,坚持“后马克思主义”的文化观,以“新左派”身份介入文化研究的现实和政治语境,以其特有的文化身份充分阐释了文化研究的演进史,为我们思考英国文化研究和霍尔相关理论提供了切实可行的路径,具有深远的学术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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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程一洋(1999—),女,汉族,江苏无锡人,单位为中共江苏省委党校,研究方向为国外马克思主义。
(责任编辑:王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