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余姚土布以其精巧的制作技艺与独特的艺术风格在江浙纺织史中占有重要地位,是具有浓郁地域文化意蕴的财富。文章从文化的视角入手,以现存的余姚土布及机具为研究对象,通过文献资料研究、田野实地调研、实例阐述、图文分析等手段解读余姚土布制作技术与艺术特征:首先提出越地优越的种植条件、浓郁的商业气氛与质朴顽强的越人性格铸就了余姚土布的辉煌历史;接着分析了越文化“致用”“贯通”的思想孕育出余姚土布制作机具尚实致用而与时俱进、制作工序讲求分工合作的特性;最后解析了余姚土布“求真务实、求新趋变”的纹样特征,合“礼”适“度”的用色法则,以及崇神重情的土布礼俗,呈现了越地独有的人文气息。
关键词: 土布;余姚;越文化;手工棉纺织;技艺;艺术特征
中图分类号: TS941.12
文献标志码: B
余姚土布又称越布,是以当地土棉为主要原料,利用传统纺纱机纺纱织布的民间纺织品,历史悠久、工艺细致、花式繁多、经久耐用,是中国纺织工艺品中带有浓郁泥土芬芳的一种民间纺织奇葩。2011年,余姚土布制作技艺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而学者对余姚地区土布制作技艺的专门研究凤毛麟角,知网上仅有王洪等[1]、虞琦等[2]2篇文献,均是对余姚土布的创新应用开发。与余姚土布相关的代表性文献包括徐新吾的《江南土布史》[3]和严芸等的《余姚土布制作技艺》[4]。《江南土布史》采用资料汇编的形式对史料进行记录整理,《余姚土布制作技艺》侧重于对其制作技艺与人文价值的论述。
广义上的越地是中国古代百越部落所居住的地方,先民留下的物质文化遗存即为越文化。越文化的价值观中历来包含着农业文明和工商文化的双重性。百越之地多土多山的环境孕育出越人的刚烈之性,而面对的海洋则为其注入了柔婉之气。背山面海的地缘格局促成了越文化性格的矛盾性,进取与保守相克相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越地独有的文化孕育出了一方独有的艺术,从文化的范畴去寻找艺术之所以如此,是穷源竟委的。陈妍等[5]在江南“稻作文化”的背景下解析“裥上绣”技艺艺术特征,刘鹤[6]从仙居地域文化的角度剖析仙居民间百花童背褡装饰特征与内涵,王楠等[7]从越地区域文化的角度出发解读宁式家具的艺术风格。
余姚地处宁波西北部,余姚河姆渡文化是越文化的重要古文明遗存。作为越地生活典型产物,余姚土布的发展与沉淀离不开越文化的熏陶与影响,其制作技艺与艺术审美亦透露出浓郁的越地文化,是越地传统文化活着的历史见证。本文基于越文化理论视角,通过整理地方志等古籍、探访国家级传承人王桂凤老人,并结合收集的土布制作相关工具及现存余姚土布实物资料,梳理余姚土布的历史沿革,记录与整理余姚土布制作技术的工序与工具,并从纹样、色彩、民俗等方面解析余姚土布的艺术特征。
1 余姚土布历史发展概述
余姚土布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七千年前的河姆渡文明时期,考古出土的大量原始纺织工具和木制织机部件是人类初期纺织业的构成要件,也是到目前为止所发现的世界上最早的原始织布工具[8]。其兴起于两汉时期,又称“越布”,采用麻、葛织造而成,是当时重要的贡品和赐品,为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此外,元朝时余姚即以“小江布”风行全国,清朝时期的“彭桥细布雪雪白”,余姚土布远销闽、皖等地,风靡一时。
1.1 优越环境孵化棉纺织业
位于越文化中心地的余姚北濒杭州湾,历史上的产棉区几千年前曾是海涂,现在则为滨海平原,土壤母质是近代浅海沉积物,土层深厚、质地均匀,呈粉沙性,属于碱性土壤。且地处海边,为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季半年盛行湿润温暖的东南风,故气温暖热,雨量充沛[9],具备《棉讯》所记载的5个“棉之品质最要件”[10],适合棉花生长。余姚在南宋绍兴年间便开始大面积种植棉花,无论是在种植面积还是种植技术方面,余姚都处于全国领先地位,故棉花有着“姚花”之谓。在元代所设的四大木棉提举司中,地处余姚的浙东木棉提举司列在首位。明朝徐光启更是称“浙花出余姚”,可见余姚地区种植棉花地位之重要。棉花的大面积种植促使农民兼事纺织以维持生计,棉花也代替麻、葛成了余姚土布的主要原材料。据考,南宋绍兴十六年(公元1146年),余姚地区年产越布已达7.7万多匹,“花筒纺之,抽绪状,织为布”的手工棉纺织业已然形成。元代,余姚彭桥几乎家家纺纱,户户织布,机杼声绵延数里,不绝于耳。清朝“家纺户织”,家家都有木制小摇车、两三户一台木质脚踏织机的家庭棉纺织作坊直到抗战前期仍随处可见。
1.2 商业文明孕育土布经济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中国便推行重农抑商政策,商业活动一直受到统治阶级的打压。远古越人与海上岛民交往的神话留影中形成了“财币欲其行如流水”的行商理念[11],加以越地四通八达的水道及越人富于冒险与敢为人先的进取精神,越地渗透着极浓的商业特色文化。此外,越地学者推行的经世致用之学强调经国济民、物尽其用,进一步将越地人民从僵化的思想中解放出来,越人逐渐偏离“重农抑商”的传统价值,开始悯商重贾,强调“义利并重,工商皆本”[12]。随着棉花种植规模的不断扩大和土布纺织技艺的不断完善,余姚乡民自发地将多余的棉花布匹贩往其他地区、甚至外销至国外市场。早在元代,余姚土布的商业经济就已经有了雏形,并开始了初步的发展。当时著名的彭桥小江布除了部分做成衣服供当地人家自己穿用外,更多的布料被运往白沙路的棉布市场,还有些则被贩往了数百里之外的杭州、松江、常州、镇江等地,因此有了“余姚土布暖四方”的美誉。
越地商人亦深谙交易生财之道,善于创新、吸纳并践行新的制度体系。清代光绪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姚北历山棉业巨商翁济初在宁波创设“宏大”花号[13],之后姚北集镇的商界人士纷纷集资金、置房产、添设备、雇人员,先后开设花行,还成立了棉业同业公会和布业同业公会。以余姚土布为代表商品的余姚棉业出现了行庄和以股东制为核心的现代企业制度,逐渐发展成为浙东的大宗交易活动,有力促使余姚土布纺织技术的传播、交流、融洽,使余姚土布在明清时期达到鼎盛。
1.3 顽强气概反抗“洋布”入侵
鸦片战争以后,中国门户大开,外国资本主义开始向中国推销洋纱洋布。徐新吾先生指出与江南其他地区不同的是,此时余姚的棉花和土布产业虽受到一定威胁,直到20世纪20年代初,洋纱洋布都很难打入这个地区[3]。本文认为原因有三:其一为农民普遍自植自纺自织,缺少其他副业,一时难以放弃这个传统;其二为商品土布的一部分销路为梁弄、大岚、四明山等余姚南部山区,山区交通不便且居民少,销售成本高,商品的利润本就低,并非洋布主力争取的销售市场;其三为土布土经土纬,坚牢厚实耐用,更受质朴的山民日用穿着喜爱,一定程度上也阻挡了洋布的倾销。
然而,乡民自纺自织传统、山区交通信息闭塞也导致余姚土布的技术未跟上国内棉纺织机械化生产的脚步。随着国内纺织工业化的发展和普及,余姚土布渐呈不支,益见衰落并慢慢淡出大众的视野,但当地部分农民的自用布,仍通过手纺手织自给自足。
2 余姚土布的制作技术特征
余姚土布制作技艺是余姚传统纺织文化的集中体现,也是当地乡民在长期实践中逐渐摸索出来的精湛技艺。余姚土布制作机具数量繁多,工艺繁复。余姚土布的制作工序主要可分为皮棉加工、絮棉加工、拖花锭、纺纱、调纱、染色、浆纱、调纱蔀、经布、清洗等几大环节,上百道工序,需要用到20多种大大小小的织布工具(图1)。
2.1 余姚土布制作机具
2.1.1 就地取材,尚实致用
越文化中的“致用”原则在余姚土布制作机具的材料选择和“一器多用”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余姚拥有丰富的毛竹资源,乡民们便将其充分运用在机具的制造中(图2)。竹棒制成的拖花棒、篾片编织成的纱篰、细竹条镶嵌而成的竹筘、毛竹劈成的运布筅帚和三脚竹竿,以及小摇车上的竹棍、线绷上的竹片、布机上的竹棍和“布白”,甚至便于取纱而在鱼管上裹着的箬壳,可算是物尽其用。其中鱼管绕满棉纱形状似滚圆的鱼头而被称为“鱼甲头”,虽由竹制却冠以“鱼”名,是越地典型的半农耕半海洋文化的产物。此外,余姚土布所需的制作机具几乎都由竹片、木头所制,原料简单易得的机具成为当地“家纺户织”的重要基础。
《宋史·地理志》中描述越地“人性柔慧”,因为“慧”,故越人能善思勤作,巧夺天工。细探余姚土布每一个制作机具的产生,都离不开工匠的智慧,巧妙地将其特性发挥到极致。例如,拨纱车(图3(a))用以将鱼管上缠绕的纱线拨出成束,为保持纱线张力一定而选用稳定的木制轮轴。而后续需要将处理后的纱线束重新套回拨纱车中进行调纱,在木制轮轴上操作困难。基于此,乡民将拨纱车的转轮与手柄装置设计为活动装置,并按照拨纱车车架的尺寸重新定制名为线绷的装置(图3(b))。线绷轮轴为一根较细的木棍,在两头分别交叉固定两根等长的竹条,顶端用绳索呈“Z”字形连接,这样的结构使得线绷具有一定的弹性。乡民们灵活变通,实现了拨纱车的“一器多用”,从而降低了机具制作成本。此外,贯穿制作全程的各类竹棒竹棍亦是起着“螺丝钉”的作用,其尺寸大小都可根据实际所需灵活变动,各尽其职,一举多得。
2.1.2 推陈出新,与时俱进
古越民众对恶劣自然环境的无数抵抗中形成了“适者生存”的原则,在长期艰苦的劳作中获得了顺应外界变化的生存和处事能力。越地百脉相通又灵动多变的水域环境让他们深知“贯通”的重要性,他们积极进取,既善于吸纳优秀文化,又富于创新,在实践中更新机具,不断提高织造技术。余姚市小曹娥镇余姚土布展示馆中收藏的机具记录了这段历史。
手摇纺车(图4(a))在余姚民间俗称为摇车、纺花车,由车架、锭子、绳轮和手柄等部件组成,使用时摇动手柄,绳轮通过蜡线带动锭子转动,加捻后的棉纱即可卷绕于锭子上的鱼管上。但由于需一手摇绳轮,一手扯引,仍会使得纱线粗细不匀。受汉代斜织机借助蹑(即脚踏板)来升降综片的启发,脚踏纺车问世。当地的脚踏纺车(图4(b))由车架、纺纱机构与脚踏机构组成,其纺纱机构与小摇车相似,由绳轮、锭子和绳弦等组成,脚踏机构则由曲柄、支架、踏杆组成。使用时,将鱼管置于锭子上,纺纱人手持纺线,双足分别踩在以支架为界的左右两侧踏杆,当两脚交替踏动踏杆时,以支架为界的踏杆两边便沿着相反的方向作圆锥形轨迹转动。通过曲柄带动绳轮转动,进而通过绳弦带动锭子转动。脚踏纺车较手摇纺车纺纱量增长了一倍,大幅度提高了劳动生产力,虽不及大纺车,但胜在灵巧方便,因此是当时使用量最大的纺纱工具。此外,在20世纪30年代,余姚农村出现了一种木制的手摇张力自控式多锭纺车,操作时一人手摇,一人操作,纺车有40个纺锭左右。它将牵伸、加捻结合在一起,和卷线分开,利用纱线内的张力大小来控制纺纱过程中纺出纱的均匀度,此原理在当时世界上尚属首创,比传统手摇、脚踏纺车又进一步。
余姚土布展示馆中所收藏的两台当地布机也见证了机具的与时俱进,两者均为互动式踏板机,如图5所示。小布机具体年代不详,据村中老人口述早于大布机,大布机则为民国三十三年(公元1944年)孟春月所制。布机的改进主要为:1) 提高了可织的最大布幅。理论上大布机可织的最大布幅约为85 cm,较先前宽近20 cm。2) 大布机出现了塞挡使得纱搁可以固定,大大提高经面的稳定性。3) 在踏脚放松的情况下,小布机的经面与水平面的夹角约为15°,而大布机的经面则与水平面相平,便于坐在布机板上的织工在平视的状态下,及时发现和解决织造时经面上所发生的各种问题。此外,小布机前纵线向下运动时形成的开口不清晰,容易导致投梭不畅。而大布机前、后纵线向下运动时产生的开口等大且清晰,便于投梭。这些改进使得布机更便于织造使用,如图6所示。
2.2 余姚土布制作工序
余姚土布的主要原材料是余姚当地土棉。农历九月,乡民采摘当地新鲜棉花,经过晾晒、挑拣、脱籽后为皮棉,使用竹棒、弹花榔头抽打使其蓬松后分为花锭,再经由纺纱、拨纱、染色、浆纱、调纱等环节完成上机前的准备工序。经纱是余姚土布制作过程中最繁琐也最重要的工序,技术要求高,亦十分注重多人的配合。在开始之前要根据所织土布的长度、幅宽、纹样和色彩等要求,计算并准备好所需的纱线颜色种类数和总量及纱篰的排列顺序,进行合理的布纱,具体步骤如下:
1) 经线:将排列好的纱篰排列放置于经条板下,并抽出纱线一一穿过相对应的经条板上的孔(图7)。经线人把纱线拧成一股递给挂桩人,挂桩人将纱线“X”形挂在经桩上,完成一个周期后,经线人将每根线扭绞以下,按顺序套到经头凳上。
2) 穿筘:借助穿筘针上的小勾插入筘眼,勾住经线,然后再拉回筘眼的另一侧,按照这个操作依着经线的排列顺序周而复始(图8)。等到穿筘针上纱线套满时,将穿筘针拔出,此时穿筘针尾缠绕的绳索便会穿过纱线,将其固定在筘的内侧不脱落。待所有纱线都穿好后,在绳索的地方套入经杖,并往外拉。此时每个筘齿上就有了两根纱线,穿筘便完成了。
3) 上机:又称上绞纱搁。其中一人手持穿筘最后套入的经杖,并穿过布机机身的横杆,搁在绞纱搁上。随后两人拉住另一头纱线,其余两人用运布筅帚慢慢刷线,将打绺的经线刷开并排列整齐,随后两人缓慢地将经线绞入纱搁,两人拉紧经线并缓慢移动(图9),保证所有经线是在适宜且一致的张力下绞入纱搁,随后循环往复。每绞几圈,都要在纱搁上面放置“布白”,一圈四片,使得纱搁上的经纱平整而方正。当未卷入纱搁的经纱稍长于布轴杆时,将其剪开,随后把线的尾端结在布轴杆上,为穿纵线作准备。
4) 穿纵线:将竹筷卡在竹杖口,呈“Y”形,长度应与所需每道纵线的高度相同。穿纵线先穿上道纵线,将纵线从经线的开口中穿过,在竹杖上抵上一根细竹棍,每挑过一根经线,纵线都在竹杖和细竹棍上“8”字绕,形成线圈(图10)。穿完上道纵线后,将整个经面翻转,随后按相同的方法种下道纵线。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纵线穿入经线开口时,需同时穿入上道纵线的线圈,以实现上下两道纵线相扣形成一个套环。每种完一道纵线,都需要将竹杖取下换上竹棍,随后固定起来。当所有纵线种完之后,用绳索将上道纵线挂在小梁架上,下道纵线挂在踏脚上。一般地,离筘的第一片纵线与左踏脚相连,第二片纵线与右踏脚相连。
5) 固定起机布、装“耳朵”:穿完纵线后需要重新整理布轴杆上的经线。首先将经线打在布轴杆上的结解下来,随后在布轴杆上放上起机布(以前织的下面拴有线结的土布),并将它压在凹槽的细杆下,然后将经线分成数组挨个系在在起机布的线结上(图11)。随后,将小木棒插入布轴杆的孔隙中,借助目前小木棒转动布轴杆将经线绷至适宜的紧度,并将小木棒卡入布机机身上的圆孔中,则经线被固定完成。“耳朵”是将筘与布机机身上的活动轴相连接。首先在筘的外面卡上框板(图12),随后将活动轴卡入筘外框板两侧的小洞中,“耳朵”即安装完成。此装置可以提高每一次打纬的稳定性。至此,织布前的准备工作完成。
余姚土布的上机工序虽繁杂,但在多人分工配合下总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俗话说:“生要人,死要人,挂桩一定要三个人。”此外,翻转布面以便种纵线时、种完每道纵线将竹杖取下换上竹棍时、装筘装“耳朵”时,无不需要多人的齐心协力。
织布时又需充分发挥织布者的记忆能力和协调能力。织布者需明确需要踩的踏脚及投梭的颜色,随后踏动脚踏,待经线开口清晰之时将装有鱼管纱线的梭投入经线的开口处,随后推动筘将引入的纬线打紧,紧接着踏动另外的脚踏变动经线的开口,再投入梭子、推动筘,以此往复。需注意的是,织布时手推筘和脚踩踏板的速度和力度均需把握得当,推得过重布就太紧容易起皱不平实,推得过轻则会使布太稀疏而没有筋骨。
3 余姚土布的艺术特征
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有其产生、发展的自然社会环境,都有着有因可查、有源可溯的历史文化背景。越地务实理性与空灵超脱两种对立文化因素的相映并存,造就了越文化性格的复杂性。越地生、越地兴、越地拓的余姚土布兼有重厚朴实与明慧文巧之性,是浓郁的越文化赋予了其独特的艺术风格。本文以68件余姚土布为实物资料,结合地方志乘与街邻口述,解析余姚土布的艺术特征。
3.1 余姚土布品类
笔者共收集到68件余姚土布实物,其中包括2件单色土布与66件多色土布。多色土布又可分为条纹布(共20件,为条子布)、格纹布(共33件,包括16件格子布、18件篾辫布、1件空心十字布、1件一字布)和小花纹布(共8件,包括2件桂花布、5件窗门布、1件其他),其中条子布、篾辫布与格子布的数量最多。越地清秀优美的自然景色为其注入了灵性与超拔,如形似篾的篾辫布、点缀似桂花的桂花布等,形成了越文化中追求自然与性灵之美的传统[14]。
条纹布一般通过不同颜色经线的不同排列来表达条形效果,当地百姓更常以“条子布”来称呼。最初的条子布颜色单一,纹样组织多为平纹,后来随着技术的更迭,逐渐出现了斜纹组织的条子布。根据纱线颜色、搭配、排列的不同,条子布的变化也十分丰富(图13),此外,当地百姓还通过使用特色纱线、改变方向等方式来增添条子布的变化。如在经纱中添加了一组黑白相间的花式纱线,把线性化为点状的动态表达,犹如漫天飞舞的雪花,给简单的条子布增添了趣味,在当地亦将此类布称为“摇线布”“雪花布”,或改变条子布纬变经不变的原则,采用纬变经不变的色纱排列,来改变条纹的方向。
格纹布通过不同颜色的经纬纱线的排列,形成变化各异的格状图案形态。根据百姓的命名,又可以细分为格子布、篾辫布、空心十字布、一字布等种类。其中格子布通过不同颜色的经纬纱线排列来表达格子的效果(图14(a))。经纬线颜色的变化形成了多种色彩有规律地重复、格子形状大小的变化,形成了视觉效果丰富、节奏感极强的整体图案形态。余姚土布中的格子布一般经纬色纱的排列顺序保持一致。篾辫布因形似“篾辫”而得名(图14(b)),其显著特征有:1) 基础组织为平纹;2) 纹样中存在“一蓝一白”(或其他颜色配合)的条纹规律排列,且纵横蓝、白条纹的构成方法一致,即利用平纹组织一隔一的经纬组织点与一蓝一白的色纱排列规律相呼应,从而使同色的相邻组织点密集排列,形成长短一致的条纹,并在经向、纬向两个方向铺展开来。空心十字布的本质是为篾辫布的变形(图14(c)),即将篾辫布中根篾辫纹的四宫格结构扩大为九宫格。一字布则是通过蓝、白纱线的间隔排列,配合平纹呈现“一”字效果(图14(d)),其特点在于使用不同深浅的蓝线规律排列形成多层次的视觉效果与节奏。
小花纹布利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组织或浮长分别作花、地组织,形成具有一定外观效果的花纹。余姚当地的小花纹布以桂花布和窗门布为典型代表。桂花布采用挂经工艺,在基础的格纹中局部增加经线组数,实现在格子中填充小花纹,形似桂花,使布面造型稳重又不失灵动(图15(a))。窗门布则在纬纱颜色一定的情况下,通过组织的变化与经纱排列配合产生矩形的形状,在形成翻折窗户纹样的同时减少投梭难度(图15(b))。
3.2 “求真务实、求新趋变”的纹样
“浙东俗敦朴,人性俭啬椎鲁,尚古淳风。”古越人崇尚实际劳动,他们在开荒垦种的漫漫岁月中生生不息,在长期艰苦劳作中培养出的坚韧之气给后世留下了积极的影响。作为日常穿着的余姚土布最常出现在田间,因此纹样无需过分华美,尚实致用即可。而海洋文化为越人注入了灵性与超拔,混合着越地清秀优美的自然景色,形成了越文化中追求自然之美的传统。于是,在满足日常生活生产的需求之余,乡民们也追求着艺术审美,余姚土布在日积月累中形成了“求真务实、求新趋变”的纹样之美。即余姚土布中没有繁琐的图案绘制,而是通过经纬色纱的不同排列,在交织中构成抽象几何图形,以实现纹样的多变,且这样的设计方式可灵活排列组合呈现新的纹样,不仅克服了单一图案容易造成的呆板重复和审美疲劳,同时形成了独特的空间色彩混合效果。
“贯通”的思想是越文化精神的集中反应之一,在处理土布纹样中同样讲究“求新趋变”。如篾辫布的千变万化,不仅有组成篾辫纹纵横条根数的变化、色彩的变化,也有间隔结构的变化、循环宫格的变化,甚至通过共口织造改变花纹粗细、实现勾边效果等。此外,她们纺染花式纱线,穿插入其他经纬纱线中,把“线”状化为“点”状的动态表达,增添俏皮的跳跃感,丰富视觉效果;使用挂经工艺,局部增加经线组数,实现在格子中填充小花纹,使布面造型稳重又不失灵动,视觉效果更加丰富。
3.3 合“礼”适“度”的用色
“‘人着色于物’改变了被着色物自身的本质,无声或有声地传达了各种思想、感情和情绪”[15]。越人简朴、温婉的个性面同样在潜移默化中造就了余姚土布色彩的使用观念和搭配逻辑。笔者对收集的余姚土布进行用色情况统计,结果如表1所示。从使用颜色次数中发现,白色与蓝色在土布中得到了最为普遍的应用,其次为黑色、红色、绿色与紫色,褐色、黄色的使用较少。此外,超过一半的土布布面上以白色为主,其次为黑色与蓝色,其余颜色在布面上一般仅作点缀使用,所占面积不大,故土布总体的用色呈现为古朴清秀之意,素而不寒,花而不燥。此外,在越人“理性”的礼制色彩观与“感性”的世俗色彩观的共同作用下,余姚土布的用色还呈现合“礼”适“度”的特征。
越人极为重视伦常规范和道德教化的传统,在礼制色彩观中,色彩有着明尊卑、辨贵贱的社会价值功能。有关色彩使用的严格政治礼制让普通的民众没有机会使用黄、红、紫等象征高贵地位的鲜亮之色。靛青的原料蓝草随处可见,且价格低廉,在视觉上给人以较强的后退感,所以在官方准许与现实条件具备的双重影响下,蓝色成为了余姚土布中最常见与普及的色彩,正是所谓的“尚红、尊黄、喜青”。且蓝白结合取“青白”之音,象征为人清白,深受乡民的喜爱,如图16所示。这些蓝色在明度与纯度上深浅不一,被人们细分为淡青色、天青色、天蓝色、品蓝色、藏蓝色等,变化众多,着实令人称奇。
越地商业文化孕育下的“经世致用“之学推动着越地人民思想的禁锢。商品经济发展的同时,乡民们对生活有了更高的要求,渴慕用色自由,追求享受渐成风尚[16]。在满足和适合伦理象征的社会价值前提下,他们逐渐在日常用布中少量地排入亮色,而在嫁妆、节日用布之上更为大胆地使用鲜艳之色(图17)。在色彩的使用、搭配中往往带有鲜明的自由随性倾向,但又基于一定的规律与秩序,使众多因素和谐统一。不约而同地,红色被注入了喜悦、幸福之愿,绿色被赋予了希望、丰饶之意,紫色被视为神秘、优雅……余姚土布中的鲜亮之色给乡民单调的生活中增添了一抹亮光,是喧哗对素朴的补偿,盈溢着人情冷暖的气息。
4 结 语
本文基于越文化理论视角,探讨余姚土布制作技艺的历史、技术特征与艺术特征,由此得出:1) 越地适宜植棉的地理环境孵化了余姚当地棉纺织业,浓厚的经商氛围孕育了土布经济发展,质朴顽强的越人性格使当地土布产业不屈不挠抵抗“洋布”倾销;2) 越文化中“致用”的思想孕育出余姚土布制作机具就地取材、一器多用的特性,而“贯通”的思想则促使机具不断推陈出新、与时俱进,在织造过程中也讲求分工合作;3) 越文化赋予了余姚土布“求真务实、求新趋变”的纹样特征,合“礼”适“度”的用色法则,崇神重情的余姚土布礼俗,呈现了越地独有的人文气息。
风雨沧桑几千年。随着新事物的不断涌现,作为传统手工艺的余姚土布受到严重打击。将精彩纷呈的余姚土布带回世界的舞台是每个越人的使命。新时代“万众共创共享”的触手可及赋予了余姚土布无限的可能,研究人员也应与时俱进,赋予余姚土布新的时代内涵和现代表达形式,以其独有的越文化为原点,探索余姚土布与现代工业化之间融合协调的设计生产模式和更有张力的传播教育,以真正实现“非遗在地活态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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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he production technique of Yuyao traditional homespu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Yue culture
ZHANG Chi, WANG Xiangrong
ZHANG Liqing1,2, LU Jialiang1,2, SU Miao1,2, PAN Aifen3, WANG Dijia4
(1.College of Textiles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Silk),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8, China;2.Shengzhou Innovation Research Institute,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Shaoxing 312400, China; 3.Yuyao TraditionalHomespun Hall, Ningbo 315476, China; 4.Cultural Station of Xiaocao’e Town, Ningbo 315476, China)
Abstract: Yuyao traditional homespun is a folk textile which uses local cotton as the main raw material and traditional spinning machines for spinning and weaving. It is a folk textile miracle in China’s textile handicrafts with very strong local flavor. In 2011, the production technique of Yuyao traditional homespun was included in the nationa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protection list.
The values of Yue culture have always contained the duality of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and business culture. The environment with abundant soil and mountains nurtures the strength of the people of Yue, while the ocean they face injects a gentle aura into them. Yuyao traditional homespun is a typical product of Yue people’s life, so its development and sedimentation cannot be separated from the influence of the Yue region. Its production techniques and artistic aesthetics also reveal the strong Yue culture, and are a historical witness to the survival of traditional Yue culture. This articl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Yue culture theory, organized ancient books such as local chronicles, visited the national level inheritor Wang Guifeng, and combined the collected tools for making homespun with existing materials of Yuyao homespun, summarizing the development history of Yuyao traditional homespun. Subsequently, the article documented and organized the production process and tools of Yuyao traditional homespun, and analyzed th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Yuyao homespun from the aspects of pattern, color, and folk customs. Three important conclusions are drawn. Firstly, the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suitable for cotton cultivation in Yuyao has incubated the local cotton textile industry, and the strong business atmosphere has nurture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homespun economy. The simple and tenacious character of the Yue people has made the homespun industry resist the invasion of foreign cloth indomitably. Secondly, the concept of “practicality” in Yue culture has given birth to the characteristic of using local materials and multiple tools for making Yuyao traditional homespun, while the concept of “linking up with everything” promotes the continuous innovation and advancement of tools, and emphasizes division of labor and cooperation in the weaving process. Thirdly, the Yue culture endows the Yuyao traditional homespun with the pattern characteristics of “seeking truth, pragmatism, novelty, and change”, conforms to the color rules of “propriety” and “degree”, and embodies the unique humanistic atmosphere of the Yuyao traditional homespun customs of worshipping gods and valuing emotions.
The exploration of the history, production technique, patterns, color beauty, and customs of Yuyao traditional homespun in the article not only provides theoretical basis for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Yuyao traditional homespun, but also provides certain reference value for studying the development history of commercial culture, production technology progress, and folk culture interpretation in Yue.
Key words: homespun; Yuyao; Yue culture; handmade cotton textile technology; skills;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