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声学实验的义乌方言单字音声调研究

2024-12-25 00:00:00吴燕萍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4年30期

摘要:随着城市国际化进程和普通话的推广,义乌方言单字音声调受到较大的影响,也发生显著的变化。该文通过声学实验考察指出:在义乌方言中,阴去、阴平和阳平作为高、中、低三个平调,撑起了义乌方言声调的调域空间,具有较强的稳定性;阴上和阳上的本调是两个降调,受到普通话上声的影响,调型和调值都有不同表现,呈现阴上与阳上逐渐靠拢的趋势;阴去的本调是个升调,在演变过程中,调头逐渐抬高,且折点逐渐靠后,至中段转折下降,从而演变为凸调;入声舒化现象已普遍发生,表现为喉塞尾和短时特征消失,调值上向对应的上声调靠拢。

关键词:义乌方言;声调;声学实验;声调格局;入声舒化;方言演变

中图分类号:H1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10(2024)10(c)-0025-05

Acoustic Experimental Study on the Tones of Single Characters in the Yiwu Dialect

WU Yanping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Yiwu Industrial & Commercial College, Yiwu Zhejiang, 322000, China)

Abstract: With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cities and the widespread promotion of Mandarin, the monosyllabic tones of the Yiwu dialect have been significantly affected and are undergoing notable changes. The article examines through acoustic experiments and points out that in the Yiwu dialect, the Yin departing, Yin level, and Yang level tones, as high, medium, and low level tones, support the tonal space of the Yiwu dialect and possess strong stability. The original tones of the Yin rising and Yang rising are two falling tones, influenced by the Mandarin rising tone, their tonal shapes and values show different manifestations, presenting a trend of the Yin rising and Yang rising gradually converging. The original tone of the Yin departing is a rising tone, in the process of evolution, the starting point of the tone gradually rises, and the inflection point gradually moves back, reaching a mid-segment turn to decline, thus evolving into a convex tone. The phenomenon of entering tone relaxation has become widespread, manifested as the disappearance of glottal stop endings and short-time characteristics, and the tonal values lean towards the corresponding rising tones.

Key words: Yiwu dialect; Tone; Acoustic experiment; Tonal structure; Entering tone relaxation; Dialect evolution

义乌地处浙江中部,义乌方言作为南部吴语婺州片的一个分支,在市域范围内广泛使用和传承。由于地理位置和城市发展的特殊性,义乌方言表现出较大的内部差异。传统认为,义乌方言声调保留着“四声八调”的同时,入声字又各分成了文白两读[1]。但在不同学者的研究中,对义乌声调的描写则存在较大的差异,体现在调类、调型和调值上均有不同[2]。本文采用声学实验的方法对义乌方言单字音声调进行研究,力求为义乌方言声调研究提供更翔实的基础数据,并尝试结合数据探索义乌方言声调在多语环境中的演变路径。

1 声学实验的设计

1.1 实验设计

发音字表的设计主要依据《方言调查字表》,阴平、阳平、阴上、阳上、阴去、阳去6个声调各取7个单字,入声字考虑到文白异读的可能性,阴入和阳入各取了10个单字,这样共得到62个单字,均为日常生活用字。要求发音人事先熟悉字表,然后在安静的环境中依次大声读出,使用Cool Edit Pro录入电脑,采样频率11025Hz。录音过程中并未对入声的发音可能性进行提醒或干预。

本文以考察义乌主城区(稠城街道)的方言声调为主,同时以相邻街镇为参照。在发音人的选取上,本文选择了世居主城区的5位,其他街镇的发音人3位,共计4男4女,其中2名退休人员,2名在职公务员,1名教师和3名经商人员。其中:主城区89岁、58岁、53岁的3名男性发音人,下文用M89、M58、M53表示;主城区59岁、43岁的2名女性发音人,下文用W59、W43表示;分别来自下朱、丁店和义亭的1名男性、2名女性,均为51岁,下文用M51(下)、W51(丁)和W51(义)表示。

1.2 声学参数提取

本文采用南开大学开发的“桌上语音工作室”(Mini-Speech-Lab)软件对语音样本进行音高和时长数据的提取与处理。

在不同发音人之间,调域空间和绝对音高存在较大的个体差异,因而需要对数据进行归一相对处理,从而使不同发音人之间音高数据具有客观可比性。本文采用石锋提出的T值公式对音高数据进行归一化和相对化分析[3]:

T=[(lg x-lg b)/ (lg a –lg b)]×5

式中,a为调域上限频率,b为调域下限频率,x为测量点频率,所得到的T值就是x点的五度值。软件对每个声调曲线提取9个测量点的频率,求取同一组声调9个测量点的频率数据的平均值,并以全部平均值中的最大值和最小值为调域上限频率和下限频率,计算出每组声调9个点的T值,从而在五度坐标图上画出每组声调的调型曲线,即为义乌方言的声调格局。

为考察入声舒化现象,同时利用软件提取了每组声调的平均时长数据。

2 义乌方言声调的声学分析

2.1 义乌方言声调格局图

进过T值计算,得到8位发音人的义乌方言声调格局图。从主城区发音人的调域空间和调型曲线来看(如图1所示),M89和M53两位发音人的调域空间和调型曲线较为一致,遵循方言声调阴高阳低的规律;而W59和W43两位发音人则与男性有所不同,呈现不同的高低分布,且阳去、阳上、阳入三个调与男性呈现凹、凸相反的走势。从方言点发音人来看,W51(义)调型曲线与主城区男性相似,W51(丁)的调型曲线与主城区女性相似,可见性别差异和方言点的城乡差异并不严格存在。另外M51(下)的调型曲线接近主城区女性,而M58在阳去调上与8204464302cb2f03a8daa9a6d8b69edded396924719cdc58f9ae98e85d5c4e10同龄男性一致,在阳上和阳入调上与主城区女性一致。由此,并没有得到较为一致的声调格局图,而是看到了义乌方言单字音声调的较为复杂的共时状态。

基于以上观察,发现:一是就义乌方言单字调而言,本次调查的城区和义亭、下朱和丁店这四点的单字调格局并不存在显著的城乡差异,须对其合并考察义乌方言声调的特征;二是义乌方言单字调格局具有不稳定性,阳去、阳上、阳入三个调是不稳定的源头,发音人之间的差异极有可能是一种变异过程的表现。

2.2 义乌方言声调的调型与调值

2.2.1 阴平与阳平

从调型曲线的分布和走势来看,阴平与阳平是声调格局中的两个平调。阴平调是位于调域中上部的平调,调型曲线在不同发音人中虽然离散度较大,从3度到5度均有分布,但平的特征较为一致,调值可记作33或44。阳平调位于调域的下部(接近底部),以低平为主要特征,调值可记作22。但在不同的发音人中,有的强调调头的降,有的强调调尾的升,W43则发成了典型的曲折调,类似普通话上声的213。这与普通话上声的本质是低平调[4]是相同的道理,调头的降和调尾的升(即弯头)是声带的自然状态与特定音调之间自然过渡的表现[5]。前人研究中[6],有将阴平调记作334或445,阳平调记作213,这在声调曲线上也有所体现。但本质上来说,义乌方言声调格局中的阴平和阳平,一个是中平调,一个是低平调,调值分别为44和22。

2.2.2 阴上与阳上

义乌方言声调格局中的上声调是降调,但在不同发音人中有所差异。阴上调起点位于调域中部,在3度和4度之间,降的幅度不大,终点集中在2度和3度之间。W59、W43、W51(丁)和M51(下)四位发音人的降调特征比较显著,起点较高,集中于4度区间,之后平滑下降至2度区间,调值可记作42。但体现在M89、M58、M53和W51(义)四位发音人中,阴上调略降后升,调值接近于323。阳上调存在相似的表现。在M89、M53和W51(义)三位发音人中,阳上调调头略降,调尾上升,调型曲线与阴上十分接近,调值接近于212。但在其余发音人中,阳上表现为调头略升,在1/3处开始平缓下降至调尾。相对阴上而言,虽然阳上的起点略低,但在调头的升势下,阳上的中段和尾段音高都被整体抬高,打破了阴高阳低的方言声调规律。虽然与阴上的降势有所差异,但在调值上已与阴上十分接近,可记作32。在已有研究中,关于阴上的调值有记作44(334)或53,阳上调的调值有记作31、213、323或443,在该次实验数据上也有相应的体现。整体看来,义乌方言里的上声调在不同的发音人中有曲折调和降调两种调型,调值上有所趋近。

2.2.3 阴去与阳去

义乌方言中的阴去调是一个高平调,起点一致位于调域的顶部,终点集中在5度,调值可记作55。但在部分发音人中(男性为主),阴去调以降调的方式呈现,其中三位发音人微降至4度,而M89则迅速下降至2度区间。石锋、冉启斌(2011)指出:位于调域两极的声调会有弯头,正如普通话上声的本质是低平调、普通话阴平的高平调也可以有微升或微降,这种弯头是声带恢复到自然状态的表现。义乌方言的阴去调作为一个高平调,发音时声带需要始终保持紧张状态,而对于89岁高龄的发音人而言,快速释放并恢复自然状态的需求就显得尤为迫切,但这并不妨碍义乌方言阴去调的本质是个高平调。阳去调的调型分歧在不同发音人中较为突出。M89、M58、M53三位发音人和W51(义)均呈现先升后降的凸调走势,调头从调域中部开始上升,升高1度左右,至中段出现拐点,下降1度左右,调值接近于343。但在W59、W43和W51(丁)、M51(下)四位发音人中阴去调却是典型的升调,调头1/3处略降,之后果断上升,调值接近于14或25。在前人的研究中,也发现了关于阳去调的调值有13(24)和231(352)即升调和凸调两种描述。这种差异是否存在规律性,还值得进一步探讨。

2.2.4 阴入与阳入

义乌方言中的入声调,从调型和调值上看,与上声调分别阴阳对应、比较接近,具体到不同发音人,也存在一定的差异。阴入调在M58、M53、W51(义)三位发音人中表现为位于调域中部的平调,调值接近于33。但其余发音人的调头从调域中部开始果断下降,降至调域底部,在调尾略有弯头,可视为典型的中降调,调值接近于41。对比阴上调,可以发现M53及四位女性发音人的阴上曲线和阴入曲线在走势和音高上都十分一致。阳入调在M89、M53两位发音中表现为位于调域底部的低平调,调值接近于11。但在M58和四位女性发音人中,则调头略升,于1/3处折点下降,终点集中在1度区间,调值接近于31。阳入调的调型走势和音高与阳上调表现一致,在不同发音人的声调格局中也可以看出,阳入和阳上两个曲线十分接近,甚至接近重合。

3 义乌方言入声舒化的声学考察

从归一化的调型曲线上,看到了义乌入声调向上声调合并的趋势,但这仍不足以判定义乌的入声已经完全舒化。在汉语方言中,古入声的基本特征是短时性和喉塞尾,这是它区别于舒声的关键。方松熹(2000)等认为,义乌方言声调除了各分阴阳以外,入声字又分别保留了文白异读,因而出现了在吴方言中较为罕见的10个声调。在近二三十年经济带动语言文化飞速发展的历程中,大量的外来人口涌入义乌[7],普通话的广泛应用对义乌方言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义乌方言中的入声字是否仍然保留了完整的文白异读、其舒化演变趋势如何,这是本文关注的焦点之一。录音材料选取了较为常用的阴入字和阳入字各10个,8个发音人的共160个语音样本。

3.1 喉塞尾的声学表现

朱晓农等指出,吴语入声舒化的路径,经历了由喉塞韵尾失落但仍保持短调性质,然后短调长化,最后到达完全舒化的阶段[8]。保留喉塞韵尾的古入声字在声学实验中一般具有显著的特征,宋益丹指出,作为入声韵尾的喉塞音,其声学特征主要有两个表现:一是声波图上的峰状突起,二是宽带语图上的冲直条[9]。利用软件提取语音样本的声波图和宽带语图进行考察。

观察W59发音人的阴入字“笔”和阳入字“特”的宽带语谱图和声波图(见图 2),可见,语音样本的韵尾段在声波图上没有显著的峰状突起,在宽带语图上也没有明显的冲直条。也就是说,义乌话的入声字已经失去了喉塞尾的声学特征,开启了舒化的演变的第一步。这在大多数保留了喉塞尾入声字的吴方言中是一种走得较快的演变。

3.2 时长的考察

时长由短变长是入声舒化的必然阶段[10]。如果入声的时长已经延长,甚至超过了舒声的时长,那么可以认为这个入声已经舒化。对于不同的发音人而言,其发音的绝对时长是有所差异的,为了使数据具有可比性,把每位发音人的阴平时长作为单位1,其他调类的时长与之进行比较,求取相对时长,得到表1。

从相对时长数据来看,在所有发音人中,入声调均不是各调类中时长最短的调类,甚至在部分发音人中,入声字的时长比其他调类长得多。从8位发音人的平均数据来看,去声字的时长最短,入声字次之,平声字次长,上声字的时长是最长的,即去声调<入声调<平声调<上声调。当然这种差异是否具有统计意义上的显著性差异,还需要结合更多的样本进行统计分析,毫无疑问的是义乌方言的入声字从时长角度来看,舒化现象已经普遍发生。

4 结束语

语言是不断变化的,语音也是不断变化的,通过义乌方言单字调的声学实验考察,可以看到:

一是义乌方言的阴去、阴平和阳平在声调格局中保持了相对稳定的声学特征,阴去、阴平和阳平作为高、中、低三个平调,撑起了义乌方言声调的调域空间,具有较强的稳定性。

二是阴上和阳上,本质上是两个降调。很有可能受到了普通话上声的影响,开始出现阴上与阳上逐渐靠拢甚至合并的趋势:一方面在部分发音人中表现为普通话上声的调型曲线,另一方面在部分发音人中即使保留了降调的特征,但也改变了阴高阳低的传统规律,在调值上逐渐趋近。

三是阴去调也是一个演变过程中的声调,推测:阴去的本调是个升调,在后来的演变过程中,调头逐渐抬高,且折点逐渐靠后,至中段转折下降,从而演变为凸调。

四是入声舒化现象已经普遍发生,表现为喉塞尾和短时特征消失,调值上向对应的上声调靠拢。关于短入调自成调类的说法,这种情况可能正在较快地演变消逝。

参考文献

[1] 方松熹.义乌方言研究[J].舟山师范专科学校学报,1998(4):52-61.

[2] 施俊.义乌方言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21:21

[3] 石锋,王萍.北京话单字音声调的分组统计分析[J].当代语言学,2006(4):324-333,379-380.

[4] 石锋,冉启斌.普通话上声的本质是低平调:对《汉语平调的声调感知研究》的再分析[J].中国语文,2011(6):550-555,576.

[5] 荣蓉,石锋.音高和时长对普通话阴平和上声的听感影响[J].语言科学,2013(1):17-26.

[6] 施俊.义乌方言声调研究[D].广州:暨南大学,2010.

[7] 浙江义乌:小商品做成大生意[EB/OL].(2024-07-17)[2024-08-03].http://www.yw.gov.cn/art/2024/7/17/art_12294 36591_59488148.html.

[8] 朱晓农,焦磊,严至诚,等.入声演化三途[J].中国语文,2008(4):324-384.

[9] 宋益丹.南京方言中的入声喉塞尾实验研究[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9(2):166-172.

[10]石锋.吴江方言声调格局的分析[J].方言,1992(3):189-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