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初期广西少数民族国家认同构建

［摘 要］ 新中国成立初期，为贯彻《共同纲领》中关于民族平等、团结、共同繁荣的民族政策，中央民族访问团赴广西开展民族慰问工作。经过政策宣传、民主建政、文化交流和情感沟通，有效地消除了民族隔阂，建立了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的新型民族关系，构建起了广西各族群众对新中国政治、文化、情感上的全方位认同。

［关键词］ 中央民族访问团；广西；少数民族；国家认同

引言

学术界对国家认同的概念有着较多研究，总体可以概括为一个人对自己归属哪个国家的认知以及对这个国家的构成（政治、文化、族群）等要素的评价和情感，是族群认同和文化认同的升华。中国是历史悠久的多民族国家，少数民族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在不同朝代表现为和亲、羁縻、土司、盟旗、改土归流等多种形式，但总体上都处于古典王朝“天下观”的范畴。鸦片战争后中国向现代民族国家转变，开始摆脱传统的夷夏观念、统治与被统治关系，强调对国家概念、政治体系、文化形态认同，适应世界潮流的新型的民族与国家关系逐渐形成。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制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汇集了包括各少数民族在内的中华民族一切抗日力量，赢得了中国近代历史上第一次完全的反侵略战争的胜利，极大提升了各民族的国家凝聚力和认同感。

构建少数民族对国家的认同，有助于实现国家统一与社会稳定发展，同时也有利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广西作为少数民族聚居区，多年以来在民族平等、民族团结、促进各民族共同繁荣的工作上取得了突出的成绩，是全国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这一成绩的取得，与新中国成立初期党为构建少数民族国家认同所开展的民族工作所打下的坚实基础密不可分。1951年，中央派遣了中央民族访问团中南团第一分团在广西开展了为期三个多月的民族工作。访问团代表中央开展了广泛的民族慰问，宣传党的民族政策，协助地方建立民族自治机构，进行了广泛的民族调查。从政治建设、文化宣传、情感沟通等方面加深了少数民族与新中国的互动与合作，推动了少数民族国家认同的构建，奠定了广西边疆稳定、民族团结的良好局面。

一、中央民族访问团广西分团组建背景

中央民族访问团的成立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通过的《共同纲领》中单列“民族政策”一章，确定了民族平等、团结、共同繁荣的基本原则，规定少数民族聚居地区实行区域自治。也特别指出人民政府应帮助各少数民族建设发展其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事业。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共产党着手建立新型民族关系，做法之一就是“派下去”和“请上来”相结合。“派下去”是指中央政府派出访问团深入民族地区开展慰问，“请上来”即是组织边疆少数民族到内地参观。

广西全境解放时间较晚，且面临的情况相对复杂。广大少数民族历经战乱摧残，生产遭到破坏，生活难以为继。1950年发生了全境范围的土匪暴乱，国民党残余势力纠集土匪，盘踞在广大少数民族聚居的恭城、大瑶山、西隆山等地，袭击地方政府，杀害干部群众，严重威胁新生人民政权和广大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1］民主政权建设面临着直接挑战。因过去广西地方统治势力长期实施民族歧视政策，少数民族与汉族之间存在着较大的民族隔阂，造成少数民族对政府存在着一定的抵触与警惕心态。大民族主义、狭隘民族主义和少数民族内部阶级矛盾，被国民党残余势力所利用，阻碍着民族团结与国家认同的建设，对国家安全形成重大威胁。此外，少数民族工作还与国防安全息息相关，邓小平同志当时就明确指出：“西南的国境线从西藏到云南、广西，有几千公里，在这么长的边境上，居住的绝大多数是少数民族。少数民族问题解决得不好，国防问题就不可能解决好”。［2］因此访问团的民族工作，也有着一定的边境安全考量。

解放初期民族民主建政刚刚开始，各项动员少数民族参政的机制还不完善，亟待通过广泛的宣传和深入的调查，为政策实施提供良好的群众基础与可靠的实施依据。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央决定派遣访问团到民族地区开展慰问活动，目的在于疏通民族联系，消除因历史原因造成的民族隔阂，宣传党的民族政策，加强各民族之间的联系。访问团出发之前，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分别题词作为出访礼物，内容都围绕新中国民族平等、团结的政策展开。奠定了访问团的工作基调和让少数民族发自内心认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决心，促进少数民族国家认同成为访问团工作的重要目的。

1951年6月，继中央民族访问团西北、西南访问团之后组建的中南团受命开赴广西、湖南、广东三省，第一分团（广西分团）70余人由费孝通带领于同年7月3日到达南宁，受到广西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和热烈欢迎。访问团在南宁期间组织团员学习党的民族政策，召开少数民族代表座谈会听取各方意见。在广西方面的支持下，访问团吸收了包括历史、语言、民族、医务和文艺领域大量人才，包括广西民政厅副厅长陈岸，著名学者黄现璠、刘介、苗延秀等，陈岸、黄现璠还担任广西分团副团长。该团成员增加至160人，设立了文工队、医疗队、电影放映队，访问团规模扩大，覆盖多个学科领域，配置更加合理。广西省委、省人民政府、广西军区也组织访问团、文工团、电影队，携带价值20多亿元（旧人民币）的礼物，配合中央访问团到少数民族地区开展宣传慰问活动。

二、中央民族访问团推动广西少数民族国家认同的生动实践

从1951年7月初至9月中旬，中央民族访问团广西分团在团长费孝通的带领下，足迹遍布广西大部分民族地区，慰问各族干部群众。访问团在所造访的民族地区通过召开群众大会、各类代表座谈会宣传党的民族平等和民族团结政策。积极培训少数民族干部，协助地方开展民族区域自治，增强了广西少数民族对国家的政治认同；通过大规模民族识别、社会调查活动，实现了各民族历史性的民族自主意识的建立，奠定了少数民族对国家的文化认同；访问团在慰问各族群众期间，坚持党中央以心换心的群众路线，提供医疗服务，发放生活救济品，带来了党中央的深切关怀，促进了少数民族对国家的情感认同。

（一）访问团积极推进民族区域自治实践，增强广西各民族对新中国的政治认同

广西各少数民族在长期残酷专制统治

和阶级、 民族压迫以及历朝历代对于“苗民

”“瑶民”等少数民族的歧视下，对“国家”

这一概念较为模糊，普遍缺乏基本的政治权利，甚至于对政治权利本身的认识也几近空白。少数民族与汉族，各少数民族之间存在着较深的剥削关系与隔阂矛盾。为此，访问团代表中央从政策宣传、民主建政、业务指导等方面入手，为少数民族群众开展了一次生动的政治教育，从多方面建立、提升他们对新中国的政治认同。

1.政治概念的普及和国家形象的构建

为向广大少数民族表明，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同于以往任何“朝廷”或“官家”，是包括各少数民族在内人民当家作主的新政权。访问团每到一地，在当地党委政府和群众的密切配合下，利用各种场合进行民族平等和民族团结政策的宣讲，并采用多种形式构建各族群众心中全新的政权形象。访问团出访沿途都得到了各民族的热烈欢迎。1951年 7月下旬，访问团造访桂林、义宁（今属临桂区）、宛田、龙胜期间，一路上得到各少数民族群众的热烈欢迎。在龙胜南区，各地的瑶、壮、苗、侗等8000余群众更是身着节日盛装，高奏唢呐，鸣放礼炮，以最隆重的礼节欢迎访问团。从隆林县城到苗、彝、仡佬聚集的德化、长发访问，几千名少数民族群众在区府夹道欢迎。［3］少数民族对访问团的拥护态度，源于他们对得到中央政治重视的内心反馈。从北京来的“毛主席派来的人”慰问长期居住在大山里的少数民族，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于群众内心的冲击是巨大的。

访问团在各类干部群众聚集的大会上进行宣讲。1951年8月，广西省人民政府在金秀召开大瑶山地区各族代表大会，访问团副团长金晓邨、陈岸等在大会上作报告。到达三江后，团长费孝通在县城的干部职工大会上作报告，宣传民族区域自治的重要意义。访问团在西隆县城时，召开了干部座谈会，宣传民族政策并详细了解地区的民族情况。在各地各级党组织的配合下，访问团足迹遍及桂林、柳州、平乐、宜山、容县、南宁、百色、龙州、钦州等专区的大部分民族地区，访问了壮、苗、瑶、侗、回、彝、仫佬、仡佬等少数民族干部群众，全方位开展民族政策的宣传。除各种大会外，还根据各地实际采用各种形式，如民族代表、寨佬、族长座谈会，运用这些人士在各族群众中较大的威望和影响力打开突破口，为进一步扩大民族政策的宣传范围和效果打下良好基础。走村入户深入群众进行调查访问和宣传也是被广泛运用的工作方法。经过访问团的宣传教育，各族群众了解了党中央民族平等和民族团结的政策，要求当家作主和实行民族区域自治的热情高涨。访问团携带的大量毛主席画像、毛主席像章、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照片和题词的锦旗等，深受各族群众的欢迎和喜爱。统一规格的纪念品，在现代政治概念尚未普及的初期，对于明晰少数民族对国家政权的认识，强化各族群众心中“中国共产党”、“毛主席”等特有政治符号的印象具有重要作用。也提升了各族人民团结在党中央周围共同开创新生活的向心力，提升了各族群众对新中国的政治认同。

访问团同时也注意人才培养工作，为地方后续开展民族区域自治建设储备人才。在干部力量薄弱的三江地区，访问团协助当地政府开办了少数民族干部、贸易干部和卫生人员三个训练班，培养少数民族干部约200余人，其中卫生人员训练班学员三十五人，全是侗、苗、瑶族青年男女，这批学员在医疗实践和继续深造中茁壮成长，成为三江卫生战线的首批骨干力量。

2.民族团结创建工作

疏通民族矛盾、消除因历史原因造成的民族隔阂，营造平等团结和谐的民族关系是访问团核心任务之一。在广西调查期间，访问团对各民族聚居区进行了包括相当数量自然屯、个别家庭在内等多种形式的调查，对民族间关系、民族内部经济和阶级关系有了一定的了解。通过调研结果可知，当时广西的民族隔阂与压迫主要表现形式有如下几种：

（1）民族间的压迫与隔阂。首先就是汉族与少数民族间的矛盾。新中国成立前以汉族为主体占统治地位的王朝或政府剥削给少数民族带来了长期阴影。如 1933 年桂北瑶民起义，势力遍及全县、兴安、龙胜、荔浦、恭城等大部瑶区，但遭到国民党统治当局残酷镇压，瑶胞纷纷逃入山林，不敢与外界接触。统治矛盾加上长期封闭，使得瑶族对汉族长期抱着戒备心理。大瑶山地区的石牌对瑶汉分治、互不通婚的规定和惩罚措施都有明确记载：“瑶还瑶，汉还汉，水不胶油，银不胶铜”，桂系当局对瑶族强制“开化改良”的举措，使得瑶汉关系日趋紧张。而在一些地区又体现为少数民族对汉族的压迫。访问团第一分团联络组编写的《广西省龙胜县减租退押情况》中就记载了部分少数民族在解放后的减租退押和反霸斗争中，存在孤立和报复汉族群众的情况。例如在东区泗水村，“解放后村长农会均由壮人担任，汉族男子只一人入会，在村里来说未照顾到汉族群众的政治权利”，马堤村在分果实时未分给汉族群众，妇女主席（瑶族）说：“汉人都是坏的，不要分给他们，我们苗、瑶、侗、壮团结就好了”。少数民族间也有着由来已久的矛盾，北区广南村的瑶族与侗族在生产资源的争夺中积怨已久，以至于在分配中央访问团的赠品时，多照顾了瑶人，侗人则提出。“难道我们侗人没有这样苦吗”？［4］复杂且严峻的民族关系，严重制约着地方的民主建政与经济生产的恢复与发展。因此中央访问团到来后一大任务，就是调解隔阂已久的民族关系。

（2）少数民族内部的剥削压迫。同民族内部各支系由于迁入时间、占据生产资料不同，阶级分化明显，形成某一支系相较其他支系的政治和经济优势。如在大瑶山地区，“长毛瑶”占据绝大部分山林、河谷和肥田，成为山主；“过山瑶”迁入时间晚，主要以租种“长毛瑶”的土地并缴纳地租为主，多成为山丁。山主对山丁的剥削情况十分严重，“不但一切生活资料属于‘长毛瑶’所有，甚至天空一只飞鸟，河里一条游鱼，‘过山瑶’无捕捉的权利”。［5］同一民族内部各支系的关系也十分紧张。

1951年8月20日，中央访问团到达大瑶山开展慰问活动。访问团在深入了解了石牌制度在大瑶山群众中强大的历史影响力后，决定用传统石牌制定公约来消除瑶族内部矛盾，广西省政府积极予以配合，于同年8月20日在金秀召开了大瑶山各族代表大会，来自荔浦、桂平等5县12乡的各瑶族支系及汉族代表等246人参会讨论制定《大瑶山团结公约》。访问团副团长陈岸在会上做民族政策的报告，前期已试点成功的修仁县副县长介绍了金秀瑶民自治区运用石牌制度订立团结公约的经过与成效。经过理论教育与实践成果展示，代表们深刻认识到了解决民族问题对发展生产力的重要意义，会议达成并通过了《大瑶山团结公约》。公约内容主要包括：“长毛瑶”将公私荒地开放给其他各族群众开垦，不再收租；保护原有财产，保护用于维持公共生态的森林，凡是涉及集体利益的各村要互相知会协商；渔猎自由，不再垄断；瑶族内部的租佃关系在主一佃二的限值下自由协定，有力者可以收回自耕。各族代表还遵照传统习惯将公约内容铭刻在石碑上，举行立碑仪式并饮鸡血酒宣誓遵守。1953年各族代表又协商制定了《团结公约补充规定》，将各民族自主开展民族团结创建的活动推向了新阶段。

“民族团结公约”产生了强大的示范作用，广西其他民族地区，如蒙山岭瑶民自治区、罗城滚贝乡、隆林十三区海昌乡等纷纷仿效，因地制宜制定本地区的“民族团结公约”，有效地解决了各民族间的纠纷。由中央访问团牵头开创的制度化公约形式，以不偏不倚，尊重意愿的精神，把党的民族政策具体落到实处，在各族群众心中产生了巨大的威望，彰显了中国共产党坚定实施民族平等、民族团结政策的决心，增进了民族间和民族内部的友谊和团结。

3.直接参与民族地区的民主建政工作

经过民族政策的宣传，少数民族群众对新中国有了正确的认识，也开始响应政策要求，努力争取实现当家做主的各项政治权利。在此背景下，访问团根据调查所掌握的民族情况，协助各民族地方开展民族区域自治工作，这也是广西各地实践民族区域自治的发端。

在龙胜，访问团、广西省委和桂林地委联合电告中央反映各族群众要求成立自治地方的呼吁，政务院同意了关于建立县一级龙胜各族自治区的报告。访问团协助当地党委政府召开了各族代表大会，成立民族区域自治筹备委员会，并起草了《龙胜县自治区人民政府暂行组织条例》和《各族各界人民代表会议暂行组织条例》等章程。在龙胜各族联合自治区第一届各族各界人民代表大会上，团长费孝通做关于民族政策和民族区域自治问题的报告，选举产生的首任区长、副区长等均为侗、瑶、苗等世居少数民族，龙胜各族联合自治区成立大会上还收到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发来的贺电。龙胜各族联合自治区是广西第一个县级民族自治地方，中央访问团在其创建过程中起到了极为重要的领导和沟通作用，将所宣传的民族政策付诸实践，满足了少数民族当家作主的美好愿望。访问团对广西民族区域自治实践的帮助，还体现在其先遣行动的后续带动作用中。举凡访问团重点慰问的区域，都进行了广西历史上开创性的民族政策宣传，各族群众经过“毛主席派来的人”的亲切慰问和政策教育，思想觉悟有了很大提升，也为后续广西地方党委政府进行区域自治的试点和推广奠定了良好的群众基础。

在大瑶山，团结公约制度建立之后，广西地方党委政府迅速成立大瑶山区域自治工作委员会指导本地区民族开展民族区域自治。为使民族区域自治平稳落实，采取了先行建立和巩固区、乡民族自治政权，培养少数民族干部的方式。经省人民政府同意并报政务院审批通过，1953年成立了大瑶山瑶族自治区，这是新中国第一个县级瑶族自治地方。大苗山的自治工作也有条不紊地进行，1952年5月省政府报政务院审批设立大苗山苗族自治区，7月成立自治筹备委员会，8月省民族工作队、柳州专区工作队和大苗山各县抽调干部集中培训，并在安太乡试点，9到10月在全县铺开。11月召开大苗山苗族自治区第一届人民代表会议，选举了杨文贵（苗族）为首任区长，1953年4月政务院正式批准设置大苗山苗族自治区。广西地方党委政府认真总结了民族地区民主建政经验，按照既定步骤在其他民族地区稳步推进。

1953年4月，政务院批准设立三江侗族自治区；1953年成立隆林各族联合自治区；1952年12月成立十万山偏族（壮族）瑶族联合自治区和3个乡级京族自治区；1958年12月将东兴、防城两县合并为东兴各族自治县。这些县及以下单位民族区域自治机构的成立，为广西建立省一级的民族自治区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正是由宣传—试点—局部自治到全省自治这样自下而上的政治探索，各族群众以乐观积极的心态实现了从被统治到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在新中国社会里的“自治”的平稳过渡。少数民族群众政治觉悟显著提升，获得了历史上从未享有的政治权利，奠定了各民族团结和睦与长治久安的良好政治局面。

（二）深入开展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社会历史调查，奠定了各族群众对国家的文化认同

开展社会历史调查，是为民族地区进行民主改革和社会主义改造做准备的基础工程，也是对各族历史文化的一次综合研究，以填补对少数民族文化认识上的空白，丰富中华民族文化内涵，同时更好地了解、保护、传承少数民族文化。以中华民族重要组成部分的视角，将少数民族的历史渊源和习以为常的语言文字、风俗习惯纳入国家文化的考察范围，纠正过往的民族偏见歧视，对提升少数民族的身份自信与国家自豪感具有重要意义。而在民族地区开展各类文教活动，则极大丰富了各族群众的文化生活，更增强了少数民族对新中国的文化认同。

1.对各民族的历史渊源进行调查

访问团对壮、瑶、苗、彝等民族的名称、派系、族姓、分布状况、历史活动作了详细调查和深入分析，并整理成了《广西少数民族历史资料提要》（以下简称《提要》）。《提要》收集到了壮族有427姓之说等宝贵资料，对解放初期广西民族分布和人口数量有着较为准确的分析。虽然受限于调查的规模和历史的局限，也有着将仫佬、侗归属于壮，将仡佬称为苗等错漏，但在短时间内能形成一份第一次系统介绍广西民族情况的调查资料已属不易，为确定部分少数民族的成分提供了依据，也为后来的民族识别工作提供了前提条件，十分珍贵。本次调查所带动的政治效应及随后的文化影响十分显著，中南军政委员会做出了《关于开展少数民族工作的决议》，强调民族平等的政策；广西省委连续召开少数民族干部会议、民族工作会议，强调做好民族团结和开展民族区域自治的重大意义。广大少数民族从而开始大胆自信地承认了自己的民族成分，如武鸣原来自称为“汉族”的数十万“土人”“板人”都改称为壮族。各族群众在以中央访问团为代表的国家力量的扶持帮助下，对民族源起有了显著了解，建立本民族的文化自信。

2.消除历史遗留下来的一切形式的民族歧视

在政务院通知牵头下，带有歧视或侮辱少数民族性质的称谓、地名等得到纠正。将少数民族原带有侮辱性的“犭”旁改为“亻”旁，如“僮”“傜”“侗”“仫佬”“仡佬”，取消了国民党统治时期设立的“化瑶局”“同化乡”“化瑶村”等。同时还开展了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的宣传活动，明确要求在民族工作中尊重少数民族的生活习惯、风俗和宗教信仰，不得有汉化企图。严厉批评了强迫少数民族改装剪发、禁止干部群众讲本民族语言等事件，使得各族群众得以大方公开地按本民族传统习惯在新社会开始新生活，也为实现民族地区社会改革和社会主义改造营造了开放包容的社会氛围。

3.将广西人口最多、分布最广的壮族确认为单一民族

由于历代封建统治者的民族压迫、民族“同化”政策，壮族在不同地区有着多达20余种的自称，长期处于被排斥和否定的状态。桂系当局认为壮族与汉族没有显著差别，无视其特殊的历史和族群文化，不将其视作一个单一民族。访问团经过深入调查和专家论证，否定了壮族是汉族分支的看法，将其认定为广西一个人口众多的单一民族。从此长期被历代统治者湮灭、否认的壮族终于得到了认可。而壮族的名称，在周恩来的提议下，也经历了从简单音译的“僮”，到健壮、茁壮寓意的“壮”的改变。壮族的识别确认到名称的正式确定，是壮族从旧社会被无视、压迫的被剥削民族到成为新中国新社会里获得平等、独立、自由发展权利的少数民族的历史性蜕变，极大增强了壮族人民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体现了党中央希望壮族茁壮成长的殷切关怀，也体现了党的民族平等、民族团结政策的贯彻和落实。

（三）整理学习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丰富中华民族文化内涵

文化认同是民族社会活动的创造，是民族身份和尊严的体现。访问团的一大任务，即是调查少数民族文化，用文化交流的形式促进民族团结。访问团对少数民族进行专题社会调查过程中，将文化教育和社会形态列入重点调查范围。如在对龙胜县南区龙脊村的壮族调查中，收集到了1920年到1933年头人名单和具有头人制度性质的重要社会历史资料；在区域调查时访问团将调查内容涵盖各民族的风俗习惯、宗教信仰、文化教育等方面。周恩来曾经指示：访问团里的文化工作者，要通过艺术来促进民族间的团结。费孝通认为，其更深层次的考虑是将各民族团结起来，合成一个整体的中华民族，而加强凝聚力的方法，就是通过艺术。［6］广西少数民族在长期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民族文化，善于用歌声、舞蹈来表达自身的情感，访问团在开展民族慰问过程中注意对此加以学习记录，为保护和传承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而努力。在隆林访问时，团员中来自中央民族学院音乐系的女同志，专门向苗族青年男女学习苗歌、跳芦笙舞、吹口琴。这一做法对于长期以来因反动统治而压抑本民族文化表演天性的苗族同胞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文化认可，他们亲切的夸赞党中央、毛主席派来的亲人真“拥”（苗语“好”的意思）［3］2。访问团所配备的文工团肩负起了文化交流的重要任务，每到一地，不仅给少数民族演出，还广泛拜少数民族为师，向他们学习丰富多彩的民族歌舞。费孝通就曾经向团长李德全提出，建议国家搜集整理和发展少数民族的医药、音乐舞蹈等民族文化遗产。［7］在调查学习少数民族文化的同时，访问团还以电影、照片、画报等较现代的文教用品向各族人民宣传党的民族政策，这在很多地方是破天荒的现代科技文化启蒙。1951年春，访问团带电影队到巴马县内慰问，放映《中国人民的胜利》等影片，［8］让各族群众从前所未有的视觉体验上感受到新中国的诞生历程。在独洞、程阳、马胖以及平等乡的乐江、宝赠、地灵等侗乡，访问团在侗家鼓楼上表演歌舞，播放电影。这是乡亲们第一次在侗族的鼓楼上看到歌颂祖国和党的电影，乡亲们兴奋得夜不能寐，在鼓楼上通宵行歌，抒发对伟大祖国的热爱之情，增进了对国家的认同感。［9］访问团的民族工作蕴含着政治任务和文化交流等多重内涵，注重运用专业的历史学、文物学知识发挥访问之旅附带的文化价值。在结束广西的访问后，访问团还在中南行政大区对搜集到的少数民族文物和资料进行展出，后转交中南民族学院少数民族文物陈列室。广西博物馆相关同志也参加了中央访问团，购获民族服饰31件。［10］这对展示少数民族悠久文化，开展历史研究起到了重要作用。

（四）访问团开展以心换心的慰问活动，增进少数民族群众对祖国的情感认同。

访问团代表中央开展慰问，带来的不仅是政治意义上政策宣介和文化上的调查交流，更有情感上的真诚互动。访问团在紧凑的行程中利用各方面条件，针对困扰少数民族生活的各项问题深入调查，提出相应的解决建议供地方党委政府做决策参考，并尽最大能力解决少数民族在生产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问题。访问团代表中央给予各族群众似亲人般的关怀，极大拉进了双方的距离，在双向的情感互动中极大增进了少数民族群众对国家的情感认同。

1.走村串户访贫问苦，给予少数民族群众深切关怀

访问团给予各族群众最深切的感受，就是他们带来的物质上的帮助和精神上的慰藉。在龙胜、大瑶山、大苗山、三江、西隆、防城等地，访问团在深入各阶层开展政策宣传的同时，还为各族人民送去医疗药品、粮食、食盐布匹等救济物品，带来了耕牛、农具等生产资料。这对于刚刚获得解放，生活极端困苦的各族群众来说如及时雨般珍贵。访问团代表中央对少数民族政治上的关怀、生活上的照顾、生产上的扶持，使党的民族政策深入人心，彻底改变了少数民族以往抱有的“官家”“朝廷”的固有印象。1951年7月18日，中央访问团广西分团一小组5人至平等村寨访问和宣传民族政策，其中有一个兽医，为农民的耕牛打预防针。这些看似小事的慰问举措，却深得少数民族群众的人心，并被记载在当地的大事记中。［11］

2.兑现对各族群众的革命承诺

广西大部分少数民族地区是革命战争时期的游击区、根据地，各族群众为新中国的成立付出了重大牺牲。东兰县西山区的瑶族人民在韦拔群的领导下建立根据地，在大部队撤走、根据地丧失后坚持游击斗争，直至解放战争胜利。访问团到达西山乡福厚村召开座谈会时，瑶族群众踊跃参与，积极要求建立自治政权。防城县的峒中、滩散一带是游击区，边区各族人民向访问团诉说了帮助共产党开展革命斗争的艰苦历史，并对解放军的到来深深感激。正是解放军消灭了国民党反动派，才将得他们从灭亡的险境中拯救出来。“如果毛主席派解放军迟来两年，连我们的人种恐怕都没有了”。［12］访问团此番回访，正是履行革命时期让少数民族当家作主的庄严承诺，并为此积极宣传党的民族政策，协助各族群众开展民族区域自治。用实际行动再一次深化了少数民族与中国共产党的鱼水之情，更彰显了中国共产党践行初心使命的伟大风范。

3.与少数民族群众进行“以心换心”的情感互动

访问团的行程是慰问之旅，也是情感交流之旅。访问团出访前周恩来总理耐心为团员们解释了“以心换心”，争取少数民族群众人心的工作原则。因此“以心换心”成为访问团开展民族工作时必须恪守的出发点，用于加深和少数民族的情感联系，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少数民族在接受访问团慰问的同时，也用歌曲、回礼的形式表达对党中央的感激之情。一首《把话带给毛主席》，唱出了瑶族同胞对访问团关爱少数民族同胞的真切感激：

访问团，登山越岭到瑶山，来到瑶山住久点，吃苦耐劳是一家。

路远路远真路远，路长路长其路长，讲话又怕话不到，写信又怕水浸湿。

有请中央访问团，把话带给毛主席，说我瑶民翻了身，感激恩情在心中。［13］

少数民族也纷纷将本民族的特产及珍贵礼器交予访问团，作为对党中央的回礼。虽然礼物价值不同，但都饱含少数民族朴素的感情以及对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未来生活的期望。在侗乡访问时，侗族群众将自制的侗乡“三宝”（酸鱼、酸鸭、酸肉）拿到鼓楼中宴请贵宾，让访问团体会到了侗家人民原汁原味的民族特色。解放初期各族群众均处在极端困苦的生活中，纷纷要求政府采取措施发展生产以改善生活。在十万大山南桂乡瑶族区开展社会调查时，访问团成员细心收集群众的零碎意见并予以反馈。包括下山分田、请政府解决衣物农具耕牛食盐、重新发回枪支用以打猎和自卫等。［14］三江地区少数民族赖以生存发展的木材资源因为管理体制混乱，各机关单位、部队等滥采滥伐，导致木材资源浪费，国家财政受损，生态灾害频发，少数民族不满情绪滋生。访问团经过深入调研，在柳州专署召开的三江民族情况汇报会上，从党的民族政策高度出发，提出了照顾兄弟民族的利益、从木材收入中划出专款救灾、培植木材资源并有计划地采伐和运购等意见，被广西和中央政府所重视和采纳。政务院发出关于节约木材的指示，要求任何公营企业、机关、部队、团体和学校，不得以任何理由用任何名义采伐木材和经营买卖木材生意。［15］三江民族地区抢购木材的风气得到制止。访问团医疗队的工作，为大批患病却因贫困或缺医少药而得不到治疗的瑶族同胞解除了疾病之苦，从情感上给予了瑶胞无限的温暖。当他们临走的时候，龙胜杨梅屯的粟老妹，曾熬两三个晚上不合眼，为医疗队同志绣制了一对漂亮的枕头。［16］表达了瑶胞对党中央民族政策热诚拥护的深情。

三、结语

中央民族访问团在广西开展的民族工作，政治上极大调动了广西各族人民对于新生人民政权的真情拥护；文化上基于党的民族政策支持实现了各族群众对本民族文化的自豪展现；在情感上达成了少数民族与国家“以心换心”情感信任的建立。回顾党的百年历程，党的民族工作取得的最大成就，就是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中央民族访问团就是党自主解决民族问题的开创性举措。访问团代表的是党中央，更是一个全新的人民当家作主的、给予少数民族的真切关怀的新政府。在达成政策宣传目标，密切党和国家与各族人民情感的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各族人民对于国家政治、文化、情感上的全方位认同。访问团在广西的民族民主建政工作更是成为全国典范，中央民族访问团中南团团长李德全在向政务院汇报时指出，访问团协助各省推动民族民主建政，其中在广西龙胜重点试办取得了良好的成效。并总结出包括提高干部政策思想、开好各族人民代表会议、将新民主主义内容与民族形式相结合、解决群众迫切需求等六条经验。［17］访问团开展的先期工作，也为广西大规模开展民族地区区域自治和生产建设创造了良好的群众基础，积累了大量可资决策参考的宝贵资料。1952年《广西省民族生产会议总结报告（草案）》明确肯定了访问团的贡献，认为“我们成绩之获得是在去年中央访问团在访问广西兄弟民族过程中给予我们许多政策教育和启示而获得的”。［18］“中央访问团到少数民族地区的访问，更进一步的密切了民族间的团结，了解少数民族的情况及适当解决其要求，有些并进行民主建政，对民族工作的开展起了很大的作用。”［19］回顾访问团在广西的民族工作，可以从历史脉络上重现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共产党在面对纷繁复杂的民族问题时，如何站在战略高度，深入践行群众路线的工作方法；根据民族地区实际，构建平等互助、团结合作的新型民族关系；也为当前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推动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的重大使命任务提供宝贵历史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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