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诸子政治伦理思想的多元视角、不同偏好及内容融通

2024-12-20 00:00:00张师伟
传承 2024年3期

[摘 要] 先秦诸子对于政治的价值基础、道德根底、理想形式及终极目的等有着丰富而深刻的理论思考,儒、道、墨、法、阴阳及杂等都有着理论体系较为完整的政治伦理主张。各家各派充分展现了各自的思想立场、分析视角与论证方法,在总体上呈现出了多元视角的格局,而在结论上则展示了各家各派各不相同的价值偏好,并因此而导致各家各派之间围绕着价值基础、道德根底、理想形式及终极目的等展开了深入持久的激烈讨论,形成了百家争鸣的局面。但各家各派的观察及思考、论述等都紧密地围绕“救世”的实践难题,试图提供一套圣王伦理,由此而使各家各派在论辩交往中出现了理论上相互吸纳的现象,以至于在各家各派论辩的过程中逐渐明显地出现了观点方面的内容融通,并展现出了理论趋于一统的趋势。

[关键词] 先秦诸子;政治伦理思想;多元视角;内容融通;圣王伦理

先秦时期,诸子百家在共同的时代条件及社会基础上,直面时代的问题,深入地思考了政治伦理领域的诸多问题,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政治伦理思想。从思想展开的方面来看,诸子百家的各个学派甚至是各个思想家都在政治伦理思想上各富个性,思想的深刻程度在某种程度上就取决于它的个性化程度,越是精致高明深刻的思想,就越是富于思想家的个性。[1]毫无疑问,春秋战国时期,列国纷争已经造成了各自诸侯国的特殊情况,虽然思想家总是面对着天下进行思考,但列国的特殊情况也不能不影响思想家思考的偏好、角度与方式等,诸子学派在地域分布上的特点,说明了列国特殊国情及文化传统对诸子思想的重要影响。[2]19与此同时,思想家的社会立场、价值偏好及思维方法等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诸子的思想内容。虽然个性在先秦诸子的思想中非常突出,也非常重要,但诸子多元化思考的视角之下,它们彼此之间因共同时代及共同社会基础而发生的思想共性仍然是其中的主导部分,在其中发挥着决定性的重要作用。诸子在思想内容上的共性,不仅在根本上决定了诸子之间的整体性联系方式,而且还根本上决定了先秦诸子政治伦理思想的发展方向及目的归宿等。[3]

一、先秦诸子在政治伦理方面的多元视角

西周时候确立起来的大一统的全国性政治联系,虽然并没有因为分封制而改变诸侯国的地域性的个性特征,各诸侯国之间在政治上也并不完全相同,但全国范围内的政治共同性仍然占据主要地位,周天子在全国范围内的政治统治力还是得到了较强的体现。虽然各个诸侯国在周天子及周王室的衰落面前,已经明显地崛起了,但它们彼此之间在政治上的共同体仍然占据着主要地位,除了秦及楚之外的其他较大诸侯国在政治结构上保持着源于西周分封的明显共性。不过,当历史的车轮滚滚进入春秋之后,各个诸侯国在政治上的个性化特征明显地开始占据优势,并由此而开始在列国的政治结构与地域个性方面明显地表现出来,呈现了政治文化等的明显地域性差异,根本性地影响了列国环境中所产生的先秦诸子的思想特殊性。“梁启超分诸子为南北两派,以孔子为北派正宗,代表邹鲁”,“正宗之外则管仲、邹衍属齐,法家诸子属晋,名墨两家属宋郑”,“老子为南派正宗,庄、列、杨等皆属之”,“许行、屈原则为南派之支流”。[2]先秦诸子在地域分布上的不同,明显地表现了列国文化之间的地域性差异。先秦诸子产生的地域性不同只是他们在思想上多元化的环境因素,他们在政治伦理问题上的多元视角更多地来源于他们各自的理论本身。

(一)立场的多元

先秦诸子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明显的地域文化意识,即虽然不能排除某些思想家着意于解决某个诸侯国的特别问题,比如屈原就特别着意于解决楚国的问题,但在总体上先秦诸子还是面向当时的天下立论,即便是一些思想家中意于为某国谋,也不排除其这样做的动机出自为天下谋,如商鞅钟爱秦国即是如此。虽然地域性的个性没有限制住思想家的视野,但又无可讳言,每个思想家都来自社会的某个阶级或阶层,他们在思想上具有为某个阶级或阶层谋划或代言的虽然是潜在但又很重要的属性。学术界对先秦诸子各自所代表的阶级或阶层等有着较为一致的认识,“儒家从周尚文,观点近于贵族,墨子背周尚质,观点纯乎平民……孔子可称宗法社会之圣人,墨学则不啻世卿制度之反动”。[2]先秦诸子固然并无明确的阶级意识,从而也就并不会自觉地代表某个阶级或阶层,但是他们来自某个阶级或阶层的现实仍然会在他们的思考中发挥重要的作用,这个作用总的来说就是立场的作用。先秦诸子站在不同的阶级或阶层立场上,思考当时所面临的诸多疑难政治伦理问题,在政治理想国及处理政治疑难问题的基本原则等方面产生了明显的不同,他们在政治理想及政治原则上,有的偏向于身份性世袭贵族,如孔子;有的偏向小生产者,如墨子,凡此等等,不一而足,从而在立场上明显地表现出了多元化。

(二)方法的多元

先秦诸子都是在理论上获得自觉的理论家,在分析问题的时候,都有自己的独特思路及分析方式,并由此而形成了各自分析和认识世界的特色化方法。先秦诸子各自使用的概念及分析框架,就很好地呈现了各自在方法上的独特个性,在政治伦理的问题上,先秦诸子也拥有各自独特的方法,从而出现了分析和认识政治伦理问题的多元方法。以先秦儒家中孟子及荀子为例,他们虽都是儒家思想家,但各自在分析政治伦理的问题时却使用了几乎完全不同的方法。孟子分析政治伦理问题的方法偏向于先验主义,即首先寻找人不同于万物的共同善性,然后以共同善性为基础,进行较为广泛的政治伦理的推论,论证政治权威、政治秩序、政治行为等的正当性与合理性。孟子寻找人类共性的方法体现了典型的先验分析方法,他以人类活动中表现出来的无私的非常态为人类共同的善性,即在人类的活动中排除了其他因素影响或使人的行为无暇考虑到外来影响,人类在这个情况下的共同表现,就是孟子所谓的共同善性。[4]142荀子分析政治伦理问题的方法则偏向于经验主义,即他在寻找人类的普遍共性时并不以几乎不存在的非常态为依据来进行,而是在人类行为的常态中寻找共同的人性,他认为人类经验中饱受外来影响而不丝毫改变自身的内容才是共同人性,而这个共同人性就是好逸恶劳及趋利避害等。[4]两个人均试图寻找共同的人性,但各自方法的不同却造成一个彼此完全对立的结论,荀子以人常态的趋利避害为人性,孟子以人非常态的无私恻隐为人性。

(三)视角的多元

先秦诸子在分析政治伦理问题的时候,多从不同的视角来考虑问题,从而得以反映中国传统中政治伦理整体性内容的某个方面,而不同的方面在获得了各自的自觉反映后,又在思想的交流与互动中实现了内容的整体性融合。如果说儒家主要是从人的社会表现或人的伦理要求的角度来演绎政治思想体系,其逻辑的起点是绝对超越的圣贤,试图将政治建立在爱的伦理之上,实现圣王对普通人的爱,实现普通人之间的互爱[4];那么道家和法家则无疑是从世界的普遍法则或规律的角度来演绎其政治思想体系,其逻辑起点则是自然世界客观存在的道,提倡“法自然”[4],要求人们忍耐自身欲望,不要为欲望所牵制。道家视角偏重于阐述哲学意义的普遍思想,提供了方法论意义上的理论资源,但同时也导致某些道家思想家彻底否认人的文明性及文明的必要性,比较早地走上了政治批判甚至主张无政府主义的道路。[5]法家的法自然视角是积极的诉求,他们希望从世界的普遍规律中学习普遍有效的政治方法。杂家作为一个政治思想派别是一种过渡性存在,它是中国政治思想实现大整合过程中必然要经历的一个将融而未融阶段的产物。以儒家思想为例,杂家中的儒家思想虽然保留了不少儒家的色泽,使人一望即知其为儒家,但是它的思想宗旨及诉求等已经悄然发生重大变化,“渗透着法家精神”[6]。杂家的理论视角,反映了先秦诸子在政治伦理问题上的实践理性特质,即自觉地服务于经世济用的目的,从而为现实中的政治权威、政治秩序、政治关系、政治角色及政治行为等提供一个虽然理论上不周延但却有效的正当性及合理性的解释。

二、先秦诸子在政治伦理方面的不同偏好

先秦诸子多元的立场在根本上决定了他们在政治理想及政治生活基本原则方面必然存在重大差异。这些差异既使得他们在政治伦理思想诸多方面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也客观上提供了他们彼此之间相互区别的基本标准。毋庸讳言,先秦诸子在政治伦理方面的价值偏好明显各不相同。以人本主义为例,先秦儒家继承和发扬了西周以来重人重民的传统,站在氏族贵族的立场上,要在政治伦理上贯彻君臣父子之爱,务求维护尊尊亲亲的政治秩序。法家的人本主义则完全排斥了神权,并将人本主义进行了国家本位的解读,其重人重民都是立足于富国强兵的基本诉求,主张高度重视和充分发动民力,将民心及民力等集中到国家的目的上来。[7]道家的人本主义则表现出了强烈的政治批判色泽,特别是庄子学派在这方面的偏好更为明显,主张以每个人的自然之身为本,拒斥任何来自政治权威的操控及利用,“不屈己适人,亦不屈人适己”[8]。诸子在政治伦理上的不同价值偏好,带有根本的性质,构成各自政治伦理思想的核心内容,它们既表现为各不相同的政治理想,异彩纷呈,也表现为各自的政治价值,各抒己见,又表现为各自尊奉的基本政治原则,互不妥协。

(一)政治理想

先秦诸子无疑都有自己的政治理想,而他们在政治理想上又各不相同。从先秦诸子的论述来看,他们都非常看重政治理想的作用,并且对各自的政治理想也都是非常认真的,既竭力追求政治理想的实现,也以是否有利于其政治理想的实现来衡量和评价政治现象。在他们的理论体系中,政治理想显然集中地表达了诸子各自的政治伦理偏好。孔子开创的儒家虽然在政治理想上号称要从周,即向往建立以周礼基础和为仁爱为纽带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有道天下,但孟子及荀子在政治理想上已经与孔子不同,他们已经不再试图回到周代体制,而试图建立仁爱和礼制基础上的大一统国家,和谐有序,爱有等差。[9]墨家立足于小生产者,而试图将平等的兼爱作为建构政治关系的准则,并在此基础上以无上的天鬼来驱动人们的兼爱,以兼爱为基础,建立尚同、尚贤、尚一的政治体制。[10]法家在政治理想上富于现实主义风格,更多地在目的上强调国家的富强及战胜攻取等,因为他们主张将国家本位的功利主义贯彻到底,而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从而这种贯彻到底的国家本位的功利主义就成了他们的政治理想。[11]道家虽然在理想主义上积极性上似乎较为低调,但它的政治理想也是非常明显,它强调自然主义的政治状态,标榜小国寡民的政治理想,突出了对政治无为的渴求。[12]先秦诸子在政治理想方面的明显差异,在很大程度上,表明了他们在政治伦理方面的价值偏好存在明显不同,诸子难以共享一个共同政治理想。

(二)政治价值

先秦诸子推崇的政治价值也迥然有别,而他们在政治价值方面的明显区别,则是他们彼此之间在政治伦理问题上,存在不同偏好的另一个重要表现。先秦儒家诸子在政治价值上比较推崇“仁”与“礼”,“仁为体,礼为用,仁与礼共同构成了一个体用系统”。[13]其中“仁”强调了人与人的爱,而“礼”强调了彼此在人际关系中的尊卑贵贱上下亲疏等区别,两者结合起来才是先秦儒家诸子所孜孜以求的政治价值目标。他们所推崇的“仁”行于“礼”中,即所谓“仁者爱人”必须是“爱人以德”,而“爱人以德”又必然不能违背“礼”,从而也就必须要“爱人以礼”。墨家虽然在政治价值上强调人与人的“爱”,但是它的“爱”乃是平等的“兼爱”,从而与儒家的“仁爱”迥然不同。[14]儒家以为“爱”不行于“礼”,就无异于是“无父无君”,而一旦陷入“无父无君”就已经沦为禽兽而不属于人了,站在儒家的立场来看,墨家的“兼爱”就不是人之间的“爱”了。法家在政治价值上具有明显的国家本位特征,凡事只从是否有利于国家的角度进行思考,并以此为标准来进行政治上是非善恶的判断,而且他们考虑国家的需要也主要是从富强与否等功利的角度进行的,注重以功利来凝聚和驾驭民力。[7]道家在政治价值上则是崇尚自然,所谓自然就是尽可能地减少人为因素的影响,绝圣弃智,不施仁爱,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实其腹,虚其心,恬淡无为,垂拱而治。[15]

(三)政治原则

先秦诸子在政治伦理思想上,既有不同的政治理想,又秉持着不同的政治价值,他们所主张的处理政治问题的基本原则也就因此也存在明显差异。所谓政治原则在本质上就是政治理想与政治价值的日常化版本。这是因为政治理想作为一个完整的方案,往往在内容上较为复杂,从而很难在实践中将它用来作为衡量政治现象的直接尺度,非常丰富的政治理想也往往个性十足,从而很难在政治现象的伦理判断上真正快捷地达成比较一致的结论。这就如同物物交换下的市场交易,每个交易都极富有个性,而不同的交易之间却很难比较。政治价值作为一个尺度有过于抽象,每个人对政治价值的理想可以各不相同,从而很难直接使用政治价值的标准,进行政治现象伦理判断中的衡量。这又如同在市场交易中不以使用价值为媒介进行物物交换,而试图直接以商品价值为媒介来进行市场交易,结果却因为价值的过于抽象而难以着手。政治原则一方面将政治理想简化,通过简化而在众多政治价值偏好类似或接近的政治理想中获得了较为一致的标准,从而实现了人们以政治理想对政治现象进行正当性判断的政治伦理衡量;另一方面,政治原则又将抽象的政治价值具体化,从而实现了以政治价值来衡量政治现象正当与否的政治伦理衡量。先秦儒家诸子的政治原则有仁爱、周礼和德志;道家诸子的政治原则主要是无为;法家诸子的政治原则有富强、法治及尊君功利等;墨家的政治原则有兼爱、尚贤、尚一、节用等;杂家的政治原则较为综合,归纳起来一句话,就是通于王者之治。[14]

三、先秦诸子在政治伦理方面的内容融合

先秦诸子百家间的理论争鸣,从表面上看,歧见丛生,争鸣不断,各个学派不仅都急于确定自己思想的独特内容及地位,而且甚至还都排他性地认为只有自己的政治思想才能够济世救民,体现了中国思想发展中的“分”;但是“分”中有“合”的要素及趋势。这就是诸子百家在争鸣中表现出来的相同、相通及互补之处。诸子之间的观点之“分”体现了政治思想的分化与深入,而彼此之间的理论之“合”则主宰着争鸣趋势及可能前途,成为一种主导性的力量,不仅“极大地促进了君主专制主义理论的发展与完备”[15],而且还逐步把百家争鸣内在性地导向了谋求和实现中国政治思想上的大一统。先秦诸子在政治伦理思想方面的诸多观点之“分”与理论之“合”亦然。诸子之间政治伦理思想中的概念、命题与判断之间存在逻辑上的必然关系或联系,这种逻辑关联更主要地表现为民族性政治伦理思想方式的完善与主流政治伦理话语体系的日益成熟。[16]先秦诸子政治伦理思想在内容上的融合分析,要特别注意贯通性地理解和解释时代思潮,注重主流概念、命题与判断等的整理与诠释,不仅要注重在不同学派的政治伦理思想中求同、求通,而且还要能分析出不同思想流派之间在内容的观点互补,整体性呈现诸子政治伦理思想在理论上的共同性。

(一)理论宗旨相同

先秦诸子在实践中追求以圣王救世,他们在政治及政治伦理领域的诸多理论诉求,不仅都紧紧地围绕圣王救世展开,而且还以得出圣王救世的结论为目的。[17]先秦诸子生活在春秋晚期至战国时期,虽然他们中一些思想家还没有完全脱离神学思维框架,在理论推理中还保留有神权的地位,但从其理论思考展开的情况来看,他们显然已经获得了明显的理论自觉,有的学者将先秦诸子的理论思考看作是理性精神的体现,[18]也有的学者将先秦诸子的理论思考作为中国处在轴心时代的重要表现,[19]强调这个阶段的理论思考成果在漫长历史时期的决定性重要作用。但是,先秦诸子的理论思考及理性思维又具有中国的独特性,它既不是如同古希腊的理论思考和理性思维一样,致力于寻找世间一切事物的抽象共同属性,追求发现存在于万事万物中的普遍必然的永恒的规律性真理,也不是如同古希伯来的理论思考和理性思维那样,集中寻找万事万物之上的作为主宰和支配的神灵冥想,将世间万事万物的一切都交给至上神。[20]先秦诸子的理论思考及理性思维体现了从史前社会延续而来的民族性思维共性,即既注重把握实践经验中的伦理性必然,并用以规范社会的秩序、关系及角色行为等,表现出了现实主义取向的实用或实践导向,又注重在纯粹的经验中存照理论上的普遍联系,习惯于用经验类比的方式来进行理论推导,又注重以经验主义实用态度来对待历史经验,将历史故事经验化,强调以史为鉴,以史经世,将历史故事伦理化,强调圣人历史故事的示范性及引导性。先秦诸子百家不论以什么为起点进行理论思考,也不论他们各自理论思考的结论是什么,都摆脱不了中国传统自上古以来就孕育生成的实践理性的理论思考特点及理性思维方式,从而难以真正建构起一套形式逻辑严谨的知识体系来。[21]

(二)实践理性相通

先秦诸子的政治伦理思想具有强烈的实践导向,以理论思考在实践中是否有利于王者统治为标准,来衡量理论思考及其结果的价值。先秦诸子的理论思考固然都体现了实践理性,并由此而带有较为强烈的现实关怀及应用导向,但他们既因为各自的阶级或阶层立场不同及所处的背景不同,也因为各自的观察角度和分析方法的不同,还因为各自所关注的具体问题及所体现的价值偏好不同,所以在理论的结论上也就各自言之成理而持之有据了。诸子之间在政治伦理思想方面的诸多差异非常明显,这使得他们常常处在彼此间的激烈争辩之中,某个学派所主张的政治伦理内容,恰好为另一个学派所反对,而反对其他学派政治伦理思想的诸子,他的政治伦理思想也遭遇到了另外学派的反对。诸子之间在具体的观点上难以取得一致,各自都非常自信自己的主张,而否定别人的主张,意见纷纷,莫衷一是,歧见迭出。但因为诸子在理论上自觉反映的政治伦理实践是一个整体,而他们各自只是自觉反映了政治伦理实践的某个方面或部分等。[16]这在客观上使得诸子在政治伦理思想方面的差异具有了发生相互联系的客观基础,并由此而奠定了他们在理论上可以相互结合和融合的思想基础。先秦诸子在进行实践理性思考的过程中,获得了在理论内容方面的高度相容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派之中间有分支,而数派之间反相混合”[22],以至于“各派别之争与交融还形成了共同的政治文化成果”,“最终汇合为秦朝高度的君主专制主义”[23]。

(三)理论内容互补

先秦诸子在政治伦理思想的内容上各有侧重,但并不完全矛盾,而是彼此在理论上可以互相补充,共同来应对政治实践向理论提出的正当性及合理性的解释需求。先秦诸子由于受到了阶级、阶层、思维方式、个人性格、价值取向等方面的影响,导致他们观察、思考和分析政治伦理的方式、方法及角度等各不相同,分别凸显了中国政治伦理实践的某些方面或环节,形成了学派特征明显的概念体系。虽然先秦诸子政治伦理思想的历史地位及重要程度不同,但是儒、道、法、墨等各家均有独到的视角及卓越的理论创造,从而在先秦时期政治伦理思想史的发育中承担了不同的分工,作出了独特的贡献,并在先秦政治伦理思想史框架中占据了一定的逻辑地位,共同支撑起了先秦政治的理论大厦。[16]以儒、墨、道、法各家的政治伦理思想来说,儒家主张“仁”、“礼”并重,以“仁”释“礼”,以“礼”载“仁”,关注社会本体秩序及价值支撑的儒家以积极乐观的姿态,把希望平等地赋予每一个人,给人们指出了一个“内仁外礼”的理想状态。[4]道家关注世间普遍的本源及规则,重点阐述了“道”及“自然”等概念,发展了经验论的辩证思维,提供了政治伦理思想中的方法论,表现出一定的政治批判精神,人事出于自然,既需要普遍世界观的支撑,也需要方法论的支持,道家以提供世界观、方法论及批判意识而成为儒家的必要补充者。法家把道家自然主义方法及范畴运用于人事,创建了从人的自然属性观察人事的思想道路,不仅把人设想为精于利害算计的社会个体,而且还力图把政治关系也建立在人们趋利避害的普遍人性基础上,发展出了君主专制主义政治伦理内容的尚公、尊君、尚功、重利等。[24]墨家介于儒家、法家之间,它之尚力、尚同、尚一等近于法家,但是又以兼爱、非攻、天志、鬼神、节用、节葬、尚贤、尚同、尚一等融会贯通而自成体系,卓然成为先秦显赫的重要思想流派。[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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