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数字乡村建设作为乡村振兴的战略方向,为农村老年群体在养老服务、社会交往、智能学习和农业生产领域带来了新的机遇,同时也衍生了一些新的挑战。以接入沟、使用沟和知识沟为主要表现形式的农村老人数字失能现象成为数字乡村建设中的突出问题。智能化服务创新与传统服务方式之间的矛盾、乡土文化传统与数字化生活之间的碰撞、互联网行业需求与网络权益之间的对立,是造成农村老人数字失能问题的主要动因。因此,要以数字基础设施建设为保障,推动适老化产品开发;以制度设计和政策方针为引导,构建老年友好型社会环境;以加强数字反哺为桥梁,提升农村老人数字能力和水平,从而帮助农村老年群体摆脱数字失能的困境,共享数字发展成果。
关键词:数字乡村建设;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失能;治理路径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中西部地区农村家庭离散化的社会风险及其治理研究”(21BSH076)。
[中图分类号] C911 [文章编号] 1673-0186(2024)011-0075-012
[文献标识码] A [DOI编码] 10.19631/j.cnki.css.2024.011.006
一、问题提出与文献综述
近年来,伴随着大数据、互联网、区块链、人工智能等现代前沿技术的快速发展,数字乡村建设在乡村振兴中的价值越来越突出。2024年中央一号文件明确提出持续实施数字乡村发展行动,发展智慧农业,缩小城乡“数字鸿沟”。数字技术能够打破传统服务模式受时空约束的限制,以互联网等现代前沿科技为服务媒介和手段,为老年人在日常照料、看病养老、文化娱乐、生产消费等方面提供相应的便利服务。随着数字化建设在乡村社会的不断深入推进,农村老年群体与不断创新变化的数字技术存在一定隔阂,难以适应,甚至沦为“数字难民”。同时农村老龄化的严重程度更是加剧了这一趋势,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结果显示,农村60周岁及以上人口占农村总人口的23.81%,比城镇高7.99个百分点[1]。预计在未来30年之内,中国农村人口老龄化程度将会持续加剧,面对农村庞大的老人群体,数字失能现象已成为数字乡村建设中面临的突出问题。
数字失能作为社会发展和公共服务的新问题,目前学界关于这一概念的研究较少,仍然将研究重点聚焦于数字鸿沟。特别是随着2018年“实施数字乡村战略”的提出,农村老年人数字问题从信息匮乏过渡到数字鸿沟,它更加强调“信息富裕者”和“信息匮乏者”之间的数字差距。学界最早将数字鸿沟定义为“当代信息科技领域中存在的差异现象”[2]。当前学界对数字鸿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老年数字鸿沟内涵的类型研究,相关学者根据不同群体在网络接入可及性和数字素养上的差异,将数字鸿沟划分为三种类型[3]。人们在接触层面上的障碍称为第一道数字鸿沟,定义为“接入沟”,这大多与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城乡经济水平和个人收入等因素有关[4]。在使用层面上的障碍称为第二道数字鸿沟,定义为“使用沟”,主要体现为数字技能的缺失造成人们在互联网使用方面的困难[5]。目前有关第三道数字鸿沟的研究较少,韦路等人通过证实接入沟和使用沟会造成第三道数字鸿沟,即指信息资源和知识获取差距的“知识沟”[6],知识沟主要表示数字技术使用方面的差异导致不同群体间的不平等积累[7]。二是老年数字鸿沟的群体分层研究,德乌森(Deursen)认为老年群体之间的数字差异主要是基于性别、年龄、教育程度、家庭构成和对互联网的态度[8]。张可认为农村经济发展水平落后、区域地理位置偏远等问题造成城乡老人媒介素养差异,农村老人教育客观环境相对较差[9]。三是老年数字鸿沟的伦理研究,庞永红认为数字鸿沟导致老年人权益、尊严受损,他们不能公平地共享数字技术,进而产生伦理问题,要遵循尊重原则、主体性原则以及代际公平原则[10]。武文颖认为网络适老化过程中存在网络融入遭遇虚假信息和个人隐私泄露、主体行为诱发网络成瘾以及网络暴力等多方面的伦理风险[11]。
由此可见,目前学界已有众多学者对老年数字鸿沟问题进行了研究,但更多聚焦于老年数字鸿沟内涵的类型、老年数字鸿沟的群体分层、老年数字鸿沟的伦理等方面。有关老人数字鸿沟衍生的社会后果关注较少,特别是数字鸿沟带来的农村老人数字失能问题。数字失能主要指老年人在数字接入或使用数字智能设备时遇到的过程障碍或功能障碍。这一问题对农村老人生活产生了一定影响,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因此,本研究以农村老年群体为研究对象,剖析其数字失能的表现形式,从多维度探讨其形成原因,并提出相应的治理路径。从而使农村老年群体摆脱数字失能的困扰,提升其数字技术运用能力,助力数字乡村建设。
二、数字乡村建设背景下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化发展机遇
数字技术下乡为农村居民带来了数字机遇和数字红利,老年群体作为农村居民的重要组成部分也从中获益。通过在养老服务、社会交往、智能学习、农业生产等方面的数字赋能,在生产和生活领域使农村老人能够享受数字化带来的便利,从而增进老年人福祉,提高生活质量和幸福感。
(一)农村养老服务智慧化
在数字乡村建设背景下,农村老人有机会可获得与城市老人相同的数字养老产品和养老服务。互联网在农村的应用,不仅使网络购物成为部分农村老人购买养老产品的消费渠道,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农村线下实体店产品不全、供给不足的短板。互联网凭借提供更为全面的养老产品和弹性更大的价格优势持续吸引农村老人购买消费。与此同时,数字技术与养老服务的有机结合可以为偏远地区的农村老人提供实时监测,专业医生通过视频监测老年人慢性疾病状况,进行远程诊断,提高老年人就诊效率。例如,北京某科技有限公司就推出了“互联网+慢病管理”的服务模式。与传统的慢病管理方式相比,这种管理模式不仅提高了医疗资源的利用效率,也为破解农村老人慢性病管理难题提供了全新的方法路径。医生只需坐在电脑前就能实时看到患者的健康数据,通过和患者的电话沟通获悉病人的身体情况,并在线上给出药方和生活方式的指导,这对身体不便和居住在偏远农村地区的老年群体提供了极大的便捷服务。
(二)农村老人社交多样化
数字智能产品打破村庄地域限制,改变了农村老人的社交方式。由于农村社会的封闭性和狭小性,长期以来流动人口数量少,社会结构较为固化,村民的人际关系也仅仅局限于村庄内部。特别是随着子女外出务工,留守老人与外出子女联系受到空间距离的阻隔。而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智能手机凭借便捷的即时通信功能打破时空的限制,为老人提供多样化的社交方式。
首先,数字智能产品搭建起了与儿女之间的沟通桥梁,促进了家庭间的代际交往。家庭内部的代际互动关系是农村老年群体人际交往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网络未普及的年代,儿女只能在节假日及闲暇时间看望父母,来回的交通成本及时间成本加大了彼此间的情感距离。如今,家庭微信群、视频对话、监控设备可帮助子女实时了解父母情况。大量研究显示,“能够和家人朋友联系”“知道家人的日常生活动态”等社交需求是老年群体使用手机的主要原因。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年群体逐渐从社会中坚力量向边缘力量过渡,其社会关系的情感构成逐渐聚焦于家庭内部,数字智能产品在其中的作用不仅体现在满足老人的情感需求,更是拉近了代际情感距离。
其次,农村老人通过数字媒介不仅能巩固既有的熟人圈层,又能融入新的社会生活。近年来,农村随迁进城的老人越来越多,而智能设备附带的语音、视频通话功能有利于他们维持原有的熟人圈层。此外,各种社交应用的兴起也帮助“老漂族”进一步融入城市社会,为他们满足社交需求提供了线上新阵地。通过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联系媒介建立新的人际关系圈,已成为“老漂族”排解孤独、重建社会关系网络的重要途径。
(三)农村老人学习智能化
首先,数字产品成为农村老人获取外界资源的信息窗口,帮助老人了解社会动态。农村老年群体以留守老人居多,与城市老人相比较,他们长期以村庄为主要生活场所,最大活动区域不超过乡镇范围,因此他们更加依赖手机获取外界信息资源。微信作为新兴媒体,已成为农村老人满足精神需求的常态介质,一般通过公众号推送、微信群转发、朋友圈转发等渠道传递信息。比如,农村老人能够在日常公众号上看到各地区的自然景色和名胜古迹,抑或通过朋友圈转发的相关链接了解国家政策,提升个人的综合素质和思维能力。
其次,智能终端渗透农村老人生活,满足新时代老人学习需求。延续理论认为人们在年老的时候,不是自然而然地退出工作和社会生活,相反,他们会选择能让自己继续获得满足感的生活方式,终止没有带来满足感的生活方式[12]。当今许多农村老人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继续耕种土地,而数字技术为他们农业生产提供了支持,使他们能够直接或间接地从事农业活动。一方面,数字技术可以实现规模化经营,留守老人土地可以进行流转。另一方面,数字技术也可以为老人小规模农业经营提供技术支持。同时,直播助农作为乡村振兴和数字经济的融合产物,在助力网络电商和农村产业升级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农村老人可以借助直播平台宣传当地特色农产品,不仅能够为家乡发挥余热,还可以成为数字乡村建设的积极分子,也能够继续习得工作技能,在扮演新的社会角色中顺利实现再社会化。
(四)老人从事农业生产的信息化
传统农业生产效率较低,生产过程中存在要素配置不合理、农资投入配比不均衡等问题。而随着互联网、大数据等数字科技在农业生产领域的嵌入与应用,不仅推动农业生产逐步向着网络化、智能化和集约化方向的转变,同时也改变了以往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已成为农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助力[13]。一方面,农用无人机遥感、自动控制以及人工智能等信息化设备和技术的使用,有利于推动传统农业向智慧农业过渡,在帮助农民对抗自然灾害及增产增收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另外,新型生产工具还可以通过收集湿度、温度、光照、大气浓度以及土壤水分等要素信息,帮助农村老人实现实时监控,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另一方面,互联网上资源丰富、信息充足,具有易传播、低成本、可共享的优势。农村老人可以从互联网上较为便捷地获取与农业生产相关的政策、技术,也可以在网上学习合理配置要素并改善种植结构的相关知识,促进粗放式生产逐步向集约化生产转变,全面实现农业生产提质增效[14]。
三、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失能的表现形式
农村老年群体在享受数字红利的同时,也会在数字接入、数字使用、数字权益保护等方面存在一定的功能性障碍,处于数字弱势地位。这些障碍如果不能及时清除,可能会使老人被排斥在数字社会之外,也可能会给老人带来身心健康风险和数字安全风险,更有可能使老年人失去社会参与权。因此应该重视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失能衍生的风险,精准识别,有效化解。
(一)接入沟:限制老人触网的“隔离带”
接入沟是指人们在接触现实物质层面,如基础设施、互联网设备、数字服务等方面的差异,它更加强调不同群体对数字技术接触机会上的差距。农村老年群体数字使用的接入沟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第一,“硬件”基础设施的城乡差异和区域差异。从城乡维度看,目前我国城市互联网的基础设施水平要高于农村;从区域维度看,东部地区的农村互联网基础设施水平要高于中西部农村。特别是在中西部地区的一些偏远山村网信号较差,而且设备的更新速度比较慢,这大大影响了农村老人使用数字技术的积极性。在实地调查中发现,一些老人的子女为其安装了网络,但是因为信号差不能畅通聊天、看视频、网购,然后又解除了网络安装。第二,智能设备使用率较低、支付成本较高使一些农村老人难以承担。具体表现在智能手机价格较高,网络设备安装和使用费用价格较高。另外,与城市老人相比,农村老人收入较低,社会保障水平不高,购买和使用智能手机存在一定的经济压力。在实地调查中发现,农村老人的消费支出主要用于吃饭穿衣看病以及人情往来,很少将收入用于购买数字化产品上。对于农村70 岁以上的老年人来说,他们依然要通过基本的农业劳动收入维持生活[15],数字产品的较高售价使得部分农村老人远离数字科技。第三,在数字技术下乡过程中,可能存在“指标任务式”的形式主义,缺乏实地调研,忽视农民的需求,采取一刀切的方式推进数字乡村建设。甚至一些数字技术项目的实施过多依赖于外包公司,缺乏有效监管,从而导致农民对数字技术产生抵触心理。在实地调查中发现,一些智能生产管理系统、智能村庄治理系统、数字资源库长期处于闲置状态。
(二)使用沟:影响老人体验的“拦路虎”
使用沟是指人们在文化程度和使用互联网设备上的差异,它更加强调不同群体对数字技术使用能力的差距。青年人作为数字产品消费的主力军,数字企业为了追求效益和速度,在产品开发和设计理念上大多只专注年轻用户,忽视了老年群体。同时老年群体在使用智能设备时主要面临操作界面复杂、内容理解困难等干扰。调查发现,老年人使用手机存在困难主要是源于按键和触摸屏的设计,老年人的手指和手部协调能力不如年轻人,所以无论是按键还是触摸屏,都需要设计成易于操作的模式。然而,在现有手机设计中,很多品牌采用了小尺寸和突起不明显的按键,或者触摸屏设计过于复杂,这都会给老年人造成困难。另外,老年人由于听力下降,因此需要手机具有优秀的耳麦和扬声器,但在现有手机设计中,很多品牌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导致耳麦和扬声器质量不佳,音质不清晰,给老年人使用带来不便。最后,屏幕大小和分辨率也是他们使用手机出现障碍的因素之一,由于老年人视力衰退,他们更需要大屏幕和高分辨率的手机来方便使用。然而,在现有的手机设计中,很多品牌并没有考虑到老年人的这一需求,仍然采用了小屏幕和低分辨率的设计。目前已有部分适老化改造从字体图标着手,改善老年人因视力衰退影响阅读体验的状况,但这大多是针对部分应用的图标以及首页字体的部分调整。在进入二级界面,内容字体与标准版一样,并未解决老年人阅读难的问题。
家庭成员的长期分离为农村留守老人带来了极强的孤独感,长期留守农村让这类群体逐渐被边缘化。在使用信息技术时大多存在效能感低下、学习兴趣不足的情况,并担心需要承受因不断失败而带来的不愉快体验,对学习数字技能具有畏难情绪,因此缺乏学习智能设备的意愿。一方面,认知能力下降产生抗拒心理。许多老年人可能感到自己的认知能力下降,无法像年轻人那样准确地理解和使用手机。他们会忘记如何操作某些手机功能,或者对手机的某些操作感到迷惑。这些认知困难会导致老年人使用手机的经验变得非常痛苦,从而进一步降低他们使用手机的意愿。另一方面,因为数字风险产生的恐惧心理。老年人会担心被网络诈骗或者信息泄露,从而对数字设备使用产生一定的恐惧。随着反诈骗宣传的深入普及,一些老年人认识到了网络使用的潜在风险。在实地调查中,老人担心因为操作不当使自己的财产受到损失,因此,选择远离智能手机。另外,农村老人感知有用性与感知易用性较低,不仅表现在对数字技术有用性和易用性的感知缺失,也体现在对社交媒体中社会文化意义的理解不足和对新媒体的刻板印象,这些都进一步影响了老年群体对社交媒体技术的接纳[17]。
(三)知识沟:最易被人忽视的“灰犀牛”
知识沟是指对于数字技术在接入和使用上的差距会导致知识获取上的不同,它侧面反映了由接入和使用上的不平等带来的一系列影响。随着信息技术的不断发展,线上民意问卷成为政府和企业调查民意的重要手段之一。但是许多农村老人由于缺乏电脑和互联网的认知和技能,加上生活习惯不同,导致在使用政务App、参与线上民意问卷等事项上较为困难,在网络问政环节经常出现集体失声现象。这主要是由于数字接入和使用环节上的差距最终造成了数字获得权益的不平等,其中文化程度的高低与农村老人社会参与度呈正向变化。这种数字使用的不平等不仅加大了信息分化的程度,更是影响了农村老人参与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事宜的力度,进一步催发“权力沟”的出现。
近年来,社会不断强调保障老年人权益需从多方面发力,但往往忽视了因老年人自身产生的不可抗力因素而导致的权力分化。目前,国内外线上民意问卷的应用已经非常广泛。在国内,政府机构、大型企业、媒体和学术机构都开始采用线上民意问卷进行调查研究。例如,国家发展改革委、教育部、公安部等政府机构都曾发布过线上民意问卷;阿里巴巴、腾讯等企业也多次利用线上民意问卷收集用户意见与建议。但是老年群体因为数字技术的使用障碍,参与民意调查的比例较低。另外,在农村社区治理中,线上参与的比例也越来越高,许多信息在微信群、小程序或者公众号发布。一些居民意见通过线上方式搜集,并通过线上反馈。这也导致数字失能老人对社区线上参与的事项缺乏知情权和参与权。虽然农村老人不会参与线上民意问卷,但他们作为社会的一部分,同样面临着各种问题和困境,如果政府、社区、企业忽略了他们的需求和意见,那么他们无法获得公正的政策制定和资源分配。与此同时,民意问卷中涉及的一些专有名词和术语,很可能会超出他们的认知范围,在回答问题的过程中,农村老人可能会依照自己的理解进行回答,从而影响民意问卷结果的真实性和代表性。这在无形之中限制了农村老人参与权的发挥,老年人线上参与权的长期缺失会形成隐性的“灰犀牛”,对民意调查和政策制定会产生很大的负面作用,产生连带的社会影响。
四、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失能的动因分析
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失能的原因是多维的,主要体现在制度环境、文化环境和市场环境等三个方面。在以上环境中存在着不同的矛盾和张力。在制度环境方面,具体表现为智能化服务创新与传统服务方式之间的张力;在文化环境方面,主要体现为数字化生活与乡土文化传统之间的碰撞;在市场环境方面,主要表现为互联网行业需求与网络权益保障之间的对立。
(一)制度环境因素:智能化服务创新与传统服务方式之间的张力
首先,农村老年群体触网比率依旧较低。根据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发布的第5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12月,我国城镇网民规模为7.59亿,占网民整体的71.1%;而农村网民规模为3.08亿,仅占网民整体的28.9%[18]。农村老年群体作为互联网络边缘群体,其数字可及性相较其他农村群体更低,这些没有触网的农村老人在起点上就失去了接入数字资源的资本,无法享受数字技术发展所带来的红利。第一,农村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水平相较于城市存在明显差距。城市老人可以方便地使用各种网络设施和设备,而农村地区往往缺乏这些基础设施。根据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第48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6月,全国农村互联网普及率为59.2%,低于城镇地区19.1个百分点[18]。农村老人很难享受到类似城市的便利服务。第二,农村地区的网络建设质量不高,存在覆盖面窄、网速慢、信号不稳定等问题。这些问题导致农村老人无法畅快地使用互联网,更难以深入使用互联网,甚至无法与子女、亲友进行在线交流。
其次,农村老年群体很难获得数字资源便捷服务。随着数字时代的发展,存折变成了银行卡,银行柜台变成了ATM取款机,传统的纸质购票方式升级为线上购票,这对于未曾接触过电子服务方式的农村老人来说通常不够适用。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服务场所贴出“不收现金”的通知,曾经一位80多岁的老奶奶去电信营业厅缴费时,因电脑权限问题交纳现金被拒收。虽然“无现金社会”已在路上,但如果过多的服务行业拒收现金,不仅会扰乱货币的正常流通,也会损害部分群体因不会使用电子支付方式而办不成业务的正当权益。而在老人看病方面,很多农村老人因畏惧医院智能挂号的流程,选择不需要预约挂号和不存在现代化支付障碍的附近诊所就医。这对于具有非排他性质的公共服务而言,无疑是一种相对失衡的表现。在农村主体空心化的社会背景下,农村老年群体作为农村社会的重要“坚守者”却被数字技术逐渐“边缘化”,恰恰体现了当前因服务资源分配不均及结构不合理所产生的社会失调现象。
(二)文化环境因素:数字化生活与乡土文化传统之间的碰撞
首先,农村老人长期受小农思想影响,数字化观念封闭且保守,在长期的乡土文化思维熏陶下拒绝数字生活。第一,农村社会是一个熟人社会,熟人社会之间的信任是通过面对面交流形成的,因此农村老人更倾向于线下的社会交往。而且邻里之间、亲属之间距离空间较近,面对面互动的成本较低。因此在社交方面,数字化技术的应用缺乏必要性。第二,目前大部分农村老人还是从事小农经济生产,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基本上可以通过家庭的直接劳动获得满足。即使部分生产、生活资料家庭不能满足,他们也会选在周边的集市上购买,支付方式也是以现金为主。因此,在消费环节,农村老年人的数字技术使用率也不高。第三,乡规民约在农村社会仍然发挥着一定作用。在一些重大仪式活动中,尽管数字技术已经向农村渗透,但是在一些环节农村老人还是习惯采用一些传统方式。比如结婚中的喜帖撰写仍然采用手写,丧事中的报丧并没用通过网络电话的方式进行,仍然采用亲自登门报丧的方式。
其次,农村老人对数字产品的应用程度不高。自媒体时代,短视频功能操作简单,内容通俗易懂,文化程度较低的农村老人也能在不识字的情况下通过视听的感官方式进行浏览,但仅限于消遣娱乐的应用程序。手机安装使用娱乐应用比服务应用更加容易,他们可以从播放市场或者其他网站上直接下载,然后立即使用。而对于一些服务类应用,如银行、保险等相关软件,无论是使用还是下载,都需要一定的操作和步骤,这对于没有使用过这些软件的农村老人来说,显然较为困难。在他们的固有观念中,服务应用对他们的日常生活影响并不大,他们可能会使用手机来接听电话、发短信等,但并不需要使用到其他的服务类应用。如果需要进行一些服务操作,他们通常会通过当地的农业银行、保险公司等机构来办理,这也是他们不愿意使用服务应用的一个原因。同时很多农村老人也不了解线上业务办理流程,对线上便民服务平台缺乏了解,使用率较低。
(三)市场环境因素:互联网行业需求与网络权益保障之间的对立
首先,农村老人网络安全权益难以保障。一是数据泄露。在网络数据权方面,部分恶意弹窗通过搜集老年人数据、盗取其个人账号信息,为数据安全带来了隐患。二是虚假宣传。犯罪分子通过利用老年人贪图便宜的心理,制造保健品、养生药及医疗器械等方面的虚假广告,以假冒真、以次充好。三是红包诈骗。不少贷款融资平台通过在红包内设置广告链接骗取老人账户,即使是具有一定文化程度的农村老人在转发链接的过程中也容易受到侵害。四是网络谣言。“标题党”谣言文章通常使用歪曲、夸张的刺激性语言模糊老年人认知,导致老年人在朋友圈及微信群互相转发。农村老人对网络信息缺乏足够的分析辨别能力,经常被网络谣言误导,成为谣言传播的“高危人群”。
其次,农村老人网络话语权易被忽视。面对不同群体对互联网平台的不同需求,农村老人的诉求与利益往往会被很多大数据平台忽略。老年群体的上网人数和消费能力与年轻群体有较大差距,互联网会根据平台算法、用户的注册信息以及兴趣爱好为用户推送内容,这就导致老年人虽然和年轻人共享同样的数据平台,但彼此之间却处于隔绝状态。同时互联网平台和应用程序的设计也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年龄漠视,例如应用程序的设计经常假定用户具有一定的数字素养和计算能力,忽略了老年人的特定需求和使用习惯。互联网算法的运作也会对老年人的使用造成一定影响,通过分析用户的行为和数据特征,为用户提供个性化的服务和推荐。但算法依赖的大数据库里很少涉及老人的数据,这就导致既定的算法往往无法为老年人提供个性化的服务和推荐,甚至将老年人从互联网算法的视野中排除在外。互联网生态的失衡会造成群体与群体间的对立,对于本就处于数字弱势地位的农村老人来说,将会失去更多的网络话语权,成为数字网络的“孤立对象”。
五、农村老年群体数字失能的治理路径
针对接入沟、使用沟和知识沟等三种数字失能表现形式,提出三种相适应的应对策略。通过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和开发适老化产品弥合数字技术的接入沟;通过制度设计,构建老年友好型社会环境弥合数字技术使用沟;通过数字反哺,提升老年人数字能力,弥合数字技术的知识沟。
(一)以数字基础设施建设为保障,推动适老化产品开发
基础设施是数字乡村建设的根基,也是农村老人数字融入的重要载体。首先,要进一步完善农村互联网和5G基站建设,推动农村网络基础设施全覆盖。当然,运营商在“村村通宽带”建设中的责任十分重要。在建设初期,利用光纤到户技术,提高网络传输速度和稳定性,降低运营成本。同时加大政策扶持力度,如提供税收优惠和财政补贴等措施,吸引社会资本参与。在建设后期,政府应加强对“村村通宽带”建设的监管。要加强对运营商的监督,保证运营商的服务质量和服务价格公平合理。在行政村“村村通宽带”的基础上,降低基础通信服务资费,尽可能地减少农村老人上网的宽带费用和上网成本。中国电信运营商要根据农村老人的经济条件和现实需求制定匹配的流量套餐,在满足基础服务的同时推出常用App的应用辅导。同时优化农村网络性能,在网络的互通联动和数据共享中为农村老人提供更好的上网体验。
在推动配套基础设施建设的同时,要进一步加大适老化产品和乐龄科技的开发力度。根据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的分析预测,到2050年,中国的银发经济市场规模将突破100亿,届时将占GDP总量的三分之一以上[19]。企业应该重视银发经济这片广阔的消费市场,丰富适老产品和服务供给。注重适老产品研发创新,持续加大关键共性技术、老年产品的联合攻关。同时进一步深化大数据、互联网、虚拟科技等信息技术与适老化产品的融合发展,为农村老年群体提供针对性的数字产品和服务。其次,要重视乐龄科技的发展。作为促进老龄化和数字信息技术联动发展的创新型科技,乐龄科技更加强调老年群体,旨在满足科技对长者日常服务的需求,提升安老服务的质量。因此,要坚持传统日常服务与科技智能创新相结合。从智能产品界面设计、语音交互、语言选择等方面提升数字服务设备的易用性。并配备相应指导老年人使用系统和软件的应用指南,打通农村老人与数字信息技术联通的“最后一公里”[20]。
(二)以制度设计和政策方针为引导,构建老年友好型社会环境
政府要加强顶层设计,针对农村老年群体制定相应的政策方针。数字乡村建设过程中要着重关注农村留守老人的权益保护,加强数字法治化进程,减少老人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数字障碍。同时要健全网络安全机制,避免农村老人合法权益受损。持续加大网络空间生态治理力度,打击网络违法违规行为,严惩诱导用户下载应用程序、恶意弹窗信息难以关闭、泄露老人个人信息和利用第三方插件侵害老人权益等乱象,为农村老人营造安全的网络空间。在加强互联网平台监管的同时,政府部门也应向老人宣传网络安全和法律知识,对于识字的农村老人可以通过发放电信诈骗风险、预防非法集资和保健品诈骗手段等知识手册,降低受骗的风险。对于不识字的老人可以通过图片视频讲解的教育方式,帮助他们增强防范意识,让老年人在使用数字产品时,掌握与之对应的数字法律知识,学会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在保留传统线下服务模式的同时,加强无障碍环境建设。智能化服务的应用不能够完全替代传统服务,要按照“两条腿走路”的要求,在推行线上公共服务的过程中,保留线下服务渠道。乡镇政府要建立健全线上线下深度结合的政务服务体系;客运场站在推进扫码支付、手机验票的同时,要保留身份证登记、现金购票的方式;医院在面对不会使用智能技术的老年患者,要保留人工服务窗口,贯彻挂号、缴费、打印检查结果等一系列线下服务模式。另外,要加强无障碍设施和无障碍社会服务建设。无障碍设施是农村公共服务中人文关怀和地域文化的具体表现,要积极推动数字信息化和农村无障碍环境深度融合,完善农村信息无障碍法律体系,将信息无障碍建设作为数字乡村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以加强数字反哺为桥梁,提升农村老人数字能力和水平
在家庭层面,代际反哺是促进农村老人掌握数字技术的重要途径。年轻人作为“数字原住民”,他们对数字工具、设备连接、社交网络都非常熟悉。通过对“数字遗民”自下而上的信息技术传播,打破传统的代际关系。农村老人可以向子女学习数字知识和经验,逐步克服科技恐惧和网络排斥心理。子女在向老人信息反哺的过程中,要注意倾听老人的数字需求,耐心传授数字化技术和知识,提高他们辨别网络虚假信息的能力。这种代际反哺除了能够为老人提供必要的物质条件和经济支持,提升其数字技术运用的水平,还可以通过家庭内部良性的信息共享和代际交流,促进彼此之间的认知与感情。因此,与老年人关系最密切的子女应当首先担起数字反哺的责任,让老人在陪伴中充分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形成一种对数字生活模式的整体理解[21]。
在社会层面,村委会作为基层自治组织,在提升农村老人数字化水平的过程中要发挥协同作用。首先,成立老年人信息活动小组提升老人学习兴趣,号召有数字技能的农村老人发挥示范带头作用,在融入小组的同时共享数字学习的心得体会。其次,组织老人加入村务微信群并关注公众号,让村务微信群成为社区治理的标配,让村级公众号成为农村老人了解社区事务的天窗。最后,由于长期开展农村数字培训难以实施,可通过相关社区人员以及志愿者上门服务的方式,定时、定期入户探视,一对一传授老人智能设备的常用功能,培育老人使用智能手机和智能家电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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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igital disability of rural elderly groups and its treatment path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digital village construction
Xu Jingbo Xu Wenbo
(College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Zhengzhou University of Light Industry, Zhengzhou, Henan 450001)
Abstract: As a strategic direction of rural revitalization, digital rural construction has brought new opportunities for rural elderly groups in the fields of old-age service, social communication, intelligent learning and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but also derived some new challenges. In the form of access gap, use gap and knowledge gap, the phenomenon of digital disability of the elderly in rural areas has become a prominent problem in the construction of digital villages.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intelligent service innovation and traditional service mode, the collision between local cultural tradition and digital life, and the opposition between Internet industry demand and network rights and interests are the main causes of the digital disability of the rural elderly.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age-appropriate products based on the construction of digital infrastructure. To build an age-friendly social environment guided by system design and policy guidelines; Strengthen digital feedback as a bridge to enhance the digital ability and level of rural elderly. In order to help rural elderly groups get rid of the dilemma of digital disability and share the fruits of digital development.
Key Words: digital village construction; rural elderly groups; digital disability; governance path
作者简介:徐京波,郑州轻工业大学政法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社会学博士,研究方向:农村社会治理;徐文博,郑州轻工业大学政法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农村社会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