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以科幻为基本框架,描绘了科技在社会系统各领域所引起的震荡与变动,对人类与技术之间的关系问题展开了思考和讨论。小说从社会生活和人类身体两个方面展现了未来社会的科技恶托邦景象,在温情敦睦的情感基调和童话般的奇幻色彩背后,乃是近未来世界的荒诞与残酷。同时,小说肯定了人类本性中的可贵品质,并提出在科技迅猛发展的智能时代建立人性乌托邦的可能性。独立个体应以彼此联结、建立深度情感关系的方式来抵御外部世界的风险与威胁,从而获得独一无二的生命价值。
【关键词】石黑一雄;《克拉拉与太阳》;科技恶托邦;后人文
一、科技恶托邦的焦虑
《克拉拉与太阳》讲述了一个充满温情的故事。克拉拉是一个具有高度智能的太阳能机器人,尽心尽力地照顾和陪伴着身患不治之症的小主人乔西。在一次偶然的出游中,克拉拉发现自己真正的使命是在身患重病的乔西去世后替深爱乔西的人“延续”乔西,使他们相信乔西还活在世上。面对人类的要求,克拉拉选择牺牲自己,献出自己体内珍贵的溶液,向太阳祈祷,最终让乔西得到了阳光的特殊滋养而痊愈。然而,童话般梦幻的色彩背后,却暗藏着冰冷恐怖的科技异景。
(一)社会生活领域:污染无处不在
小说为故事的发生设置了两个主要场景,城市市区与城郊乡村。不论是在熙来攘往的市区,还是在地广人稀的乡村,工业污染和破坏似乎无孔不入,所在皆是。城市里车流滚滚,尖锐的汽车喇叭声不绝于耳;库廷斯机器冒出滚滚浓烟,“起初那还只是一小团一小团的白烟,但很快就变成了黑烟,直到升腾而起的不再是一团团游离的烟云,而是浑然一体的一整股浓浓的烟柱”①。这种可怕的机器分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能够坚韧地“经受住灰尘、烟雾和雨水”的侵袭②,不断产生恶浊的污染。矗立的钢筋水泥、奔驰的机械洪流、巨大的噪声、充满烟霾的废气,共同构成了小说中现代城市景观和居民生活的日常。反观远离市区的乡村,田野和草地宽广开阔,天空湛蓝洁净,飘浮着大朵的白云,似乎并没有受到人类的改造和践踏。然而,废弃的化工厂却悄然峙立,在金属外壳的包裹下,排污管道高高指向天空,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人们这里曾发生过的可怕污染。
小说中的近未来世界影射着当今的社会现实,科技进步和经济发展带来了严重的生态危机和环境破坏。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人类能够设计出越来越精巧、越来越高效的机械工具,对自然的索取和掠夺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小说借助公牛这一自然生物意象展现了对技术野蛮生长的焦虑与担忧,“它的形象让我大惊失色……我之前从没有见过这样一种东西,竟能在同一时间内传递出这么多预示着愤怒与毁灭意愿的信号。它的脸,它的角,它那双注视着我们的冷眼……这头公牛理应被深埋在地下的泥土与黑暗之中,让它出现在草地上只会带来可怕的后果。”③作者在小说中将其形容为一种类似于恶魔的邪恶形象,在阳光的照射下,那头公牛“满腔愤怒、不受拘束”④,充满攻击性的牛角令人恐惧,从而成为“技术社会里最可怕的象征”⑤。
当人类忙于发展各类工业、医疗和机械技术,机器人克拉拉却为破坏库廷斯机器、阻止污染而付出了艰巨的努力和高昂的代价。技术世界并没有按照人类的期待履行其美好承诺,反而在一次次对自然的入侵与破坏中高歌猛进,甚至催生种种现代技术灾难,不断挤压着人类的生存空间。
(二)身体领域:基因决定命运
在《克拉拉与太阳》中,社会层级的划分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人们基因的优劣,或者说,取决于人们是否接受过基因“提升”。乔西的邻居里克天资聪颖,在无人机领域极具研究热情与潜力,却因家境贫寒未能接受基因提升,失去了进入大学深造的资格。同龄人对里克也不甚包容,提升过的孩子们总是对里克评头论足,视之为异类。里克和乔西青梅竹马,亲密无间,两人曾多次筹划着携手共度未来,最终却因彼此之间横亘着的无形鸿沟不得不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因为在那个社会里,只有接受了基因提升的孩子才能免于系统性的歧视、排斥和鄙视,才能拥有一个体面美好的未来。2016年,《人类简史》和《未来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YuvalHarari)在题为《新的不平等:21世纪会是历史上最不平等的时期吗》的演讲中指出:人类历史上的贫富差距和社会地位差距,是经济学意义上的、法律学意义上的、政治学意义上的,但从来都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而21世纪新兴技术的发展却很有可能使富人和穷人之间产生生物学意义上的鸿沟——富有的精英能够设计他们自身或者他们的后代,使其成为生理和心理能力都更高等的“超人”,人类也将因此分裂为不同的生物阶层。⑥
进一步地,在《克拉拉与太阳》里,接受基因的改造(即“提升”)这一选择本身也是一场赌博,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乔西因为接受基因提升而身患重病,缠绵病榻,乔西的姐姐萨尔更是因为接受了提升而命丧黄泉。可以说,基因提升首先以其高昂的价格进行了第一次筛选,过滤掉像里克这样经济条件不佳的人群,再以重病以至于丧命这一惊人的代价完成生物学意义上的同时也是极为隐秘的反向筛选,最终塑造出一个阶层分明的、真正由精英群体进行统治的社会。马尔库塞在《现代技术的一些社会含义》(SomeSocialImplicationsofModernTechnology)中指出:当代技术构成了一套完整的“组织并延续(或者)改变社会关系的模式,体现着统一的思想和行为,并成为控制和统治的工具”⑦。小说中的基因改造技术无疑已经构成了一套能够决定个体社会地位、主宰大众命运和基本生存状态的统治工具,它主动为人群划分优劣、规定等级,深刻影响着社会结构和人类行为的性质。在大女儿萨尔因接受基因提升而命丧黄泉的情况下,母亲宁愿冒着死亡的风险,也要让二女儿乔西继续接受基因提升,只为了能够“让她过上好日子”⑧。显然,在那样一个基因决定命运的社会里,让自己的孩子去接受基因提升已然成了体现父母之爱的最好方式。但事实上,“接受基因改造”这一决定实际上是未经乔西同意的,但乔西却是基因更改的参与主体。尽管克丽西一再强调乔西将是更优良的基因特质的直接受益者,却最终导致乔西重病缠身、一度面临死亡的威胁。
可以说,技术利用了人们希望孩子更优秀、更健康、更幸福的心理,为这些愿望的实现提供了某种可能性,最终却造成了基因歧视、社会阶级壁垒乃至于严重的疾病与死亡的威胁,歪曲和违背了最初的美好愿望和目的。正如石黑一雄在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演说中所表达的担忧:科学、技术和医学的进步将为人类带来巨大的收益,但同时也可能制造出野蛮而严重的问题,科技和医学的重大突破向人类提出的挑战已经近在眼前⑨。看似让人惊喜的技术同时也潜藏着巨大的隐患。科技文明书写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新篇章,也使人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风险和危机,驱使着科技乌托邦的构想走向进步的对立面。
二、人性乌托邦的复归
当高度智能和后工业时代降临,技术的跃进开始重塑社会的价值观念,改写传统的生命伦理,乃至于动摇人类的文明结构,人类又应当如何确定自己的身份和界限、如何理解和定义自身?《克拉拉与太阳》不仅从不同层面和领域展现了科学技术的异化与僭越所带来的恶托邦图景,也从人性本质和情感共同体两个方面给出了回答。
(一)善良与纯粹:人性的闪光
在小说中,机器人克拉拉是一个充分体现“善”的人工智能形象,她始终温柔耐心地陪伴着乔西,对乔西呵护备至。当乔西病情加重,所有人——包括乔西的亲生父母都感到绝望,转而着手以AF替代乔西的“延续计划”,只有克拉拉仍然坚持拯救乔西。克拉拉笃信太阳的特殊滋养可以让人类恢复生机,便一次次努力寻找机会,穿越草野,进入谷仓,向太阳进行祈祷,希望他格外开恩,让乔西恢复健康,甚至不惜切开自己的身体,献出自己宝贵的P-E-G-9溶液,只为完成自己与太阳之间的约定。可以说,克拉拉以其善良、忠诚、奉献与牺牲精神,完成了一次爱的壮举。尽管克拉拉是一个没有骨骼、没有肌肉、没有血液的机器人,不属于有机和自然生物意义上的人类,但我们仍能在她身上深深感受到人类生命中最高尚无私的情感,感受到人性中的美好、纯洁与温度。
与之相应,乔西对克拉拉的态度同样单纯友善。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对克拉拉充满尊重,真正将克拉拉当作了家庭的一份子、一位真正的朋友。在隐约得知母亲的计划后,乔西两次向克拉拉承诺:“我绝不会让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⑩。而当乔西恢复健康,忙于准备开启自己的大学生活,作为陪伴型机器人的克拉拉也随之失去了使用价值。尽管如此,在顶楼的杂物间找到克拉拉的乔西依然记得克拉拉喜欢站在窗边看风景的习惯,便立即动手清理出一片空间,好让克拉拉能够一边吸收太阳的能量,一边瞭望田野。而当乔西离家的那一天,已经准备好驱车启程的乔西突然折返,走向克拉拉,给了克拉拉一个深深的拥抱。乔西“高举起双臂,仿佛是要尽她的所能,摆出一个最大的Y字来。接着她就将我揽入了怀抱,许久都没有放手”⑪。乔西带着些许悲伤叮嘱克拉拉要“好好的”,就像在同一位挚友道别。不难看出,无论是乔西对克拉拉的承诺,抑或是临别前的两次拥抱,无不意味着乔西之于克拉拉的真诚与笃挚,这份感情超越了身份,成为两种不同生命形态之间最纯粹的联结。
乔西与克拉拉都具有同样宝贵的善良人格。如果说克拉拉身上具有道德性的无私与利他奉献,那么乔西则代表着人性中最纯洁的天真质朴与仁爱友善。然而,作为机器人的克拉拉,却很容易招致“没有自我”的怀疑与批评。译者宋佥指出:克拉拉的一切品质与情感都无法用人类的纬度进行衡量,因为“没有了自私那下坠的重力,一切崇高、向上的人性也就虚无缥缈得失去了分量”⑫。诚然,人类内心的复杂程度如同“房间里套着房间套着房间”⑬,温蔼与冷酷并存,慷慨与私欲并生,谦诚与骄恣同在,但这并不意味着克拉拉身上所体现的超越功利和理性计算的美好人性就失去了现实意义。从始至终,克拉拉都抱持着对于人类的责任与信念,不论是对乔西的照护与关爱,还是对周围人类的宽容与理解,抑或是执意要拯救乔西的坚定,无不具有人类社会所珍视和推崇的道德价值和内容。
(二)脆弱与联结:最真实的人性
小说并未止步于礼赞人性中的善与美,而是通过典型的石黑式记忆书写充分地展现了人性脆弱的一面。作为一名才华横溢的工程师,乔西的父亲保罗也曾是上层社会中的一员,却因为人工智能技术的狂飙突进而失去了自己的工作,不得不与同样被取代的旧日精英们委身于一个充满了枪械、随时可能爆发冲突和动乱的社区里。保罗口中的“很高兴丢掉了工作”“喜欢那个地方”“过上了体面而充实的生活”⑭似乎很难令人相信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但紧接着的一句“每个人都得找到新的方式来继续自己的生活”⑮却让人明白这并非是保罗的言不由衷,而是个体在面对无可抵抗的生活剧变和无可挣脱的人生困境时所具有的最后的坚强和仅存的自我慰藉。唯有如此相信,才有面对和接受残酷现实的勇气。
乔西与邻居里克青梅竹马,情同手足,彼此倾心,在相伴成长的过程中建立起了只属于彼此的默契和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一次次计划着在未来的时光里共度余生。然而,随着泡泡游戏的气氛每况愈下,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阶级差异和无可弥补的裂隙也逐渐显露出狰狞的獠牙。在一次次冲突过后令人难堪的沉默中,他们的内心当真从未对彼此的承诺和期望出现过一丝迟疑和动摇?
还有里克的母亲海伦,为了让没能接受基因提升的里克得到进入大学的机会,海伦不惜放下自尊,向自己的旧情人万斯求助。面对这个曾经被自己深深伤害过的、阔别多年的人,她丢盔卸甲,在万斯面前痛悔自己的过错,悲切地乞求他的原谅。当她低眉顺眼地恳求万斯时,真的相信自己此刻的忏悔和道歉就能够抚平他内心的伤痛、换来他的宽恕,进而向一个不属于他的孩子伸出援手吗?但是,如果不这样做,住在一个布满蛛网、臭气熏天的破旧木屋里的她还有其他办法为儿子里克争取一个更美好、更光明的未来吗?
同样在绝望中苦苦挣扎的还有乔西的母亲克丽西。接受基因提升的改造这一决定已经让她失去了大女儿萨尔,因为同样的愿望和选择,二女儿乔西也身患重病,危在旦夕。经历过一次失去女儿的创痛,克丽西的内心对乔西的死亡怀有极度的恐惧和焦虑。为此,她找到了卡帕尔迪,请他制造一个有着乔西外表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她要求克拉拉为自己模仿乔西的言行举止、学习乔西的思维和品性,以便在乔西去世之后能够“延续”乔西,让她继续相信乔西依然存在。在摩根瀑布嘈杂的水声里,上演了滑稽而令人心碎的一幕,克丽西对扮演乔西的克拉拉说:“很抱歉我今天没带你来这里……真希望你在这里。可你不在。”⑯而当面前的“乔西”告诉她“我不会有事”时,克丽西所苦苦营造的梦境终于被自身内含的矛盾彻底撕碎了——如果不选择相信面前的“乔西”,她便会再次跌入失去爱女的残酷现实之中;而如果选择相信面前的“乔西”,那么自己试图让一个机器人来替代女儿这一行为就更无法被宽恕。尽管如此,克丽西仍然不愿放弃,努力为自己编织一场名为“乔西还活着”的幻梦。
不难看出,人类是脆弱的,但真正界定人之所以成为人的边界、真正使得人性持存的本质,就藏在这些复杂而动人的情感纠葛之中。正是因为对女儿的爱太过深刻,克丽西才会宁愿承担风险,也要让两个女儿接受基因改造;正是因为对女儿的爱太过彻骨,克丽西才会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女儿,因而对女儿的死亡满怀罪疚、深感恐惧。所幸,在乔西母女关系中,爱并不是单向的。尽管身体虚弱,乔西依然坚持早起,以便自己能够赶在母亲离家上班前同母亲共进早餐,哪怕自己昨晚被病痛折腾了大半夜,也不愿错过早晨陪伴母亲的机会。而克丽西尽管内心饱受焦虑和抑郁的折磨,依然会在同女儿共进咖啡时表现出温和与幽默的一面。当乔西在深夜因噩梦而惊醒时,虽然守在床边的克拉拉立即上前安慰她,但乔西依然继续呼唤母亲,也唯有在母亲的怀抱里,乔西才真正得到了慰藉。病重之时,乔西拜托里克在合适的时机向母亲克丽西转达自己的心声:“不管发生了什么,无论事情最后的结果如何,她(乔西)都爱你,永远爱你。她非常感谢你能做她的母亲……她不想要任何别的选择。假如她有能力从头来过,她说她会和你做出完全一样的选择,你永远都会是她所拥有的最好的母亲。”⑰而就在里克将乔西的口信转告克丽西的一瞬间,奇迹发生了,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强烈而充沛,在橘色光芒的照耀和滋养下,终日昏睡不起的乔西竟缓缓转醒,并且就此摆脱了病痛,彻底恢复了健康。
究竟是哪一个环节起了作用?现实世界的自然科学规律似乎很难为这个童话般的情节转折做出合乎逻辑形式的解释,但正是在这充满温情的奇幻叙述当中,可以看出作者的价值追求和对最本质的人文关怀的又一次宣告。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石黑一雄表示:“爱是一种可以对抗死亡的武器。”⑱在小说的结尾,克拉拉也传递出同样的观点:人之所以无法被纯粹的算法或机械模拟的自由意志所替代,是由于他人的爱。人工智能技术或许能够对人类个体进行完整的数据记录和精确的模拟运算,但却永远无法代替人类彼此之间的情感关系,因为人类的生命本质与存在意义不仅存在于可模仿的物质属性之中。正如弗洛姆(ErichFromm,1900—1980)所说:“对人类存在问题的真正全面的回答……在于彼此之间的融合,在于爱。”⑲从事件本身来看,人类自我总是意味着在与他人交往活动和过程中向自身的回归,从来没有茕茕孑立的个体,人即关系的存在。而在充满未知和变化的近未来世界里,正是与他人之间爱的联结让茫茫人海中的一个普通人变得独特,获得敢于抵御非存在威胁的勇气,进而具有了不可复制的生命价值。作为一种社会性动物,当人类的生存面临重重困境和种种危机时,或许只有纯粹的爱的关系与情感力量才能使得人类能够直面自身存在的虚弱,承受起人性的脆弱和有限性。
三、结语
《克拉拉与太阳》是石黑一雄的第八部长篇小说。虽然小说场景被设置在未来世界,但其内核依然是对人类自身的关注、对当下世界的逼近,探讨着爱与人心的古老命题,整体呈现出温情而敦睦的情感基调,甚至带有近似于童话故事般的奇幻色彩。然而,石黑一雄并未止步于此。在石黑一雄惯用的、雾锁烟迷式的叙述的背后,乃是近未来世界的荒诞和现代性社会的残酷。小说从社会生活和人类身体两个方面描绘了技术世界的恶托邦。社会生活领域,大工业生产无处不在,造成了城市内外的严重污染,极大地破坏了自然生态环境;身体领域,基因编辑技术突破了人体奥秘的最后一道防线,长驱直入,并按基因优劣将社会划分为不同的生物阶层,不仅加剧了一系列种族主义的不公平现象,更是直接导致了疾病和死亡。科学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人类改造世界的水平层层跃升,但同时也导致了各式各样严峻的社会问题,呈现出诸种与科技乌托邦的乐观预期截然相反的恶托邦图景。面对这样的未来世界,石黑一雄提出重建人性的乌托邦。一方面,坚守人性本质中的宝贵品质,另一方面也承认人性的脆弱,并以独立个体彼此建立深度情感关系的方式抵御外部威胁。
现代科学技术高速发展,人工智能、基因工程、生物科技等高新技术的不断介入和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影响人类的进化过程,不断对“成为人意味着什么”“人类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等问题进行追问。正如弗朗西斯·福山
(FrancisFukuyama)在《我们的后人类未来》(OurPosthuman
Future)中所指出的,生物技术也许可以帮助我们治愈疾病,延长寿命,让孩子变得更加易于管教,但是它的代价却是一些无法言说的人类品质的丧失,如天分、野心或绝对的多元性。然而,尽管科学不断引领人类向更广更深的领域拓展,无所畏惧地探索一切可能性,但关键在于,科学本身只是作为实现人类生存目的的一种工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发展不能与人类的生存与福祉相悖。不论技术如何发展、社会如何变迁,生命的存在形式如何多元,人类始终需要坚守自身存在的本质与真实禀性。
注释:
①②③④⑧⑩⑪⑫⑬⑭⑮⑯⑰(英)石黑一雄著,宋佥译:《克拉拉与太阳》,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年版。
⑤Judith,Shulevitz:TheRadiantInnerLifeofaRobot.TheAtlantic,AtlanticMediaCompany,8Mar.2021.[2022-03-13]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21/04/kazuo-ishiguro-klara-and-the-sun/
618083/.
⑥(美)弗朗西斯·福山著,黄立志译:《我们的后人类未来:生物技术革命的后果》,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⑦颜桂堤:《后人类主义、现代技术与人文科学的未来》,《福建论坛》2019年第12期,第47-54页。
⑨宋李佳:《石黑一雄诺奖演讲:世界日益分裂,文学如何破除藩篱》,中国作家网,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7/1214/c403994-29705420.html[2022-03-13].
⑱赵松:《专访石黑一雄:爱是抵抗死亡的武器,机器人的爱却是个悲剧》,《新京报》2021年3月31日。
⑲(美)弗洛姆著,赵正国译:《爱的艺术》,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4年版,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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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可欣,女,汉族,四川成都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