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族传统舞蹈国内研究回顾与现状分析

【摘 要】我国瑶族传统舞蹈的研究以20世纪80年代为界，划分为前后两个发展阶段，前一阶段的研究主要包含于民族研究之中，后一阶段开始独立发展，表现出成果数量骤增、研究广度拓展、研究视角丰富、研究深度增强的特点，而当前应适当加大对研究重心、研究对象和理论建设的反思力度，未来继续加强学科之间的合作，增强对话性研究，增强系统性的知识搭建，增强理论与实践的互动互助。

【关键词】瑶族" 传统舞蹈" 研究" 分析

中图分类号：J7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4）18-0056-06

瑶族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少数民族，拥有近两百八十万人口①，当前主要分布于我国广西、湖南、云南、广东、贵州、江西等地，瑶族整体分布呈现出以广西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格局。此外，还有六十余万瑶族散居在越南、老挝、泰国、缅甸、美国、法国、瑞士、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瑶族在其历史长河中不断融合与发展，衍生出众多支系。根据语言学家的研究，瑶族过去大约存在二十八种自称，可分为四大系统：即“勉”语系统、“布努”语系统、“拉珈”语系统，以及讲汉语的瑶族系统。如此丰富多样的瑶族文化缔造了同样丰富多彩的舞蹈艺术，不同支系不同地域其舞蹈形式、跳法各异。瑶族传统舞蹈种类多达几十种，细数甚至可达上百种，它们大都包含于瑶族宗教仪式之中。瑶族传统舞蹈国内研究以20世纪80年代为界，粗略分为前后两个阶段。

一、附带性研究阶段

附带性研究阶段主要指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研究成果，此前舞蹈研究多为民族研究的组成部分，所占比重非常小，成果多以描述为主，属于附带性的观察对象，未出现以舞蹈为独立对象的专门研究。这部分成果可分成三类来介绍。

第一类要关注到的是宋明清时期的一批个人著述。著述者或出于公务需求，或因个人兴趣在岭南地区广泛游历，以条目形式记述了当地的自然、物产、政治、民情、风俗等，其中包含不少瑶族歌舞、乐器、表演形式、宗教祭典资料。记录较多的是长鼓舞、巫舞，以及部分节日盛况。如南宋周去非在《岭外代答》中记录：“猺人之乐，有卢沙、铳鼓、胡卢笙、竹笛……铳鼓乃长大腰鼓也，长六尺，以燕脂木为腔，熊皮为面。鼓不响鸣，以泥水涂面，即复响矣……大合乐之时，众声杂作，殊无翕然之声，而多系竹筒以相团乐，跳跃以相之。”清人邝露在《赤雅》的“猺人祀典”条目下记述：“其乐五合，其旗五方，其衣五彩，是谓五参。奏乐则男左女右。铙鼓、胡卢笙、忽雷、响匏、云阳。祭毕，合乐，男女跳跃，击云阳为节，以定婚媾……”有关巫舞李来章《连阳八排风土记》中有这么一段：“祀神前，用人数队，戴革兜，穿皮甲，持枪链，相逐。次以一人抱木像，旋转而行，口作鬼啸。又次，老瑶数人，穿红袍或绣衣，皆持白扇，拱手遮面，口中亦作鬼啸。每数武，聚舞，喧哗，焚楮，放炮。此予所目睹者。”《赤雅》和《连阳八排风土记》中包含一些瑶族传统节日的资料，如“十月祭多贝大王，男女连袂而舞，谓之踏猺，相悦则男腾跃跳踊，负女而去”。这些资料记录的多为两广地区的瑶民生活，虽然记录简略，以描述为主，但为人们提供了十分珍贵的历史参考。

第二类资料是20世纪上半叶的研究。当时学术界开始加强对中国边疆民族的关注，彻查民族之现状，谋民族之复兴，进而求中国之独立。这一时期，民族学的调研活动在前辈专家的带领下蓬勃开展，瑶族传统舞蹈研究也常常出现在这些人文学者的论著之中。这批成果主要包含巫舞、长鼓舞、铜鼓舞的记载，从舞蹈动作、舞仪程序、民俗意义等方面也进行了一些归纳概括与分析。如姜哲夫、张伋、庞新民的《拜王》（1932年）一文概括了乳源“拜王”仪式中“礼神”的拜法“向神屈膝长揖三揖，旋身一匝，跪、起、持铃者摇铃，持剑者舞剑，跪、揖、跪、揖、转向门，揖、跪、揖、跪、揖、跪、转向神，揖、跪、揖、跪、揖、跪，旋一匝，揖、跪、揖、跪、揖、跪、起”，还有“杉木鼓舞”的基本动作：“持鼓平摔、平持鼓、旋进、以鼓顿地、向地斜插、立定旋、向地直插、二手持鼓上下动、穿腿……”庞新民《两广猺山调查》（1932年）记录了丧葬仪式中巫者跳舞的情形，“巫者跳舞，方式甚多，最普通者，两巫对立，两手左右摆动，一手持铜铃，身体后左右旋转，同时一人向左，一人向右，方向相反，约十分钟后，两巫位置互相调换（东西相易）每舞经两次之调换后，即行结束，调换与结束，每次时间相等”。徐松石在《粤江流域人民史》（1941年）中对两广铜鼓来源进行论证，认为中国铜鼓最先出自僮族，并不是创自天竺，并论述了铜鼓的民俗用途和“埋鼓”习俗。金陵大学徐益棠考察到广西象平地区（象州、桂平）的腰鼓有雌雄之分，在“跳盘王”和“还家先愿”时使用，以坳瑶和茶山瑶的居住地应用最广。廖炯然《傜民概况》（1948年）记录了连阳瑶民“跳花鼓”习俗，指出该鼓舞具有禳灾求福之功能。

第三类是普查性调研成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为了废除民族压迫、实行民族平等，从1950年中央民族访问团开始，党和国家前后开展了三次全国范围内的少数民族情况大调查，分别是少数民族识别调查、少数民族语言调查和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三次大调查”的成果主要保存在《民族问题五种丛书》之中。这批丛书分别对各辖区舞蹈情况纳入“文学艺术”“民间文艺”“民族文化”“文化艺术”条目下进行概述，且开始关注舞蹈与自然环境、社会生活、民俗文化之间的联系。

综上所述，这一阶段基本未出现对瑶族传统舞蹈的专题式研究，舞蹈研究多为民族研究的组成部分，占比小，关注程度与调查者的专业领域、研究兴趣联系较大。从第一类资料“一语概之”的局面，到第二类资料中出现动作记录、特点归纳，再到第三类资料将舞蹈纳入“文化艺术”之类条目中进行概述，反映了瑶族舞蹈被视为一种文化现象逐渐受到人民重视。

二、独立发展阶段

改革开放以来，民族文化的社会价值日益凸显，在民族旅游业迅猛发展的助推下，民族文化逐步走上现代化之路。200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启动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遴选机制，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保护、传承工作也陆续在全国范围铺展开来。可以说，自改革开放以来民族文化自觉意识得到持续增强，民族文化被最大化地推到公众视野当中，瑶族传统舞蹈也成为其中一大焦点，各方关注热度一浪高过一浪。

这种背景之下，发表和出版了大量有关瑶族传统舞蹈的研究成果。2000年以前出现较多对传统舞蹈历史渊源和原始意义的讨论；2000年以后，将传统舞蹈放置于不同学科知识系统下进行探讨，更加关注文化语境，增加了现代性的分析维度。2000年以后的研究概括起来主要有如下几个发展趋势。第一，以瑶族舞蹈为专门考察对象的研究成果大量出现，舞蹈研究自觉意识加强。第二，研究成果大多有材料有论证，写作规范性与论证的逻辑性不断增强。第三，研究视角大大拓展，包括从人类学、民俗学、历史学、舞蹈学、运动学、教育学、美学等各种角度对瑶族舞蹈进行研究切入。第四，研究对象覆盖面大，几乎涵盖所有瑶族传统舞蹈形态种类。第五，成果形式丰富，包含期刊论文、硕士学位论文、专著、论文集、舞蹈教材。第六，研究队伍不断扩大，除了音乐学者、人文学者以外，舞蹈从业人员越来越多地加入科研队伍中，并成为主要力量。

尽管这个时期研究成果数量众多（特别是2000年以来），但依然无法忽略《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以及20世纪末一批前辈为瑶族传统舞蹈研究作出的奠基性工作。他们保留了相对原始的一手资料，较为齐全地记录了我国瑶族传统舞蹈的基本情况。以下对这一时期较为突出的成果和集中的议题进行扼要阐述。

（一）概况式研究

《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是首部对全国民间舞蹈进行普查的大型成果，对瑶族舞蹈的搜集也十分全面。该书以行政区域为单位对瑶族民间舞蹈进行逐条记录，几乎涵盖“勉瑶”“布努瑶”“拉珈瑶”“汉语瑶”四大支系的全部传统舞蹈形式。该套丛书对各形态表演场合、演出形式、仪式过程、相关传说、舞蹈动作、伴奏音乐、场记、原始意义等进行了详细介绍。其中，数量占比较大的几个舞蹈类型有“长鼓舞”“盘王舞”“铜鼓舞”“度戒舞”，它们的下属分类和包含的舞目也相对众多。该套丛书对文化原貌的尊重和相对全面、翔实的记录，成为当前学术研究的一份重要资料。

（二）祭祀舞蹈研究

由于瑶族传统舞蹈大都存在于宗教祭祀活动中，因此有学者将瑶族的宗教祭祀活动视为一个文化整体，对其中的乐舞进行全面考察。如杨秀昭等撰写的《瑶族宗教祭祀活动中的歌舞音乐》（1994年）一文，该文考察了广西境内瑶族的“还盘王愿”“跳香火”“游神”“祭甘王”“做洪门”“做功德”“做道场”等宗教祭祀活动，将瑶族的宗教祭祀活动按功能分为祭祖、祭神、斋醮、驱鬼四种类型；歌舞司职人员划分为巫公、师公、道公、艺人四个群体；乐舞表现内容归纳为远古生活、神话传说、重要事件、战争、劳动、爱情、日常生活、祭典科仪八类；舞蹈分为三类：程式化舞蹈（主要是表演套路式动作），特征性舞蹈（融合多种民间艺术元素，表现力较强），情节性舞蹈（融说唱、戏剧等元素）；舞姿造型的特点为“蹲点式”；舞蹈基本动作包含脚法、手势、胯摆；律动特征被概括为“颤”“晃”“扭”“蹲”“贴”“圆”“同”七字。

（三）长鼓与长鼓舞研究

在瑶族众多传统舞蹈中，长鼓舞因其广泛性、普遍性、舞蹈性而备受研究者关注。对长鼓舞作出较为全面研究的有伍国栋的《长鼓研究——兼论细腰鼓之起源》。该文对桂湘粤三地瑶族地区长鼓形制、奏法、舞蹈、音乐进行了全面考察与比较分析，指出通常所称的瑶族“长鼓”是对瑶族各种细腰型双面鼓的统称。该文把长鼓形制分为“鼓面组络式”“鼓面固定式”两类。“鼓面组络式”包含“枕状细腰长筒型”“两杯底脚对合状型”，前者包括广东连南排瑶长鼓、广西金秀坳瑶黄泥鼓（公鼓）和桂湘边界的瑶族赛鼓，后者有广西金秀坳瑶黄泥鼓（母鼓）。“鼓面固定式”只有“枕状细腰长筒型”，包含桂湘边境瑶族长鼓、桂湘边境瑶族短鼓和广西金秀盘瑶长鼓。将长鼓奏法分为四种：悬挂式手、仗轮击法；悬挂式双手轮击法；手握式单手拍击法；立地式单、双手拍击法。舞蹈方式包含三种：悬挂式腰间击鼓而舞，如连南长鼓舞；悬挂式与手握式组合鼓舞，如金秀坳瑶的黄泥鼓舞；手握式鼓舞，如广东连山过山瑶的小长鼓舞。按持鼓高低与屈膝程度，又有“高桩”“低桩”“矮桩”之分。部分地区按舞蹈幅度和节奏快慢细分为“武打”和“文打”。该文还把瑶族长鼓同我国各民族同形态鼓进行比较，进而提出“细腰鼓群”的概念，将“细腰鼓”视为一个文化系统整体看待，并推论出细腰鼓乐舞同周秦时代“国祭蜡”“龡豳颂、击土鼓”的原始宗教习俗具有一脉相承关系，具有图腾崇拜，招福避灾，以及娱乐、交往、婚恋的文化功能。可以说，该文对瑶族长鼓乐舞的基本问题作了一次非常全面的梳理研究。

20世纪末对长鼓历史渊源问题也有过比较热烈的讨论。陈驹（1984年）不仅论证壮族蜂鼓与瑶族长鼓具有同源异流关系，还率先推论了两者与中原细腰土鼓一脉相承的关系。张国明（1986年）认为长鼓舞在原始社会已经运用于瑶族先民的祭祀活动之中，经历了从舂杆到祭器再到乐器的演变过程。伍国栋（1987年）以细腰鼓为上溯线索，再一次论证了细腰鼓乐舞同周秦时代“国祭蜡”“龡豳颂、击土鼓”原始宗教习俗之间存在一脉相承关系。章英伦（1992年）认为瑶族长鼓来源于唐宋时期的腰鼓，它们经由西域传入中原，后传入瑶区而形成。钱茀（1993年）则认为中原也有细腰鼓，不必尽是从西域传入。

（四）铜鼓与铜鼓舞的研究

铜鼓是我国南方古代少数民族的文化遗存，广泛存在于壮、瑶、苗、侗、彝、水等多民族之中。由于民间保存的铜鼓数量丰富，20世纪受到国内外的广泛关注，并出现大量围绕铜鼓文化展开的讨论，包括铜鼓的起源、类型划分、功能用途、纹饰考释等。铜鼓中还有大量的舞蹈图案纹样，有的学者将这些舞蹈纹样分为“人舞（翔鹭舞）、羽舞、帗舞、笙歌龠舞、干（盾）舞、矛舞、干戚舞、干钺舞、千矛舞、弓箭舞、剽牛舞、燕乐舞等”。

铜鼓舞指以铜鼓为伴奏的舞蹈，瑶族的铜鼓舞主要流传于布努瑶之中。有关铜鼓舞的研究主要包括四种：一是对铜鼓舞民俗文化的研究，二是对铜鼓舞形式的研究，三是对瑶族铜鼓舞审美特征的研究，四是有关铜鼓舞保护与传承的对策研究。

（五）“盘王舞”研究

研究中有将“还盘王愿”中的舞蹈统称为“盘王舞”的倾向，此类研究对“盘王舞”各舞段进行全面梳理，对舞蹈动作、功能、原始含义作出分析。此外，李海成（1992年）将“盘王舞”中的所有师公持刀舞蹈进行单独考察；张劲松（1992年）指出湖南蓝山县瑶乡“还盘王愿”仪式中的《盘厨师》是由“杀猪献祭”发展而来，该舞蹈形式告别了傩歌傩舞阶段，进入傩戏的初期发展阶段。

三、研究现状分析

近十年来，瑶族传统舞蹈在前辈研究基础上综合多学科知识获得空前发展，学界从舞蹈文化与舞蹈实践双方面展开探索，较为一致的共识是瑶族传统舞蹈逐渐脱离传统文化语境走向文化展演与舞台创作空间。尽管目前的探索卓有成效，但依然需要从概念上作一些反思，以摆脱惯性思维，获得更为自由的思考。

（一）关于研究重心

当前，人类学已然成为舞蹈研究中一种炙手可热的方法，甚至成为研究民间舞蹈的“必经”之路。20年前傅谨在《艺术学研究的田野方法》一文中曾提到：“每门学科都有特定的研究范围和研究目标，不同学科的关注重点并不相同，因此，当人类学与社会学的田野方法被引进到艺术学研究领域时，人类学与社会学所关注的那些问题，也很容易同时被带入艺术研究过程中；或者说，研究者的关注重点可能会发生偏移……人类学和社会学研究当然仍有其价值与意义，然而它的价值与意义是人类学与社会学的……它不能代替艺术学研究，也不能帮助我们解决艺术领域最值得关心的问题。”当前瑶族传统舞蹈研究或许正经历着文中所说的“重心偏移”，表现为没有将人类学研究方法与舞蹈学研究进行融合，没有充分回归到舞蹈学研究的实质和实际问题之中，无论对瑶族传统舞蹈文化研究还是致力于当代转化的实践研究，都需要回应现实意义和实际问题，确定研究的社会价值和学术意义。同时，不仅需要向人类学转向，还需要向更多学科寻求合作与帮助，从而建立各自的学术兴趣关注点与独立性，促进舞蹈基础理论的大发展。当然，探索的步伐总是迂回向前的，任何无畏的探索都是远观自我、重识自我的机会，这是质性飞跃前的量性累积，是“向心俯冲”的前期铺垫。

（二）关于定位研究对象

在人类学研究方法指引下，当前瑶族传统舞蹈研究成果表现为对仪式的特别关注，试图通过仪式探索舞蹈的原生文化涵义或搜集地方性的典型动作素材。大量论文框架会包含这几部分：乐舞或仪式的历史来源与神话传说，仪式过程及其中音乐舞蹈形态的分类和描述，传统文化属性的概括与归纳，传承现状描述与发展建议（或创作建议）。此类围绕仪式开展的研究大多会选取从“舞蹈”的仪式入手，这里所谓的“舞蹈”多表现为仪式中具有表现性或叙事功能性的动作形式，若动作具有格外鲜明的特点则会引起更多人关注，如乳源“拜盘王”仪式中的“拜神”“罡步”“花鼓舞”，连南耍歌堂仪式中的“过九州”“长鼓舞”等。

舞蹈人类学家库拉斯、罗伊斯、凯普勒等人在20世纪中后期都相继强调了将舞蹈放回到文化语境中进行总体考察的必要性。当前，人们也正努力开展此类研究，可是仔细推敲，会发现这个“回归”还不算彻底。尽管，人们把“舞蹈”归还了它的文化母体，但是作为研究者却没把“自我”归零，使用主流社会的“舞蹈”概念代入到地方的文化仪式之中。“研究者的工作是通过观察和提问来发现是否存在‘舞蹈事件’，而不是通过他们自己强加的定义或感知来任意创造‘舞蹈事件’”。笔者在广东连南排瑶做田野调查时发现，当地人称呼“长鼓舞”为“打鼓”；在乳源方洞做田野调查时，主持仪式的盘良安大师爷在一次仪式中忽然扭头告知笔者：“等一下就有你们想看的东西了！”大师爷所谓的“我想看的东西”指的就是那些显要的动作形式，但是大师爷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称呼其为舞蹈。刘建教授在阐述民间舞蹈的“多模态话语”时也提到了此种情况的普遍存在：“与其他舞种相比，民间舞的基本形式就是多模态的，这也就是许多民间舞不叫‘舞蹈’的原因之一。”上述情况说明，开展传统舞蹈田野调查之时，首当其冲要做的是寻找与特定文化相对的“舞蹈”定义。纳哈楚斯基在《乌克兰舞蹈：一个跨文化方法》一书中开篇解决的就是“舞蹈”这个概念的问题，并以此为基础来展开其他舞蹈问题探讨。该书写到：“研究‘民族舞蹈’和‘民间舞蹈’的一个基本要求是对其中的常用词汇形成共识。这个挑战在于明确定义，这些定义不仅要在我们的文化中适用，还要在跨文化中适用。为此……首先给‘舞蹈’找一个跨文化的有效定义。”可见，找到跨文化的“舞蹈”概念是进一步分析、对比、归纳的起点与基础。

另外，如果是对研究和提炼风格性文化形态和动作形式感兴趣，那么是否同样需要设立一个相应的考察范围。库尔特·萨克斯通过跨文化比较研究后，对舞蹈的产生根源作过一个大胆假设：“毫无疑问，所有民族的舞蹈天赋不会一样高低，因此下面的一个结论是驳不倒的：对本人身体或对别人身体进行激烈活动的兴趣，对周围世界的生物界和非生物界的运动进行观察的能力，对运用独到的、表现手段丰富的姿势与节奏的理解力等，一定掌握在具有舞蹈天赋的人们的手里。外界的每一个强烈的印象都会使他们活跃起来，是他们参与活动，产生同情，进行模仿与再创造。从‘消极的模仿’‘在观看某个动作时情不由己跟着做，为其力量所征服’，变为一种先经过各种深思和再创作，然后才产生的活动——‘积极的模仿’。”虽然这一段话是在探讨舞蹈的发生要素，但其中的分析或许对破解动作形式具有启迪作用，即“对本人身体或对别人身体进行激烈活动的兴趣，对周围世界的生物界和非生物界的运动进行观察的能力，对运用独到的、表现手段丰富的姿势与节奏的理解力等”。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触发民间舞人动作想象的源泉存在于他们视觉，甚至整个感知系统所及之处。由此，对形式的探索或许不能仅仅局限于某个仪式之中（也许它们是一种精炼的形态），也可能不用局限于视觉形式之中（动作、姿势、劳动等），或许还应关注到整个感知系统对动作所产生的内化作用，或许可以在动作形式以外的更大空间开展形式研究，从而扩大民间舞蹈素材的搜集和研究范围。

（三）关于理论建设

从现有研究来看，研究者都在有意识地探索舞蹈学术论文的写作规范、论证方法，培养缜密而规范的学术思维，不少研究运用人文科学理论对瑶族舞蹈实践作出了精彩论证，得出了创新性观点，帮助人们深刻理解身边的舞蹈现象与实践行为。从一般意义来说，理论研究的目的在于促进对事物的认识，理论应当着力于实践，试图对实践行为进行理性化思考，努力解释实践。因此，如何揭示舞蹈实践的面目需要开展更多此类实质性研究，让舞蹈实践的内在逻辑变得更为清晰。完善的理论以结构化系统化为建设目标，现有研究成果看起来似乎存在各自为政的情况，未来可以加强与相关学科相应理论之间的互动，与已有研究成果之间的对话与互动也应当加强，这样才能与不同的知识系统建立联系，搭建起结构化的知识网络，完善相关领域舞蹈知识的系统化建设。

四、结语

通过对瑶族传统舞蹈研究历程的简要回顾和论述，可以看到瑶族传统舞蹈研究成果以20世纪80年代为界，粗略分为两个阶段。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研究大多依附于民族研究，与此同时，可以关注到传统舞蹈被视为一种文化现象逐步受到重视。20世纪80年代以后是瑶族传统舞蹈研究的独立发展阶段，这一阶段的研究数量空前、覆盖面广、视角丰富、深度增强，未来可以加强对研究重心、研究对象，以及理论构建方面的反思。当前，瑶族传统舞蹈研究已经完成了前期积累，正在向更为成熟完善的阶段迈进。今后，有待继续加强学科之间的合作，增强对话性研究，增强系统性知识构建，增强理论与实践的互动互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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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去非.岭外代答（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5：73-74.

[3]邝露.赤雅[M].北京：中华书局，1985：2-3.

[4]刘建，赵铁春.身份、模态与话语：当代中国民间舞反思[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5：67.

[5][德]库尔特·萨克斯.世界舞蹈史[M].郭明达，译.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14：10-11.

基金项目：本文为广东省教育厅2023年度新师范建设助推基础教育高质量发展研究与实践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名称：传统音乐文化资源在区域基础教育中的应用与发展。

①数据来自2020年国家统计局第七次人口普查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