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一声八面风（专栏·文化岭南）

一

岭南的舞狮，原本称为“瑞狮”，晚清后才被称为“醒狮”，狮文化一下就与近代中国的民族形象有了深刻的精神关联。

岭南的狮子，是一种有独特意涵和独特意象的狮子，与北狮迥异，它头上的犄角，锐利直爽，直指正前，更具威猛，就像传说中的独角神兽“辟邪”。

1936年《中流》半月刊第1卷第4期有一篇文章《谈两广的舞狮》：“两广人舞狮的狮头，顶上会生出一支独角，围在角四周也有四支更短的角，类似辟邪或叫作犼的动物，其实是中产的犀牛，狮子到了两广，已大非原来面目了。”

这段话有意思，说南狮是犀牛，这脑洞有点大，醒狮是犀牛，我内心是不认同的，但“狮子到了两广，已大非原来面目了”这样的观点，我是认可的，岭南包容，也创新，守成与新变，才有了岭南的气质。

其实，狮子来到中国，亦非原来的面目。中国原不产狮子，狮子在古代都是域外供奉，一通过陆路，二通过海路，狮子原本也不叫狮子，叫狻猊。在汉初的我国第一本词典《尔雅》卷一里就有：“狻猊，如虢猫，食虎、豹。郭璞注：即师子也，出西域。”

关于舞狮的起源，相传是东汉章帝时期，就是善书法、创造了章草字体的那个皇帝，也是遣班超出使西域，让西域重新称番于汉，留下“十三将士归玉门”传奇的那个皇帝。那时候，章帝在宫中先后派选三人驯化西域供奉的狮子，但未成功。并且这头狮子野性暴露，意欲伤人，于是在宫人的乱棍之下，魂归故土。那些惹祸端的宫人，生怕章帝降罪，于是生出急智，就将狮皮剥下披在身上，腾挪摇摆，扮作狮子。这披着狮皮的人，竟骗过了大月氏使臣和汉章帝。也许这个宫人的开罪之举，就是后人扮演狮子、模仿狮子、狮子舞的灵感源头。这些信息也说明，舞狮原本是皇家宫廷专用的，舞狮起源于北方。

狮子，这异域的猛兽，在与中国龙文化的互动中，成为了中华文化的另一种象征，天安门前华表石柱雕刻的龙与狮并在的形象，最能说明一切，本土与异域，交流与交融。这异域猛兽，原本是神话意象和孔武有力的形象，传入中国，华丽转身，成为憨态可掬、可戏可耍可爱的瑞兽，千年不辍的汉风狮子舞，成了一种中原文化符号，内在的心理建设实在是令人思考。

现存最早狮子舞的记载，出现在北魏时期杨街之的《洛阳伽蓝记》：

（长秋寺）作六牙白象负释迦在虚空中，庄严佛事，悉用金玉。工作之异，难可具陈。四月四日，此像常出，辟邪狮子，导引其前。吞刀吐火，腾骧一面；彩幢上索，诡谲不常。奇伎异服，冠于都市。像停之处，观者如堵，迭相践跃，常有死人。

四月四日请佛，庄严佛事，沿街巡游，“辟邪狮子”在队伍前开路做向导，“吞刀吐火，腾骧一面”“彩幢上索，诡谲不常”。这和现在的舞狮，腾骧跳跃，爬杆采青，或者在梅花桩抑或绳索、绣球上做高难度的动作，有诸多相似，“观者如堵”，人山人海，这样的民风，古今不差分毫。

李白《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诗云：“黄金狮子乘高座，白玉麈尾谈重玄。”称颂僧晏讲经，黄金狮子座，佛陀庄严。狮子在我国传播的过程中，佛家是最大的推手，狮子在梵呗声中跻身瑞兽之列，与麒麟、辟邪、天禄等灵兽共居显位，满足汉民族在千年的变迁动荡中辟邪求吉的心理需求，塑造成了汉民族的又一守护神。

北魏杨街之的《洛阳伽蓝记》又载：“虎豹见狮子，悉皆瞑目，不敢仰视。园中素有一盲熊，性甚驯，帝令取试之。虞人牵盲熊至，闻狮子气，惊怖跳踉，曳锁而走。”元末明初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也有：“诸兽见之，畏惧俯伏，不敢仰视。气之相压也如此。及各饲以鸡鸭野味之类，诸兽不免以爪按定。用舌去其毛羽，惟狮子则以掌擎而吹之，毛羽纷然脱落，有若洗者。此其所以异于诸兽也。”从这些记载中，可看到自然界其他动物对狮子的畏惧，这更凸显狮子气场的强大，其实也更深层表达了中国人对狮子的敬畏，狮子无论何时总还保留着神力与威严，慈悲而有力，威骨岂能驯？

在印度佛教中，狮子为护法神兽，“兽中之王”，信众也称佛陀为“人中狮子”，佛为人中雄者，三界导师，刚强勇猛，极具威严，犹如狮子为百兽之王，称佛陀的法音为“狮子吼”，狮子吼，诸小虫怖惧，能摧灭一切烦恼，调伏一切众生，震撼天地，扫荡邪恶，又称高僧打坐的地方为“狮子座”。人说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文殊菩萨以青狮为坐骑，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那些无论庙堂抑或江湖广泛的狮雕坐像，布列在巍峨墓道的两旁，耸峙在宫门、衙门、朱门，镇守桥头河畔，是美饰更是威慑。

其实这种守护神的作用，是东西方文化交流的结果。在古巴比伦文明中，狮子是宫殿的护卫者，有王者气魄和无上权威，代表的是勇猛和威严；在亚述壁画中，“亚述巴尼拔猎狮”，狮子代表着力量，而亚述巴尼拔自述说：“我是亚述巴尼拔，伟大的王、非凡的王、宇宙之王、亚述之王、世界之王、王中之王，亚述的统帅、无敌的君主，支配着大海从高到低，诸侯匍匐在我脚下。”猎狮不过是展现其英勇和无畏，以证明自己拥有保护子民的能力。在草原文化中，狮子被加上装饰性的螺旋式附件，形成了独特的草原美学意象；古埃及文明中，除了金字塔，最能作为埃及象征的就数守卫于金字塔下的狮身人面像—一斯芬克斯。古埃及人崇拜狮子，他们认为狮子是力量的化身，因此法老把狮身人面像作为守护神，放在他们的墓穴外面。而我们中华帝王陵墓外也有狮子守护，文化的交融是如此的妙合无垠，死之后，还要生前的荣华与尊崇，让狮子守护门户。

古希腊迈锡尼有一座“狮子门”，迈锡尼城堡在《荷马史诗》中，是一座“黄金遍地”“建筑巍峨”“通衢纵横”的名城。它的城门——“狮子门”建于公元前1350—前1300年，该门由独石建成门柱，门宽3.5米，高3.5米，可供骑兵和战车通过，门上过梁是块巨石，中间雕刻着两只雄狮的三角形的石板浮雕，狮子门因此而得名。狮子中间的一根柱子是宫殿的象征，这对雄狮的前爪搭在祭台上，形成双狮拱卫之势，凛然俯视出入城门的众生。这里的狮子象征武力，是城市的守卫者，也是国王崇高和威严的象征。我们民族立起的华表上，也镌刻有狮子形象，和龙一起拱卫着我们的民族。

在通往巴比伦城门的大道上，出现最多的是狮子雕像，狮子代表主管爱情和战争的女神伊什塔尔，狮子在通往伊什塔尔门的游行大道的两侧，恐吓着过往的敌人，甚至把敌人的肢体踩在脚下。

水城威尼斯的标志也是一头有翼的狮子，它昂首挺立在圣马可广场的巨柱上，也是参加威尼斯电影节的电影人梦寐以求的宝物：金狮奖。

中世纪的英国，亨利二世在位时，英国皇家兵器上都描绘有三只狮子。至今，英国国家足球队的运动衫上也有狮子的图案。

通过狮子的历史，我们明白各民族的狮子崇拜，我们再回到我们历史的纵深，领略狮子的汉化的脉络。

往事千年。

狮子从异域来，而扮作胡人的狮子舞是什么模样？白居易在《西凉伎》中说：“西凉伎，西凉伎，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本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帖齿，奋迅毛衣摆双耳，如从流沙来万里。紫髯深目两胡儿，鼓舞跳梁前致辞。应似凉州未陷日，安西都护进来时。须臾云得新消息，安西路绝归不得。泣向狮子涕双垂，凉州陷没知不知。狮子回头向西望，哀吼一声观者悲……”

这是唐朝时候的狮子舞，西凉伎用木头雕成狮子头，用丝线做成狮子尾，眼睛点成金色，牙齿粘上银纸，扮演狮子的人戴面具，穿发毛做的外衣，摆动着双耳，就像从万里流沙西域来的真狮子。扮演的胡人，妆成的红色胡须，深深的眼窝，起舞跳跃致辞，他们是在凉州还没陷落的时候，随安西郡使进来的，但过了一会儿，忽然得到了新消息，去安西的路被阻断，回不去了。胡人向着狮子垂泪而泣：“不知道凉州陷落了没有？”舞人面向狮子垂泪，狮子西望回头、哀吼，氛围骤然转为凄凉哀婉，读到这里，我们会追问，大唐的太阳真的陨落了吗？

这是写大唐在西域衰落的时刻，狮子回头西望，哀吼声悲，狮子悲，观者悲。

唐朝的狮子舞，称作“五方狮子舞”，东、南、西、北、中五方，中央狮为黄（金）色，由两人舞，其余为单人舞。大诗人王维写诗是余事，他的主要职责是管理“黄狮子舞”，唐朝薛用弱在《集异记》写道：王维右丞，任太乐丞（主持国家祭祀、宴会时歌舞奏乐和管理乐工伶人的官署）。王维管理的“黄狮子舞”，若没有皇帝、太子在场观赏，断不能开舞，违者轻则倾家荡产，丢掉性命，重则株连九族。但后因其手下伶人擅舞“黄狮子”，终使王维被免职，贬到我的故乡鲁西南一带的济州（今济宁），任司法参军。

唐朝以前狮舞是在宫廷里，属于少数人观赏，唐后则由宫廷走向民间，成为普罗大众喜爱的艺术。宋代的《百子嬉春图》中的画面就是民间舞狮的画面，两个稚子前后各一，举狮雀跃，一个在前露脸，一个在后露脚，旁边三个小孩环绕欢跳，就如当下的孩子穿越到了宋朝，一样的动作。

明朝时，“舞狮”活动在城乡已经非常普及，张岱在《陶庵梦忆》记载：“大厅以拱斗抬梁，偷其中间四柱，队舞狮子甚畅。”

历史传承，广东舞狮是从北方的黄狮子，即北狮脱胎而来，大体是在五代十国之后从中原传到岭南。《吴社编》记载了明万历年间苏州乡间迎神赛会中的从广东来的狮子表演：“狮子金目熊皮，两人蒙之，一人戴木面具，肖月氐奚奴，持绣球导舞，两人蹲跳按节，若出一体。”当时的广东狮舞，两人蒙兽皮拟狮，狮头戴饰有金目的木刻面具，两人配合做蹲下、跳跃、徐行、停留等动作，如若一体。狮前有一人作肖月氐奚奴装扮，手持绣球引导。这时的广东狮舞仍未完全与北狮区别开来，所用狮头和引狮郎等都是北狮特点。

《广东新语》记载了明末清初广州元宵节，有狮子参加的风俗：“元夕张灯，烧起火，十家则放烟火，五家则放花筒。嬉游者，率袖象牙香筒，打十八闲为乐。城内外舞狮象龙莺之属者百队。”

广东人喜欢狮子，在广州城，曾有一座民初的“人民公园”，原“中央公园”，公园南部立着一对“高大雄峻，东南希有”的清初白石狮，民国廿三年（1934年）出版的《广州指南》有《白石狮》词条：

旧将军衙署前有二石狮，为清初靖藩取七星岩白石琢成。先是粤东既定，建平南、靖南二王府，东西相望，备极雄丽，而靖藩性尤汰侈，谓门前两狮必用白石琢成，而石以星岩者为良，乃飞檄肇庆行高要县取之。时淅中杨自西雍建为邑令，承命开凿，督促频繁，斧斤丁丁，昼夜不得暂息，仅获胚石二具，驾以艨艟，行至峡口，舟不胜载，与石俱沉；复命更取，其督愈亟，藩官日喧呶于堂，令唯俯首隐忍而已。今石狮已移置于中央公园，而狰狞列峙于其中者，即当日杨公再次经营之石也。

端州所产石料优良，每遇朝代更替，官府大兴土木，必动众前往取石。民间传说，杨雍初次发运的胚石在西江翻船沉底，乃是河神作怪，故意发泄对靖王劳民伤财的不满。而杨雍二度采石后，在肇庆就地雕琢成狮，河神惧于白狮的威严，未敢妄动，遂顺利运抵广州。

到了近代，第一次鸦片战争后，由于西方人说中国人是“睡狮”，而“瑞”字在广东话里谐音不太好，跟“睡”是同音的，就改为醒狮。改名为“醒狮”后，人们用粤剧的脸谱给醒狮“画脸”，也叫给狮子“开脸”，大家认为只有开脸后的狮子才能称为“醒狮”，不然与“大头狗”没有什么区别。

谈到醒狮，不能不提到拿破仑。1817年，流放在大西洋圣赫勒拿岛上的拿破仑接待了英国人阿美士德。1816年阿美士德曾出使中国，因不愿向大清皇帝行三跪九叩礼，被勒令于抵京当日离开。这个时候拿破仑告诉阿美士德：“你们说可以用舰队来吓唬中国人，接着强迫中国官员遵守欧洲的礼节？真是疯了！如果你们想刺激一个具有两亿人口的民族拿起武器，你们真是考虑不周。”拿破仑说：“当中国这头狮子觉醒时，世界也将为之震撼。”

拿破仑的这句名言，在晚清和民国，中国积贫积弱时产生了巨大轰动，这话的意思与当时中国遭受列强凌辱的现场太吻合，又与死气沉沉的中华帝国何其相似乃尔。晚清及民国时代“睡狮”的中国，就像龚自珍笔下的病梅，奄奄一息，没有了生机，而不甘沉沦的国人正在觉醒，这样中国就有了“龙”之外“醒狮”的称呼。1899年梁启超在《瓜分危言》中说“英人未深知中国腐败之内情，以为此庞大之睡狮终有倔起之一日也”，政论家汪康年也写道：“西人言中国为睡狮”，并引西人的话：“贵国之大，犹狮之庞然也，受毒之深，奚止于鸦片耶，”汪康年期待着“狮而云睡，终有一醒之时……吾愿中国人憬然悟之”。

睡狮何时醒呢？

中国台湾学者吴腾达在《台湾民间舞狮之研究》一书中考证出醒狮名称出现的时间——1925年，广州发生了死伤无数的“沙基惨案”。“醒狮”之名便与此有直接的关系。在广东地区，人们将舞狮活动称为瑞狮。但因为在民国十七（1928）年五月三十日，日本帝国主义在山东济南大肆屠杀中国军民及外交官员，造成了“五卅惨案”，反英、反日的浪潮席卷全中国。6月23日，被英国派驻广州的印度人，杀死在广州游行声援罢工的学生，引发全广东人的愤慨抗议，有人据此提出瑞狮觉醒无睡狮的口号。这是因为“瑞”与“睡”在广府话中的发音相同，人们不愿再沉睡，之后就将瑞狮改名为“醒狮”。

由“睡狮”而“醒狮”，由“醒狮”到“雄狮”，这样的一条路，就这样走过来了，这是一条民族的复兴路，天地之间，中国人要做“狮子吼”。如果一个民族的基因里总潜伏着一只狮子，它不动，并不代表它不会动，世间无法囚禁它，时间也无法囚禁它，它会归来，毕竟它是狮子。

二

有人对广东人的文化记忆做过一个数字统计，排名第一的是粤剧，第二是醒狮。醒狮，在广东与别的省份不一样，它是广东人的一种安慰剂，安慰广东人的节日，也安慰广东人的日常。它是仪式，气魄勇猛又活泼，祥瑞与烟火。

广东醒狮一般是指广东佛山、湛江遂溪、鹤山、广州的舞狮。2008年8月8日下午6点，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前的暖场，首场表演就是由湛江醒狮队以红、黄、蓝、绿、白五色的50头“醒狮”的表演，那个场面，不知怎地，我想到了昌耀先生的诗篇《一百头雄牛》

（一）

一百头雄牛噌噌的步伐。

一个时代上升的摩擦。

彤云垂天，火红的帷幕，血洒一样悲壮。

（二）

犄角扬起，

一百头雄牛，一百九十九只犄角。

一百头雄牛扬起一百九十九种威猛。

立起在垂天彤云飞行的牛角寨堡，

号手握持那一只折断的犄角

而呼呜呜……

血洒一样悲壮。

（三）

一百头雄牛低悬的睾丸阴囊投影大地。

一百头雄牛低悬的睾丸阴囊垂布天宇。

午夜，一百头雄性荷尔蒙穆穆地渗透了泥土。

血洒一样悲壮。

奥运会暖场的50头来自岭南的醒狮，在那现代的空间里，让人感受到一种雕塑的、呼啸的，极致的美。就像“一百头雄牛噌噌的步伐”，那50头狮子的“单狮飞跃”，就如大草原上的狮子围猎在世界的看台，那些狮子，就是凝固在人们的眼球、心灵，在天地之间，这50头狮子，也如昌耀笔下的这100头雄牛飒然地站立，那纷披的毛发犹如垂天的彤云，那醒狮的犄角犹如号角，仰天长啸。这来自岭南的狮子吼，又似乎是灵魂的投射，也如昌耀笔下重复的那句“一百头雄牛低悬的睾丸阴囊投影大地”。

长角的醒狮，何尝不是岭南人的生命图腾，这是进击与开拓，这个形象与画面，刻在了2008年，也刻在了历史的记忆里。岭南醒狮在台上3分30秒的表演，这是南狮的高光时刻，这是世界的眼球。

我国民间“舞狮”活动主要集中在农历正月初一到十五，元宵节那天进入高潮部分，“东风夜放花千树”。广东醒狮对于很多老一辈的广东人来说，是承载历史的符号，甚至能够唤起自己儿时、青春的记忆。广东人对广东醒狮的接触行为经过漫长的时间的沉淀，已经如骨骼与血肉，是肉体的记忆，也是紧密的情感联结。广东醒狮在日常与节庆仪式活动场景下呈现的是充满历史感与节庆特色氛围的触媒，有醒狮，必血脉债张。

对广东醒狮来讲，历史虽然是从北狮演变而来，但有自己独特的精神源头叙事。据说是明代，广东南海郡忠义乡出现一奇兽，身长八尺，头大身小，眼若铜铃，青面獠牙，头生一独角。这头奇兽于除夕晚出现，来去如风，专门毁坏农作物，人们称之为“年兽”。大家商议如何消灭这“年兽”，确保一方平安。有人提议，用竹篾及纸扎成奇兽的形状涂上颜色，再以各种彩布织成兽身，集中勇士十数人，持锅等打得响的器具，并由一人手持双菜刀，立于一圆砧旁准备敲打。

夜晚，众人埋伏于“年兽”必经之地。当“年兽”出现时，众勇士一拥而上，用力击打器具，发出“锵锵”“咚咚”之声。“年兽”惊怖而走，落荒而逃，从此销声匿迹，不复出焉。

为了庆祝驱赶“年兽”成功及纸扎的兽头功劳，每逢年节时村民便将它拿出来欢舞。后来就成了“舞狮”，因为狮是兽中之王，有人也称为舞圣头。乡民除了在新年期间舞狮，也在其他神诞或节庆上演舞，以增加热闹气氛。舞狮时的乐器就改为锣鼓，按照节奏踏着节奏，逐渐地，舞狮便成了镇宅旺宅、驱鬼降妖、合境安宁和五谷丰收的象征。

细究起来，除掉北狮南狮的分别，醒狮也分为佛山装醒狮和鹤山装醒狮两大类。鹤山装流传于鹤山各乡镇农村，有文武之分。文狮为红、黄色，武狮为黑底花面或五彩花面。佛山装以颜色而论，也分为七彩狮和黑白狮两种。七彩狮是文狮，高额、大口、白眉、白须，气宇轩昂，色彩艳丽。黑白狮是武狮，青鼻、铁角、牙刷须，威严高傲，每个狮头还配有许多个七彩绒球和铜镜片，鲜艳夺目。佛山装还可分为文狮、武狮、少狮。文狮以刘备、关公作为脸谱，武狮以张飞作为脸谱，少狮随着文狮、武狮一起表演，代表着他们忠、义、仁的意义，民间对刘备狮型、关羽狮型、张飞狮型都配有诗句区分。

刘备狮型，诗曰：黄面白须成君相，面额饱满浩气扬。彩球争艳添姿雄，金黄袍服龙身享。

关羽狮型，诗曰：红面黑须显臣相，如意祥云顶头亮。关刀龙眉单凤眼，绿红黑袍金脊长。

张飞狮型，诗曰：黑面黑须呈将相，腮牙耳烂好斗样。青鼻铁角牙擦须，黑袍披身争霸强。

刘备为三国时期的蜀主，在未发达时与关羽、张飞在桃园结义拜为兄弟。刘备在历史上的性格特点为兄长形象，宽厚慈善，三顾茅庐，礼贤下士，有恩有义，因此“刘备狮”的代表颜色是黄脸、白须，舞起来的时候，动作幅度较小，花样不多，但步法稳健，动作威武，狮头脑后有三个金钱的图案，代表着刘备狮仁、智、勇的个性特征。

关羽与刘备结拜之前一直亡命天涯，其在历史上的性格特点为忠君，善友，正义，勇气，毅力，因此“关羽狮”的代表颜色是红脸黑须，舞姿勇猛而豪放，气势及气度非凡，狮头脑后有两个金钱图案，代表着关羽狮智、勇双全。

张飞在历史上豪放刚烈，鞭打督邮，勇猛善战，但性格急躁，粗犷鲁莽，因此“张飞狮”的代表颜色为黑脸黑须，舞姿动作粗犷，气势逼人，有武者之势，狮头脑后有一个金钱图案，代表着张飞狮勇的个性特征。

人们常说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炉香；梁山有义个个掉头，瓦岗无情个个封侯。

在我们民族文化中，降落在世间，我们始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血缘之外，我们该如何处世，江湖的人情世故，也有兄弟温情面纱的遮掩，在血缘之上，还有一种“你是我兄弟”的那种不求报偿、人我两忘的世界，是更加的珍罕，更加的令人神往。历史的缝隙，看到了太多的背叛和伤害，血缘的，亲情的，同一阵营的，敌对营垒的，男女私情的，告发告密与卧底，踩着别人的尸骨和鲜血的腾达。兄弟反目连鲁迅也不能避免，手足相残连李世民也心狠手歹。于是我们很珍罕这样的历史瞬间：桃园三结义。

在舞狮中，刘关张的兄弟情谊也影响了岭南的舞狮文化。刘关张三人中关羽以最严格的标准实现了誓言，这就是华人地区广泛关公崇拜的滥觞。

佛山，人称忠义乡，佛山的醒狮，就是以刘关张承袭着这种文化的血脉。出门做生意讲求诚信，人们最担心的就是对方信用的坍塌……在江湖上，他们知道关键时刻救他们、害他们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人，所以人们一次次对标着关羽的一生，努力以自己的行为诠释着一个“情”字、一个“义”字。

关羽、张飞是万人敌的桀骜之士，他们本该有更好的出路，但他们从一而终地跟随落魄的皇叔刘备，哪怕颠沛流离，甚至音讯阻隔，困顿曹营，却始终不离不弃。哪怕关羽曾归曹操，哪怕曹操给他更好的爵位，但他从未忘怀当初的誓言，时时想着大哥刘备，最后封金挂印而去。

对江湖兄弟，我从小就知道瓦岗寨与《水浒传》的故事，瓦岗寨里的徐茂公单雄信程咬金是我故乡人，《水浒传》里的晁盖宋江也是我故乡人，每当我听《锁五龙》单雄信的唱，我总是抑制不住眼泪直淌，尽管《锁五龙》剧情与史实有较大出入。唐初，王世充部将单雄信为唐将尉迟恭所擒，秦王李世民劝其降唐，单誓死不从，被绑赴法场。临刑，徐茂公、罗成、程咬金等旧日瓦岗结义弟兄皆来生祭。单痛斥李世民、徐茂公、罗成，后被斩杀。《旧唐书·李勣传》记载，单雄信被擒后，徐世勣（徐降唐后被赐姓“李”，因他原姓徐，字懋功，所以在戏里又成了“徐茂公”）向唐高祖上表，要求赦免单雄信的死罪，让他为国效力，但李渊不应。单临刑前，徐为之痛哭，并割下自己腿上的肉给单吃。单死后，徐收养了单的儿子。戏曲中为了表现单雄信宁死不屈的凛然气概，为他设计了许多高昂激荡、一泻千里的唱腔。

在我听到单雄信骂罗成的那段，我的牙也是痒的，兄弟就是来出卖的吗？

单雄信唱：见罗成把我牙咬坏，大骂无耻小奴才。曾记得踏坏瓦岗寨，曾记得一家大小洛阳来。我为你造下了三贤府，我为你花费许多财。忘恩负义投唐寨，花言巧语哄谁来。雄信一死名还在。

（白）奴才呀！

（散板）奴才！

（摇板）怕的尔乱箭钻身尸无处葬埋！

单雄信骂得痛快，真正忠义的兄弟，当世界都背叛了你，还有一个兄弟站在你的身后，而不是躲闪，卖身。

岭南传统醒狮狮头的颜色是红白黑，无论从颜色还是形状上来讲，都借鉴吸收了粤剧戏曲舞台刘关张脸谱和帽饰，广东醒狮的造型，实际上是以粤剧中三国历史人物的开面为基础，按照粤剧角色类型分为文狮和武狮两大类。

在表演中，文狮主要表现的是狮子善良乖巧温顺的一面，其动作大多为抖毛、打滚、戏球、舔毛、挠痒痒、洗耳朵、打瞌睡、抡球等具有情趣性和搞笑意味的表演，动作强调细腻，表演要求诙谐，完美地表现出狮子活泼的一面和嬉戏的神态。

武狮主要表现的是狮子威猛凶霸的一面，动作大多为腾跃、蹬高、滚彩球、走梅花桩等，观者往往惊心动魄、刺激无比，并融入一些武术元素，表现出狮子威武和舞者超人的功夫。

文武狮之外，还有太狮、少狮之说。太狮是由两人共同披一件狮被，一前一后的形式表演，主要展现成年狮子的肢体状态。太狮也是北狮的一种，以北京的白纸坊太狮最为著名。主要分为青狮和黄狮两种，并且二者传说是由文殊菩萨的坐骑“青狮”和普贤菩萨的坐骑“白象”演变而来。

少狮是由一人身披狮衣的形式表演，也就是俗称的“小狮子”，主要展现未成年狮子可爱顽皮的特征，常与太狮共同表演“狮少狮滚绣球”。

狮子，有威猛的外表，往往作为“强悍”“权力”的代名词，让人望而退却，但又给人威仪、安全护佑之感，人们通常认为狮子能够起到保护和威震四方的作用，便将其作为瑞兽供奉，赋予其威望。另外，狮子可善可凶，也被视为“智慧”“力量”的化身。在中国，佛教将狮子视为能够保护人类免受灾害的伟大而威严的动物，其灵性不言而喻。

三

鼓乐铿锵。

这岭南的天幕，是被鼓声点亮，被鼓声擂出境界氛围，天幕就是大地的鼓。

化身狮子而舞的男子，手持鼓槌奋击的男子，像是在非洲的草原，腾跃纵横在街衢之间，在店铺，在祠堂，在广场，在开业的鞭炮里，在正月，在五月，在八月。喜庆的，热烈的，只要是有仪式感的存在，就有狮子。即使是丧葬祭奠场合，也有狮子的身影：白狮吊孝，三拜九叩，不跳跃、不扬被、不摆尾，还有的把鼓皮弄湿，发出低沉破败之声，传达后人对先人的怀念。

但岭南醒狮的基因如一团火，灵魂热烈，燃烧在城市与村落、山川与市集，人们的耳鼓听得见鼓声，也看得见那些灵魂的引导者——击鼓的汉子，那些节奏，就是生命的鼓点，是狮子的步伐。而那些化身狮子的男子，我们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身躯，但他们已化身为狮子，身心不二，那种人狮合一的步履、腾挪，在鼓声中，也如鼓点，也如星辰，或者大地的火星、草木间的灵物，或者水中的游龙、苍穹里的飞鸟，步步踩在鼓上，步步也踩在人们的呼吸上。

醒狮，透出的是岭南勃发的生命。几百年的传承，几百年的演进，醒狮已成为了岭南的文化符号。

岭南醒狮踩着的鼓点，分为“三五七星鼓”，“星”就是“节”或“点”，一星为一拍，若干星组成为一段。“三、七星鼓”配合“佛装狮”，节奏明显，频率较慢。“五、七星鼓”又称“梅花七星鼓”，配合“鹤装狮”，节奏连贯轻快。

其实醒狮的鼓点丰富，除掉三、五、七星鼓，还有单声、流水、声头、擂头、水波浪等二十多种，有长、短、快、慢、轻、重、缓、急、停、痰、连、扬的变化，密如急雨，疏如旷野，抑扬顿挫，跌宕有致。

鼓点配合醒狮狮型的清、静、定、恶，那么就有了鼓点的轻、重、缓、急。三星鼓的鼓谱是一首如俳句一样的诗歌：

秋水清，

秋上瓦背月，

秋水冷清清。

而七星鼓的鼓点，则是骤雨打荷叶，随着狮子的节奏，快七声、慢七声、急七声、反打七声、真假七声、哑打七声、抖竹七声、流水七声、偷停七声、全停七声和梅花七声等，那就如沙场秋点兵，胆气与步幅，战鼓雷鸣起，狮舞吹角连营。

击鼓者，如梁红玉击鼓助阵。准、快、清、亮，鼓乐不仅烘托气氛，鼓舞斗志，转换节奏，更是狮的灵魂，鼓动则狮动，鼓停则狮止。击鼓手是舞狮的指挥者，是舞狮的灵魂与号令，令行禁止，止于所当止，行与所当行，看岭南山壮，珠江川媚，百姓眼青。

醒狮有庄重的仪式，特别是置办了新狮，在舞狮前，那要讲究开光。这是一种神圣的时刻，有关公在场，神灵在场，祖先在场。

往往是上午辰时，九点时分，舞狮的人马，齐聚祠堂，祠堂祭台上摆上香烛、生宝、烧猪、刀、酒、朱砂、姜、新毛笔、金花、柚子叶等祭祀用品和开光用品，新置办醒狮则闭眼合口向祭台俯伏于地。这像一头沉睡的狮子，可不要把它当作病猫。

然后主持人在公鸡鸡冠取血，依次是烧炮、点香烛、上香祭拜，再就是用柚子叶洒水，为新狮净身，由狮头开始，环绕新狮一圈。当此时，在祠堂中庭的锣鼓手起锣鼓，轻敲，然后节奏密集，如骤雨。

主持人烧生宝，喊着“辟邪”，绕新狮跑一圈，将生宝灰撒落在新狮上，然后簪花挂红：将两支金花插在狮角两端，把红绸带扎制而成的红花戴在狮角上。

点睛开始了，一点狮头额前印堂星镜，主持人口喊“一点天灵鬼神惊”，赋予醒狮智慧和力量，能驱邪避恶。

二点两眼，先左后右，主持人喊“左眼睛，右眼眉”，意日月光明。

三点两耳，先左后右，主持人点左耳时喊“风调”，点右耳时喊“雨顺”。

四点鼻子，主持人口喊“祛邪扶正”。

五点牙齿和舌头，先点牙齿，喊“铁柱横梁过”，后点舌头，口喊“一本万利”。

六点四脚，口喊“四爪雄健步如飞”。

七点铁角，口喊“独角参天”。

最后点背，由狮头画到尾巴，口喊“一笔由头好到尾”。

这时到了唤醒狮子阶段，先将柚子叶沾水，从狮头洒到狮尾，向狮子全身、头、脸、身、尾扫一遍。接着，主持人口含一口烈酒，喷向狮头，然后手掌拍向狮头前额，大喊一声“哎”，使狮子“苏醒”。

这时狮子醒过来了，起舞参拜，行三跪九叩礼，然后切烧猪，烧生宝祭拜。

最后舞狮开始，新狮未点睛之前，只是工艺品，没有“生命力”，所以狮子开舞必须开光。

醒狮，是岭南人生活的日常，无时不见它的身影，绍虞在《广州之舞狮》中记载了旧时广州醒狮：

狮会之出也，前导以旗帜，标明帮会名称，继而为开道，有用流星者，有以枣木棍棒者。狮之首为厚纸版制，而涂以彩色油漆，狮身及尾，均为红颜色绸缝成，舞狮者以舞首为最吃力，狮旁随侍之五六壮汉，皆舞狮之预备役也。狮后殿以简单之锣鼓，以调音节，调和舞者之疲乏。最后则茶水担、点心担。有所谓狮王者，即教师房中之教师，或为本帮之首领，随于狮后，遇有困惑，须由其解决，若有交涉，亦由狮王负责。

而旧时佛山迎亲喜闹，大婚当日，男方迎亲队伍由两头醒狮开路，随后是媒人的青衣轿、堂倌、大灯笼、马务、彩亭、高灯、龙香等，殿后为八音、大红花轿、大小吹打手和仪仗队等。到达女家后，狮队在门口或大厅处，表演“双喜临门”或“喜在眼前”。入男家门时，狮队先在大厅表演“和合满堂”。闹洞房时，设浴盆青于厅或房间，醒狮须舔盆和床，在新房各个位置都舞一番，边舞边念“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等采浴盆青。

晚上男家设宴款待亲朋好友，狮队在门前迎宾。宾客到齐后，再表演“鸳鸯贵子”“丁财两旺”“和合万年”等。

送宾：散席时，狮队在门前送客。这一套狮子的操作，更让婚姻有了祥瑞的喜气。

舞狮，在中国成了一种节令的配置，营造气氛，辟邪开道。岭南地区，在开业酬宾、婚礼现场、逢年佳节等场景之下都会有醒狮，不同的狮面寓意不同，使用场景也不同。文狮多用于开业场面、春节等喜庆的节日，而武狮需要舞得生猛，更多用于踢馆或者比赛。狮子，在中国，那种肃杀的草原王者，已经满身的烟火气，它们早放弃了丛林哲学，金毛纷披的头颅，带着肉身，陪伴在世间。

四

过去有人说，要舞南狮，先习南拳。

说醒狮，佛山装的领袖人物是黄飞鸿，鹤山装的领袖人物是冯庚长，两人都是武术大师，都是醒狮里开山宗师级的人物。

中华民国前的中国，江湖最推崇的就是武林侠义，激昂慷慨，即使文人，就如谭嗣同和谭壮飞，“善文章，好任侠，长于剑术”，那时的文人，“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社会风气，既讲文化，也讲武化，男人，谁没有一番侠客梦？

而社会的民众，特别是岭南地区，武风甚炙，随意在街巷碰到的引车卖浆、屠狗辈，不要看他其貌不扬，转身就是一武林高手。那时的人常怀崛起草野、建功于时的志向。那时兵、匪、盗为患，岭南开馆习武之习风起云从。

而作为醒狮“佛山装”的一代宗师的黄飞鸿，从小就在父亲黄麒英的指导下习武，随父在江湖讨生活。少年时候，途中曾遇到江湖有名的“广东十虎”之首铁桥三的高徒林福成，在林的细心传授下，黄飞鸿学得一身好功夫，拳棒刀剑，样样精晓。他的故事，后来被拍成很多电影，可说是打遍岭南无敌手，他开设武馆、药铺，门生弟子遍及世界各地。

《黄飞鸿传》记载，黄飞鸿幼时春节期间常去观看村中的南狮表演，十岁左右对舞狮产生浓厚兴趣，随其父黄麒英学习狮艺。他将“飞铊”等高难武艺引入狮舞，创造了“飞铊采青”等绝技，我们后面会叙述，是黄飞鸿把醒狮技艺提升至新高度。黄飞鸿还率先组织舞狮女队。在女队中，黄飞鸿之妻莫桂兰舞狮头，女弟子邓秀琼舞狮尾，两人可作“狮子吐球”之绝技。莫桂兰是广州女子舞狮第一人，气力惊人，舞狮全程而无须转手回气，舞罢更能一口气表演五套拳棍功夫。

黄飞鸿“醒狮”套路，如狮子出洞、狮子滚球、狮子采灵芝、狮子上楼台、狮子吐绣球等，至今仍然盛行。黄飞鸿本是洪拳，还学过无影脚、铁线拳、伏虎拳、金钱镖、子母刀等绝技，为“醒狮”表演奠定了基础。黄飞鸿将飞铊技术与舞狮相结合，用飞铊采高青、竹梯青、蟹青等。他将“武”与“舞”相结合，以稳定的功架、灵活的步法采青，形成南派狮王独特的风格。

黄飞鸿时期“南狮”以金、银二色为主，额高而窄，眼大可以转动，背宽鼻塌，面颊饱满，牙齿可隐藏可暴露。

《南海黄飞鸿传》记载了几次醒狮表演。一是黄飞鸿命梁宽为香港昌隆药材庄店东梁恩谢神还炮而作醒狮表演，此次表演是“务本山房”在香港的第一次演技，表演了“狮子滚球”“飞铊采高青”等绝技。二是广州河南金花庙隆重庆祝神诞时，黄飞鸿作醒狮表演。三是广州元宵节之际，黄飞鸿受黑旗将军、闽粤南澳镇总兵刘永福之命，带领陈殿镖、凌云阶等徒弟，作醒狮表演。四是三栏神诞生会，梁宽率徒众往附近街坊之社团商号、武馆舞狮贺诞。

舞狮最突出的部分，也即最高潮的体现，是“采青”，“采青”是南国醒狮必不可少的情节。

这里要多说几句“采青”的常识。狭义的“青”就是指彩物，代表狮子需要捕获的食物，常用几棵带有菜头的生菜，扎上利是代替。广义的“青”，是舞狮的情节故事桥段，狮子为了“采青”，在设有各种路障的“青”面前，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最后将“青”收入囊中。

“采青”有时间的长度，有故事，有情节，有细节，有剧本，按“套路”，从出洞到探青、惊青、弄青、食青、醉青、吐青，这一套搬演下来，在大家的喝彩声中，才算完成了一个饱满的采青轮回。

南狮的青，各式各类，有炫技的“青”、斗智的“青”，有驱邪的“青”、镇宅的“青”，这如绘画里的工笔，也如绘事里的写意，有的笔笔仔细，有的逸笔草草，一掠而过。

一碗水，你要想象是一湾碧波；一张凳，你要想象是一座桥，桥下流水潺潺，有波澜。狮子觅食途中，偶遇一河流，水深不得渡，溯河而上，见一板桥，见桥惊喜，登桥、试桥、探水、试水、戏水。桥上俯瞰，低首河溪池塘，水中食物漂浮，狮子探身而取。舞狮者所扮演的狮子为达到采青的目的，施展出各种招数，身形、步法、头脑、智慧，为一口饭，这也是难为了狮子，最终是困难得解，采“青”到手。

板凳青。也称桥头或断桥青，用一张长板凳当桥，凳下空地为河溪，狮子觅食途中遇一河流，水深难过，溯河而上，遇桥，狮子惊喜，登桥、试桥、探水、试水、戏水。过桥后见一池塘，塘中有食，狮子探身取食“水底捞月青”。

桥底青。两张桌子或凳子空出一段距离，中间搭设竹梯，彩物悬吊在竹梯的下方，狮子要在竹梯上采这个“青”，这竹梯，又窄又滑，就如滑铁卢，狮子在竹梯上面飞跃、钳腰、上膝、站肩、反身下垂，有惊、疑、喜、贪、醉、睡、醒等各种状态，十分招人。

盘青。备一个木盘，内置一镜，盘里面放入若干枚硬币，这是模拟狮子月夜下的动作。

水青。是在大缸或水桶或水盘中放满水，将小盘或小碗浮置于水的中央，小盘或小碗内放置“青”。狮子要想办法从水中采青、捞青。

高青。是将“青”摆在高高竖立的木杆、竹竿或门头、门楣、门框、天台、阳台之上，主要是狮子攀爬或站立采青。采青后狮子会从口中吐出一条吉利话的条幅，多是国泰民安，四季顺遂。

蟹青。是南派舞狮的传统套路。人们事先在地上摆上一只特制的蟹王，蟹王的造型因地制宜。有的用简易沙包垒成；有的用简易的竹篾、木盘、柴木、筷子等；有的用钢线做底，上面用布和纸贴制而成一只大蟹；也有的制一大铁蟹，瞪着一双怪眼，口吐泡沫，挥舞两把大钳。不论做成什么样，这只横行霸道的蟹王，最终狮子必须制服它，采食它。

蛇青。是南派醒狮中最具地域特色的剧本，也最为刺激。蛇是真蛇，而且是眼镜蛇，“饭铲头”，那情节令胆小者闭眼，胆大者直呼过瘾，以命相搏，以技艺立身，确乎是紧张而刺激，舞者若是没有真功夫，不熟悉蛇性，是断不敢与蛇相缠斗的。岭南多蛇，随处可见，于是艺高胆大的舞狮者，就会随地取材，用一条“饭铲头”放在地上，用盘盖好，旁边放一把青菜。当狮子出洞寻食，发现了这个盘，掀开了盖子，找到那“青”和旁边的那条蛇。那蛇一下被惊醒，就昂头吐着信子，向狮子扑去，这时的狮子，也如草原上森林里的狮子，惊惧，小心，然而也激起扑杀之心，就如龙虎斗，这时的眼睫毛好像竖立着，眼睛放出凶光，嘴里似有长嘶吼鸣，外面是锣鼓加持，围观的看客站在数米开外，小心呼吸，紧张得不敢直视。

棋逢对手，才能激起彼此的斗志，于是互相攻防，蛇要逃命，必须制服对手；狮子要命，必须手擒猎物，谁才是王者通吃。这就是蛇退狮进，狮退蛇扰，蛇如闪电，狮如霹雳，但最终还是眼镜蛇被醒狮拿下，吞进狮嘴，里有备好的口袋装下——

我们补叙一下黄飞鸿传奇的采高青。晚清时候的香港，农历二月初二是香港地酬神还炮之日，这天，除丝行音乐、顶马、伞扇以及各款祭品外，还有瑞狮巡行表演。当时，恰巧黄飞鸿来香港过年，住在梁宽家，人们就要求黄飞鸿率醒狮巡游，增加亮色。

初二那天早上，虽是英人治理下的香港，但还是岭南的风味，一样的土地城隍，一样的妈祖关公，到处是鞭炮，到处是锣鼓，街上红男绿女，士女潮涌，夭夭桃红，绰约水仙，牡丹富贵，银柳飘雪，好像春天也加入了巡游。

家家的大门打开了，从街巷到十字街头，醒狮经过之处，都燃放爆竹迎接，挂青候采。有的放水青，有的放蟹青，有的挂高青。

巡游队列的前面是一列人，穿长衫，戴豆豉帽，随后的是罗伞、藤牌，由大圆灯笼引路，上写“进书“二字”，仪仗，伞扇、顶马、丝竹随后。数个壮男抬着彩亭，彩亭上是牲醴祭品，还插着三支如椽大香。

接着是黄飞鸿率领的醒狮队伍。前导师大旗两面开路，旗上绣着“西樵务本山房”六个大字，护狮的壮男手持哨棒，孔武精神，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中州撞府的风范，趾高气昂，载威载舞。梁宽击鼓，舞狮者踏鼓而进。飞鸿压阵，王者气派，从十王殿转出大马路，由德忌笠街直上摆花街入荷里活道，去拜文武庙。

那些居民如潮水涌出，久慕黄飞鸿江湖名声，今日他领狮队出巡，机会难得，一睹真容，恰在此时。这时候，爆竹喧天，碎纸屑地，狮随鼓舞，盘旋进退，纵窜跳跃。只见一肥硕富商在三楼檐下挂青，青上系有银牌、英镑、红绸纱等物，青高离地数丈，这青诱人，但许多头经过的醒狮，只能望青兴叹，盈盈数丈里，脉脉不得手。因为那青放得太高了，如果未备藤牌的，没有这个金刚钻，根本不敢在这青下停留，备了藤牌那还要叠加多人，稍有闪失，那就是跌下神坛，江湖从此逝，徒有笑柄留。

这时，黄飞鸿随狮巡游来到这里。众人问梁宽敢不敢采，梁宽犹豫起来，这是扬名立万的时候，也是砸招牌的时候，他用眼色征询黄飞鸿，黄飞鸿昂然挥手：

“采！”

对行走江湖的黄飞鸿来说，这场面他经多了，身上早有飞铊备下，以应不时之需。这时黄飞鸿接过狮头，披挂上阵，他知道这又是一场遭遇战。

在看客的簇拥中，富商门前，黄飞鸿的狮子在空中腾跃，大家的帽子和手中的花束也在空中腾跃，到处是声音的潮涌，互相感染着，激发着，那些看客本身也不知道劲从哪里来：

“黄飞鸿，黄飞鸿！”

黄飞鸿的狮子因为看客的激情而昂扬亢奋，这时的狮子已经是人了，人们把狮子看成黄飞鸿，黄飞鸿也把自己化身狮子。

只见，在鞭炮的烟火缭绕里，黄飞鸿的狮子已经跃上数个壮硕的拳师顶着的藤牌，方寸之地，腾挪之间，黄飞鸿的狮子张开大口，这是狮鼓密擂，咚咚咚，咚咚咚，只见一溜白烟，飞铊从狮口射出，不偏不倚地射向高青，呼吸之间，飞铊与高青缠绕，只是轻轻一抖，飞铊和青立刻进了狮口。这时的看客，好像呆了，须臾之间，须弥的空间，黄飞鸿展现了近乎神的绝技，接着，人们涌上，把狮子举起来。整个街道好像是决堤的河流，洪水肆意横流，大家好像都从狮子身上获得了神力和蛮力，至此，黄飞鸿飞铊采高青就成了神话，成为醒狮的精神象征。

佛山狮额高枕立，面粗眼大，面颊饱满，阔口明牙；中山狮头扁如鸭，勾鼻短须；鹤山狮小巧玲珑，光彩夺目；乐昌狮状似青蛙；惠来狮状如老虎。

鹤山派狮，其狮头面部扁平，嘴巴突长，舞动起来轻盈灵巧，晚清年间的冯庚长为鹤山派醒狮的创始人，有“广东狮王”之称。他出生在鹤山大朗村，自幼习武，后开武馆，在武馆里，他专门养了几只猫，细心观察猫的习性，猫的捕食，猫的休憩，猫的玩耍、爬树、戏蛇抓鼠，于是创出鹤山狮派“狮型猫步”，以猫为师，编创出了狮子“见物必疑、见青则喜、见红则惊、见柱则咬、见木则拔、见水则戏”的狮子的形态表现，和“捕鼠、玩耍、捕鸟、高窜、低伏、跳跃、翻腾”的套路，使醒狮多了故事性和观赏性。冯庚长还对狮头加以改革，整个狮头四角分明，左右对称，嘴作椭圆形，有形有神，自带威严；颜色则多用黑色，使狮子更凶猛、粗犷，狮头制作使用轻型材料，重量减轻，形成了独特的鹤山型狮头。这种鹤山型狮头不仅风靡珠三角，还行销欧美及东南亚。冯庚长晚年还写下《狮性篇》等舞狮著作。后来冯庚长自设武馆教授狮艺和武术，足迹遍及粤港与南洋，在海外华人社区门徒众多。

醒狮是岭南的灵物，就像于坚所写的《雄狮》一样：“脑袋里装着整个宇宙，它知道哪儿可以去，哪儿不能”“它知道哪儿要奔跑，哪儿要悠游；它知道在哪儿跳舞，在哪儿长眠”“它知道君临一切，运筹帷幄”。

这是赞颂狮子的，它能洞察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自然中自由而无畏，就是尊者和王者，这也是一匹有人性的狮子，可以匍匐于荒野，也能君临一切，而岭南的醒狮何尝不是如此。起于草野，长于草野，也不甘于草野。

五

这是北狮节令时候，北京朝山进香的赶会顺口溜：

开路打先锋，五虎少林紧跟行。

门前摆设侠客木，中幡抖威风。

狮子蹲门分左右，双石头门下行。

石锁把门挡，杠子把门横。

花坛盛美酒，吵子音乐响连声。

杠箱来进贡，天平称一称。

神胆来蹲底，幡鼓齐动享太平。

门外旱船把驾等，踏车云车紧跟行。

狮分南北，文化也有南北之别，山水画中以“水墨”“青绿”代表南北宗，禅宗也以“顿悟”“渐修”划分南北。为更好地理解南狮的醒狮，我们补充一些北狮的资料，南狮和北狮是有血缘和传承的，以北狮为背景，也能更好地体悟醒狮的独特。

南狮重写意，北狮重写形，北狮以表现狮子的习性为主，狮舞以写实为基础，造型也类似真狮，通体金黄色毛；舞狮人的裤子、鞋子也长了毛，狮头上以红结绿结者分雄雌性。

舞狮在全国各地都很流行，晚清民国时候的北京狮子会，最有名气的是太狮十三堂，就是十三支舞狮的队伍，各有绝活。

第一堂“大坝马房堡子北门金铃祖狮”，青狮头重70斤，黄狮头重80斤，造型凶猛，这是十三堂太狮之首；

第二堂“京都二闸钢铃武太狮”，青狮头重85斤，黄狮头重75斤，闭口狮武狮；

第三堂“白纸坊永寿长春太狮盛会”，黑狮背上红色毛，黄狮背上绿色毛，狮颈上挂7个铃铛；

第四堂“万年吉庆太狮”，脑门上写“掌礼司”三字，慈禧太后在狮头题字“同善舞狮，万寿无疆”：

第五堂“东猪市地藏庵同善舞狮”，狮头各重48斤，颈环7个铜铃铛，各重一斤八两；

加上第六堂、第七堂、第八堂、第九堂、第十堂、第十一堂、第十二堂、第十三堂，这十三堂的狮子，如十三太保，受到皇家册封。

北京的这十三堂狮子，传说也是从宫里流出。

大明正德三年（1508年），宦官刘瑾专权，天下搅扰。一天夜里，武宗做了一梦，梦到人间经历浩劫，这时，有一青一金两头狮子下凡降妖除魔、喷火驱邪。醒来后，他命人去各地寻找这两头狮子，并请画师把各地找到的狮子画出。有从五台山回来的人将狮子画像呈上，皇帝大惊，简直就像从梦里窜出来的两头狮子一模一样。

这一青一金两头狮子正是由文殊菩萨和观音菩萨的坐骑幻化而来，青狮主管夜间驱邪，金毛犼负责白天避凶。

正德皇帝遂命人至五台山山门处，以两头狮子为模制作模具，请工匠制作出一头青狮和一头金毛犼，双狮大额头、窝窝眼、血盆大口、鼻孔外翻，造型威武，颈上的铃铛为钢制，舞动起来声音比铜铃传得更远。

北方的狮子威武、刚健、勇猛，狮子的开场是猛兽下山的情态，它张牙舞爪，时而昂首欲啸，时而低伏欲纵，样子凶猛，舞狮人动作几近粗野，有翻滚、翻跟斗、爬高等，还有像扯旗、卧鱼、倒挂蜻蜓、爬杆等都是难度较大的动作，也有双憩时，互相梳理卷毛、搔痒、喘气、抖腰、曲背、弯腿这样的休闲。北方狮子，无论扮相还是动作都力求保持、模拟狮子原始风貌。

而南方的醒狮，多是从武馆出来。这里商业氛围浓厚，那些武馆的狮子表演是靠采青得利是的。而有些商业或者大户人家，在开业或者举办喜庆仪式时，往往不是单请一家狮子队伍来表演，在表演的时候，就有好戏看，只有一个青，那只有抢，一开始是狮子较劲，最后，狮子的皮一掀开，操起家伙就抡。就是抢青。

还有的就是节庆游神，醒狮到处，富裕人家会以生菜与白花花的银子来引诱狮子“采青”，青越高，财也越多，因此舞狮是彰显一个武馆技艺和地位的标志，也正因如此，导致各武馆的人打架斗殴甚至丧命。这在史料里多有记录，其实在北方，即使没有采青的项目，凡是有表演，就有竞争，就有热血，就有人性的幽暗与嫉妒。

我想到了我的故乡，中原一带的狮子，特别是在迎亲的路上，如果有两家的狮子相遇了，那就好看了。本来迎亲是大喜的事，前后村庄的人们大都熟悉，当迎亲的仪仗和花轿路过一些村庄的时候，这些村子里的人也会在村口摆上香烛，放鞭炮，为新人祝福。

还有的给狮子送上烟酒或者礼金，这时狮子就会在村头摆放的桌上，表演跳桌子、翻滚、咬尾等高难动作。

这场面我在故乡的正月、腊月常见。我们最想看的是有两支迎亲的队伍，那就有两支舞狮的队伍，最好能在同一个村子娶亲，或者在同一条路上相遇。

如果是相熟的两支队伍，那狮子也相熟，那狮子的头颅就谦恭地低下，礼让对方，还有的狮子上前亲热，好像拥抱，有的还从狮子头那里伸出手，握手，交换红包。

但是如果双方不认识，一方的狮子高昂着头颅走过，那就必然引发一场比赛或恶斗。那就是交手的信号，谁高一头，谁低一头，在场上见高低，这是村子与村子的荣誉之战。另一方的狮子，必会把低下的头颅扬起，好像领地受到了侵犯，咆哮着，准备撕咬，誓要把对方的脊骨咬断。

这时也顾不得新娘了，那些轿夫就放下轿子，看双方的狮子捉对厮杀。

沙场要喋血，沙场见真章。舞狮人都是血勇的汉子，于是舞狮子变成了比武，看哪方的狮子，能制服对方。一方的狮子，跳到对方狮子的身上，把对方的狮子骑在胯下，这在乡下就是胯下之辱，会令对方的狮子俯首称臣。

我童年时候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方的狮子一下子蹿上了村头摆放的叠加的八仙桌，那足有三米高；另一方的狮子，也不甘示弱，同样跃上那叠加的八仙桌。

然后，双方的狮子近身相搏，锣鼓敲得急，谁是第一，谁是魁首？一头狮子飞越对方的花轿，另一头狮子也飞越对方的花轿，引得新娘惊恐。

就在人们的叫好声里，一方的狮子在人们猝不及防的惊呼中，踏上了对方的狮子头，然后纵身一跃，跨坐在对方的狮子身上。

这时，主事的人就上来了，点到为止，就互相拱手，退一步海阔天空，得饶人处且饶人。

于是在人们的欢呼中，双方的轿子重新启程，向着洞房的花烛奔去。

由狮子，这异域而来的狮子，我想到海明威的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一万多英尺高的乞力马扎罗雪山的西高峰边，有一只风干的僵死的豹子尸体，

“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做过解释”。我想把它置换成狮子，它们为何来到中国，就像海明威在小说中写的主人公哈里，去原始纯朴的非洲接受洗礼，在飞机上，他“极目所见，他看到，整个世界那样宽广无垠，在阳光中显得那么高耸宏大，而且白得令人不可置信，那就是乞力马扎罗山方形的山巅，于是他明白，那就是他要飞去的地方”。这让人想到在乞力马扎罗雪山西高峰边的豹子。

经过蝶变的狮子，最终经过了中华文化的淬火，成就了我们民族的狮子文化。我们这个民族，接纳了异域的狮子，它最后成为了民族的不失威严、又不失慈祥的精神象征物，我想用尼采的骆驼和狮子的论述，用它解读我们民族也十分恰切。

尼采说：“人的精神有三种境界，骆驼、狮子和婴儿。第一境界骆驼，忍辱负重，被动地听命于别人或命运的安排。第二境界狮子，把被动变成主动，由‘你应该’到‘我要’，一切由我主动争取，主动负起人生责任。第三境界婴儿，这是一种‘我是’的状态，活在当下，享受现在的一切。”

我们的民族在沙漠负重前行太久了，就像骆驼，但狮子是王者，虽然曾沉睡过，但它醒来了，它向往广阔的草原。勇敢的狮子不受限于任何事物，它与敌人决斗，与猎物角逐，并且相信世界是属于强者的，而它，就是那个强者。

骆驼到狮子是质的飞跃，就像有的人几十年处于骆驼状态，这是沉睡的狮子，一旦醒来，就会蜕变，成为追求自我的狮子。

当到了最后，就像狮子舞的那种儿童般嬉戏，复归于天真。我们每个人的心里，谁不曾在内心里藏着或住着一头狮子呢？它也许暴虐，也许贪婪，也许不听你内心的忠告而猛然跃出你的压抑，但到了最后，它却学会了慢慢梳理它的毛发，这头狮子永远住在你的心里，它时时沉睡，也时时醒来，它还会发出吼声，但它也如庙门口的狮子，守护着你，它是你的吉祥的神兽。

不要忘了，波斯诗人鲁米所说的：狮子在觅食时最帅。

责编：鄞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