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小小说)

2024-12-15 00:00:00田洪波
作品 2024年10期

他的理想像小时候的幼芽一样茁壮,岁月沧桑,经年轮转也没改变。

蓝图依然清晰,一座被群山包围,推门可见云雾的仙境楼阁。他很向往,当年上学,他秉持的就是这个理想之烛。为此他曾激动地讲给母亲听。母亲当时也应该是激动的,只是她沉吟了一下,也许是静默了一会吧,她的脸上漫上一丝担忧。这个房子是准备给我们未来入住的吗?她得到儿子急切点头的反应,茫茫然站起身不说话了。

之后不久母亲与他谈话。母亲认为把房子建在高山之上不切实际。她脸上浮上淡笑说,房子处在自然界中就会有蚊虫,会有各种凶猛野兽,会遭遇不可预测的严寒天气,也根本不可能常见到父母。他倒是没想过这些,迟疑的把手指含在了嘴里,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能补充说明什么了,这给了母亲纠正他想法的机会。母亲把他抱坐在腿上,看着他的眼睛说,最好的房子是在市中心,闹中取静,是一栋价值连城的大别墅,同时还有带池塘的花园。那是什么样子呢?他动摇了,开始在心里描摹母亲眼中的蓝图。他发现他的笔很艰涩,几乎无从下笔。倒是描摹起他理想中的楼阁,十分顺手。这让他更加茫然无措。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与邻居聊家常,或外出走亲戚,母亲都会以自豪的神色告诉人家,儿子长大后的理想,是给父母买一套大房子。没有人不竖起大姆指,认为他有大出息。有一天他跑到我家,问我长大后的理想是什么?我告诉他,我想穿海蓝色制服,当一名海军。他问我,你父母什么意见?我说他们对我的想法不太感兴趣,说我小孩子家家随便想。他脸上呈现出羡慕的神色,他说如果我们的父母对调就好了。我问他什么意思,他没作解释。

到了晚上,他才跟我说起他母亲对他的期待。我很认真地问他想怎么办。他说,我也不知道。他告诉我,他理想中的楼阁应是一座天文馆。我们那时上过天文课,他兴致勃发,并且带头向老师提问,听课的表情用痴迷表述都不为过。他对地球磁场和太阳光斑的兴趣爆棚。太阳黑子、太阳耀斑、日冕物质抛射和暗条爆发等专业词语,常会挂在他嘴边,使我们对他另眼高看。他随手标配的望远镜,以及他画在白纸上的各种星图,更使得他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

那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光,后来他整个人变蔫了,我担心他病了,他拂开我的手说,我妈说要做好孩子,说好孩子不是我这样疯癫魔怔的。我为他打抱不平,然而他并不领情,他扔出石头子说,听父母的话,至少是没错的,我看我还是做个乖孩子吧。

其实,他还是那个他,若干年后,我们都考取了大学,各奔东西,但也时常联系,当我听说他选修了一门天体物理学课程时,我一点不惊讶。这家伙还是有主意的,一般人真是改变不了他,尽管要改变他的人很重要。

他说,他的蓝图更清晰了,他要在家乡的麒麟山上建一座民间天文馆。他预计会有很多孩子来的,通过观星、讲座、论坛、研学等活动,让更多的孩子了解宇宙,在心中埋下热爱天文的种子。他问我他是不是很伟大。

好像他一直为理想而活,加入了天文爱好者协会,赶上个好月相,约了一群朋友,当然其中也包括我,跑了往返1000多公里观测流星雨。可能很多人是第一次见流星雨吧,第一次见银河,流星划过时发出一声声惊呼,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他拂着长发说,星空是会治愈人心的。

我没想到那是我们难得的一次际遇。之后毕业回到家乡,听闻他联系土地测绘部门,意欲将蓝图变成触手可摸的风景,却不知何故,突然就停下来了。他变得忙碌,忙着对俄贸易,中国俄罗斯两边跑,我起初以为他那是积极的一种储备。这家伙向来心里有谱。然后从不同渠道,陆续接收到他庸常的一些信息。他赚得盆满钵满,倾其所赚,为父母购置了带池塘花园的别墅,亲朋好友无不夸赞,他的母亲更是夸他是个好孩子,没看错他。

同学聚会时见到了他。他谢顶得很厉害,当年那个少年风采早已不再。

喝酒间隙,我和他站在阳台上吸烟聊天,我祝贺他终于圆了儿时的梦,没让父母失望。他吐出一口大烟圈,若有所思着摇摇头。我问他,接下来他的民间天文馆有何打算,他哑着嗓子说不再做那个梦了。有些事情,想和做是两回事,想过了可能也是一种经历吧。然后他望着远处的星空问我,有时候,因为一些事,你怨恨过父母吗?我诧异着表示从来没有过,干吗要怨恨他们?他低下了头说,也许你是对的,干吗要怨恨他们呢?至此他再也无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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