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2023年第4、第5、第6三期在“中国故事”栏目分别刊载了《去成阳》《去深圳》《到中国去》三篇小说(为便于叙述,简称“三去”)。前两篇是短篇,第三篇是长篇非虚构。单从板块和题目就看出这是很中国的小说,其内容也是如此。前两个是以中国现代年轻人或者学生为主角,表现当下年轻一代的生存困境和个体精神特征。第三篇则是以二战为背景,以中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为叙事现场,讲述战争年代来中国的外国人如何融进战争,亲历一个政党和国民如何力挽狂澜建立民主国家,其年代跨度十多年,故事主角是惨遭纳粹戕害的犹太青年医生罗森及理查德,还有围绕他们的中国高级将领以及别的援华外国人。
《去成阳》讲述几个初中生穿梭于游戏和掘墓的虚拟或现实之中,企图一夜名利双收,结果终是一场空。年轻人匪夷所思的生活,怀揣美梦在现实中突围,梦中和现实中都想的是发财暴富。游戏中灭秦国奖金最高,于是几个小年轻就合伙“打国战”,赢得不凡的装备。现实中去成阳农村挖古墓,掏得几个盆盆罐罐满街去打听买家,结果被警察抓起来当文物贩子。小说结尾“提高自己文化水平”虽有说教韵味,但也揭示出小说主题——酒吧里当差,游戏里当英雄,现实中吃吃喝喝挖古董,年轻人的精神面貌和追求昭然若揭。嬉皮士的生活态度、理想和追求破灭的一代,不靠努力,单靠非凡手段想发财,他们的精神世界是空虚荒芜的。叙述手段很有魔幻之感,一不留神就会分不清楚现实和虚拟。
《去深圳》是一篇心灵独白式的短篇小说,以书信的交谈方式完成小说叙事主题。整个内容都是主人公从新疆去深圳飞机上的独白:讲述一对闺蜜的成长和奋斗史。在经历了都市打拼,亲人亡故后,两个女孩儿都活成了孤儿,彼此是活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和知心人。两个年轻姑娘毕业后闯荡北京的失败,回归故里的经历,以及友人再次奔赴深圳的遭遇,都通过主人公“我”给好友梅子的信来呈现。友人梅子无父无母,一个人在深圳培训机构上班,收入不错。但是疫情暴发培训机构取消,梅子失业,找留学英国的男友却没有后文。在不合适的季节去西藏遭遇车祸,双方生命垂危。这一趟迫不及待的出游,是分手的仪式,也是对曾经的交代。“我”接到消息奔赴深圳去看垂危的梅子。只是梅子生死未卜,我奔赴的只是一场告别。其实,人生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告别,亲情的疏离与陪伴,友情的慰藉与相守,终究抵不过离别。生老病死的永别,意外受伤的告别。“我”融进深圳,继续梅子般孤独喧嚣的生活,迷茫、未知如影随形。
独白,呓语,自言自语的叙述中完成图谱式故事的框架,从中可以窥见:现代年轻人在市场经济下艰难的生存状态,尤其当原生家庭不能提供必要的精神和物质帮助时,青年人闯出自己的一条路何其艰难,躺平和内卷者都似一种夹缝求生之举,本无可指责。
“美好来得太迟,生命经不起等待。”读完2023年第6期的长篇非虚构《到中国去》,怅然间这句话占据心灵。一个维也纳犹太青年才俊医生罗森,他年轻的生命如悠远曼妙的长歌,为逃脱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残杀一路飘荡到了中国大地,战火飞扬中,炮火洗礼中,青年医生的青春和爱情、理想和抱负,一点点被抽离,被销蚀。在纳粹的追杀下,为了活命,他辗转逃亡到了中国,加入了中国轰轰烈烈的抗日战争,继而又加入了解放战争。当新中国成立,这个在中国浴血奋战十年的犹太青年回到了自己的国土,其实哪有什么国土?犹太人想建立国家和巴基斯坦争夺地盘。而这个在外待了十年的犹太人,反而成了异乡的漂泊者,理想被改变,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朝思暮想了十年的恋人,费尽了周折,也是找到了。而重新想回到中国,为中国的抗美援朝战争出力气的罗森却遭到了大使馆拒签。还好,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不仅得到了中国大使馆的签证,到中国参加抗美援朝,也找到了失散十年的恋人露西亚。可是他被巴以>中突中愤怒的巴基斯坦人引爆炸药,歪打正着负伤身亡,美好的生命画上了休止符。
小说作者对二战中德国对犹太人的屠杀,日本对中国的侵略,以及国共之争,包括巴以战争都了如指掌。历史事件和人物信手拈来,以诗意化的语言表现,把世界性的历史重大事件,呈现得精彩纷呈。
小说两条线,一条线是开诊所的罗森在维也纳集中营和去中国后的人生遭际,另一条线是战争年代医生理查德的中国作为。二位都是犹太人,都从事医学,而且家庭背景都很不错。可以看成是一个主角的两种人生可能。理查德因为娶了中国妻子,抗美援朝时跟随部队去了前线。罗森在中国十年,亲历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在战火纷飞中拯救过无数伤员病人,并开办过学校亲授讲课。本希望回到奥地利维也纳和亲人团聚,能够稳定下来,但是时局变迁,家庭支离破碎,身份和处境都十分尴尬。处于两难境地的他,最终成为巴以仇恨的牺牲品。
《去深圳》和《去咸阳》,一个是前沿经济特区,一个是历史文化名城,对于在校生或者刚走出学校的青年,怎么感觉都是一场未可知的流浪,让人想起吉卜赛人,他们有闯劲有智慧但是没有根基,漂泊是唯一的宿命。而《到中国去》和《静静的顿河》似乎有着某种暗合。年轻的主人公都生于动荡年代,裹挟着硝烟炮火,青春成为战争的祭品,理想在炮火中燃烧。逃亡、救亡、信念、坚守组成的个体生命交响激越交织,悲壮不已。从这个角度上说,《到中国去》具有史诗般的特质。所不同的是,格里高利原是个热情、英俊、勇敢、勤劳的哥萨克青年,在战争中他逐渐改变了性格,但是他身上的英雄主义,追求自由的信念,顽强淳朴的生命意识终究没有磨灭,而《到中国去》中的罗森,则是一个儒雅博爱具有诗人和音乐家气质的医生,在他身上似乎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和贵族气息,他照样有无可磨灭的正义感,因而他能够吃苦,与红军、新四军一起浴血奋战,并为中国抗日战争中表现出的军民精神深深打动。他身上透射出中国将领或者普通士兵具备的坚韧不拔,舍生取义气质。当战争的硝烟熄灭,曾经轰轰烈烈的生命归于沉寂,留下的终究是流淌的顿河,以及安魂曲回荡下的中国的土地。至此,我愿意把《到中国去》看成是《静静的顿河》的姊妹篇,当然距离诺贝尔文学奖还是有距离。比如,其中一些历史事件都是一笔带过,缺少必要的停留,一些心理描写或者说细节陈述还是显得有些出入。
大都市打拼的艰难,游戏人生的发财梦,裹挟进战争中的漂泊,均是一种极不确定的生活状态,来去之间,归乡遥远。三篇小说直面现实,映射当下,以点带全,引人深省。
自处人生的心灵图式——读王祥夫短篇小说《我要去吃福建干面》
陕西/阿探
王祥夫的短篇小说《我要去吃福建干面》(刊发于《作品》2024年第6期),无疑是对女主人公关自英人生的正面直击与突破性开掘,是让叙事化作小说本身的表达难度的彰显。虽然属于主人公关自英的语言很少,素昧平生的她大隐于市的平淡,灵魂深处难以遏制的悸动,却深深地触动着读者的心。王祥夫通过正面叙事,架设了读者理解与感受主人公内心世界的天路。
“我要去吃福建干面”,是关自英内心一种长久积聚的渴望与呐喊。小说在主人公生命追溯中暗自蓄力,最终小心翼翼地擎起了她苍老而不甘的爱之心动。关自英的生命是超乎常人的存在,是直奔自我感知的勇进,即便曾经的婚姻只是转瞬即逝的精神狂欢。老去的关自英早已丧失了年轻时的锐气与勇气,尽管她有许多想法,但总难以走出去。事实上,她或许比“一场寂寞凭谁诉”的柳永更寂寞。柳永是歌舞声声中超乎常人清醒的寂寞,而她则是众人无法理解的幽深寂寞,是人生至境高处不胜寒与无以挥去的寂寥。即便心中有着千万般的念想与>中动,她依旧缺乏行动的勇气,只能静静地看着春去冬来。小说多次写到关自英站在阳台上看到那条铁路与南来呼啸而过的火车,那是她内心向往远方的精准写照。与其说是与外界的隔境阻碍了她走出去,不如说是苍老的她自囚了自己,她惧怕自己的行动对他人带来不必要的伤害,对自己带来难以承受的GfOSAT5NXFF1OnpLQXu2qg==尴尬。
小说叙事游弋而灵动。开篇一句“关自英现在是老了”,随即追溯其年轻时情形,又疾速回归老来自足之状态。继而追述其短暂之婚姻,由来之汹涌去之匆匆的婚姻到父母留给她的房子,到坏了的床板,到让年轻的木匠来修复床板……王祥夫不经意的叙事与着落点,都是对关自英生命的他叙与旁证。对关自英而言,床有大小之别,小床大床各有其用,甚至洞明婚姻世俗意义时的自嗨,是对丈夫的答非所问。与其说这些都是一个人的心路历程,不如说她是一个重视自我感受的人。木匠干完活落下了手套,洗去其气味的手套令关自英后悔不已。关于房子与关自英独居生活,包括她画画所选择的黑白色彩,画中所蕴含的心惊胆跳,这些都是静寂中深隐的动量,都是她不为人知的内心幽微。“……人们突然看见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对着手里的一副白线手套发呆”,这是没有心理描写的心理独述,可谓心理表达的至境,何况此时“春天浩浩荡荡地来了”。她戴上那双白线旧手套,不是人们所想当然的劳作,而是与年轻木匠的精神共情及共融。“不好,涩嘴,打过农药了”,这不仅是对蔬菜的认知,更是关自英孤独生命的质感凝结。
所谓关自英与常人生活不一样,充满神秘性,都是常人的臆想及误解。她无法进入他人的世界,正如周边人无法踏入她的世界一样。一场寂寞凭谁诉?关自英内心又何尝不渴望正常的婚姻生活呢?她房间的格局,她的绘画生活,她冬南夏北而居,蜜蜂牌缝纫机等这一切,似乎一再地诉说着她依旧传统的生活与生命自处方式。时令的变化无关于她精心用缝纫机给鸡做衣服,无关于她与公鸡“四喜”对话,无关于她没有看到火车。她再一次去了阳台,“她朝西北望去,那边什么也没有,没有她期待的火车牛逼哄哄地驶过”;她给四喜与小母鸡做好防寒服,又一次有了给年轻木匠打电话的>中动;她给四喜与小母鸡穿好防寒服,再一次“……朝西边侧身望了望……”却依旧是失望,甚至为鸡做衣服本身就是寂寥至境的凝铸。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关自英依旧沉溺在自己的想象中,畅想着与年轻木匠共度的抚慰人心的温暖时光。小说结尾,一只乌从窗外掠过,她只看到了它长长的尾巴,如同再一次体认并看到自己的余生。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王祥夫偏偏用毫不起眼的物象与细节,用白描,勾勒出关自英自处人生的心灵动影图式,呈现出其灵魂深处千古决绝的伤感。这,更是从正面突围的艺术成功,是其艺术高妙的集中凸显。
于荒诞中见命运的利剑——评石舒清短篇小说《故里三录》
新疆/胡岚
石舒清短篇小说《故里三录》看完让人忍俊不禁。三个貌似荒诞的故事让人看到欢欣看出眼泪。
大白菜放在现在没有人会多看一眼,但在贫瘠的年代却成了稀罕物,就是这样的一棵大白菜,引发了一场关乎人命的风波,这是小说《大白菜》中所写的故事。
马俊福运气好,在亲戚的帮助下,得到了一份给全县三个乡中学食堂送大白菜的工作。十九岁是遇事新鲜,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年龄,马俊福性格开朗,为人随和,能与人打成一片,在卸菜的当儿,与同学们一起游戏,与教工一起打乒乓球。平日送大白菜,马俊福坐在拖拉机上居高临下,颇为自得。每逢路过集市时,他都要朝看着顺眼、漂亮的女人扔一棵大白菜。那个年代大白菜是稀少物资,白得一棵白菜,没有人不高兴。扔大白菜是马俊福兴之所至的事,得到的人欢欣,扔的人开心,皆大欢喜。不承想扔白菜却引发了人命。那天马俊福朝着一个气质独特,我见犹怜的姑娘扔了一棵白菜,却没扔到对方手里,他不甘心接着又扔了一棵大白菜,白菜砸在姑娘胸前,致其死亡。原来姑娘是位先天心脏病人,就这样一棵白菜引发了一起人命案,也给马俊福带来了牢狱之灾。
《高树义》一文,写的是高树义因为五元钱而被判刑三年的故事。故事听起来不可思议,然而确实发生了。以安俊义为首的六人犯罪集团,进入女生宿舍强奸轮奸六位女生,两名主犯被判枪决,从犯被判死缓及十年以上不等刑期。高树义在门外望风,因阻止了幸免于难的兔唇女出门如厕,使该女生失去了唯一报警的机会,导致其他六名室友惨遭摧残,由此高树义被认定为帮凶并被判刑三年。在高树义的意识里,答应安俊邦望风就可以抵偿欠其的五元钱,事情荒唐如斯,却又令人深思,愚昧的认知就这样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演员狗》一文颇有喜剧效果。影片中为拍电影而上镜的狗被判死刑,恰与现实中狗的命运吻合。荒诞不经的故事,却又事出有因。狗很幸运被选中拍电影,狗主人魏思琪也因此出镜,电影上影后反响不错,却被下架。原因是魏思琪是杀人犯,被判死刑,魏思琪视人命如草芥,杀死多人,其为人残忍,把人肉扔给狗吃,再掩埋人骨。魏思琪是个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狗也因此获死罪。尤为滑稽的是,杀人犯魏思琪竟然堂而皇之地去拍电影。《故里三录》演绎出生活的荒诞,颇有反讽效果。
《故里三录》让人想起汪曾祺先生的《故里三陈》。汪曾祺先生同样是写故里的三个人物——陈小手、陈四、陈泥鳅的故事。《陈小手》中写了一个闻名故里的男产科医生的故事,凡故里接生婆处理不了的复杂、疑难,陈小手都能妥善处理。陈小手帮助团长太太顺利取出婴儿,大人孩子都平安,原本是皆大欢喜之事,团长却因为他是男人,摸了自家女人身体而开枪击毙陈小手,可谓无知之极,无情之极,汪曾祺先生不动声色中写出了时代的局限、个体认知的局限,决定了人物悲剧性的命运。在《陈四》中,擅长表演高跷的瓦匠陈四,因为暴雨路不好走而误了演出时间,被老板罚跪一炷香,失了尊严的陈四,从此告别高跷,做起了精美的花灯。在《陈泥鳅》一文中,陈泥鳅善水性,爱帮助人却不留名,一个见义勇为、乐善好施的青年形象跃然纸上。汪曾祺以轻快的笔调写出了对陈四、陈五奶奶的同情、悲悯及他们悲苦命运。
《故里三录》与《故里三陈》似同题文章,却又同中有异。“原来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一直就小小心心勉勉强强活着的。”“但是,算了吧,世上不发生这样的事才好呢。但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得设法活在发生着这样事情的世上。”“令人格外惊异却又难置一词的是,它在电影中所扮演的角色,最终也是被枪杀了的。”石舒清用舒缓的笔调写出故事的结局,时代不同,人性却是相通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篇小说或是石舒清向汪曾祺先生致敬之作。
《故里三录》中三个故事篇幅短小,均取材于生活中的小人物,语言简洁、明快,读罢于莞尔一笑中又流露出无限悲哀,愚昧无知的认知,让人生的轨迹瞬间更改,命运的利剑忽现,于荒诞中呈现命运的悲凉。
《历史性偶遇,以及其他》的解构主义解读
陕西/秦河
每次拿到文学杂志,我最先阅读目录中的第一篇小说,也就是头条小说。一般而言,能够作为头条的小说,要么是题材和写法推陈出新,要么是人物突出、寓意丰富的精彩故事。2023年第10期《作品》杂志的头条小说赵大河的《历史性偶遇,以及其他》显然属于前者,是一篇让人备觉有趣的小说作品,处处洋溢着解构主义的气质。
中国当代文学史中,新历史主义小说似乎天然地带有解构主义特征。赵大河的《历史性偶遇,以及其他》以小标题的形式分成了九个小节,每一小节都以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为题材,叙述方式迥异于传统历史小说。而所谓解构主义,即就是文学作品带有强烈的反叛精神,以一种桀骜不羁的自由创作,强调偶然性因素、构造时空破碎的图景、采用反讽的情节方式,消解了传统的文学观念和文学范式。以此来判断,这篇短篇小说又严丝合缝地体现了这些特点:
第一,强调偶然性主宰历史的价值,对不可预料有着近乎偏执的狂热。新历史小说摒弃了理性把握历史规律的传统观念,选取偶然的意外、莫名的神秘对历史的决定性影响。《历史性偶遇》中,毕加索之所以能画出《亚威农少女》,是意外碰见艺术上令他嫉妒的亨利·马蒂斯,看到了他手上拿的非洲木雕,然后去了民族志博物馆找到了灵感;《切的诅咒》中,抓捕切·格瓦拉的四名政府军士兵后来都死得极惨,而给他行刑的中士躲过了劫难,原因在于他使用了假名。如果毕加索没遇到亨利·马蒂斯拿的非Wu929OZIHWitcN5qWP67vL+eBDjDfIU4oRPDgc9kTZY=洲木雕,也许就缺少灵感的火花,创作不出影响深远的经典画作:如果给切·格瓦拉行刑的中士使用了自己的真名,恐怕后来也难以躲过命运中神秘意外的灾难。这样的写法,颠覆和解构了传统历史小说中精心营构的铺垫和呼应,以不可预料的偶然性打破了整体有序的历史叙述模式。
第二,不再追求浓缩的线性历史,而注重个人体验的时空的破碎图景。马克·柯里在《后现代叙事理论》中说,“当代小说的危机是地地道道的历史危机,叙事的破碎化和对内心的兴趣,便是历史作为一个整体之不可表现的表征”。即就是打破了传统历史小说中的统一时间,将历史进行主观切割,让时间随着人物思绪或快或慢,把时间内化成人物的心理和意识。《咖啡馆里的姑娘》写了两个空间并置、时间错位的姑娘,一个是海明威当年在咖啡馆看到的姑娘,出现在了海明威的《流动的盛宴》中,另一个是“我”在同样一个咖啡馆里看到的姑娘,把她写进自己的文章里;海明威和“我”都是在用姑娘的温柔和娇美,慰藉处于落魄潦倒时的自己。《骷髅》在这一组小说里最为独特,英国格罗斯特营的士兵卡洛捡到一个骷髅,开始了胡思乱想;此时的叙述写了整整一页,把瞬间的思考和感受扩充和拉长,凸显出战争对人精神和心灵的巨大伤害。
第三,在反讽式的情节中给严肃的历史去魅,展示出荒诞的本来面目。《骗子十诫》先是“我”和马洛讨论贩卖埃菲尔铁塔的大骗子,渐渐将正剧转化成了闹剧,说作家和骗子分别有五个近似和五个区别,解构了作家这个职业的庄重和崇高。《邂逅梦露》写出了梦露作为一个性符号的真实另一面,反讽男人总是被欲望所驱使,永远难以认识和把握世界的本质。《王位》戏仿侦探小说,先给个悬念—一良马和马夫怎么会帮助波斯王子获得王位,还会被镌刻到石碑上?谜底竟然是马夫利用母马诱惑了公马嘶叫,将肮脏和高贵融为一体,把历史的光辉事件世俗化甚至庸俗化,剥除了历史的遮羞布。《萨松手一挥》写的是英国反战诗人萨松,扔掉了军工十字勋章,写诗讥讽战争,大骂“荣耀是狗屎”。这些叙述围绕着历史事件,以狂欢的方式消解了历史的庄严和沉重,即就是巴赫金所说“充满了对一切神圣事物的亵渎和歪曲,充满了同一切人一切事的随意不拘的交往”。
洞彻悲欢显大爱
河南/张中木
周东明的梨园人物《小小说二题》,确为作者和编者匠心之选。各种戏剧用语娓娓道来,道尽社会底层人的酸甜苦辣、世态冷暖,非常令读者“入戏”。小说中的两位戏曲主人公,身委尘埃自善良,古道热肠暖人心,是世间俗人,也是高人奇人。一波三折,反思顿悟,曲尽至真至美,可谓“戏里戏外尽人生”。
《刘爷》写社会小人物的真性情,故事性强。情节叙述上简而不直,曲而有致。开篇即写出常误台的刘爷实力强悍的霸气,“好戏不怕晚”缘自范儿的自信魅力。自然引出其被收养的苦出身,由票友入戏的波折人生。与戏曲结缘一则是福顺成小刀铺刘家养父叫卖声,二则是邻居唱老生的老艺人。人生命运中的转机,意外成名,是由于傍角儿被轻视绝境逢生。李旦角儿麻痹大意,盛气凌人,自以为是,导致轻敌而落败,亦属情理之中。被小瞧了的刘爷热脸贴上冷屁股,心里攥着劲儿呢。正应了“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的俗语,一正一反,抓住机会想不出名都难。戏里戏外跌宕起伏的人生历练,深谙梨园没有世袭,终生红火,毕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由傍角出名,到吸取教训,助新角儿扬名,相互成就。苦出身成名后不忘初心,换位思考,宅心仁厚的老戏骨形象如在眼前。他要成全别人眼中“还嫩”的小旦角儿,做了两件让常人匪夷所思的事:一件是点名让小旦角儿对戏,为小旦角儿亮相做口碑相传的广告,也创造了机会。另一件是“出尔反尔”故意称病找二路老生替演。这里面就有戏了:倘小旦角儿在声名远扬的实力派刘爷面前,万一心理压力大露怯,则再无出头之日。而与二路老生对戏,可以轻松上阵,出名概率上升。“我今天晚上演出,谁的主角儿?”证明刘爷是“让台”,而非众人眼中的“砸台”,让大衣箱明其心迹,刘爷为助人而心细如发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所谓大道至简,结尾刘爷一句话“角儿不是捧出来的,也不是傍出来的,是唱出来的”令人醍醐灌顶,颇耐人寻味。
同样着笔探究人性,《鼓师高麻子》写了一对情同父子的义父子,面对义子出师时的一个场面。开头就把打鼓在戏曲中的“头牌”位置描述得意趣横生,又有生活哲理。三根筷子练手富有传奇色彩,究竟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可意会不可言传。可以想见作者生活阅历丰富。高麻子之所以“出圈”,不仅仅是熟能生巧,更在于不生搬硬套,敲鼓技艺上的创新,能够苦心孤诣揣摩角儿的嗓音特点,贴近其声音量体裁衣,敲出符合实际舞台效果的鼓点来。“一山不容二虎”,哪怕是情深意重的义父和义子。即使没有二胜戏班主的“点拨”,高麻子也会悟出终究会与师傅分道而行。出师后又如何抢师傅风头,让师傅担心没饭吃?选择主动请辞于双方皆大欢喜:既给足了师傅面子,自己又有了退路,当然也是更好的出路。班主“这孩子到哪儿都错不了。仗义。”在结尾也有含蓄的照应:“那年年关,高麻子的义父收到了一张外地寄来的汇票。”彰显知恩感恩图报之大义。想必他在“得知真相”离台出走的那一刻,“其实我想走,其实我想留”,必是内心异常纠结,令人唏嘘不已。
小说语言富于口语化,自然老到,颇见功力。“刘爷入梨园行,没有坐过科,是票友下海”,新奇有味,简洁如洗。“刘爷上前一步,双手作揖。”“半红着脸,把手攥得嘎嘎响。”一前一后,将其礼让谦逊后被冷遇尴尬精准描述,非常有画面感。“开始票戏”,“票”为名词动用,“票戏”显然是作者大胆使用的创新词。“义父不坐下,拉弦的打锣的就不敢坐下,义父的鼓不打,再好的角儿也不开口唱。”这些整饬的排比语言,精准展示了义父敲鼓的重要性。戏曲后台人员其实讲求一个配合,没有谁比谁更“当家”或“作主”,甚至夸张到“义父的鼓不打,再好的角儿也不开口唱”。虽然看似蹊跷,却也完全符合生活逻辑。一些人物对话上,一问一答直接隐去人物身份介绍,更显干净利落。
故乡的距离有多远——评《作品》2023年第10期耿立散文《胃的指向》
山东/崔会军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李觏《乡思》
乡愁是看不见、摸不着又深入骨髓、铭心刻骨的。
从省到市到县到乡到村,最小的行政级别单位,携刻着出生年月日的那个村庄,才是一个人的故乡,才有浓得化不开的乡愁。在外地,做梦都想念,想安放思乡情绪的就是那个地方。
耿立的故乡离我家不算太远,读耿老师散文,就像听一个老乡用熟悉的乡音聊天一样。作者庖丁解牛,条分缕析,把乡愁一点点分解,成为思念故乡的面条、大馒头、烧饼,有着浓烈的麦香,成为胃口的朝向,一直向故乡张着,成为父母坟地上的青草,年年绿着和枯着。
故乡,有人走不出去,有人走不回来。故乡是用来怀念的,走出去是一条直线,故乡不是一个闭环,不是圆满的。父亲走了,母亲走了,一个圆就裂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作者用乡愁内关自己,剖析和拆解自己,用文字找回内心的宁静。我们看到他真实的内心,看见他如同对人诉说,也如同对自己喃喃自语。他写大地上老实的父亲和抗争的母亲。回忆如雨,故乡的事情件件桩桩砸下来,经他生动的描述,再次新鲜如雨。
通篇读下来,能感觉到作者非常渴望地理位置上的故乡,渴望他从小长大的那个地方一直都是温暖的,没有疏远他,但是随着父亲和母亲的离世,随着一些事件的发展,他感觉到故乡越来越多的疏远、绝望、无奈。即使到了故乡,也成了“生活在故乡的异乡人”。“故乡世界只是一个心灵的世界,没有父母,故乡就没有了归途,即使是缓慢的归途。”方言是另一个故乡,让我们的精神还乡。他在学校里,与学生们用方言讲述故事,寻找风、竞赛、地面、草丛、果园、凉鞋、落日、黑夜等一大堆词语还原了自己和孩子们童年里的故乡,找到一个奇异的世界。这是一点儿安慰。
“但是否能超越这个死循环,把安心处、把巴黎伦敦布拉格,把塞万提斯、卡夫卡、托尔斯泰和莎士比亚作为故乡?其实,故乡,就是一个安心之所,一个安顿人灵魂的处所,无他,哪里安顿灵魂,哪里免于恐惧,哪里就是故乡。”作者提出一个新颖的观点,把卡夫卡、托尔斯泰、塞万提斯作为故乡,这是我感兴趣的地方。那么,每一个喜欢文字的人都会多出来一个个精神故乡,并且都是温暖的、和美的。或者是一个人的地理故乡一直都在,都亲密无间,离开以后,在梦里存在着。认领一些作家前辈和他的作品作为故乡,一点都不过分,这成了一个依赖,一个安慰,或者一种安抚,一个抚摸,能让一个人宁静和心安,这个与地理故乡丝毫也不>中突。
作者还举了几个作家有关故乡的例子。阿城、王鼎钧、雷平阳等用自己的方式描述故乡,还讲了乔治·奥威尔的小说《上来透口气》一位叫乔治·保灵的保险推销员为了摆脱庸碌的家庭生活与乏味的工作,就做了一个抛弃现在安稳生活的决定,打算重回童年的小镇下宾菲尔德,重温母亲子宫一般往昔的美好时光。然而,一切都令他大失所望,故乡不再。童年的美好,成了夕阳下的废墟。小说主人公乔治·保灵非但没有透上一口气,反而陷入了恐惧,艰难呼吸。作者解读还乡的意义,用他丰富的知识、耐心的写作详细解读乡愁,进行剖析中国的外国的古代的现代的固态的液态的乡愁。耿立的散文娓娓道来,又透着一种激昂、慷慨、果断和清脆。
作者认为文化的乡愁与现实的故乡的背离与追寻,才是一个现代知识分子思考的问题,不被乡愁裹挟,反乡愁是—种最深的乡愁。他把自己的经历,经历过的彷徨变成文字,滋养自己的孤独。他的语言感性理性同在,抒情又有哲性。读这篇文章能让人平静,在洞悉别人内心深处的同时找到属于自己的通途。每个人都有过内心长满荆棘的时候,有迷茫混沌、孤独无措的时候,如果你正处于这个阶段,那么请你认领这篇文章,帮你摆脱。我想,那些流浪在外的人,—定能从耿立的文字里找到共鸣与和声,找到灵魂的归处吧。
时光不可能倒流,愿我们都能被流经的时间滋养,被乡愁滋养而不是牵绊。
峰回路转的正义与真相——评练建安小小说《汀江往事》(三题)
广东/余清平
练建安的小小说《汀江往事》(三题)(刊发于《作品》2024年第4期)是一个小系列。作品的主旨包括了爱民、侠义、破案、清正,再辅以武侠要义,令作品情节扣人心弦,吸引眼球,十分好读。《汀江往事》,是以主人公杭川捕快丁福堂的活动为半径,给这个小系列小小说的情节画一个圆。不过,这只是从字面上分析。若从三篇小小说诠释的精神和作品意义上进行解剖,却又是以丁福堂的正义为半径画了一个圆。《汀江往事》的奥妙暗含“起点即终点,终点却又成为起点”。从丁福堂的破案开始,到他被转入案件之中,再到他被陷害处斩,结尾出人意料地复出,深得侠义、守正的精髓。
众所周知,小说的耐人寻味之处在于文章“文似看山不喜平”,作品越跌宕起伏,越扎心,越揪心,才越耐读。练建安在《汀江往事》的叙述中遵循了这一小说优点。他更勇于开辟新道路,令作品文学质感毕现。要知道,文学质感历来是文学作品的命脉,是魂魄,但也有脉络可循,只有令作品饱含文学的质感,才能够让作品镌刻在读者的记忆库中。
小小说是文学作品,那么小小说的意义在哪?优秀的小小说也能如同中长篇小说一样,能唤醒沉睡于读者心底里的某些惰性价值观。由于某些原因,平时这些价值观像个惰性分子,不活跃,在不被激活的情况下十分慵懒。那么,优秀的小说是能够唤醒和激活这些惰性分子的,这是小说历久不衰的原因。
《汀江往事》第一篇《青石寨》,情节不复杂,但引人入胜。告老还乡的汀州籍陈翰林过汀江枫林湾时遭山贼打劫,杭川唐知县派遣新进捕快—一青年武功高手丁福堂协助汀州府捕头邱文德破案。两个人通过侦查,找到山贼的源头青石寨。为了尽快破案,抓住抢劫的山贼并追回被抢劫的财物,他俩勇闯青石寨。在人赃俱获后方知山贼乃江中船工,山贼头更是盛源米店二掌柜老葛。他们白日为船工,晚上为山贼。《青石寨》行文至此,令读者有杀鸡焉用宰牛刀的感觉。作品除了语言优美,情节却是平平无奇,正遗憾时,结尾却异峰突起。令读者意想不到的是丁福堂被唐知县查到私藏赃款,监守自盗,判以极刑。
到了《汀江往事》第二篇《快刀》,作品情节回溯,是对《青石寨》的补叙。讲述丁福堂于清风寨围捕山贼时私藏银两,被清正自守的唐知县抓捕。然而,丁福堂身上被搜出的三锭银两非为赃款,是杭川快刀捕头沈添福所赠的赃款。唐知县更指出丁福堂多次借破案而贪赃枉法的事,指使快刀沈添福于无人处杀死丁福堂,导致丁福堂坠崖落水而亡。
《青石寨》和《快刀》,把《汀江往事》的水搅得很浊,云山雾罩,真假莫辨,那么之三的《凤尾竹影》就拨云见日,真相大白。练建安巧借凤尾竹和白雪,来明丁福堂之志,还丁福堂之真相,抒丁福堂之高洁,同时,揭唐知县及“老夫子”邹师爷之贪腐,鞭挞他们的丑恶—杭川唐知县仁慈施粥,巧断邻里房基案,修建政绩工程崇文书院,赠予穷苦船家米粮,被百姓呼作“青天大老爷”,官职得以升迁。然而,一切假象终被丁福堂识破。唐知县与邹师爷狼狈为奸,贪腐无度,令读者拍案称奇。谁是正义?谁是劳民伤财喝百姓血的血吸虫?不读到最后一句,是分不清真相的。
通读《汀江往事》,读得出作者查阅了大量的地方史料,令作品不落窠臼。传记,侠义,断案,清廉的作品,笔者读过不少,像《包公案》《三侠五义》《狄仁杰》《大宋提刑官》《骆秉章传》等等。《汀江往事》虽然是三篇小小说,但同样能够做到诠释了人生真理和哲理。生活中,阅人辨事,不要看其表面,而要深入其腠理究其脏腑,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勿被表面的假象所蒙蔽。《汀江往事》遵从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抵达文学魅力的幽深之处。
乡愁,从细微事物中复活——评李道芝的诗
安徽/廖江
俄国文学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过:“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他总是有回忆,有希望,有憧憬。”他对家乡的思念是深深地烙印在骨子里的,即使他身处远离家乡的西伯利亚。家乡是作家最大的创作源泉,更是很多人一辈子都离不开的依靠。我一直认为,创作的意义可以让人们了解自己,从而能够让人了解我们家乡,那个令人魂牵梦萦的地方,这是一个作家最大的荣耀。显然李道芝做到了,通过他的诗歌可以清楚地了解他,以及他的故乡,仿佛中从所以的诗句边角复活一般。
看了李道芝的诗歌(刊发于《作品》2024年第1期),一个字眼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那就是故乡。他的诗句,句句未提故乡却字字都是故乡的一切,我想过绕开故乡去解读他的诗歌,但我发现我不能,李道芝将故乡的情感本能地融入诗句中无可分割,若是剔除此部分,那他的诗歌再也不是那个味道了,那种故乡迎面而来的气息,那种句句充满复苏的神韵,可以看见那是乡愁在李道芝描述的种种事物中开始复苏。
在李道芝的诗中,故乡的事物随意拈来,乡愁也随之而来,像是一树叶子、边角料、书城、遇雨、日常消磨等都是故乡原本的模样。读完李道芝的五首诗歌,那种贯彻全身的乡愁再也无法散去,从诗句中复活,从血液里沸腾,从所有的事物包括所思所想皆是乡愁。
五首诗中,每一首诗歌都有着独特的描绘方式。在《一树叶子》中,将祖母和叶子相结合,一种对祖母的深情油然而生,我第一次体会到不同的解释,那就是叶子障目的是亲情:“习惯于把往眼睛里长的下睫毛/喊成与蔽目相似的叶子,在村寨没有第二个/这是她理解的疼痛,更是旧时的方言。”我们有时无法体会相同的场景,但可以感受同样的心情,那种密密麻麻的事物,如叶子或者又如什么,我们都不得而知,很显然李道芝将一种亲情与乡愁与叶子结合,每每叶子复苏的时候乡愁接踵而至,这也是李道芝的高明之处。又如《边角料》中:“树木和石头的处理方式,是我在寨子学会的一遍遍练习,熟稔/多年后,我游走城市之间,遇见许多边角料的词斧头和凿子都不管用/深夜,蝉跟我说——在月光面前,我是个新手心也空空,手也空空。”简单的石头和木材都是乡愁的题材,正如我学习的一样,和石头木材一样打磨,在远方遇见再多的边角料也无法抵消故乡的一切,空空如也的时候乡愁在从各个角落里复活,是那么隐晦,是那么的无奈,作者将细微的事物深出浅入,那是无可挑剔的模样,至少乡愁乱入,再也无法静心。在《夏至过书城》中,作者将书城的位置和老人相互结合,得到“需要不引人注意才能幸存于世”的道理,那是多么深的领悟,老人的虚无和书城的归隐无不指引故乡消失了太久的日子,“阳光涌进扶梯,尾随我脚步的不是影子/它们看得见,像草原卸去铠甲的羚羊/腹腔被一群鬣狗掏空/又顽强地活过来”,那种独立生存或者又独自一人的孤寂,在此刻得到完美的展现,是故乡的隐喻才让我顽强地活着。《途中遇雨》中:“直到想起去年在山中/看见一匹系在柱子旁独自淋雨的马/不挣扎也不嘶鸣一一默不作声有如此时/内心磨损的门闩轰地折断∥那匹老马原来一直都在疲惫地驮运/它眼睛里翕动的深情,让我不知道该如何藏身”,作者一贯的信手拈来,将细微的事物贯穿全诗,遇雨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作者能将榕树叶、肾蕨、水鬼蕉等作为第一印象,再将老马作为感情寄托,一种老马识途的画面扑面而来,我想那应该是故乡的路,作者内心深处的康庄大道。
需要吕尚式的垂钓者,被鱼活活饿死
也保持某种敌意
抱着古老的体面,引流水沐浴
鱼尾跃上岸,或者人靠近鱼
生活就变得干巴巴的了,只剩日常拆解
转换并清理浩大的残骸
最喜欢的还是《日常拆解》一诗,和我闲来无事的状态一模一样,脑子一空就能想到故乡,与作者的自我博弈如同一辙。作者以钓鱼为引,姜子牙的愿者上钩在此也被引用,得到了一种升华。我们远离故乡开始就有着太多的话语,太多的事物都在眼前晃悠,要是入眼都是一首绝美的诗歌,或者是一篇精美的文章。李道芝就是这样的人,他的诗歌中细微的事物都在复活,仿佛我们可以直接感触一般,乡愁不再是一个代名词和一种无法体会的模样。
乡愁,从细微事物中复活,李道芝的诗妙趣横生,将很多典故词语转化成一种新的高度,他不再被乡愁裹挟,而是摆弄乡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