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尾潜在乡愁里的鱼(散文)

2024-12-10 00:00寒石
文学港 2024年12期

那尾鱼潜在村口小溪潭里,这曾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也是一份至今还鲜活着的乡土记忆。

溪真是小,宽丈许,两岸沙石坡面一边陡一边缓,长满杂树荆丛。溪水时断时续,雨天山水下来,漫过砂砾,形成一条连贯欢快的溪流;晴时又恢复一滩砂砾隔潭水的格局。水清澈透亮,比一袭空调被还薄,深处盈尺,浅处刚盖过脚板面;水下大大小小、褐色的溪卵石,石上的青苔,以及米粒似的小青虾、牙签大小精灵似的溪鱼和偶尔露身的、指甲盖大小的石蟹……历历可数。

我是无意中遇见那尾鱼的。没有人会想到,在如此窄浅的一潭水里,竟隐着一尾在那时的我看来堪称巨物的大鱼。

那时乡间,蕴藏着数不清这样的事物。林子里鸟多,这是常识。无论树林子还是竹林子,里面栖息着太多知名不知名的鸟儿,每天傍晚或清晨,无数的鸟儿在林子里说话、合唱,声音盖过你所能想象的自然声响。但是,你若去村后竹林里逛逛,或许会遇上一只疑似犬的动物,比狗小,毛灰褐,夹着尾巴,见人躲着走,一眨眼便消失在林子里。或见一堆蓬松的新鲜土丘,踢一脚,里面竟伏着一坨神情木然的乌龟。田间也一样,经常可见水鸡妈妈们带着一窝窝小小水鸡在稻田悠然觅食;水田里多泥鳅黄鳝螺蛳之类,穿一根蚯蚓,一横田畻能钓十多条黄鳝等……不胜枚举。

那天放学,我被语文老师留在教室里罚抄十遍生字,原因不细说了。抄完字从教室出来,太阳爬上了西山顶,晚霞把整片山谷染红。我一脑子浆糊,来到溪边,手指手腕热辣酸胀,就着石阶下到溪里,想洗把脸醒醒脑,刚要蹲下,只听“哗啦”一声响,定神一看,一道青黑影子在水下闪过,留下一道弧形水花。再一看,影子遁形,水花也很快消失不见。我脸忘了洗,手也不酸胀了,一口气跑回家,冲着锄头还没放下的大哥嚷嚷:“鱼、鱼,哥,好大、好大一条鱼……”我语无伦次。“什么鱼?在哪?”“学校溪坑里。”大哥一听,笑了:“小弟,关夜学关得眼花了吧?那地方怎么会有鱼?鱼一大,水不溢出来了嘛?”“真、真的,很大,我亲眼看见的……”我边比划边结结巴巴描述。大哥不信。后二哥也来了,说,看看去。于是我们哥仨当作若无其事来学校边溪坑里逛逛。看过后,他们更不信了,说就这么点水,就算有鱼也藏不住啊。一致的结论是我做作业做得眼花了,或是当时正好有只水老鼠从水里窜过;又说家里多久没鱼上桌了,小弟是馋鱼馋的。

我坚称那是尾很大的鱼,不是水老鼠。但是没办法,那鱼不出来帮我说话,没人会信。我一路嘟嘟囔囔,表达对两位兄长的不满。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没用,话语权跟空气一样。但是,不满归不满,这件鱼事就这样过去了。它在我脑子里沉潜下来,一直挥之不去。

此后我养成个习惯,每次上学放学,不管独自一人还是三五成行,路过溪滩,都要借口洗手,绕下去看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潭有关鱼的事,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但是奇怪的是,我再没见过那尾鱼。我反复观察那个潭,腰子形,一边浅一边深,深的一边靠近坝脚处有一溜幽澈的蓝,应该是潭的最深处,但仍在目光可探测范围。不见鱼。

溪潭里的水极少干涸。那个暑期很长时间没下雨,潭里的水只是稍显浅,依然盈盈然,并无枯竭迹象。我一方面期望潭水干涸,水涸鱼出;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出现这状况,那意味着一个谜底的揭开,秘密不再是秘密。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话出自《庄子·秋水》里庄子与惠子的一段经典对话。意思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这段智者间的对话,总结起来两句话:不要试图猜度别人的心思,不要以自己的眼光去看待他人。如同你无法判断一尾鱼在水下的游行轨迹和沉潜所在一样。

那时小,还没有如此深层次的思考。我甚至连那尾鱼多大、是什么鱼都不知道。但是不久,谜底揭开了,没错,这潭貌似又浅又窄、显山露水的溪里真潜着一尾大鱼——二斤二两重,大人们说是鲈鱼。

在中国式乡愁里沉潜最深的鱼,莫过于鲈鱼。《晋书·张翰传》载:“张翰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归。”这便是“莼鲈之思”源起。张翰辞官真正原因,是不愿卷入晋室之乱,恐引祸上身。思念家乡的莼鲈只是借口。不过张翰喜爱家乡的鲈鱼味道却是真的。他写有一首《思吴江歌》,诗云:“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

美食与乡愁自古是个无法分割的话题。鲈鱼有很多品种。张翰为今苏州吴江人,令其魂牵梦萦的“莼羹鲈脍”里的鲈,是传统的松江鲈鱼,其最显著特征是在两侧鳃前各有一呈鳃状的凹陷,形似又一对鳃,人称“四鳃鲈鱼”;跟现今菜场水产档里出售的显然不是同一种鲈,也不同于潜在我心里的那尾。但是作为一种独特的乡愁味觉记忆载体,不妨把它们同类起来。因为古人诗文里的鲈其实并没有清晰界定是“四鳃”抑或两鳃。何况,据考证,早在明代,由于东太湖的泄水道周边出现沧海桑田式的地理变迁,松江鲈鱼失去了必需的自然生活环境,逐渐在吴淞江上游消失。科学家正试图用最新科学方式,繁育鱼苗,让它们重回百姓餐桌,目前已取得阶段性成果。

鲈鱼最活跃时期在唐宋及唐宋以前,那阶段味道最美,文化价值最高。曹操、张翰、陆龟蒙、苏轼等历史文化名人纷纷为鲈鱼鲜美滋味所倾倒。《三国演义》中曹操大宴宾客,因席上无鲈鱼而引以为憾。有异人左慈当着曹操和众宾客面在魏王宫池子内钓出鲜活的松江鲈鱼烹煮待客。虽说小说家之言不足信,但此事也载于正史《后汉书·左慈传》中,可见鲈鱼早在汉代便传誉天下了。

唐宋时,描写鲈鱼的诗词作品也很多。“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范仲淹《江上渔者》);“八月紫莼浮绿水,细鳞巨口鲈鱼美”(洪适《渔家傲四首》);“断云一叶洞庭帆,玉破鲈鱼金破柑”(米芾《垂虹亭》);“吴江田有粳,粳香舂作雪。吴江下有鲈,鲈肥脍堪切”(梅尧臣《送裴如晦宰吴江》。苏轼在《戏书吴江三贤画像》说:“浮世功名食与眠,季鹰真得水中仙。不须更说知机早,直为鲈鱼也自贤。”《后赤壁赋》里也有一句:“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范成大在《秋日田园杂兴》中曾这样吟诵:“细捣枨虀卖脍鱼,西风吹上四腮鲈。雪松酥腻千丝缕,除却松江到处无。”

纯自然的鲈鱼,春季在近海产卵孵化,幼鱼沿吴淞江等入海江河逆流而上至上游,秋季的成鱼就成张翰和历代文化名人们魂牵梦萦的美味了。

那天午后,后墙门的阿忠拎着顶他爸刚为他做的罾,找我,让我和他一起去溪坑里赶虾。我有些迟疑,想去,又不想去。

罾是一种近乎原始的捕鱼工具。两片竹弓,十字交叉扎结实,侧上三面和底下共四面用网围扎起来,便是罾;赶是用小竹条火烤后拗成三角形,串上一圈圈从竹筒上锯下的竹圈即成。这便是罾与赶的组合,乡下那时多有这种捕鱼工具,合起来叫赶罾。

老实说那顶罾对我有极大诱惑力,若平时早一口答应了。问题是我心里有个结。我说溪坑虾太细,没意思,不如去田沟里赶泥鳅吧。我其实是不想让旁人知晓我心里那个秘密。我觉得罾这种猎鱼工具是有可能让那尾潜着的大鱼大白于天下的。阿忠说:“泥鳅不天天在赶吗?再说热呀,田里赶泥鳅,头顶心要晒脱皮了。”我拗不过他,毕竟人家是罾主人。我跟着去时,心里有了另一层想法:反正那个谜,迟早要见分晓的。

夏日小溪,头顶有树荫遮着,脚下沙石光洁润滑让人愉快,溪水又干净又阴凉,我们从溪坑下游开始向上赶。阿忠把罾在下水口布好,我从上水口开始,把赶插入水中,贴着溪底卵石轻轻“赶”着,随着手的上下抖颤,一排十数只竹圈与竹竿和卵石相互磕碰接触,在水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当然这声响效果是针对赶罾人而言,对于小鱼小虾们则足够恐惧,以为天要塌下来了,纷纷逃窜远离这声响,不幸就撞进罾里,成了我们的渔获。

我们一潭一潭往上赶。赶到学校边上那个潭时,鱼箩里已经有浅浅一层半透明的细虾,和几尾比手指头还小的溪坑鱼。虾壳呈淡淡的青褐色,可以看到里面极细的黑色虾线。它们有的哔哔跳着,细长的螯徒劳地划着。鱼们无助地吧唧着嘴,一声不吭。

“这潭不赶了吧?天天见着,哪有什么鱼、虾。”我说了谎,内心里还有些挣扎。

阿忠不由分说,照例把罾置进水里,说赶吧。

好吧,见分晓时刻到了。我在心里说。

照例从上水口开始赶。竹圈、竹竿和石蛋相互磕碰,在水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当我的赶将要接近那溜幽澈区域时,突然——这回我看得真切——箭一样,从那溜幽澈里射出一线青黑影子,跟随着这线影子的是一圈圈泛起的泥沙浊尘。我刚喊了声“啊鱼”,只见阿忠弃了罾,身子直直向那影子扑过去。我也把赶扔了,投身扑捉起来。这时候,罾已经没有用武之地,语言也不起作用。我们只顾啊啊惊叫着,一次次地投身出去,结果是一次次地落空。人在水里,是多么笨拙可笑。不大而浅的一片水里,一尾不小的鱼,我们两个手忙脚乱,全身都用上了,熊扑虎抱,洋相百出,依然奈何不了那尾鱼。而一潭琼浆很快被搅成一片混沌,泥尘泛起,再不见鱼沉潜或游弋所在。我们得以暂时安息下来,相互傻傻地看看,“好大!”“好大!!”紧张、亢奋让我们忘了彼此取闹、笑话。好在溪坑水澄清的快,不久,泥沙沉淀下去,水很快复归清澈。我们又发现了那尾鱼,又开始另一轮扑捉,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熊扑虎抱,而那鱼一次次从我们的手里怀里轻松溜出去,跟逗我们玩儿似的。

最后,大概鱼也乏了累了,不再逗我们玩儿了,背脊上披了一层泥尘沉淀在一处浅滩上,阿忠瞅准了,连人带罾一起扑罩下去,才把那鱼制服。

我们中断了接下去的赶虾进程。鱼篓窄了些,无法完全放下那尾鱼,只能头朝下倒竖着,尾巴还翘在外面,扇子一样无助地扒拉着。我们拎了鱼箩和罾回家。

阿忠表示鱼和虾两人各半。我心情复杂,有些接受不了那鱼在我眼前一分两半的残忍。仿佛这结局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说罾是你的,鱼也是你逮的,若一定要分我,就把虾给我,鱼你拿走。

阿忠同意了。

那显然不是尾松江鲈,它口大鳞细,背脊青褐,两侧有几痕黑色斑纹,背鳍强健若旗幡,尾鳍是一个威武的倒三角,颀长有力。

鲈鱼是种洄游性食肉鱼类,生性残暴,喜在洁净、湍急水流中生活,白天静伏于水底干净的砂砾上,夜里出来觅食,以小鱼小虾为捕猎目标。我不太能理解那尾鲈鱼如何安身于这潭窄浅的水体里,它是怎么来的。虽说条条河流通大海,但老家距大海毕竟远了344147bfcf56163af907909704e4af09bf4f3b09847d10ad67d64ea377e02747些。很难想象一尾弱小的鱼是如何冲破重重急流险滩抵达这个小小溪潭里的。我后来几次对那个溪潭进行涉水检测,发觉除了水体窄小和距大海稍远外,还真蛮适合一尾或几尾鲈鱼生息。溪流洁净,常年不涸,小鱼小虾虽然小而细,但似乎从来没有绝迹过,是它最好的食粮。靠近坝脚处的那溜幽澈里,有一片向外凸出的板岩,水流把下面掏空了,形成一个隐秘的凹陷地带,那尾鲈鱼白天就潜在这里,傍晚出来巡游。那天它出来早了,不幸被我撞上。说不幸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最终促成它被搬上餐桌的不是我,而是阿忠。假如不是阿忠,不是阿忠他爸给他做了一顶罾,一场大雨一股山洪下来,这鲈鱼极有希望重归大海。不幸的是,在我发现它至阿忠他爸为他做了一顶罾后找我一起去溪里赶虾这段时间,它没等来一场命运的及时雨。

相比之下,张翰要幸运得多。一个人在险象环生的官场中沉浮,敏感预知时局趋危,遂以思念家乡美味为由退出官场,金盆洗手,自保境界不可谓不高。神奇的是,他那牵强附会的“莼鲈之思”居然得到朝上的恩准;更神奇是张翰因这个微妙的借口而名垂千古,这点恐他本人也万万料想不到。

鲈鱼味美,通常吃法无外乎清蒸、红烧或酥炸,以保持鱼之完整,让人知道你吃的是鲈鱼;斩成件,熬锅汤,或溜个鱼块什么的,就显得粗鲁了,有暴殄天物之嫌,难免受人诟病。不过,说起来,让张翰日思夜想、辞官回乡的莼羹鲈脍里的脍,就是被切成块或片或米的鲈鱼肉。

《说文》中云:“脍,细切肉也。”《礼记·内则》中也说:“肉腥细者为脍。”腥,生鲜的鱼肉。可见,鲈脍就是切成块或米或泥一类的东西。一尾鲈鱼到古人手里,该斩斩,该剁剁,怎么着怎么来,绝没有今人那般做作与麻烦。

有人说,莼羹鲈脍究竟是一道菜还是莼羹、鲈脍的组合?这还真说不好。查无实据,谁说了都不算。不过《清稗类钞·饮食类》中倒是专门记载了莼羹和鲈脍的做法:“莼菜调羹(佐以火腿丝、鸡丝、笋蕈丝、小肉圆),鲈鱼作脍(佐以鲜笋),吴中风味,自昔艳传。制法与普通之调羹作脍,无大区别。如能两美合一,尤佳。法将鲈鱼蒸熟,去骨存肉,摘莼菜之嫩者煮汤,益以鲈肉,辅以笋屑,和以上好酱油,厥味之佳,不可言喻。”三言两语,把烹饪莼羹、鲈脍和莼羹鲈脍之法全说利索了,欲如法炮制者各取所需就是。正如辛弃疾所言:“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莼羹、鲈脍也好,莼羹鲈脍也罢,用心到了,功夫、火候到了,精髓自出,别的都不重要。

傍晚时分,阿忠苦着脸,端了半爿鲈鱼来我家。

“不是说好的吗?”我问。

“我妈一定要我拿一半过来。”阿忠瘪着嘴说。

母亲问清缘由,也不多说,把已经炒好的萝卜丝炒青虾拨出一半在阿忠碗里,然后把半爿鱼红烧了,加了葱和辣椒。

鲈鱼是个好东西,简单家常吃法,味道就很不错,肉质纤维感比四大家鱼显著,却不粗糙,让人印象深刻。

这可能是我此生最不忍吃的一尾鱼了。我最初其实并没想要逮它,更没想要吃它。事情进展大大出乎我预期,从一开始两位兄长怀疑鱼的存在,到最后成为我们两家锅中材、盘中菜,似乎从没在我可控范围内。一个人吃了不想吃、不愿吃的东西,带来的那种不适与不安感,陪伴了我很长一段岁月。直到动手写这篇文章,那种美好的不适、不安感,还时不时从记忆深处泛起,左右着我的思路。

鲈鱼是一种洄游性鱼类。那时乡间河道都是有生命的,生息着很多生灵,除了诸多野生鱼类、贝类外,每一段水道还被所属村乡承包起来,放养了鲤、鲢、草、鳙等四大家鱼。但极少养鲈鱼,原因或许是,鲈鱼是食肉性鱼类。在那个惟量是瞻的年代,人们自然不会允许冀望解决一部分村民舌尖上荤腥的水体里,出现与人抢“肉”的鲈鱼。以至于我和阿忠刚刚捕获那尾鲈鱼时,并不认识它。那么,唯一的可能,它是从东海洄游上来的。我替它设计了一条最近的洄游线路:从东海岸的某个入海口到灵峰山脚下这个村口溪潭,总游程十余里,一路上还要跨过无以数计的碶、闸、坝和一道道用以阻隔不同区域河道家养鱼类相互串门的篾隔断。对于一尾洄游性鱼类来说,十余里水路或许不算什么,最难的是冲破水道里的一道道阻隔。

这一路的艰难与偶然性可能只有作为一尾回溯的鱼才可能体会。更大的偶然还在于,这尾鲈鱼,它最终在我家村口那个溪潭里安生,而不是其他哪条溪的哪个溪潭里,并且由于某种机缘巧合逗留在潭里没有顺利回归大海……这种种的偶然与巧合,用我们人类的话说,只能用一字解释——缘!

是不是它最终沦为我们两家的一盘开胃荤腥菜,也是一种——缘?

现在,菜场里鲈鱼价比四大家鱼高了去了。前些天,我在我们城市的三江口,看到垂钓者一字排开,用排钓垂钓,饵是明虾或海蚯蚓,目标鱼很明确,就是鲈鱼。许多人的鱼篓里的鱼获也大多是鲈鱼,大者一二斤,小的两三指。问售价,曰“50元一斤”。问缘何比菜场贵好多?回复千篇一律,语气里带有强烈的自傲与不屑:“菜场哪能跟钓的比!这可是正宗洄游鲈!”言下之意,菜场里出售的都是养殖的,或是没洄游的海鲈。

我有时候想,这些在三江口游荡的鲈鱼,有没有到过我家村口那个溪潭里?或者将要去山脚下那些小小溪流的小小溪潭里?答案是没有可能。因为,在乡间,绝大多数水道已经不适合生灵生息,成为生命的禁区,而那些靠近村落的溪流也大多被改造成一条条直溜溜、三面光的混凝土水道,就算有鱼愿意住下来,也找不到歇“足”的地方了。

鲈鱼,或许真的已经沦为一个乡愁的符号了。倘有个当代张翰,思念家乡的鲈鱼味道,估计也只能到养殖场去寻味了。

原载于《港城文脉》202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