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燕子

2024-12-09 00:00:00陈震
牡丹 2024年23期

“大雁不过九月九,小燕不过三月三。咱家的燕儿该回来了。”每到杨柳吐絮,草长莺飞的初春时节,母亲总是一边劳作一边自言自语。

说来也怪,只要母亲说过这句话不几天的工夫,就会有两只燕子飞进我家的堂屋里。它们初来乍到,只听“喳”的一声,先是在屋里飞上两圈,然后再进入檩条正中间的燕子窝里,它们俩叽叽咕咕像是对歌一样叫个不停,有时也会相互梳理一下对方的羽毛。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又像一对知音情侣。也许是它们经过千山万水的飞翔,克服了重重困难到达自己家乡后的一种欣喜之情吧。

一阵欢喜过后,它们便外出觅食找水。天天箭一般的飞来飞去,人们也不太关注它们的存在。直到有一只燕子待在窝里不再外出觅食,母亲仰脸看了看燕窝,笑了笑说:“开始抱窝了,很快就生小燕子啦!”果然没错,没有多久,只见抱窝的燕子用嘴把破壳的蛋皮叼出窝外,很快就可以看到刚破壳出生的小燕子在窝边蠕动。这时最繁忙的是那只穿梭不停的公燕了,它不停地给新生儿喂食喂水,天不亮就呢喃一声外出觅食去了,一天来来回回,不知道飞行多少次,一直忙到天黑才回窝休息。这一天下来它要往返多少次谁也无法知晓。

新生的燕儿每年数量是不等的,有时是两三只,最多会四五只。待小燕完全出生后,母燕便和公燕一起外出觅食寻水,只要它们一飞进屋,小燕便争先恐后张着嫩黄的小嘴儿,伸着脖子叫着要吃要喝。老燕子喂完小燕子之后,会把小燕子拉在窝里的粪便叼出窝外。三五天的时光,新生燕儿拉便时便头朝窝里,屁股朝外,不小心会掉落在人身上。不出一月的光景,新生的小燕羽翼渐丰,会在檩条上来回走动,有时振动着嫩嫩的翅膀展翅试飞一下。最初是飞一两米远马上折回来,有时会飞到门梁上停下来休息一下再回到窝里面。老燕子看到它们的儿女日渐长大,它们俩嘀咕了一阵子,便开始衔泥衔草,在老窝旁另筑新巢。这时节是老燕子们最辛劳的时光,既要给小燕喂食,又要衔泥筑巢,一整天只见它俩匆匆飞来飞去,不肯在屋里休息片刻。新巢筑好后,老燕和小燕便分巢另住。有的小燕外出觅食不再归来,两只老燕却闷在窝里一两天,一动不动,也不吃喝。到了农历十月一日前后,老燕会和小燕子悄然飞往千里之外,第二年春再回来的仍是两只燕子。

随着生活的改善,我家要拆旧茅屋建新瓦房了。砖、瓦、石灰、檩条都已备齐,只等选择良辰吉日破土动工,母亲站在屋内仰视燕窝良久,果断地说:“等到十月燕子飞走了再动工。”我等不解其意,问是为何?母亲说:“燕子也是一个家庭,窝扒了它们咋办?人要是没有了屋,可以投亲靠友,燕子非死不可。”及新房盖成,玻璃门窗,红砖大瓦的新房煞是气魄,这时母亲却坚持把门上方的亮窗玻璃拿掉,众人甚是疑惑不解。“明年春小燕儿还回来的,这玻璃会把燕子碰死。”母命难违,我们只好苦笑着遵命行事。果然,第二年春天,燕子回来又筑窝,在预留的通道里飞来飞去,生儿育女,其乐融融。

及我年长,要辞别家乡去外地谋生。临别当天,母亲仰视燕窝很久很久,强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自言自语地说:“鸟儿大啦,总要出窝的。”直到我离开村庄好远,回头一望,母亲还在村口的柳树下手搭凉棚直直地站着望我。这时我鼻子一酸,泪水止不住掉了下来。

我外出工作结婚生子一晃就是数载,偶尔回家探亲,只是见母亲苍老了许多。一年冬天,我突然接到电报,说母亲病重,我连夜乘车返回。只见母亲躺在家中的床上,看到我后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外出的燕子回来了。”我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在她弥留之际,仍不间断地说:“燕子,燕子。”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我凝视燕窝良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一走不知何年再回?明年归来的燕子再也见不到它的主人了!

时光如梭,如今我也白发苍苍,进入暮年,想必老家已是铁门锈锁久不开,枯枝衰草满苍苔。老屋虽在,不知我家的燕子依然还归否?

陈震,现居洛阳,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曾发表散文、学术论文若干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