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杰罗姆·大卫·塞格林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塑造了一个被主流价值文化冲刷至社会边缘的典型“他者”形象——霍尔顿。霍尔顿的生活状况和精神追求体现出他对家庭、社会的逃避,反映出个体自我精神的孤身流浪。自我价值与在世价值的冲突与错位,导致霍尔顿产生无处不在的疏离感,成为一个被社会“异化”的他者存在。
[关键词] 麦田" 守望者" 他者" 霍尔顿" 异化
[中图分类号] I106.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35-0054-04
《麦田里的守望者》是美国作家杰罗姆·大卫·塞格林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创作于20世纪50年代,描绘了主人公霍尔顿的学习生活及精神状态,展示了霍尔顿对人生与生活的迷惘,对象征纯真世界的“麦田”的无限向往。霍尔顿是一个时代少年群体的缩影,也是整个社会文化意蕴的承载者,我们可从他身上看到主体心灵与社会规约相互摩擦对主体造成的冲击与碾压,导致主体精神支柱崩塌,人生坐标迷惘,产生一种无处容身的异化感。虽然霍尔顿的时代已经离我们远去,但在信息化、现代化高速发展的今天如何避免“霍尔顿”式的精神悲剧,在竞速时代如何实现“灵”与“肉”的和谐,实现“诗意的栖居”,这都是值得人们思考和探讨的话题。本文试从霍尔顿的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两个角度入手,分析霍尔顿的形象特点,揭示其“异化”生存状态下的疏离感,探究其成因,寻求解决办法,进而启发人们对当下的生存状态进行思考。
一、“他者”的境地——现实生活的反叛者与逃遁者
“他者”是西方后殖民理论中一个常见的术语,称主体为“自我”,称对方为“他者”。后来拉康和萨特把“他者”引入哲学,形成哲学名词“他者意识”和“他者理论”,“他者”一词被广泛运用于女权主义理论著作中。“他者”意味着在当下生存环境中没有自我主体意识,在客观环境中处于被动地位,精神游离于主流价值观以外,没有主观人格和话语权的异化形象。《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主人公霍尔顿就是一个“他者”,他出身于美国20世纪50年代一个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作为一个年仅16岁的中学生,首要任务应是好好学习,做老师心中的好学生,家长心中的好孩子。然而霍尔顿无心学习,考试成绩很少有及格的,对校长及学校的一切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屡次被学校开除。在被学校第四次开除后,他竟然像甩掉了沉重的包袱一般,离开了潘西中学,离开了他待不下去的令人窒息的“破环境”,因为他在学校总是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孤独。最终他卸掉思想包袱,在大街上游荡,做出一系列“流氓痞子”行为,如大口抽烟,拼命酗酒,随意玩女人,遇到不顺心、不合意的事就破口大骂“他妈的”。他渴望善良与真诚,但目睹的全是丑恶与欺骗。他用一双独有的、穿透现实的慧眼识别到资本主义社会的虚假丑恶,跟不同阶层、不同年龄的人打交道,发现有些孩子也都“成人化”了。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意味着他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自我存在的价值感与归属感,唯有通过反叛现实中的一切来发泄内心的压抑与痛楚。不好好听课、考试不及格、跟老师顶嘴、满口脏话、滥吃滥用等举动意味着他走向一条离经叛道之路,他鄙视流行的价值观念,对正统的美国文化抱持逆反心理,他不想“上大学,坐办公室,挣大钱,买混账的凯迪拉克”[1],抱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然态度走向身体与心灵的流浪之路,寻求自我救赎。但这种方式并没有让他在世俗社会中找到自我的位置,也没能获得人们的关注。在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引领下,人们一切反叛现实、寻求自我的努力都成为荒诞之举,而这也意味着霍尔顿对现实生活的所有反叛是一种徒劳。
在对主流文化价值观的反抗失败后,霍尔顿又开始寻求“逃遁”的慰藉,而充当这一慰藉的便是那顶红色鸭舌帽,那顶帽子是保护内心、逃避外界的屏障,象征着他对自我内心的保护,象征着自我与现实生活的周旋。霍尔顿每次拉下鸭舌帽都会遮住自己的眼睛,他不想看到成人世界的污浊。被斯特拉德莱塔狠揍一顿后,他便开始寻找那顶能抚慰他心灵的帽子:“我哪儿也找不到我那顶混账猎人帽子,最后才在床底下找到。”[2]这个红色鸭舌帽就是霍尔顿精神遁世的避难所:当他无辜被室友殴打后,即便鲜血直流,也不忘找他那顶鸭舌帽,并且还戴着它照镜子,寻求精神上的慰藉。鸭舌帽成了他逃避污浊世界和残酷现实的有效屏障,帽檐的遮掩能让他获得一点精神的安慰,但超越世俗、追求纯粹精神的自我是不现实的。毕竟霍尔顿是社会中的人,社会的道德制度、主流价值观、行为规约犹如一张张结实的网把他牢牢网住,不论是选择反叛还是选择逃遁,他都不能彻底实现自我的解救与心灵的救赎,而是被置于群体之外的“他者”境地。
二、“他者”的守望——田园牧歌似的精神坚守
霍尔顿灵魂的自我指向恬静悠然的大自然,渴望纯真与童趣,而肉身的自我却被社会的道德规约、主流价值观推向追求人生的飞黄腾达、功名利禄。当灵魂的自我与肉身的自我背道而驰,肉身的自我自然会反抗与逃避,纵使肉身的自我无法跳出社会的大染缸,为了获得一份抚慰,灵魂的自我也会为肉身的自我守护一片纯净的天空。霍尔顿去哪儿都戴着他那顶鸭舌帽,特别是当他遭遇不好的事情时,他会特地找来那顶帽子,把它反着戴上,以此守护内心世界真实的自我。他还特别关心中央公园南头浅水湖里鸭子的命运,而这些享受自由的野鸭子正象征着霍尔顿对灵魂自我的关切;他对象征童真与纯洁的艾利和菲比的惦念与喜爱,则体现了他梦寐以求的理想——成为“麦田”里的守望者,守护纯真与善良。
霍尔顿连续换了好几所学校,终究没能成功在学校待下去,他厌恶学习却爱憎分明,他愤世嫉俗却渴望童真美好,他有着强烈的纯真情结和隐逸倾向。霍尔顿经常回忆他的童年时代,童年时代的一切都是纯真无瑕的,他喜爱弟弟艾里,并不是因为他们有血缘关系,而是因为在他的心里艾里纯洁无比,没有受到世俗的污染,内心充满童真与善良,霍尔顿一直把艾里作为自己的精神陪伴,以至于他从没感觉弟弟艾里真的死了。每当霍尔顿在现实世界中感觉到精神危机的时候,他就会向艾里求救,“每次我要穿过一条街,我就假装跟我的弟弟艾里说话。我这样跟他说:‘艾里,别让我失踪。艾里,别让我失踪。劳驾啦,艾里。’等到我走到街的对面,我发现自己并没有失踪,我就向他道谢”[3]。菲比妹妹聪明可爱,单纯善良,也是霍尔顿对抗现实世界的精神屏障和精神力量。菲比妹妹身上有着儿童所有的美好品质——善良天真,童真纯洁。每当霍尔顿陷入精神危机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会出现菲比的形象,她是他贫乏世界的精神救赎,也是霍尔顿在污浊和黑暗现实中行走的一道光亮,菲比的形象指引他追求内心世界的自己,给他前行的力量。当菲比妹妹问到他的梦想时,他不无欣喜地说要立志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以拯救数以千计有可能跌下悬崖的无辜的孩子们。“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账的悬崖边,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4]在“人为物役”的现实中,霍尔顿的理想不是追求世俗成就,享受物质占有的快乐,而是想脱离世俗,在一大片麦田里,在无数的麦垛旁,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守护一大群孩子在麦田做游戏,他唯一的职责就是防止他们跌落悬崖,看起来是一种很幼稚可笑的理想,实则寓意丰富。“守望麦田”意味着保护孩子纯洁美好的心灵,“跌落悬崖”则意味着孩子们失去了本真的特性,过早“成人化”。霍尔顿想去“守望麦田”是希望保护孩子纯洁美好的心灵不被成人世界污染。显然,在伪善、丑恶的社会里,这样的梦想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保护孩子,不让弱小纯真的孩子过早体验世俗世界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这种超现实主义的反抗行为最终只能走向失败。于是,在行动的反抗和隐遁都失败后,灵魂的自我选择做一个“静静的守望者”,让肉身的自我得以宽慰,以此保护无辜的孩子们,虽然只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但毕竟是他反抗现存社会价值,反抗这个被资本主义世界观异化了的世界的静态方式。对霍尔顿来说,在这种被金钱观异化了的复杂世界里,能有这种田园牧歌似的纯真精神向往与追求,不能不说是一种理想的替代性满足。
三、“他者”的缘由——主流文化价值观的失效与信仰的缺失
霍尔顿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作恶者,相反,他有着纯洁善良的心灵,反抗现实世界的一切道德行为规约,善良仁慈,然而在物质化、机械化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他个人的精神理想却陨落了,孤独、寂寞、迷惘犹如无法抗拒的寒潮席卷而来。面对安托利尼说的“一个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轰轰烈烈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谦恭地活下去”,霍尔顿的反应是“我不太想专心听他讲,我突然感到真他妈困”。他就是一个“不成熟”的人,为追求灵魂自由,在现代社会化的过程中被异化。“在异己力量的作用下,人类丧失了自我和本质,丧失了主体性,丧失了精神自由,丧失了人性,人变成非人,人格趋于分裂。”[5]霍尔顿便是被异己力量异化了的人,在现实社会中怎么也找不到归属感,总觉得在社会的大染缸里只有孩童的心灵世界才纯真美好,更难能可贵的是,其人生的终极理想只是想当“麦田里的守望者”。“他者”霍尔顿这一人物形象反映了当时社会的阴暗与复杂,表明人们在现实的生活中没有幸福和快乐可言,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是复杂的,涉及当时的社会制度和文化价值观。
《麦田里的守望者》创作于二战后不久,主人公霍尔顿的精神困惑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困惑,而是代表着一个时代青年人的烦恼与迷惘,这自然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密不可分。20世纪50年代,美国政治领域爆发了一场“白色恐怖”运动,执政者无视法律,采取各种非人手段控制左翼人群的思想,对他们进行政治迫害。身处政治高压、经济却快速发展的时期,大部分美国青年接受父辈的价值观,努力读书,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而这种大众文化价值观却在追求精神自由与纯真美好的霍尔顿式青年身上失效了,因此这一代被称为“沉默的一代”“垮掉的一代”。霍尔顿并不甘心沉沦在这个功利世界中,也不接受普遍意义上的价值观,众人皆沉溺于物质而唯独他追求精神,在这种背离中他最终走向精神的自我救赎,而这与当时美国资本主义社会物欲横流、穷奢极欲的价值取向密切相关。
二战后,美国资本主义制度高度发展,人们沉浸在物质的穷奢极欲中,精神信仰却无处可依,于是便出现了霍尔顿式的反抗与逃遁,个体渴望归隐,最终却被弃之于社会的边缘,沦落成精神流浪儿、物质反叛者。
《麦田里的守望者》算不上一部真正的“异化”小说,但通过霍尔顿这一典型形象反映出现代社会的物质发达带来的异己力量对人们心灵造成的冲击,让人产生无处可依的荒凉感,通过分析霍尔顿这一“他者”角色的现实处境和精神寻求,我们或多或少可以窥见作者对个体生命意识的观照,对个体精神历程的探寻。显然作者此举意在引起更多人关注个体生命成长,激发知识分子寻求积极的文化价值观。
四、“他者”的启示——竞速时代灵肉和解的审美救赎
纵观主人公霍尔顿的精神历程,从被潘西中学开除到在街上游荡的三天,读者通过他的视角观察到的一切,都表明他始终以一个不被世俗接纳、不愿融入世俗的他者身份存在。被诸多学校开除,意味着他对当下生活采取逃遁姿态,以此反抗学生生活。被开除后在大街上游荡不回家,以免让父母第一时间知道被开除的事情,意味着他对家庭的反叛;观看一群孩子在麦田里打闹,立志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更是体现了他与“人为物役”的社会走向了终极的决裂。虽然霍尔顿的时代离我们已经很遥远,但霍尔顿式的精神困惑却没有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得到解决,相反,随着信息化、高科技的发展,个体的精神需求很大程度上还是被消解在群体的物欲追逐中,以至于出现“科技的发展或许并不能让人们感到越来越幸福”的悖论,而这也正是霍尔顿“他者”生存困境带给人们的启发与思考。
在主客“二元对立”的西方世界价值观影响下,人们过于夸大人类的力量,过分追求对物质世界的占有,并且追求高效率、高速度,尽可能实现单位时间利益最大化,这意味着竞速时代的到来。身处竞速时代,作为现实生活中的人,我们不可能像霍尔顿一样牺牲人的社会价值去成全自我的精神价值——虽然看似“逍遥”,满足了个体的生命体验,实则是个体社会价值的泯灭。当然,我们也不能为了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而让个体生命需求完全消解在功利意义的追逐中,而是应该在两者之间找到一种平衡,最终实现灵肉和解。
一方面,我们享受竞速时代的便捷与高效,但也不应排斥竞速时代带来的快节奏、高强度的生活现状,而应该与时代的巨轮保持同向前进,让个体的自我在世俗的社会中找到价值感。霍尔顿在工业化的快速进程中游离于现实生活之外,虽然他心地善良,见解独到,可作为社会的人,他茫然麻木、没有目标、没有理想,既不认同当时的“物欲的极大满足即幸福”的价值观,又没能找到真正的精神皈依,以至于不由自主地走向“精神荒原”。这是霍尔顿的悲哀,也是时代的悲哀。作为个体,我们应紧跟时代的风向标,理性“识势”,用心“蓄势”,智慧“乘势”,争做时代“造势人”。
另一方面,身处竞速时代,我们既不能像霍尔顿那样完全脱离现实,追寻虚无的精神理想,也不能为了追求物欲而让自己灵肉分离,陷入无边的精神荒原。我们可以试着在高度发达的信息化时代,让自己适应“更高、更快、更强”的生活节奏,同时通过各种休闲方式,让内心暂时从现实生活中抽离,以此保护内心,最终实现灵肉和解的审美救赎。
参考文献
[1] 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M].施咸荣,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2] 尚晓进.精神危机与自我救赎——试评《麦田里的守望者》和《九故事》[M]//汪义群.英美文学研究论丛(第二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3] 张介明.永恒的奥秘:向往自然——《麦田里的守望者》再论[J].湘潭大学学报,2002(3).
[4] 吕威.塞林格“守望精神”中的东方生命哲学——纪念《麦田里的守望者》出版七十周年[J].当代外国文学,2021(4).
[5] 邱意浓.《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异化主题[J].文学教育,2022(7).
(特邀编辑 张"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