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花朵

1.爸爸回来了

我还是回来了。

我刚结束了在南方一家工厂打螺丝的工作。一个人长期游走于南方，在工业喧嚣与青春热血的理想中燃烧自己。那时，我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这样燃烧的意义是什么呢？我逃离故乡时还是一个孩子，可是现在呢？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在家乡客里山，和她的奶奶在一起生活。在这之前，我也早已结束了一段情感历程。关于情感与孩子，我都还没来得及认真琢磨，就展开了错综复杂的人间脉络。我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任由烟自己燃烧。其实我很抵触抽烟，我对于烟和酒并不感冒，也没有适应这方面的天赋。但奇怪的是，一旦接触上了，很长时间都难以戒掉。就像一种莫名其妙的瘾，上了发条，在生命的马达里自由地奔跑。

我能跑过自己吗？自由的起点开启后，我发现我一路奔跑的远方找寻不到停下来的我。我才发现生命中我所有的热爱及试探，其实从选择那刻起，都在围绕一个课题深入浅出。在孩子出生之前和孩子出生之后，我和我就已经在人生跑道上见了分晓。请原谅我的愚笨，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必然的惨败经历。我开始试着去理解现在的生活，但我发现我无法适应一个人，包括孤独的自己。

抛开这些生活的哲学与所谓的思考吧。我们回到眼前的境况中来，很显然，我已经不是一个自由的人，因为在家乡，还有她，我的女儿。她正在山下小学读三年级，刚好九岁，我叫她悦宝。这一年是2015年，我返回家乡时，正是初春，具体是哪天，我已记不大清，但肯定是周六，因为悦宝在她的日记里写得很清楚，爸爸是周六回家的。只是这个马大哈女儿，偏偏就没有写日期，只写了星期六。奶奶说起悦宝时，是有很多烦心事和意见的，她说，悦宝调起皮来，院子里少见。当真是烦得脑壳疼，心口堂打颤颤。但就是这么一个让奶奶又欢喜又烦恼的悦宝，开学第一天就做了一件可爱的事情，这可爱是我从她的日记里发现的。

悦宝日记：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来了两位新同学。老师给我们介绍了介绍。首先，发了本子又发书。但是，有些书还没发，今天一整天都是上语文课。当老师问桃花有多少个花瓣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知道，知道的都是乱说的。回到家后，我想起了老师说的话，我飞快地爬到桃树上，奶奶很好奇地问：“去树上干吗？”我说：“马上就知道了。”然后，我拿起一朵桃花仔细地数了数，到底有多少花瓣。

“到底有多少花瓣？”我也想知道。可是日记都写完了，也没有见她写出来一朵桃花到底有多少花瓣。我也没有问她，我现在再问她，她还会记得吗？她会不会听了我的问题后，又继续爬上屋门前的桃树上去数一数枝头的桃花呢？这种认真的科学精神，我每想起一次，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这样的举动对于适应了泥土与植物的奶奶来说，可能没什么新鲜，但对于久居工业城市的我，在得知她这样的诗意行为时觉得甚是有趣。她的身体里有着远胜于我且吸引我的无穷的秘密。

她无疑也是我的一个秘密。我在返回的路上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基本上是陌生的，她能与我一起愉快地相处与交谈么？想起她，我总是有很多愉快的情绪涌上来，有美好的，也有充满力量的，更有无限自如的辽阔。

想象有时只不过是月光的漏洞。尽管这漏洞里填满了生活的苦涩与无奈。事实上，她给出的生活难题与麻烦总是一个接连一个，但不得不承认，她给予我孤独深处的亮色也是一粒又一粒，有萤火虫的闪烁，也有星空的动人。

我从十字亭下了班车，看到月光打湿了我一地的清瘦。

我陷入了一种月光的错觉，或是梦境。在回家路上我们一边聊着天，一边采摘着山路边的野生植物，还有一种花粒般的植物，是可以摘下来吃的，那是我们小时候最难忘的味道。我们叫它“救粮兵”，还有其它的叫法，但我想不起来了。悦宝告诉我，她吃过这个，有次放学回来的路上采摘过这种野生的植物，很好吃。

她看着我时，我发现了她眼睛里有月亮。

我想让她喊声爸爸，可是她模样神气，根本不屑理我。

我是坐长途班车从深圳回来的，母亲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悦宝我回来的事情，我已经在十字亭下了车。我再打电话时，刚好悦宝接了电话，母亲才告诉悦宝，爸爸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她没有在见到我时喊一声爸爸，但我能倾听到她心里不止一遍地在说，爸爸回来了。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眼睛里有月光在闪烁。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沿着山路走着。我走在最前面，悦宝在中间，母亲在最后跟着，打着手电筒。悦宝抱着一个小机器人蓝兔，蓝兔有很多的歌曲和故事，她一会儿放歌，一会儿又播放故事。树木和植物越发沉寂，只剩下蓝兔的声音和月光跟着我们。

这蓝兔是我刚结束打螺丝的工厂生产的。刚带给她时，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只蓝兔。

她突然大喊一句，爸爸回来了！把路边草丛里的昆虫都吓得飞了起来，萤火虫也点燃了月光里的亲戚。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泥土的亲切，好多莫名奇妙的伤感油然而生。月光从头到尾一直跟着我们仨，母亲没有说话，也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要回来，女儿也只跟她的蓝兔偶尔说几句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看到她又小了好多，也瘦了些许，没有了我在家时的那份活泼。她身上多了一种我离开后无法说清的东西。她有时看着我傻笑，看着我傻笑时，我突然又有了伤感的成分。我开始在心里问自己，这些年，我到底在经历怎样的生活呢？而这次，我确定返回故乡，是为了跟她一起重新面对这脚下的大地吗？

悦宝日记：周六晚上的时候，我听见了电话在响，我就叫奶奶过来接电话。奶奶让拿了手电同（筒），让我跟她一起出门去，她急急忙忙跑在前面，我傻傻地跟着，我不知道怎么了，奶奶没有告诉我。后来，我才知道，是奶奶去帮着爸爸拿他的行李，怪不得奶奶一路上走得风快，原来是爸爸回来了！

母亲给我热了饭，我才发现肚子有点饿。女儿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她好像很兴奋。我说，还不困？快去睡觉吧。

悦宝看着我，心里像是有什么话，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期待。我随便扒拉了几口，对她说，你平时上学都起得来床吗？她说，起得来的。她怕我不放心，又补了一句，我平常早上六点就起床了哩！说话时充满了神气。

我忍不住一把抱起了她，想把她举起来，没想到她竟如此轻盈，就像一件棉袄。有一种绵软温暖的轻盈，直击我内心深处。我问母亲，悦宝是不是平时吃饭吃得太少了？我每次都会吃完一碗饭的。没等母亲回复，她就欣喜地告诉我。母亲说，悦宝吃饭老是慢腾腾的，吃一碗磨时间。我对悦宝说，要多吃饭，至少要吃两碗，吃饱了才能长身体，学习才能跟得上。

悦宝听我提到学习，就用手指向堂屋旁边的墙壁，我才看到墙上全都是女儿的奖状。三年级期中考试得了全年级三等奖，看上去还不错。我把给女儿买的东西都从包里拿出来，还有两本书，一本《安徒生童话》，一本《365夜故事》。悦宝拿起一本《365夜故事》问我，还有别的书吗？她翻开来大声地朗诵起来，看得出来，女儿是真的喜欢看书。

家里的被子好重，盖在身上却不太暖和。窗子和房门都已经关上，但还是能感觉到风从门窗的缝隙间渗透进来，有一点点清冷。窗子和墙上都挂着腊鸭、腊肉等。

很晚了，悦宝还不肯去睡，她说，爸爸回来了，我要跟爸爸睡。我答应了她，她跳上床，快速地溜进被子里，躺在我的旁边问东问西。我说，明天再跟你聊天，今天太晚了。过了一会儿，悦宝说还是去跟奶奶睡，于是爬起来，又去奶奶的房间里了。我听见悦宝跟母亲说，我想跟爸爸一起睡。可是他都不愿意跟我说话。

我睡的还是以前老屋的房间，但现在已经是新房子了，是二哥把老房子拆了后修建的新房。准确地说，现在我不过是个远方的客人，暂住在这里罢了。这是故乡的地址，但我已经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我就像一个突然丢失了故乡的人。

2.奶奶起得很早

一周过去了，转眼又是周一。

母亲醒得早，比我还早就起床了。早上6点，悦宝还在床上睡得香。我悄悄穿好衣服，生怕吵醒了她，想让她多睡会儿，这个点对她来说，还算是早的，因为去山下小学是定点的校车，来院门口公路上接的。她是7点多钟去学校上学。

看着她熟睡的脸庞与恬静的呼吸声，我俯下身子用耳朵贴近她的脸颊，感受到了一种温暖的酥绵绵的感觉。她动了一下嘴巴，又动了一下，我真忍不住想亲她一口。

母亲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灶炉里的柴火点燃，要先烧点热水洗脸，然后就是准备做早饭给悦宝吃。院子里的寂静也在这柴火的噼啪声中慢慢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比这寂静更热烈的，比热烈更闹腾的家禽，还有猪牛羊等。村子的孩子和老人们，慢慢也被这柴火点燃，整个故乡都升起炊烟，在瓦檐上，在树枝上，在人间大地的上空袅绕。

清早的天气还真有点冷。在灶火旁烤火都能感受到一股山林的寒气透过门窗袭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身子抖动了几下。我说，姆妈，这天气变冷了？母亲说，清早的天是这样的。就着燃烧的柴火，我和母亲也聊起了家常与琐碎，当然更多的是关于孩子的点点滴滴。只有跟母亲聊天我才感受到一种生活的真切与感动，让我觉得生活的一地鸡毛其实也是充满趣味与可爱的。我什么话都可以讲给她听，母亲什么话都愿意倾听我的。这样的交谈真是愉快而美好。我基本上可以确认，悦宝在家里无论是写作业还是帮助奶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都是胜任的，也是可以胜任的。她聪明，有很多孩子身上没有的个性与独特。怎么说呢？她烦起人来“烦得哈”（“哈”，在我们那里是一种哈气说法，有固执的笨，有烦恼的拗），却是那种会可爱到你，让你很想疼很想爱的孩子。

母亲往灶膛中心添了几块木柴，她在烧开水。我舀了一瓢热水到盆里，洗了一把脸，感觉整个身子都有一股暖流在传递。

关在藏柜门最下面的鸡也都伸长了脖子看我们，有的啄米一样啄着木板，有的拍打着翅膀，有的突然一时兴起喊起了“咯咯咯”的嗓音。母亲一边忙着开鸡笼门，一边假装生气地说，闹么个闹，现在就放你们出来。

鸡们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有的摇晃着身子跑，有的则慢腾腾的，走一步，看两步，有的几乎是用翅膀在飞，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母亲的背好像又驼了，人也小了，白头发越发多了。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闲不住的还有她一直在的神气。我们正说着话，母亲喂养的一只羊也挣脱了束缚的绳子，来到灶火边蹲着，它也想烤火。

母亲说，这只羊只要看到我生柴火，就会跑来火塘边烤火。

嘿，这是母亲的伙伴，愿意陪伴母亲孤单的好伙伴。

悦宝还在睡梦中，我喊醒了她。刚吃完早饭，校车就来了，司机在院子门口响了几声喇叭。她拿起书包就往门外跑，奶奶说，慢点跑，莫急，车子会等你的。

悦宝日记：今天，我以为第五节课是数学课，那是因为星期一、二、三、四最后一节课都是数学课。等到了第五节课时，则是默写生字，我的以为发生了改变。

放学时，我上车后，我看见两只狗在打架。有一只狗的宝宝实在忍不住，去帮妈妈对付那只狗，不一会儿，奇怪的事情，它们不打架了———和好了。在我快要下车时，非常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就是：我准备下车时，脚被校车的门给卡住了，卡得我动弹不得。

3.她问起了妈妈

悦宝问我，妈妈为什么不要她？

这个问题难住了我。我知道她很想妈妈，想跟她一起生活。这已经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我的母亲，悦宝的奶奶从未进过学堂，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所以，悦宝就想起了一个人来，她想到了四姨奶奶读过书，会识字，肯定能帮她。她就瞒着奶奶去找了四姨奶奶，哭着让四姨奶奶帮她找到妈妈，还磕着头说日后等她长大了，一定会打工赚钱报答四姨奶奶的。把四姨奶奶给笑得不行，但笑过之后的四姨奶奶觉得这个事情可不小，她赶紧让母亲告诉了我。我听到这件事情后，失眠了好多个夜晚。

我决定回家陪伴她。她现在还小，很多东西无法跟她说，也说不清楚。每个孩子的心里都很爱妈妈。我问她，妈妈和爸爸之间，谁最让她想念？我问了这样的问题后，就后悔了，很显然，这样的问题还用得着问吗？只会更勾起她伤心的回忆。她说，是妈妈。她更爱妈妈多一点。

我会帮你找到妈妈的。她欣喜若狂，立马跳了起来，紧紧抱着我，流着鼻涕问我，真的吗？我说，当然是真的。她听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的整个身体也饱满丰富了起来，有一种充满飞翔的磁性，温暖而有力地拥得我很紧。

悦宝终于肯跟我睡了。她告诉奶奶，今晚我要跟爸爸睡一张床。

可妈妈的重量让我彻夜失眠了。

这是孩子的秘密，也是我走进孩子世界的最好的钥匙。我要开始关注和倾听她的世界，去慢慢了解她，懂她，爱她。

悦宝肯跟我一起睡觉，对我也亲热了很多，几天来喊我爸爸也勤了，所有的事情进展得愉快而美好。这个发现让我一下子知道了应该如何更好地与孩子相处，去陪伴她此刻孤独而脆弱的心灵。

悦宝日记：晚上我跟爸爸一起睡，跟爸爸说了很多话。我记得爸爸说的一句话：零点过后就算是崭新的一天，今夜就会成为昨天。爸爸还对我说起一些事情，比如你也不小了，以后要学着做饭，帮助奶奶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之类的话。

放学回来后，悦宝跟我分享了很多上学的话题。她说，班主任李老师对她很照顾，有时课间休息会给她一颗纸包糖。纸包糖上的小白兔图画得也很好看，她说，李老师长得很漂亮，很温柔，像妈妈。她说今天有个叫曾慧的女同学送了一支笔给她，是她的同桌。我告诉她，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馈赠，那是一份情感礼物。看出来你这个同桌，她很欣赏你，既然接受了，我们就要在心里铭记这份心意。你也得送点什么去答谢她。悦宝问，我送什么好呢？她问这话时，在旁边作苦思状，我说那就送一本《儿童文学》杂志吧。爸爸刚好给你买了好几本哩！

她一听，觉得这个好，立马就同意了我的建议。

父亲的相片摆在神龛上，慈祥地微笑，好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

悦宝告诉我，奶奶有事没事就会对着神龛的爷爷像发呆，有时会帮着擦净镜框玻璃上的灰尘。她说，有好吃的菜，奶奶就会先拿过来神龛这里，然后再倒满酒敬爷爷。奶奶从不准我去动爷爷的相片，有次我想拿起来看看，被奶奶呵斥得很凶，从未见过奶奶那么紧张的样子，说以后不准再碰这神龛上的东西，尤其是爷爷的相框。

悦宝问我，奶奶是不是很爱爷爷。我笑着嗯了一声。

我给父亲上了三炷香，烧了一沓纸。对着父亲深深地鞠躬，也学着以往父母对着神龛的那份敬畏与神秘，嘴里默念有词。我也无法确认自己当时到底在默念什么？点燃的香散发着一股独有的香气在堂屋的上空弥漫与萦绕。

我是洗净了双手才上的香，净手焚香，意味着一种新的开始。

昨晚我对悦宝说，爸爸明天要开工干活啦！她说，开工是写文章吗？我说，是的，你要给爸爸一个红包祝贺哦！她说，我没有钱怎么包红包呀？我说你写几句祝福的话也算数！她听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马上去给我准备了红包。我看到她在纸上打了好几次草稿，写了又换，换了又写，最后才写好满意的一页撕下来，折叠装进红包送给我。给，爸爸，给您的红包。

我到第二天写完小说后才想起拆开来看：

爸爸，祝您工作顺利。写出许多许多好的作品！曾子悦3月15日。

母亲也封了个红包，里面装了一百二十八块钱。母亲的用心良苦我自然是懂的，我懂她的心意。有意思的是，悦宝昨天在一篇日记里，还专门写了关于给我封红包的事情。

悦宝日记：然后，我吃完饭后就去写作业了。下午，爸爸对我说：“明天，我就要开始开工干活了，你要给我一个红包，你可以写几句你想说的话，祝福的话也行，然后写好后装进红包里再送给爸爸。”该怎么写呢？关于祝福的话我琢磨了很久。

看得出来，悦宝还是蛮在意这个事情，这也说明了她对爸爸说的话也是放在心上的，她真是想要给爸爸一个大大的鼓励呢。

4.写作业磨洋工

我写文章的时候，她写作业。她写作业的时候，我有时在看书。有个人陪伴在她身边，她至少不会那么孤独。不仅能照顾到她，还能监督和引领她。对于父母，也许只有陪伴在孩子的身边，感受她生活的呼吸，才是一种真正的成长与守护吧。

我有时得感谢写作，通过这种对抗虚无的安慰，能够让自己找到一个留在家乡的理由。尽管稿费微薄，但至少证明了在生活中，一支笔也是有力量的。这或许是没有退路的另外一条退路吧，就目前来说，我也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寻一种生活的路径，让她感受到爸爸清晰的脸庞，以及陪伴带来的关系修复。

她能感受到爸爸留在她身边的温暖，哪怕一点点积累也是好的。

每次放学回来，我都能看到她充满欢喜的样子。有时，还没见到人就远远地听到她在喊我，爸爸，爸爸我放学回来了。

没回来时，奶奶对她有说不完的意见，话里话外都流露出几丝愁苦，免不了唉声叹气。母亲说，你不在家看管她，我是无法的，奈何不了的。这样的话说多了，我心里也是烦躁不安的，我知道母亲的心思，也理解她的难处。

多数时悦宝还是挺乖的，放学回来吃完饭就会主动打开书包写作业，就坐在堂屋里刚才吃完饭的桌子上，摆开书本，拿出笔和作业草稿，挺直腰杆在那里认真地写起作业来。不用我提醒，她已经养成一种习惯。这是优点，我看到她认真的神气，就忍不住想笑。

她看到我笑了，就问我，爸爸你笑什么呢？

我说，看到一篇文章觉得好笑。

她说，什么文章这么好笑，你讲给我听吧。

我说，你做完作业再说。

她就哦了一声，不再问我，埋头写她的作业。

悦宝日记：我在家里正写着作业，不知道我两个好朋友却一直在等（我）去玩。已经等了我很久，我们放学路上约好的，我全然也给忘记的（得）很久了。我写了一会儿，出来屋门前竹林里，看到了我得（的）两个好朋友———路瑶和曾怡。我们一起出去玩了一会儿，曾怡不小心受了点小伤，手被刺破了皮，有血。路瑶说，桃花可以治疗伤口。她赶紧爬到树上摘了几朵桃花给曾怡止血。我感到很神奇，路瑶又补充说，桃花可以把受伤的地方的毒给吸出来，好得快。

没想到和她们两个一起玩，还从她们身上学到了知识呢！

做作业对悦宝来说确实太费时间。从下午可以写到晚上，晚上大家都睡觉了她还在写。用奶奶的话说就是磨洋工。慢腾腾的她，一点也不着急，好像时间在她身上是无效的，她才不管你什么时间，几点几刻呢，她写一写，又停一停，写写停停，不亦乐乎。本来只要半个小时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她硬要拖到晚上才完得成。跟奶奶在家，悦宝养成了下午放学回来后，不着急做作业，而是把书包里的书和作业一本本摆出来，装模做样放好。其实呢，等她重点做好了这道工序后，就开始开动她身体里的贪玩细胞，开始研究怎么好玩。原来她下午是用来玩耍，要等到晚上才开始写作业。慢腾腾的性子已经养成了，她经常写到十一二点钟，有时到凌晨两点多，更有甚时做到凌晨四五点，差不多奶奶都要起早来给她准备上学吃的早饭了。这个习惯当然不好，而且，这个孩子还特别犟，有时不开窍，一根筋。老师布置的作业，她必须要做完才肯罢休，不管深夜写到几点，不完成是不肯睡觉的。这种倔犟的态度倒是让我钦佩，只是用错了方法，这样的态度与倔犟就变得不可理喻与不可赞同了。奶奶让她放弃别做了，睡觉要紧，第二天还要上学。奶奶说的话她是不听的，她眼前只有作业。当奶奶强制地把电灯关了后，她就会在漆黑的夜里，伤心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完不成作业该怎么办？老师会批评我的，我该怎么办呢？哭得受尽委屈，哭得奶奶都心疼得忍不住又给她把电灯拉亮。孩子对学业的执着和认真负责的态度让我感动，可问题是，她忽略了自身存在的严重问题，而要解决这些堆积的问题，确实需要一个人陪在她身边，监督和引导好她。

当母亲跟我谈起这些时，我既心疼又担心，心疼她有爱学习的认真态度，担心她这样的学习方式给她带来危害，我得改变她的作息时间，一点点从行为和习惯上规范好她。这次回家我就给她立了规矩：放学回来吃完饭马上写作业，不准磨洋工，要完成作业才可以玩耍。如果写作业时间有提升，完成得快，可以奖励看动画片或其他课外读物。晚上写作业不准超过八点钟，所以，你要磨时间，到时完不成，可不准怪爸爸，就算你哭也不准再写。晚上九点钟以后必须上床睡觉。没有规矩难成方圆。刚开始她还很不情愿，有抵触情绪，但坚持了数天后这个方法还算是奏效的，基本上到晚上七八点她就能把家庭作业全部写好了。有了时间观念，她也意识到了一种时间上的节奏：紧迫感。以往放学路上她也没少浪费和磨蹭时间，这之后，放学回来也明显积极，不再在路上拖延时间，有时她会坐校车返回，但大部分时间她都是走路回来。我问她为什么不坐校车呢？她说，校车有时不等我。她好像还受了委屈一样向我诉苦。我说，那你应该告诉老师啊，让校车等到你上了车不就可以了。她又说，我喜欢走路，我走路也很快的。

现在放学就算是走路回来，悦宝也不用奶奶去村口接，她都能自行回到家。这让奶奶很高兴。母亲跟我说，还是你在家里管用，要是以后天天这么听话，让我少操那么多心少担那么多怕那真是好哩！

悦宝有着家乡许多孩子所没有的想法，内心细腻而敏感，很聪明。她最近写的日记和作文我看了进步很明显，她能直面真实，真9Yu8HryrqOyI68QCxvudLU45q7DKsnmMilBW6Jf1Di0=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这很难得。

悦宝作文：《那一次，我病了》

有一次，我感冒生病了，全身无力，我的班主任老师为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非常着急，看到老师这样紧张和关心，我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老师无奈，骑着摩托车送我回了家，我在灶火旁烤着火，心想，一定要以优异的成绩报答老师。老师为了送我回来，耽误了她上课的时间，真对不起老师。

后来，我去住院了，爸爸千里迢迢赶回来陪我，一直到出院。这些日子，我突然发现爸爸头上多了几根白发，皱纹更深了些，奶奶也为我无时无刻地操劳着，担心受怕，而我却总是惹出事情来，让他们生气，心里想想真对不起他们。

康复出院回到家里，小伙伴们都很关心我，问我这问我那，我忽然觉得，有关心自己的小伙伴真好！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在我生病的时候还惦记我，关心我，真好。也许在你们看来，只是自然而然地（的）事情，但我却不这么看，我以为这是最最重大的友谊和恩情！

5.控制时间的科学家

悦宝的心里总是对事物充满了好奇，这好奇里有新鲜与期盼。

悦宝爱跟我说话。她想起哪句就说哪句，哪句话在脑海里闪现，她就抓住哪句不放，硬要等我应声。老爸，你说是不是？老爸，你说对不对？老爸，你说行不行？这小妞，越发像奶奶种在屋门前小菜园地里的辣椒，看上去不显眼，等你尝尝滋味，就辣得你眼泪直流，火冒金星。

我总算是在故乡的大地上如此亲近地靠近了辣的滋味。这里有泥土的气息，有阳光的气息，有她充满想象的呼吸。

我喜欢这样的气息，也喜欢这样的她。这样的辣只有母亲的小菜园地才出产。而她身上的这种很讨喜的辣，不时会感染到我。烦人的悦宝是让人不耐烦的，也让人莫名其妙地头疼。但，当我忍不住想唱歌的时候，嘴里小声哼出几句来：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悦宝就会很好奇地看着我，突然咯咯地笑出声来说，爸爸还会唱歌。她说完这话，还在笑，而且持续了咯咯的笑声。我刚才的歌声让她完全放松下来，一种没有束缚的松弛感让她此刻活跃起来，激动起来，她的话甚至开始多了起来。好吧，那就随便说吧，尽情地说吧，爸爸陪你说个够。

她有很多的话出其不意，几乎都是诗。

她说，如果我有一支神笔，我要画一盏会说话的灯，我孤独的时候就跟家里的灯说说话。

她连去村里卫生室打针都写在日记里。她在日记里是这么说的：

今天，我清晨起床后感觉喉咙痛，我就跟奶奶说了一遍。然后，我又去村里卫生室打了吊针。打针的滋味可难受了呢！先要坐在一个椅子上，医生把我的一只手绑起来，开始擦药，打针。而且还要坐在那张椅子上，不能动。吊针打了很久很久了，我一边打针，一边睡觉。我醒来后，口里是苦苦的。

啊！打一次针，竟然还这么麻烦，打针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呀！

我讨厌生病！

我俩昨晚一起刚看了动画片《神笔马良》，她看得很着迷很开心，看到开心处时，会蹦跳起来。欣喜若狂的她，大脑里的想象力简直是非常的离奇，就像院墙角遗落的种子，随便都会生长出朝气蓬勃的植物与花朵。她就是我差点遗落在家乡院墙角边的一粒种子。

悦宝的班主任李玉老师问她，你长大了想当什么呀？她说，想当一名科学家。我问悦宝，你为何想要当科学家呢？她说，我要当一个能够控制时间的科学家。这理想可真够大的啊，这种超越科学的想象力也真的是又大胆又有意思。我说，你的理想比科学家还要厉害！

她平时总爱拿一些奇形怪状的小石块带回家里，盛在装满水的瓷碗里，有的也会装在瓶罐里，她说这些都是有用的，她在研究提炼黄金。悦宝想象力大胆，手法也是很大胆的，她把奶奶存储的鸡蛋偷了几个出来，放在她做科学研究的瓷碗里，藏在床下面。直到奶奶清理房间时，才在床底下发现这些“奇思妙想”。奶奶当然不能理解她，这还了得，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奶奶几乎是发出惊叫声喊悦宝，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好好的一个鸡蛋放在水里面泡起来？奶奶把这个不按常规出牌的发现告诉了我，她说，你的女儿好像不大对劲，你得赶紧回来好好管管她了。

事物在朝着奶奶陌生的边地发展，越来越远，越来越不可理喻。奶奶当然是担心的，是害怕的，对于不可理喻的事情，她一时无措，只是在电话里不断重复她的担忧：你得赶紧回来，回来看看你的女儿。

母亲无法理解的东西，我当然是知晓的，也很快明白了悦宝的心思与想法。所有事物在我眼里，进展得简单而顺利。我一眼就看清了女儿想象的路径。而母亲的担忧在我看来也是多余的。我跟母亲说，由着她即可，没事，她放鸡蛋，放这些小东西在床底下再正常不过了，你不能理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的想法，这都很正常，她在研究她的科学实验呢。奶奶当然还是糊涂的，一脸不解的神情望着我，研究科学？悦宝呢，自然是在一边看看奶奶，又一边看看我，然后就笑。在这个叫客里山的小院村里，我庆幸自己是一个能够读懂她内心小小的“秘密”的人。不管她有多么超前的心思和想象，都在我无数次过滤的想象里重逢，或者重新开启过。

奶奶只好无奈地嘟噜了几句完事。末了，还不忘跟悦宝唠叨几句，丑乖巫一个，还好意思笑哩！

回家后，我发现悦宝平时蛮喜欢看动画片和自然类的节目。当她看到水果也会呼吸时，她简直惊呆了！我说，每一种水果都有它的秘密呢。

因为有了话题，悦宝对我越来越有好感，越来越近，我俩的交谈密切起来，也欢欣起来，自然我们的情感日益加深，有空时我都会和她聊天，无论是生活的，学习的，还是她心里的一些感想。晚上在临睡前我还会给她讲一些我即兴编织的故事，她听得津津有味，几乎入了迷，几乎每晚都要我讲一个新的故事来听才算过瘾。慢慢我突然发现，她的特立独行大都来自她自己的喜好与不断探索的学习。当然，我也有故事灵感枯竭的时候，绞尽脑汁，挖空心思也想不出来故事时，我就会推荐现成的一本《安徒生童话》给悦宝看，让她在临睡前读读这个。只要接过书本，哪怕是她看过好几遍的，也会吸引她继续看下去。她说，这里面的故事每次看还是觉得好看。

这个阅读的习惯倒是真的不错。

院子里的植物，家里的猫和鸡，都是悦宝的小伙伴，她很熟悉它们，它们也很愿意走近她。它们有很多独特的语言，只有悦宝听得懂。她吃饭时，很多鸡就围拢来，聚集在她脚下，看她吃饭。只要她的碗里掉落下几粒饭，眼尖嘴快的鸡就赶紧啄吃了。有的鸡老是抢不到饭粒，就趁悦宝不注意时，飞跳起来往她端在手里的碗里啄吃。悦宝就会学起奶奶的神气，拿起屋门旁的扫帚去打偷食的鸡，一边打，一边说，看你敢偷吃，胆子大哩。

那天有只鸡逃出了鸡笼栏，我怎么也抓不住它，就吩咐悦宝去抓。正在写作业的悦宝立马放下手里的笔，三步并做两步，很迅捷地一下子就抓住了那只鸡。她大声地朝我喊，爸爸你看！我抓住鸡了！

我慢慢有意识地培养悦宝，培养她劳动，让她吃完饭帮着收拾碗筷，拿抹布擦桌子，周六日要记得起床后扫地，自己的袜子要学会洗，最好衣服也要开始学洗。我觉得，只有一个喜欢劳动的人、热爱生活的人将来才能够更好地融入社会。

我在她的这篇日记里，看到了某种科学源头的萌芽。

今天，我回家后，看见了一个人———曾璐瑶。她说，子悦，我等下去你家玩，好不好？那我当然说好！她来我家后，又提出带我出去玩一会儿，带我去采了两种不知名的果子。第一种：又苦又酸，是圆的，有绿色的、橙色的和黄颜色的。第二种果子：红色的，像刺一样，圆圆的，没味道，不过感觉里面很多水分。这些不知名的水果都值得好好琢磨一番。嗯，和曾璐瑶外出一趟收获太大了，简直太太好玩。

科学家最需要行动起来。

6.等她放学回来

回来后，我突然觉得故乡一下子熟悉起来，不再那么陌生。就像悦宝开始熟悉了我，她不会感觉故乡只是一个人的。这里有奶奶，也有爸爸，有我们所有热爱与喜欢的一切。哪怕是屋门前的一棵杨梅树，哪怕是在杨梅树下一棵无人知道的发呆的小草。悦宝告诉了我两句台词：你忘得了我吗？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在帮我了。这么惊人的句子从她的嘴里蹦出来，着实吓了我一跳。我说，你从哪里学的？她说这是从电视里学来的。

与悦宝一块看电视剧，看到里面有个美女的气质很符合我的审美，我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哇，真美！她转过头来盯了我好久，才鼓足勇气问我，她真的很美吗？语气里充满了对我的不满意，你是从哪里感觉到她很美呢？她的眼里有委屈也有愤怒。幼小的她，作为一个个体的小单位，也有她独立的抗争与依靠自己本能的反叛意识。我除了是她的父亲，还是一个对生活过敏、对文字过敏的男人，我又怎么能忽略她此刻的真实感受呢？我装作无所谓地说，反正我很喜欢她。这下可惹恼了她，悦宝生气了，很严肃地批评我说，爸爸，你可不准打她的主意啊。末了，她有点激动地朝我喊出这句：否则我就不会理你了！

我在房间里写东西，悦宝在旁边写作业。今年春节回来后，我临时改变了主意，突然觉得要留在家里多陪伴孩子。我一直在外面游荡，没想到孩子也是在故乡游荡的，她的内心一定是孤独的，渴望有一种温情与爱跟随她。直到她喊出那句话，“否则我就不会理你了”，我才意识到了一种生活的目标，我才意识到了孩子就是这种生活的目标。我得为她作一番考虑，这么瘦小的身体站在杨梅树下，远远望见，像一只小绵羊。我到底要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才能完成作为父亲的深情。我决心已定，我要跟孩子在一起学习成长，留在这个曾经离开的地方，重新寻找出发的风景。我愿意用自己的梦境在她的心灵深处建构一座崭新的梦境之城。当我跟她说，爸爸要留下来陪伴你，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问，真的吗？我说，当然是真的。我能够感受到她的欣喜若狂。我们彼此之间，充满了一种期待，一种穿越亲情的温暖与力量！她身上有很多闪光的东西总能在无意间启迪我。我可以引领她天天向上，做个好孩子。这次回来的选择看来是对的。

每天见到悦宝是我最开心的事情。我的写作也不再寂寞，现在在家乡，写东西时，一想起来她，我就有了力量。把自己的爱好转换成一种自己想要的理想状态，也许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和尝试。能够陪伴她左右，自己也能写点东西，看起来确实是一件还算有意思的事情。

她每天早晨去上学后，等待她放学回来就成了我的一种幸福。

我能在悦宝身上发现许多生活的诗意，比我在其他地方获取得还要多。我很喜欢看她写的日记和作文，她的文字不拘束，我行我素，唯一的不足就是写得过于随便了。但我不会要求她该如何去写，也从来不给她灌输我的想法和要求，只要她想写，怎么写都可以。我更愿意看到一个自由奔跑的她。我也愿意通过这种方式去检阅她灵性的内心和生活的踪迹。在生活里读她，也通过她的文字更能读到我所忽略的悦宝。那应该是一个更真实的她。

悦宝日记：奶奶带我去一个亲戚的地方吃饭。我们是坐中巴车子去的，车子上的司机人很好，不像其他的司机。车开到了那个吃饭的地方，我们下了车，都坐在餐桌旁等开饭。

“上菜了！”第一道菜是鱼，又辣又有点酸，接着是牛肉、羊肉，还有长得很像水母（的东西），是细细的，白色的，很柔软，而且那个东西也很滑爽也很滑顺，而且还很小。今天可吃的（得）真饱哈！

她平时放学回来基本上就是写作业，如果不督促她写到晚上八点都尚难完成。我不知道学校怎么每天都布置那么多的作业呢？孩子在小学阶段应该多培养学习的兴趣和爱好，而不是强加他们任务。我想优秀的教育是发现他而不是限制他，是创造他而不是布置他。我建议悦宝周末多去跟村子里的小朋友们玩耍，她与同龄的孩子们玩得太少了，这对她的成长是不利的。明天我准备跟悦宝聊聊这个问题，让她多去跟孩子们玩游戏。我也打算给悦宝的班主任写一封信，谈谈关于家庭作业的问题。

给悦宝拍了好几张她在楼梯台阶上写作业的照片。没想到，悦宝还蛮上镜的，每一张都拍得很好看。不管是什么背景和装束，她都能展现出不一样的风采。吃午饭时，悦宝在门口发现有了刚孵出不久的小鸡，毛茸茸的生命真可爱。我问悦宝这些小鸡是我们的吗？她说是的呀，是奶奶让自家的母鸡孵出来的呀。看到这些小生命，我的心里真的很温暖很美好。我问悦宝，你说它们可爱吗？悦宝说太可爱，超级可爱着呢！

晚上母亲和悦宝都睡了。我打开房间里的灯，发现悦宝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她一看到我，就露出个头来看我。我说你怎么还没睡呢？她冲我笑了笑。她躲在被子里看《安徒生童话》。我知道悦宝一定在等我睡呢。她现在习惯了同我一起才能安心地睡觉。

还有比这更幸福的感觉么？悦宝让我的体内有了一种温暖。

以前我与悦宝在生活中分开的时间太长了，距离也拉开了很远。现在难得与她在一起，我得好好补偿她，多做些生活上的功课，尽量要把脾气修炼好，不要轻易对她发火，不要轻易责怪她，要做她的家长和老师，更要做她的朋友。有时，我忍不住要抱抱她，亲吻她，以此来表达我对她的爱和欢喜。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孩子心目中的好爸爸。我要给予她更多的鼓舞和温暖。也许我可以试着去做一个好爸爸。

悦宝日记：放学后我朝着拥挤的人群走去坐车。到家后，我又和奶奶说了几句关于英语家庭作业的话。奶奶自然是不懂的，我又飞快地跑去曾怡家问，在得到答案后返回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很担心。担心如果回去的路上天黑了该怎么办呢？毕竟曾怡的家在院子下面，离我们山上还有一段路程的。但令我开心的事情发生了，才一下子我就到家了。太好了！我推开家里的门，哇，惊喜！一个新书包出现在我眼前！原本很担心，现在却很惊喜，哎，今天还真奇怪。

7.给班主任老师写了一封信

我给悦宝的班主任写了一封信，装在信封里，我让她明天去上学时交给她的班主任。信的内容如下：

李玉老师，您好！很高兴您对悦宝的欣赏和培育，您是一位好老师。我从来不觉得地区的偏僻和学校的环境差会给孩子带来学习上的滞后，条件苦也许会有所不便，但只要有老师循循善诱的引导，丑小鸭也能像凤凰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油菜花开了，一朵又一朵。泥土和植物散发着健康的气息。我喜欢这样的简单。转眼，就是三年级下学期了，您与我的孩子认识快一年了。这一年里您给予了她太多的鼓励和爱。孩子在谈起您时有着说不尽的欢欣，看得出来，她是喜欢您的。一个能让孩子喜欢的老师我猜她除了有一颗热爱的心，更有一颗懂得的心。这样的老师，她一定也是喜欢孩子的。屠格涅夫说，像自然的草从心里长出来。

悦宝每天放学回来就是写作业，都会写到晚上七八点左右。如果不是我的督促，晚上这个时间尚难完成。看到孩子这样用功和忙碌，作为父母，我很欣慰也有担心，更多是心疼。孩子正是成长的开始，我不想她因为读书而背负太重的任务和压力。我希望她有更多快乐的时间去做她自己。

我建议周一至周五可以布置少量的作业，或者尽量不布置。周末布置少量作业即可。小学阶段孩子们学习的兴趣和向上的快乐比考试拿第一更重要。我觉得孩子们应该多点时间属于自己，而不应该成天在作业中度过。我看重童年的她是美好的优秀而不是优秀的忧伤。当然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点个人意见，您是老师，您想的也许比我要深远得多。

孩子身上有很多我们忽略的趣味和细节，我觉得孩子们这个年龄好玩是她们的天性，她们从玩的游戏中总能感受到童年的快乐，而这种快乐将把她们的想象一点点珍贵地展开……希望悦宝成为您的朋友，也希望我能与您分享教育孩子的经验，向您致敬！

落款是悦宝爸：名字，以及日期3月22日下午，客里山。

早晨下雨了，悦宝比我起得要早，她要赶早上来接她去上学的校车。我这两天感觉很累，身体和心理都觉得疲惫，躺下去就能睡着。我很担心自己的这种状况，我给了自己太多的压力。悦宝嗓子好像有点不舒服，有好几天了，她跟我说，爸爸我喉咙里吞口水时，总觉得痒痒的忍不住要咳嗽。她咳起来就会有痰吐出来，她说有东西卡在里面，不吐出就会不舒服。悦宝太瘦了，吃得少，也很挑食，很容易感冒生病。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悦宝和自己的健康情况，目前条件下，我们谁都不能生病，必须生活得好好的。

每天放学回来悦宝都守在桌子旁写作业，我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房间里写东西看书。悦宝玩的时间真的太少了，村子里的孩子们大都是在外面野，你追我赶地奔跑，游玩，我希望悦宝像她们一样是在禾荡里、田野里摘野花，玩泥巴，扯猪草等。我希望看到她这个年龄身体里散发的情感是多种多样的。我每次从外面散步回来，灯光下的悦宝坐在那里，腰立得很直，用心地写着字。我问她，你写了一下午了，还没写完么？她说，很快就要完成了。我说，你其实可以快点写完它，腾出时间多去跟小伙伴们玩啊。她说，可是不完成作业老师会批评的。我在心里想，悦宝她真的快乐吗？

记录和书写她，这个过程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自我的反省和审视。

悦宝告诉我，她把信已经交给她的班主任老师了。上完第一节课她就交给了她，她去送信时，老师正在房间里打电话。

悦宝日记：昨天，爸爸给我一封信，叫我今天给老师。早读课下课的时候，我想起了昨天爸爸交给我的那封信。我原本是打算第三节课下课时再给老师的，但我第一节课下课时我就把它交给老师了。到了老师房间后，我又说：“老师，我爸爸给你的信。”于是，我就把信给了老师。我可真想把那封信打开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呢。

8.她说自己是个马大哈

细雨连绵地贴着大地，我从杨林赶场回来，在化石厂旁边的山下卫生室歇雨。我很想去悦宝读书的山下小学看看，悦宝在山下小学走读两年了，我还从未去过她的学校呢。当悦宝正在课堂上课时透过窗口看到突然出现的爸爸，她会有怎样的心情呢？去悦宝的学校看看，看看她的同学和老师，看看她学习的地方，这种想法由来已久。

江边生长着旺盛的野草和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河流在静静地流淌着。

我没有出现在悦宝的课堂的走廊上，但我无数次在头脑里闪现了这个镜头。

悦宝日记：放学了，我背上书包，走出校门，上了车。却不知道，我的饭盒今天啊，又没拿。回到家后，我才发现真的没有拿饭盒。

还是先吃饭吧，已经饿得不行。我吃的菜是：豆腐炒鸡，还有一道是用白菜、胡萝卜、豆腐和猪肉混搭的菜。我猜想：这道混搭的菜好吃吗？我也是，怎么今天又忘记带饭盒回家了呀！我真是个马大哈！

生活庸俗而平淡，日常的乡村在炊烟的宁静里被鸡鸭和鸟雀的声音填补，偶尔有狗和猫的声音，也有牛羊的叫唤。悦宝去上学后，我就可以在房间里安静地思考小说了。大多数的乡村都是在虚无的闲谈中度过，柴米油盐以及妇女们围绕某人某事的兴趣开始了长久而富有耐心的马拉松看法。

悦宝时不时也会成为这些妇女们集体发声谈论的闲话对象。这是不可避免的。她们给出我一些温暖的鼓励和建议，有时我会感到新奇有趣。

我发现家门口的空地里开始有竹笋长出来了，它们跟随春天破土而出，势不可挡。我把这一发现告诉了悦宝，她说，你还不知道吗？我可是早发现春笋长出来了！必须承认，孩子有时会比我们提早发现生活。

做一个好爸爸也许并不困难。孩子身上的问题远比做一个好爸爸要复杂得多。与孩子在一起生活和学习的过程也是自我更新的过程。这次回家的偶然性决定了我和悦宝共同探讨问题的必然性。

悦宝日记：放学了，我今天没有忘记拿饭盒了。语文课下课时，我帮我爸爸把一本《散文诗》杂志送给了老师，老师只是纯粹地说了一句谢谢啊。不过，我心里暖暖的，也挺高兴的！当然，最高兴的事情是今天总算是把饭盒带回家来了，这学期，我最大的毛病就是老忘记带饭盒。

在路上，我问了一个小伙伴：“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儿呢？”她说：“我最想去的地方是娄底。”我说我最想去的地方是伦敦和北京，北京还有皇上住过的宫殿呢。我们在谈论中不知不觉就到了家。我看到爸爸虽然是满脸的笑容，可是，他好像又表现出了一种想哭的样子。我就觉得我爸爸好像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感觉怪怪的。

9.她眼眶里有泪水要涌出

快乐的时候，她飞奔在大地上，是一只有翅膀的鸟。

看到悦宝哪怕一丁点儿的变化，我都蛮开心的。她就像屋门前奶奶种植的庄稼，充满生气地生长着。围绕庄稼尽情绽放的野花一朵一朵怒放，是生活的梦境中诗意构想的偶然。而亲爱的乡下，此刻放学回来的她，正沿着水泥公路一路小跑，时而喳喳，时而沉默，她就这样走到村头，再从邻家屋门口穿过到了家。有时她从水泥公路的中间分叉小路口直接爬上一个小土坡，捏紧肩上的书包，然后大喊一声，冲啊，冲奔回来，到家门前已气喘吁吁。

奶奶看见了便忍不住要说她，莫起风了，小心怕倒。

这一点是清晰可见的，悦宝的快乐也在感染我，点燃我。奶奶当然也是清晰可见的，她说，你回来了之后，她明显活泼了好多。

她放学回来，也是看心情的。心情好时走路就飞快，心情不佳时走路就慢腾腾的，山路都要被她的步伐磨得没有了耐心。她今天回来得真早。悦宝推开门就朝我亲切地喊了一声：爸爸，我回来了！母亲正在柴房里烧火煮东西，看到她回来了，就说，你还是跟你爸爸最亲啊。奶奶在家里带了你两年了，回来你只记得告诉你爸爸，却没见你喊奶奶呢。也许是母亲的话不经意触碰到了悦宝敏感的内心，她刚才的微笑立马收住了，低着头默默地放下书包。直到吃饭时我也明显感觉到她内心里还藏有不开心。平常吃饭她都要吃很长时间，这顿只吃了一点就说饱了，我让她再吃点，她也不愿再吃。我心里估摸可能是母亲讲了她，她还在生气。我问悦宝，是不是怪奶奶说你没喊她，说了你几句才不想吃饭呢？她说，没有的事，我根本就没生气，是真的没生气。

晚饭后，我要去山里散步，就跟悦宝说，你要抓紧时间完成作业。晚上八点以后不许再写作业，要改变拖延时间的习惯。等我散步回来不久她就快速完成了作业，今天是写作业完成速度最快的一天，值得表扬。她看上去也轻快得多，还在堂屋里做起了体操运动，一边做一边还喊起了口诀。我在写这篇日记时，她跑进来问我又在写什么文章？当看到我写她生气，她眼泪突然快要滚出眼眶了，她有点委屈地对我说，爸爸我没有生气，我是真的没有生气。

悦宝日记：我在学校看见两个人开启了疯狂的向我要水的模式。

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首先，曾湘鹃说，谁有水啊？给我一点水。”我说我有水。我把我喝的水给了她，可我发现，她是给她买的东西浇水玩。之后，曾丽美也开始向我要水，也是给她买的东西浇水。更过分的是，她们两人几乎每节课课余都向我要水？啊，原来她俩买的那东西也会喝水哈，听说还会长大呢，有点意思。

原本我并不想生气，但突然之间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我对着悦宝喊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是多么让我操心啊，你这样对得起疼你爱你的奶奶么？对得起把一切都放在你身上的爸爸么？悦宝不吭声，一直低着头，但眼睛却牢牢地看着我。她的眼神慌乱而略带恐惧，还有一种可怜的委屈。她越是惧怕越是长时间地注视着我，眼睛都没眨巴一下。我问她，你为什么要去弄坏别人家的自来水龙头？悦宝自然是不吭半声的，头越发低了下去，我看到几滴眼泪正伤心地滚出来，落在了地面上。

我其实不想这样对她，但我真的没法忍住。下午去山里散步回来，听到邻居家保叔在屋门前水龙头那里满腹牢骚地数落悦宝，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要来弄我屋里的自来水开关做么个嘛。现在弄坏了怎么办呢？叫你奶奶来修，叫你爸爸来修。我刚好回来听到保叔在责怪她。想想这孩子的不省心，不听话，这么无法无天，我一下子也来了气，跑过去用手一把就提拎起悦宝往家里走。到家后我又急不可耐地去屋门前找了一根小竹枝条来，朝她身上重重地抽了几下，我的心也跟着疼了几下。但我就是要抽她，我回来这么多天跟她讲了这么多道理，她就是不明白，就是不去想我的话。我问她，你下午的作业写了多少？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再问她，她仍然是不说的。我想尽量克制住我的情绪，保持我的耐心，我和声细语地问她，她不说一个字，长长地沉默，并且用眼睛看着我，有害怕有愤怒更多的是委屈。最后我真的忍不住了，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的作业是写了还是没写？你就响一声，再不说，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下她才怯生生地在喉咙里回了我，没写。声音小得像蚊子声。我说，你大声点说。她咬着嘴巴又重复了一声：没写。这次声音大了许多。

到这里，我的心才松了松，声音也柔了下来。我看到她站在我的面前，瘦小而单薄，我突然有点心酸难过起来。回来的这些日子里我知道她已经改变了很多，也做得比原来好很多。这个年龄，跟她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但我还是有时忍不住要跟她说说。我说的话不见得她能都听进去，但我的话有时更多地是在跟自己说。我对她说，她对我说。她也许不发一言，但我的话就是她的回复。我是个父亲，已经不再年轻，时间很残酷。她也在一天天地长大，我现在只剩她了，连爱情我都没有了勇气和奢望去追寻。我始终相信，好好爱她和写作，比随便去幻想要具体而真实得多，也更有力量得多。

我很喜欢跟悦宝交流，跟她说话，至少我的内心不会那么孤独。跟她聊天，可以缓解我的孤独，让我可以从另外一个层面上说服自己，理解内心的卑微和委屈，去认识我的乡村与我的悦宝。

悦宝日记：当第四节课上课时，大家都拿出英语书在等英语老师来上课。

可是呢，语文老师走进来了，她说：“做英语学法大视野。”同学们和我都说，手里还没有这份资料呢。然后，语文老师又把英语学法大视野发给每一位同学，开始一组一组地传下来，传到每个人的桌上。我坐在最前面，但我打开一看，原来上面都是写了名字的，我看到许多人的名字，我分别喊道：曾思思你的，曾志和你的，曾丽美你的……很快，教室里响起了一片吵吵闹闹的。

10.带她去村卫生室看医生

有其父必有其女，基因的作用也是存在的，比如天真的成分，在我和悦宝的身上我俩的天真是一致的，我们有着一致的天真快乐，也有着一致的天真烦恼。这烦恼悦宝自然是懂我的，我自然也是懂她的。但这个烦恼却又常常让我们用更多的快乐来化解，来宽慰，来眺望。这个“眺望”的“眺”字，有一天她读成了zhao，估计她只取右边的“兆”字来读。我刚要纠正她，她又小声地对我说，这个字是念tiao，不是“兆望”，是“眺望”。

我们在故乡眺望什么呢？

我喜欢去山里的马路上散步，不上学时悦宝心情好也会跟随我一起。下午我们从山上走到山下去，路上鸟儿在叫，地里到处都是成片的庄稼。看到地里的油菜花以及山上叫不出来名字的花儿，悦宝张开双臂舞动着，来回欢蹦乱跳，开心极了。当看到一只又一只鸟儿从我们身边飞过去时，悦宝开心地喊叫起来，她对着鸟儿说，鸟儿别跑呀鸟儿呀别跑呀！我的猜想是对的，带悦宝去大自然里多感受，去山里多走走，她的心情立马好了亮了。她对我说，爸爸我今天真是感到好开心啊！我说，开心就对了！

山里的植物和地里的庄稼在旺盛地生长，也在我们奔跑的身体里生长。悦宝呢，自然就像我们遇见的一朵一朵烂漫绽放的花，在对着我愉快地微笑呢！

由于过于乐观的兴奋，悦宝明显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呼吸加重，步子加重，然后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这一声把我带回到了现实当中来。悦宝近期已经上火一个星期了，我现在是带她去村里看医生的。她的嗓子上火，鼻子也有炎症，鼻子痒时，她老是拿手指去抠它，很快鼻子也发炎了，烧得红红的。她说，有点难受不舒服。

带她到了村卫生室检查了一番后，才发现她的一颗牙也快要掉换了。她说她有颗牙好像要马上掉下来似的，医生看了看，松动得厉害，建议拔掉。医生才刚把她的牙齿拔下来，她就着急地跟医生要，把拔下来的牙齿给我，我要带回家去的。医生问她，为何还要带回家里去呢？她说，我奶奶说的，掉牙一定要带回自己住的家。如果是上面的一颗牙掉了就放在睡觉的床底下，如果是下面的一颗牙掉了就抛到屋檐上的瓦上，这样自然生长的牙才会更健康更好的。医生听完她说的话后，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说法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我也跟着笑了起来，附和她说，要的，拿回家里。医生就细心地用干净的纸巾把牙包了起来，递给了悦宝。悦宝接过后，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还用手在口袋外面轻轻捏了捏，才落了心。拔了牙后，医生开始给悦宝打针，一连打了四小瓶吊针。打点滴时我跟胡医生聊了一会儿天，才知道她原来跟我读的是一个学校，都是乡镇上的杨林中学，也叫草塘中学。这是一所三年初级中学，也有寄宿生，但大多数都是走读生。胡医生说她当时在79班，比我大一届。我当时就读84班，是班上的班长。胡医生说，想不到我们还是老同学啊。她后来就开始喊我老同学，我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喊了好几声后我才想了起来，马上答应了她。好的，辛苦老同学了。

悦宝打完点滴时，外面突然下起了雨。我们出门时，天气还挺好的，所以也没想到要带雨伞出来。这雨越下越大，看架势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问悦宝，下这么大的雨怎么办呢？悦宝看了一会儿雨，又看了一会儿我，说我有一个好办法。什么好办法呢？跟你老同学借把伞。这真是个简单有力量的办法，我赞同。我才想起老同学的妹妹刚好去我们山上一户人家里出诊，我可以先借她的伞回去，等下再让她妹妹带回来，岂不妙哉。嗯，就这样安排，我把借伞的意思跟老同学一说，她立马把伞取给了我。她说，没关系啊，不过呢，我这里也就只剩这一把伞，所以你记得让我妹妹带回来。老同学建议我明天再带悦宝来打一次点滴针。

给悦宝看病一共花了99块钱。我喉咙也有点儿不舒服，胡医生给我开了一小盒咽炎片，一包银翘解毒颗粒，给悦宝开了一盒小儿清肺化痰颗粒。

我打着伞，悦宝拉着我的手。走到山坡上时，悦宝说，爸爸写一首诗吧。我现场给她作了一首诗。悦宝听后咯咯地笑了，她说她也作一首诗。这是她即兴的诗：

我们从医院回来

爸爸和我在伞下走着

外面下起了雨

雨下啊下啊下

雨落在山里的树上

树在洗澡呢

对了还有

地里的油菜花

末了我给她补充了一句：回去后我是不是也要洗个澡呢？悦宝听后又咯咯笑了。她说，其实写诗挺好玩呢！当快乐在我们之间传递时，我们融为一体，成为一种理想，一种美好。理想和美好的向度又恰恰成为了我们现实生活里的难度。诗意的空间被打开了，她在这忽然之间的陌生感新鲜感和奇妙感里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点燃的想象纬度。

快到家时，我和悦宝远远看到了母亲拿着两把雨伞来接我们。悦宝声音很尖地说，奶奶来接我们了。温情总是在瞬间自然而生，这就是血缘的爱。长久的想念也会使一个人忘不了温情所给予的长久的念想。悦宝晚上无意间跟我说起她的一个发现，她说，爸爸不是刚拉了网线么？你的电脑可以上网，可以想办法马上找到她呀，我想知道她在哪里呢？悦宝突然提起这个让我有点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个秘密，一直都藏在她心里，很多时候不愿意提及，被自己的小手攥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就从手心里飞了，跑了。我跟悦宝说，也许她现在有她的难处，就算你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呢？如果她真的要见我们，她是可以找到的，因为她知道我们就在家乡，我们家里的电话她也是有的。但她一直也不打给我，打给你，打给奶奶，打给我们，肯定有她的难处。你说呢？她是你心里的秘密，你也是她心里最重要的秘密。我相信，秘密终有一天会在适当的时候被打开。我们学会为别人多想想，多原谅和理解，就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慰。还有，如果你肯努力地学习，等有一天她知道了后，我相信你将成为她的骄傲，她会更爱你，更想拥有你。

悦宝没再说话，拿手指一直在捻弄着圆珠笔，我看到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说，我就是想见见她，我想见见她现在的样子。我太想她了。她的话让我没有了勇气再发表自己的任何看法。我只得转移话题，假装督促她快点完成作业。我说，你今天的作业都完成了么？早点完成等下爸爸给你放动画片看好不？

她认真地看着我哼了一声后，有点不情愿地去写作业了。

吃完早饭后，我记得今天还要到村卫生室再给悦宝打一回点滴。母亲要去杨林镇上赶场，我吩咐母亲先带悦宝去村卫生室打吊针，等她从杨林赶场回来，再顺路去卫生室接悦宝。因为悦宝要打好几瓶吊针，需要在卫生室里呆上好几个小时。母亲说，要得。

下午一点左右母亲和悦宝回来了，悦宝跑来告诉我，奶奶买了十只小鸡，每只小鸡三块钱。她说，这些小鸡毛茸茸只只都像很乖的孩子，我好喜欢，它们好可爱。

悦宝跑来房间问我一个数学题怎么做，她怎么想都想不出来。我看了下她给我的数学题，还别说，这可不是一般的题。这不是要到初中才学的X方程式应用题吗？题目如下：

小芳比妈妈小27岁，妈妈今年的岁数正好是小芳的4倍。妈妈和小芳今年各多少岁？

没想到三年级的数学也这么高难度。我印象中小时候读四年级时数学就开始深奥难懂了。小时候我最头疼的就是数学题。悦宝看到我迟迟没有想出来，就问我是不是也不会做呢？我说笑话，老爸什么题目不会做呀？她可能在想，难道老爸连三年级的数学题都不会做么？我用初中的解题方式先演习了一遍，最终再按小学的数学答题方式演算给悦宝看。解决了数学问题，她脸上有了微笑。她说，没想到爸爸还真的有两把刷子。她又重新回到数学题上去，在那里自顾自地盯着手里的笔，若有所思的样子，真是有点做学问研究的气质。

悦宝的日记大多都是以“今天，我……”开头，我实在看不下这个模式，就跟她建议，日记开头能不能不要总是固定不变呢，更换一下看看，是不是会新鲜更有趣。我跟她提了后，她在28日写的日记果然就更换了一个新的开头。

悦宝日记：我每天都咳嗽，所以今天爸爸就带我去村卫生室看了一下。刚到时，我就先拔了牙。我目前正在换牙阶段，有的掉了的地方已经长出新牙来了。然后，医生又给我打了几瓶吊针。当最后一瓶只剩一小半时，忽然，走来一个人，他正在哭，头上还受伤了。他有点像我山下小学的一位同学曾双龙，医生来给他的那个头洗了洗伤口，又拿了两个剪子和一根弯弯的针，还有一条黑线，准备帮他的伤口缝针。那个人可能紧张也可能伤口怕疼，只见他痛苦流涕的有点夸张。他的奶奶看上去也很紧张难过。我这时才注意到这个人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同学。

我查看了她昨天和今天写的日记，发现有两篇很有自己的独特感受，值得表扬。分别抄录在这里：

悦宝日记1：今天，我和奶奶去塘下看了一下病。打针时我还是很好的。可是，我奶奶去买东西时，我却显得非常无聊，的确，我非常无聊。

后来，我打吊针的那只手开始隐隐作痛。然后，越发的疼了，也就是越来越疼了。最后，非常非常地疼了，那时是最疼的时候。所以，我reng不住了，我就reng不住而哭了，不久后，奶奶来了，我就不疼了。

为什么我今天打吊针会痛，而昨天不会呢？

悦宝日记2：我坐车到家的时候，在吃饭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是关于母鸡和小鸡的。

开始，看见一只鸡和许多的小鸡在一起。然后，我又看见一只鸡过去啄那些小鸡了，那只鸡就张牙舞爪，把它给吓跑了，后来那只鸡又啄起了地上的米饭，把嘴朝下，给那些小鸡们喂米饭吃，那些小小鸡们就乖乖地啄那只鸡的嘴巴上的米饭，看样子母鸡很爱它的小鸡们，小鸡们也很可爱，很听母鸡的话。

啊！这件事情可真有趣啊！

11.在古代我还是一阵风呢

悦宝日记：早上到了学校后，才想起了昨天不见的书。赶紧看了看抽ti里，没有。曾红霞，也就是我的同桌，她从书包里拿出我的词语手册，递给了我。

我坐着车，很快车便开到了家。下车时，要发明天早上出发排队上车的号数。我还不知道这些，只是有一点懵懵懂懂的感觉。前面的一个人随手递给了我一个号数，我看了看，竟然是“1号”。这也太好了吧，啊哈，我今天还算运气不错！不过呢，这只是别人帮我抽到的排队上车的号数，也算是巧合而已吧。好玩，随手给我一张，居然还是“1号”呢！

我是越来越喜欢悦宝，迷恋悦宝。她身上有很多有趣的宝藏细胞。我在她的作业草稿本上读到了这样一行字：在古代我还是一阵风呢！在这行字上面她用笔划了一行横线，横线上面则写着组词和拼音：斑[bān]斑马。斓[lán]斑斓。我不能确认这个是她创造的句子，以为是从哪本书上抄录而来。我问她，“在古代我还是一阵风呢”这句话是从哪里抄录的呢？她很肯定地告诉我这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这行字是你想出来的？悦宝说，班上有个女同学有天不开心，要我同她说话，我就在作业草稿本上写了这句话，于是女同学看完后就被逗笑了，看到女同学开心地笑了，我也觉得这句话很搞笑。我突然意识到了悦宝的思维和想象力很超常，非同一般，她是有创造力的。上次带她去村里看医生回来的路上，她随口蹦出的句子也令我很惊讶。我萌发了要她把一些有趣的句子记录下来的想法。或许这样更能开发和激起她与众不同的想象力。我找出一个小的新本子，在本子上写下“悦宝的诗”四个字。我对她说，悦宝，我们一起来写诗吧。我特意把那天我们在雨中返回山里写诗的情景，巧妙地在有趣的细节上加重了好玩的可能性，然后我坚定地说，写诗真的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还在这个小本子里写了一首小诗给她示范：

来，我们写诗

你三岁时说的话

多么像诗

现在你学会了写字

把一些像诗一样的话

记录下来

你就是诗人

来，我们一起写诗吧

悦宝觉得有趣，就满口答应了。她说写好了给我看，然后开始在小本子上酝酿构思。她很快就写了满满的一页多字，只是写成了作文的格式。我跟她说，诗歌是要分行的，把你写的字再分开，像我给你的这样的范本模式就可以了。于是，她又重新抄写了一遍，并学着我的样子也分了行。这下真的有点诗歌的样子。我说，悦宝真厉害，终于会写诗了。会写诗的悦宝，开始对生活对万物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兴奋与认真的观察。

我记得有天吃午饭时风很大，把山里的树刮出了海水涨潮的声音。她有了灵感，赶紧坐在小桌子前拿笔记录起来，一边记一边想，那个神态简直就是一位小诗人。等她写好了，我看完后，真觉得不错。但还没有题目，于是我帮她起了个题目《春天，风吹来》。她的全诗如下：

春天，风吹来

明天就是夏天了

让我们好好珍惜今年春天

这时，我张开双手

微风吹来真凉快

忽然，一阵风吹来一阵更大的风

和竹子碰面时

它们用沙沙声打着呼

“嗨，我来了。”

他们一起玩耍、嬉戏

沙沙的很是开心

这会风妈妈该来找风宝宝了

一阵更大的风吹来了

对，那正是风儿的妈妈

它叫风宝宝回去吃午饭了

慢慢地，她的微笑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愿意跟我说话。就着写诗这股劲，她开始喜欢听我唠叨。刚回来时她还是不肯响，我问她很多话时，也不愿意搭理我一句。此刻，她的性格外向而开朗，像一只活泼的小野猫，在我和她的诗行之间跳跃、欢呼，她那意犹未尽的脸上绽放了少有的欢悦。

诗意的种子在她的心灵深处萌动。

说实在的，我也很愿意跟悦宝分享生活中的日常，也愿意记录她琐碎的点点滴滴，记录她也是在开启她，同时也填充了我的情感。当然，记录她其实也是在记录我的一段生活，我们的生活，我们留守乡村的一段珍贵的插曲。把这些看似平常平淡的生活点滴保存下来，等过了多年再回头来看，这种检阅会给我更多感知。更多的时候，其实我的情感都是随着她而波动的。这么来看，记录她也是在检阅侧面的自己。

她的出场与在场，都让生活从一地鸡毛有序地抵达了我内心激荡的部分。我也会在冷静的时刻照着悦宝的模式与气质去探寻我丢失的情感，包括那个熟悉到如同亲人的姓名以及称呼。但我知道，悦宝一定也跟我有着同样难以理解与释怀的孤独。只是我们都在默默地隐藏，假装不去提及，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留在她身边，陪伴她时我有所发现，她现在对我产生了兴趣和情感，也对我有了一些关心。悦宝总是让我少抽烟，说抽烟对身体不好，要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是我回来后最好的改变，无论是她还是我自己，我们都在改变着对方，影响着对方。

下午放学回来，有一个女同学跟悦宝来家里玩，是塘下村的。她特意来看悦宝的洋娃娃。这个洋娃娃是我表妹红梅前几天买给她的，表妹在深圳打工，托她弟弟给悦宝带回来。我没想到悦宝看到这个洋娃娃是那么的开心，她放下书包，一直抱着洋娃娃，不舍得放手。就连晚上睡觉她都要抱着睡。她说，我太高兴了！女同学跟悦宝玩了一会就回去了。我问悦宝你怎么没留你同学在家里吃饭呢？她说，同学没有跟她奶奶说来我这里玩，呆太久了她奶奶会担心的。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来看我的洋娃娃呢！她说话的模样神气极了，她的神气还沉浸在拥有这个洋娃娃的快乐中。

悦宝日记：回到家后，吃完了饭，刚刚写了一会儿作业，奶奶就说：“你姑姑给你送了一个大礼物，几百块买的喽！快去看一看。”听完奶奶说的话，我又马上跑到爸爸的房间里，果然看到了奶奶说的那个大礼物。发现它是一个特别漂亮的超大的洋娃娃。比我还要高，它长得真是好看极了，身穿蓝色的裙子，裙子上还有吊着两个小球，软绵绵的沾（粘）着粉色的蝴蝶结，蝴蝶结上还有印写着许多英文字。

不过，提到娃娃，这也是蛮巧的，她前几日的日记里就写到了娃娃，只是一个小娃娃，跟姑姑买给她的不能比。但娃娃于悦宝而言，就是一种陪伴，一种寄托，一种内心里孤独的安放吧。

悦宝日记：下雨了，我觉得很无聊，就拿着不到一寸的娃娃在玩。首先，我给娃娃用一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放进他的“床”里，给它盖好被子，我又说：“娃娃，娃娃，快睡觉，睡醒了我就把你抱到小车子里面去，开着小车子带你去买许许多多好看的衣服，帮你穿上后，我们先吃了午饭，再带你去你最爱玩的地方———游乐场，到那里玩，你一定会很开心的。”那个娃娃简直是太好玩了，我都差点相信这是真的了。

周末中午，我带悦宝同她三伯一块儿去油岭姑姑家。三伯骑了一辆摩托车载着我们，摩托车是三伯跟小姨爷爷借的，很破旧了但还能行驶，骑行往返于姑姑家的路程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出发了，我们一路奔驰着，一路大声聊着，很快就到了油岭。

悦宝问我，爸爸会骑摩托车吗？我说，我还真的不怎么会呢。

我们到了姐姐家，悦宝刚从车上下来，就大声喊：姑姑，姑姑！姐姐看到悦宝来了，也很高兴地喊了声“悦悦”。悦宝小时候是姐姐带着她，带了有两年多时间，姐姐一直很疼爱她。附近的邻居也都很喜欢她，悦宝刚到了那里，就跟附近的一位阿姨玩上了。阿姨给她梳头，扎小辫，却发现她头上长满了虱子蛋，就细细寻找，意外发现头上居然有虱子在爬。不找还好，越找虱子越多，阿姨给她找出来了五十多只，把我也给吓了一跳。这么多的虱子在她的头发里，得咬她多少血啊，难怪她总是说头好痒好痒啊。阿姨建议把她头发剪短一点，勤洗头，最好每天放学回来都要洗一次，还嘱咐每回洗完头后要记得抹干净头发，千万不要留湿头发，容易生蛋，也容易感冒生病。阿姨开玩笑说，你跟悦宝一起睡，虱子也会跑到你的头上身上去。

阿姨建议我多给悦宝篦头，慢慢就会少起来的，一般小孩子因为洗头不勤，不注意防护，又爱动，爱玩，爱吵闹，头发很容易出汗，头上如果总是湿漉漉的就很容易繁殖虱子。她说得很有道理，这个确实要重视，看来我要多督促悦宝，以后必须勤洗头，争取每天都洗一次头发。

晚上检查悦宝的作业，她把一个“旧”字写反了。这是什么脑回路，还可以这么写字。她晚上做完作业后，又写了一首诗《蚂蚁和竹笋》，还是写得很好，有生活气息，有想象力。

蚂蚁与竹笋

现在，蚂蚁开始建房子了

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搬土

竹笋昨天

和我一样高

你看，今天它又长得

比爸爸还高了

我傻乎乎的在看蚂蚁

在它们搬土时放了一粒米

本以为蚂蚁会马上转头搬米

我却猜错了

它们仍在搬土

只有一只蚂蚁朝蚁群中挤

竹笋上挂满了露珠

而它本身却是灰色的

虽然它是丑陋的，但它很伟大

一个宽三厘米、长四厘米的竹笋

它竟把一个比它大十多倍的

大石头给顶了出来

难得它们

有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

12.洗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头

每个孩子都可能成为天才。

对于悦宝，我真的不是很急，我得慢慢培养她。我的耐心和想法，以及悦宝的想法和她的兴趣，只要好好交接上，循序渐进是可以呈现出不同凡响的生活的。

我用柴火烧了一鼎锅的热水，烧开后给悦宝洗了头发，又用吹风筒帮她把头发吹干。我给她梳头时建议她最好彻底剃一回光头，把头上的虱子全剃掉，让它们无藏身之地，这样就再也不怕有虱子了。悦宝被我说动了，她说，那要记得给我买一顶帽子戴在头上，要不，别人会笑话我的。

我跟悦宝说，我们等下吃完早饭要去给爷爷扫墓、挂青。在故乡，大多清明时节都会下雨，今天也是，山上和田野里一片细雨。

母亲早已煮好了早饭，我们还在等侄儿江桦，他是二哥的儿子，常住在他姨娘家，刚从长沙某大学放假回来，他是特意赶回来给他爷爷挂青的。江桦长得很高，也很帅气，我要悦宝喊他哥哥，悦宝看着他，有点怕羞，不吭声，只知道在那里笑。吃饭时，我给江桦和悦宝两个分别夹了块鸭腿。我让悦宝也给哥哥夹点菜，她就站起来，连连给他哥哥夹了两次。孩子们需要更多的接触与交流，由于我很多年没在家，跟江桦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而他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想起小时候他老爱跟我玩，我经常晚上带他跟我一块儿睡，也会给他洗头，然后再用梳子给他把头发分开来，他的名字还是我给他取的，我寄予在他名字里所蕴涵的一切意义，但愿他以后能懂得。

我们给先辈们扫墓、挂青，到处都是怀念的人。鞭炮声在乡村响遍山野，父亲是2009年2月6日下午四点多离开我们的，至今已六年多了，我曾在一首诗里写过这样的句子：“父亲活在我们向阳的山坡，而我们也慢慢苍老。”

父亲最终留在了黑痣山。这是他生前选择的地方。他说，如果我走了，就把我埋在自己的地里吧。他选择了我们屋对面的黑痣山。黑痣山下面有一条马路，这条马路通向杨林镇，也通往县城。无论是悦宝上学还是母亲去赶场都得走这条马路，经过黑痣山时，亲人的心里都会不经意地想起父亲。三哥和我、江桦、悦宝、还有满叔的儿子老丁，我们一起去了父亲的墓地给父亲扫墓、挂青。墓地上长满了青草，我们把草割干净，又用锄头把旁边的泥土翻了新，填了一些新土到父亲的墓旁。我们分别给父亲烧了纸钱，请了酒，说了话。我让悦宝说句话，她总是不语，怎么开导她也不说。

三哥要去外地了，我们去送他，我跟悦宝说，等下要跟三伯说再见，还要让三伯转达你对伊美姐姐和小雨弟弟的问候。走出家门口时她还蛮积极的，等到了马路上听到我要她这么做时，她就站在围着菜地的一排栅栏前不走了，我怎么劝她，她就是不动。送三哥上了车后，我越想越生气，一路上数落她个不停。她低着头，不吭声，只默默地跟着。

我当然明白，她不想进入大人的游戏，更不想做她不愿做的事情。我只不过想培养她一种热情礼貌的习惯。她太少主动跟别人打招呼了，尽管我知道很多孩子也都是这样，内心羞怯和不习惯，久而久之就不太关心身边的邻居和亲人。有时，别人主动喊她，悦宝，你吃饭了么？她也不回应，这是我最难以忍受的。如果我在场，就一定要她做到答应别人的问候，我会告诉她，这是别人对你的一种尊重，你也必须要去尊重别人。

母亲说，曾阳在上学的路上叫悦宝，她看也不看，仰着头只顾自己走路，一副骄傲的样子。我问悦宝，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不是跟曾阳是好朋友么？她不说话。我告诉悦宝，要珍惜好朋友，她跟你打招呼说明她很喜欢你，对你表示亲切友好，你不应该让别人感到失望，要热情微笑地回答她，让对方知道你也是很亲切友好的。你换一个角度想想，如果是你充满了欣喜地跟她打招呼，她头也不抬不理睬你，你心里会怎么样呢？悦宝这时才小声地说，我们在车上说话了，她今天上课还找我借笔呢。我说，你借给她了吗？悦宝说，借了的。

与悦宝相处的片段，是我们与时间的结识。她满心欢欣时会情不自禁地摸我的头，拍拍我的肩膀，抚摸我的胡子。有时她会轻声说，爸爸，你要少抽烟。

她的身体里有不同时间的模样。

悦宝日记：在车上，曾阳和我玩了一个游戏。这是曾阳首先提出来的游戏。什么游戏呢？原来是叫我们说出自己看过的电视节目名单。我说，快乐大本营、天天向上、我为喜剧狂……等等等等。曾阳说，小花仙、熊出没之……她说的（得）根本停不下来，最后我输给了她。她告诉我说，还有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大耳朵图图等。可问题是，她说的这些，有的真的不怎么样，我都说不好看。

然后还有一件事情，也跟曾阳有关系。那天我看见了许多的蚂蚁正在一个接着一个的帮（搬）土，我才发现，外面的土好细呀！它们不辞辛苦地帮（搬）土，就这样来来回回。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曾阳。我们又一起编了许多不可以说的谜语。其中曾阳编了一个这样的，她说：“什么水果是红的？”“苹果。”我说，为什么是苹果呢？因为它是红的。可她却说：“错，你猜错了。苹果也有青色的。”“什么？”我说，“石榴啊？”我猜对了！可我却觉得这个也不算，因为石榴里面也有白的。曾阳却说：“我说的颜色都是代表外面的一层呐。”

天冷了好多，早上还下了点雨，就感觉更冷了。我想，悦宝在学校读书，她会冷吗？最近她晚上睡觉老爱踢被子，盖上去没几分钟，不是被她用手掀开，就是用脚蹬走，我要不断地给她盖被子。有时她会冷不丁朝我肚子上踢来，把我踢得哎呀一声。我不耐烦了，就会摇醒她，叫她别乱踢被子，要养成好好睡觉的习惯。说她一次，她就会老实一段时间。

母亲今天煮的菜有点辣，给悦宝留了四个鸡腿，她毫不客气地放开来吃，边吃边说，哇，好辣呀！我说你辣多吃饭呀，光吃肉怎么会不辣呢？她就赶紧补了几口饭。吃到第三个鸡腿时，母亲对悦宝说，你留一个明天吃不好么？要全部都吃完么？悦宝就留了一个在碗里，夹了一点莴笋丝来吃。悦宝今天穿得很暖和，戴着冬天的帽子，看上去很美。她今天的表现总体很不错，按时完成作业，放学回来，喊了奶奶和我，也喊了来家里的客人。她听话时，我心里就暖暖的。

晚上悦宝去跟母亲睡觉时，我问悦宝，今天星期几？她说星期四，明天星期五啦。一个星期真的过得好快。一个月又过去三分之一了，我感觉还没做什么事情。书读得比原来少了很多，得补补课，还有说好了要带悦宝去山里摘茶耳、茶袍。上次母亲去地里干活顺便从山边的茶树上摘了几个茶袍回来，悦宝吃了觉得特别好吃，那可是我们小时候最熟悉的味道呢。

悦宝现在每天写好了日记都会主动拿来给我看，只是她正在写时不许任何人去看她写。要等她写好了，主动拿过来给我了，才能打开看。我在写日记时，她就很想来瞧瞧，看我都写了些什么好玩的。她知道我每天都在悄悄地记录她的生活。悦宝就问我，你每天都看我的日记，你的日记也得给我看呀。

给孩子树立榜样和良好的习惯真的非常重要。悦宝现在基本上能做到放学回到家后，就会自觉写作业，每晚九点半左右按时睡觉。她也感受到了父爱所给予她的温暖、快乐。我高兴时，忍不住要捧住她的脸蛋，左右亲吻。亲在她脸上舍不得移开时，她说，爸爸您别咬到我了。我激动了就会把她往空中用力抛几下，再接住，她就咯咯地笑，说，我怕痒痒。

悦宝下午写作业时趴在桌上睡着了。我叫醒她，口水都流出来了。不过，今天的作业不算太多，刚入夜不久她就全部做完了。我让她看了会《动物世界》。我跟她说，看到九点多就要去睡觉。她说，我知道的，九点三十分左右我会睡的。

周五悦宝放学回来是最早的。今天总算出阳光了，但还是蛮冷。难得这么好的天气，我提醒悦宝洗头。她做了一会儿作业，就自己动手在偏厢房拿舀水瓢从鼎锅里舀水出来，放在脸盆里。她洗头时，还与隔壁邻居家的女孩在说话。这是极为少见的，我鼓励她要多与邻近的小伙伴们玩，与她们友好团结。她洗完头，又与邻居女孩在阳光里晒了很久，两个人叽叽喳喳，像两只小鸟，语气欢欣雀跃。邻居女孩已经在乡镇上读寄宿初一了，很文静的一个女孩，父母亲都在外省打工，哥哥也在乡镇上读初三，兄妹俩跟着爷爷奶奶在一起。奶奶是个呆傻的老人，但还能做饭煮菜，也能做工。邻家女孩给悦宝扎了很多小辫子，特别好看。看到她们玩得这么友好，我也很高兴。我甚至鼓励悦宝继续跟她玩，作业晚点做都没关系的。悦宝听了后有说不出来的欢快，她还小声告诉我说，邻居家的小姐姐耳朵打了一个耳洞。

我让悦宝以洗头为题目写一首诗，她坐在那里想了很久也没有写出几个字来。她跑过来跟我说，能否换一个题目写，我说那你想写什么呢？她说，就写屋门前的小鸡吧。她这次写的诗歌远没有前两次写得有状态，但我还是鼓励她继续加油。我让她明天再好好想想，看看能否再修改一下。

这几天悦宝下午写作业时，写着写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告诉我，因为这几天夜里有时会突然醒来，然后要过很久才入睡，反复醒来影响了她的睡眠。

悦宝的眼睛里满是八岁的光亮和干净。我该怎么样去珍惜和小心翼翼地呵护，才能赢得她更持久长远的那份光亮和干净呢？我每天都在等待她放学归来，在屋门前的竹林看见她一蹦一跳的样子。我也会走到村口的马路上去迎接她，看见她远远地在喊我，朝我微笑。

我问她，今天怎么不坐车回来？

她说，我想走路。说完嘿嘿地笑起来。

我通常会在她心情非常愉快的时刻，对她也投去孩子般的微笑，然后把她抱起来，双手用力高高举起，再放下，再举起。直到她笑得实在喘不过气为止，她说，老爸别让我笑了，我笑不赢了呐。

我亲爱的八岁的悦宝。

悦宝日记：星期五，天气晴，我今天洗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头。

首先，我准备洗头时，来了一个人———我的令（邻）居女孩。她一直在看我洗，我这时还没把头发用水泼湿，我就迫不及待地抹了一点儿洗发水到了头发上。她看到后说：“你在炒菜呀？”她这么说话真是惊喜到了我，感觉好搞笑。我一激动就把我的头发弄成了阿童木的发型。

她告诉我，她的耳朵打了耳洞。还给我看她的耳朵，我看见她的耳朵上已经有了耳环，耳环边上好像肿了，而且我还注意到了，她耳朵的洞旁边有些红。为了吊个耳环，打耳洞真的不怕痛吗？真是太吓人了！

13.茶耳在水里泡久了能变回茶叶吗

听悦宝说话，我禁不住浮想联翩，她的话很奇怪，又有对空间的迷人想象力。她和树站在一起，简单的植物与简单的她构成了一种简单的哲学美图。我也经常会在她不经意的时候说出来一些不经意的话，有时她听不懂，会追着我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我只能用树林里的绿色与扑飞的昆虫来转移她的话题。

在家里，陪伴孩子的首要任务，是要试着让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铺叠被子，比如自己扎头发、扫地等等，她不一定做得很好，但可以带动她对生活的主动关心，养成好的习惯，保持对于生活的热爱。我有时让她抹桌子，让她拿扫帚把堂屋里、屋门前清扫一遍。她扫了两三天后，感觉手胳膊有点酸痛，她说，我是不是生病了？我说，这是你太少干活了，你要像奶奶那样一天到晚地忙个不停，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所以，你不仅要多在生活中动起来，帮助奶奶干点力所能及的小活，还要认真地念书写字。不过值得表扬的是，她最近在写作业上的确做到了主动，但有时也爱以写作业的名义搞小动作，明里是写作业，暗里在涂涂画画。神气又假充，一旦看到我在注意她，她就坐直了身子，手里捏着一支笔，一本正经地翻动着课本，做出认真写作业的样子。等我去检查时，才看到原来她根本就没动笔写作业，而是在看课外书或者在草稿本上乱七八糟地画图。我说，难怪经常作业完成得那么慢，原来是在背着我贪玩呢？我每次批评她，她就用那么一副胆怯又无辜的委屈样子看着我，又让人忍不住想去疼爱。

母亲让她把从山里摘回来的小竹笋剥干净，有蜜蜂从门窗外面飞进堂屋来，在房间里嗡嗡地响动翅膀，悦宝提醒我，爸爸，有蜜蜂，别乱动，小心被它蛰到。

悦宝细腻中经常充满了对事物的好奇与观察力。

悦宝日记：到了晚上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我以前都不知道的事情，想知道是什么事情吗？一定很想知道吧，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大概晚上七点多吧，奶奶就拿了一个叫米shai的东西在房间，然后在米shai里面放了包茶叶，茶叶是从屋后面山上摘回来的绿茶叶，然后，奶奶就把茶叶放在那里用手揉啊揉的。过了不一会儿，茶叶减少了，奶奶就用两块还没有干的布给盖到了已经揉好了的茶叶上，并且还把她揉好了的茶叶dui成了一个半。啊！原来茶叶还得揉的啊，长见识。

每每吃饭时，悦宝只给我的碗添好了饭放在桌上，过来喊我，爸爸吃饭了！奶奶这时就假装生气地说，你看，还是只对你爸爸好呢。奶奶仍然像往常一样是带着满脸的笑。悦宝说，哪里呢？我给爸爸添饭时，看到奶奶都已经早添好了呢！

山里风大，估计是在南方城市出生的缘故吧，回到乡下来悦宝很容易感冒生病。悦宝总有点咳，我的心里隐隐有点担心。几次想抽空带她去县城里的医院彻彻底底检查一下，又想她能尽快好起来，心想等再过几天，也许就好了呢？我想下个周末前，若她还是没见好转，就定要带她去县城医院看看。

轻柔的音乐可以让心安静许多。我在房间里写作时，看到悦宝在旁边写作业，外面的阳光那么好，音乐又这么干净，让我产生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心想如此这般也是一种美好生活。我有时就喜欢这样看着她，发呆般地长长地坐在那里看她，看她安静而认真写作业的神气。她写着写着，遇到了一道题，放下笔来，拿出她的手指头，开始不停地比划计算着，突然回头看到我在看她，愣了一会儿就笑起来，嘿嘿地笑出声来说，不准偷看。我觉得她和故乡在那一刻，是那么的有趣，那么意味深长的迷人。

我们都不能辜负了这美好的阳光和音乐，还有我们的生活。

我跟悦宝说，不写作业了，我带你去干一件好玩的事情。我带着悦宝去山里摘茶耳、茶袍，却意外摘到了另外一种野生袍，那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味道，甜甜的，酸酸的。悦宝欢蹦乱跳地喊道，好好吃的袍啊，甜甜的，酸酸的。她说，这样的植物营养美味，到城里是买不到的呢！我说，那当然啊，这是真正的原生态野生的健康食品呢。她不停地点头，表示同意。她对着茶树喊，茶耳你出来哦。我说，你别喊那么大声，等下茶耳们听到了就都被你吓跑了。过会儿，我故意骗她说，有茶耳，好大的茶耳呀。她马上跳起来问，在哪里呀在哪里？这时她真的看到了茶耳挂在茶树枝上，马上又兴奋起来了，我发现了茶耳，茶耳在那里。她立刻蹦跳了过去，攀压低枝叶把茶耳摘下来，回过头来把摘下的茶耳递给我看，喏，茶耳，茶耳！脸上露出很神气烂漫的笑来。阳光穿针引线地漏到悦宝的衣服上，那抹色彩如此动人。

不生爸爸的气了吧？我问她。还没出发来山里摘茶耳时，我让她抓紧写完一道数学题，哪知道她慢腾腾的，还老出错，我忍不住狠狠地批评了她。一道非常简单的数学题，她不按照简单的思维去做，反而想得过于复杂了，把书本写得乱七八糟，涂了又涂，改了又改，我越想越生气，气得受不了就大声骂了她几句。骂完了又觉得真不该这么大声，至于吗？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从眼睛里就滚出了几颗泪珠来，我心里一软，语气就温和了，开始试着去哄她。不哄还好，一哄她就觉得更加委屈了，甚至放开声腔抽泣起来。我说，你不会的题目可以问爸爸，我又不是不给你讲题。悦宝说，我本来是会做的，可是我一紧张这道题做起来又感觉有点不对题。我今天的确是脾气大了点，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火，对她好一顿数落，换成谁也受不了，何况是一个孩子呢？还要受我这无法管制的坏脾气。我每次对她严厉过后又深刻检讨自己，以后尽量不要在她面前凶她，要多点好性情去面对她，尽量要温柔一点，和蔼一点，更不要说拿什么东西去打她了。虽然是在吓唬她，但我毕竟显露出了不好的一面，会给她造成一种看不见的压力与紧张。

我带她去山里玩，就是为了缓解她刚才遭受的委屈和难过。我想让她先开心起来，忘记刚才的不开心然后再回来写作业。果然有了很妙的效果，从山里回来的路上，她嘴里说个不停，她说，我今天玩得太开心了，谢谢你，爸爸。回来后她开始写日记，有好几个不会写的字都跑进房间里来问我。看到她这般，我有点高兴。悦宝问我，茶耳如果在水里泡久了能变回茶叶吗？

悦宝日记：今天下午四点的时候，我和爸爸一起采摘野生的茶耳、茶袍，还有粒袍。我和爸爸走进山里，爸爸第一个发现了茶耳，我摘到了几朵后，又高兴地叫了起来：“茶耳！茶耳！”然后，爸爸又说，“你叫茶耳，等一下那个茶耳听到了，它又跑了。”过了一会儿，我又蹦蹦跳跳地走着，像电视剧《西游记》的孙悟空一样。

今天我和爸爸玩得可真开心呀！

14.屋门前的两只鸭子在谈恋爱

今天早早就起床了，我和悦宝一块儿吃了碗面条。我要去县城里拿稿费，我打算先搭乘悦宝她们的校车，到杨林后，再转去县城的班车。正吃着面条，悦宝听到公路上有车在按喇叭，她马上放下手里的碗筷，背上书包就往公路的方向奔跑起来，她好像记起了我也要搭乘班车，回过头来又朝屋里喊，快点呀，老爸，车来了。

我刚走到村口公路准备上她们的校车时，看到维福骑着摩托车从屋里出来，我问他这么早去哪里？他说去杨林帮别人装修房屋。我就改变了主意，坐他的摩托车去杨林，便利快捷。山林的公路上，每一个村口都是在等待校车去读书的孩子们。他们或蹲或站在那里，就像山谷里的一株又一株小树苗，是乡村最亮的风景。

我领了244元稿费，是一家内刊寄过来的，发表了我一个散文。我给悦宝在城里买了一双跑鞋、一支笔、两个绘画草稿本、一本《小学生作文大全》等。我给自己买了一双凉拖鞋、以及一些文具用品等总共花去了75块，回来在黄桥铺等车时买了5块钱的香蕉。到了家里，母亲、悦宝和我三个人刚好每人分得两瓣香蕉。悦宝见我给她买了这么多东西，自然是高兴的，看我的眼神都跟平时有了几分不同。我对悦宝说，你看，我和奶奶都没买什么东西，就只专门给你买了东西，只想着你呢。这么说，悦宝当然心里更是美滋滋的，她突然欢跳了一下身子，然后嘿嘿地哼出了两句无厘头的歌来，一边唱一边敞亮地笑。

刚才回来时，家里的门是微微关着的，推开门，悦宝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写作业，她蹲在椅凳上，那份安静的认真与专注，如果我悄悄地用手机给她拍下一张，那会是怎样的镜头神态？

悦宝日记：今天早上的时候，我还在吃面，也就是我正在吃早餐时，院子马路上有卡车响起来，我误以为是接我们上学的校车，我顾不上吃早餐，放下筷子，背上书包，飞快地朝等车的地方跑。可是，到了才发现是一辆卡车。

过了一会儿，校车真来了，别人排起了队，这时的我还在懵懵懂懂。就跟着他们一起排起了队，我是在最后一个排的。上了车后，我又感到非常奇怪，咦，爸爸呢？他不是要坐我们的校车去洞口县城吗？怎么又不去了呢？我看了看车的前面，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哦，原来爸爸坐别人的摩托车去。

与往常一样，她打开了作业，开始了她每天的作业工程。但对于她，每次开启作业都有一个内心的小秘密在游荡。每天她写作业时，我就在思考怎么让她的速度再快一点，哪怕是提升那么一点点也行，只要有改变就好。可是她真的只有那么快了，再催促也徒劳。看来，只能多点的时间和耐心来督促她了，我现在为自己担忧，也为悦宝担忧，还为母亲担忧。我们三个人的生活是一副重担，压在我的肩上，我必须要挑起来，而且要挑得漂亮。我相信，事在人为。

我问悦宝，这乡下比城里好吗？如果让你选择的话，你是想在这里读书生活，还是想去深圳呢？她说，还是这里好，就是洗澡不太方便，其他的都很好。这个确实是的，因为我们在山下，没有河流，用水都是靠山脚下的一口古井，饮用还是管够的，如果大家都用来冲凉洗衣服就明显供应不足了。除了用水的困境，故乡是充满了可爱的所在。乡下给予了悦宝很多新奇，也拓宽了她的想象力。

她今天写的日记，是关于两只鸭子谈恋爱的故事。我忍不住想笑，也对她有这种大胆的想象感到不放心。我问她，你怎么会如此想呢？是不是平时看多了这样的电视呢？她说，没有啊，我只不过觉得门前的两只鸭子太好了，在一起的样子很幸福很像恋爱。她的话让我觉得她内心对爱的渴望很强烈。我得平时多点时间陪她一起玩才行，也得让她尽快把写作业的效率提上来，把空下来的那部分时间，留给我和她的交流和玩耍。

悦宝日记：今天，发生了两件奇怪的事情。先说第一件，关于冷血的动物可怕的事情。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曾怡，她悄悄地凑近我的耳朵旁说：“曾子悦没告诉你一个秘密，有一次，我去我家旁边的一个地方，有一条黑黑的东西在蠕动，我感到很神秘，就拿根树枝去弄它，没想到是条小蛇。”听了她这句话后，我心在怦怦地跳。如果曾怡家真的爬满了蛇，那未免也太恐怖了吧！

再说第二件事情，一件与鸭子有关的事情。我看到了这件事情，简直难以置信，我们家的鸭子在屋门前，我便对鸭子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瞧，有三只鸭子排成了三角形，左边的是我家的鸭子，右边的是邻居家的，也许和我们家的鸭子谈恋爱了。

又有一只鸭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就在这时，排成三角形最前边的那只鸭子，突然欢呼：嘎嘎嘎……我知道它在说，它们马上要结婚了……那只鸭子和我家的鸭子害羞了。

也许，我家鸭子真的和那只鸭子谈了一场恋爱，过不久，应该会有蛋宝宝了吧！

悦宝今天的表现值得为她点个赞。她不仅仅早早完成了家庭作业，还主动拿起扫帚清扫起堂屋来。看来督促还是非常有效果的，哪怕她是一点点的改变和进步我都非常开心。孩子的确需要给予鼓励，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很快就会变得简单得多。

天才刚刚黑下来，她就跑进我的房间里，兴高采烈地说，爸爸，我的作业完成了，给你看我刚完成的日记吧。我看到她昨天写的那篇关于鸭子的日记，她的班主任老师用红笔写了几个字：想象力丰富。这篇日记我每看一遍都忍俊不禁。

她开始有了写东西的兴趣。我并没有指出她写的东西是好还是不好，也不要求她太多的讲究，只要她能写出来，愿意写，至于怎么写，写什么都没关系。哪怕是走了题的大胆练笔，我都会鼓励她。写吧，写出来就行。在我看来，目前的悦宝写作还不应该以对与错，好与不好来判别，她应该更纯粹一点、更简单一点，当然最好是更快乐一点，就像她孩子般的笑声和撒娇，没有来由没有原因。她只是她。她只是属于九岁年纪的一个孩子。

我希望我能够在不放弃赚钱的情况下，留在她的身边，多给予她一份温暖，多给予她一份别的父母也许忽略的、不在意的、很容易但很难坚持给出的一点小小的肯定和赞美。

15.坚持写日记挺好的

坚持就是胜利。有的事情，没有开始之前，觉得没什么，但是等你去做了，而且坚持做了一段时间后，你会发现，原来坚持也是充满乐趣的。比如，悦宝写日记，她经常记录生活和学习的点滴，她记录了，我就能看见，她写下了，我就能知道。最重要的是，她写的日记都特别真实、真诚，几乎是做到了我手写我心。哪怕是对老爸有一点意见，对同学们有点看法，她也会写进日记里，对老师的感恩也会顺手记录下来。这种习惯的养成，不仅培养了她的思维，还提升了观察的能力。写日记这个事情，还得感谢悦宝的班主任，山下小学的李玉老师，她建议悦宝每天都记录自己的生活和学习点滴。悦宝这个人，对老师的话都很愿意听，也愿意努力地天天向上。

写日记她好像并不会磨洋工，有话想说时，就算写错字，也跳过去，继续书写，一点儿也不影响她把发生的事情说完。但回到写作业，她就开小差了。当她跟小伙伴们谈论关于家庭作业完成的时间与速度时，她对于别人完成的作业时间简直不可理喻。她甚至用了夸张的表情争辩道，你信吗？

悦宝日记：今天，发生了一件觉得半信半疑的事，想知道是什么吗？一定很想知道吧！那就让我们来听一听吧！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和曾怡走同一条路回家，她说，“我可以几秒钟把家庭作业做完呐。”她又补充了一句：“是在家里呢。”说完她又啧啧啧地惊叹自己的几声，露出了一副得意的表情。

你信吗？哎！我糊涂了，别人写家庭作业给他几十分钟肯定都完不成的，她几秒钟写完所有的作业，是她夸大了她的说法，还是我听错了？可是，她写字真的像风一样快，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又想她跟我说的她的话，是不是话里有话呢……

我回来后，也坚持写点日记，到昨天已坚持完成了一个月，基本上做到了每天都会写。我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写腻，但目前还是蛮有兴趣写下去的，能够记录回家后的一些心情与生活中的忧伤与快乐还是挺好的。

周五下午才两点多，悦宝就背着书包回来了。她把外套脱了下来，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服。我说怎么穿这么薄，她说我没有坐校车，是走路回来的，阳光很晒，好热。我都出一身汗啦！她燥热的身体充满了活泼的气息，她的脸蛋红扑扑的，都是孩子的生气，我突然发现眼前的悦宝好像是一个全新的她。我去找来一件轻便的外衣给她穿上去，嘱咐她别感冒了。她穿上了我找给她的衣服，我又抱了抱她，在她的脸上亲了又亲。她笑着说，老爸注意你的胡子呀！

她的话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还能激荡起我内心的涟漪，随之而来的，是天色已晚的莫名孤独。

吃完饭，她把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拿给我看，有语文、数学和英语等。我让她先把语文完成。她完成语文后，我又吩咐她自己去洗头。她洗完头问我还有什么可以做的？我说，这样吧，你把我的房间和堂屋里打扫一遍吧。扫完后我带你去山里散步。她听了兴趣高涨，马上拿起扫把扫起地来，不一会就完成了任务。我说，走吧，散步去。于是她就跑到前头，很快就跑得不见了踪影，我在马路上到处张望，正在思量这个人跑哪里去了呢？她突然从一棵树背后溜了出来，吓我一跳。她咯咯地笑，我就是要吓你一跳呢！

阳光掉落在她的肩膀上，树上的叶子在她的头顶跳舞，故乡瞬间变得清澈而美好，因为这张陪伴的小脸，而格外迷人。

散步的山上，她问了我很多的问题。她真的有太多的想法。她问我现在我们的山里还会不会有老虎。我说不可能有老虎的，如果有老虎谁还敢到山里干活呢？老虎是会吃人的。她说，可是为什么还有人要专门养老虎呢？

我们在山里碰到了邻近的小姑娘们在摘小野笋。三两个人在树丛里，唧唧喳喳，像鸟雀飞来飞去。悦宝说，山里面肯定会遇到蛇的，她们要是遇到蛇该怎么办呢？我说你不要去招惹它，蛇是怕人的，蛇也能听见人说话的，听到声响它会悄悄快速爬走的。

回来时，她说她可以背起我。我知道她这是在吹牛，不过，她能够想到要背我，就算吹牛也是蛮牛的表现。我说，既然你这么牛的一个人，那么，来吧。我背你回家。我弯下腰蹲在她面前，她也不客气，轻盈地一弹跳，就到了我的背上。她太轻了，我说你得多吃点饭啊，这么轻，一阵风就能吹走你的。她说，没有啊，我看我的屁股和手臂还是蛮多肉的呢。

悦宝日记：我的班上有一个人，她经常偷别人的钱和一些学习用品。还欠了别人很多块钱。当上课的时候，二年级的老师气冲冲地走进教室来，大声嚷到：“张菖菖，你给我出来。”过了一会，大家就知道了她偷了二年级的一沓本子。有人说：我的钱丢了。我的本子不见了。我的圆珠笔也不见了……老师听了同学们说的这些话，又把目光锁定了张菖菖，老师投向她的眼光，老师望而生畏的眼神，让她紧张极了，因为她知道老师马上就要批评她了。

16.山下小学和班主任是她启蒙的种子

小叶

小树叶

看你的衣裳多美啊

青绿色的你

躺在大树妈妈的怀抱中

你对着太阳撒娇

风儿来了

你和她聊天

蚂蚁也来凑热闹

它顺着小树叶的方向爬

小树叶急哭了

公鸡安慰小树叶

“别怕，我来帮你。”

蚂蚁爬到了小树叶身上

“别怕，我是来找你玩的。”

猫儿也和小树叶打招呼

小树叶又笑了。

有灵感时，就要写出来，只有及时捕捉到大脑里的想法，才能碰撞出诗意的火花。比如悦宝今天写下的这一首诗歌，真不错。以往她写完诗歌，都要我给她JM+u/F8j3Y341NCY9Nnweg==取题目，没想到，这次她自己给诗歌取了一个题目，并且符合诗歌的主题内容与意境。我鼓励她说，题目取得挺好。我把她的这首诗歌，还有以前写的另外三首，总共四首诗歌全部用电脑敲下来，存起来。我给她设置了一个文件档案：小云朵的诗。等时机成熟，投稿给报刊试试运气。

我跟悦宝说，你的诗歌说不定还能投稿发表，赚到稿费呢。

悦宝说，赚到稿费，我们去赶场给奶奶买些好吃的水果。

周六中午我给悦宝播放了一个动画片《抢劫坚果店》。这个片子我也没有看过，刚好可以跟她一起观看。她坐在凳子上看得很投入，腰挺得很直。我看了一会儿，有点累就上床靠了会，没想到睡着了。吃午饭时我才醒过来，悦宝还在看那个动画片。我说，这个动画片播放这么长时间呢，很好看么？我看到悦宝在屏幕前一直笑得很开心。悦宝说，爸爸，好看呐。看完动画片吃完午饭，我吩咐悦宝要帮着奶奶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悦宝一本正经地在饭桌前听我吩咐，看着我也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我奖励她去院子里跟其他小伙伴们一块儿玩，尽量天黑前要记得早点回屋里，不要让奶奶到处找着喊。

我去山里的马路上散步时，看到悦宝与几个小伙伴在一起玩得正欢，听见她在高声地发表着她的演说，这一幕让我有了小小的欣慰。至少，她在慢慢融入这片种植庄稼的土地和这里的小伙伴们。我从口袋里找出一根烟，点燃它，深吸了一口后吐出了一缕长长的烟圈。烟雾在山风的面前无法聚拢，很快就风轻云淡地散去。

悦宝越来越好，作为父亲，我自然也是越来越欢喜的。

悦宝的大脑里永远有着想象的马达，哪怕她在生活中发现了再平常不过的事物，她都能在她的观察中输入想象的神气。

悦宝日记：我和奶奶准备扯小笋的时候，却不知道还会遇见另外一件事情。我走在池塘边，看见了一个蛋浮在水面上，我不能确定它就是一个蛋，有些人走过了过来，我就说：“喂，你们看，这里有一个蛋。”我话音刚落了一会儿，那里面的其中一个人说：“这是一个鸭蛋。”又有一个人说：“这个蛋估计臭了……”我又去看那些人在池塘边钓鱼。又有一个人发现了一个蛋，说：“这个是一个好蛋。”接着，他又说：“你看，它沉下去了呐！”我听见了他急促的惊讶声，我也跟着一个劲地看着水面。今天，我在池塘里看见了两个蛋，鸭蛋。

悦宝迷上了动画片，又接连看了动画片《极地大冒险》，竟忘了写日记。我提醒她忘记写日记啦，她说，我会补写的。今早很早起床后她就赶紧补写上了。

母亲宰了一只鸡，鸡腿自然都是分给她的，我看她咬不动的样子，就帮着她把鸡腿的肉咬了下来，放到她的碗里，哪知她竟然不吃了。奶奶问怎么不吃了？我当然知道她为何不吃。母亲没看出来，我自己的孩子，她那点小心思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母亲不明就里，还以为是煮得不够好，又重新把鸡肉煲了汤。我有点生气，要悦宝写明不吃的原因，她不好意思当面跟我说，写下来用文字悄悄告诉我，总是可以的吧。她感到很为难，不好开口，又难以动笔，一直在那里发呆出神。拖延到晚上她才怯怯地到我房间里，对我小声说，我不是不想吃鸡腿，是因为你用嘴咬过的，会有口水在上面的。她说的我都早已猜到了，但还假装很生气地说，有口水又怎么样？那也是爸爸的口水，你还不是爸爸用口水喂大的么？她眼睛怔怔地看着我，充满了惊讶和难为情。

整晚，这件事情让我想了很久。悦宝已经开始拥有了自己对生活的独立想法。

悦宝今天刚放学回来，才到屋门口我就对她说，今天是奶奶的生日，你想送点什么给奶奶呀？她说，那我就祝奶奶生日快乐咯！我告诉她，我今天买了两只羊回来。她跑去柴栏里看了那两只羊，回来还学着羊咩咩地叫唤。我对悦宝说，以后你晚上去柴栏里上厕所时就不怕黑了，有羊在那里陪伴你呢，它们也是你的小伙伴。她听了觉得很温馨，眼睛里尽是欣悦。

她说，听到羊在咩咩地叫，心里就不怕黑了。

悦宝的班主任李玉老师希望我可以指导悦宝写两篇关于少年向上、真善美伴我行的文章，她想推荐悦宝去参加杨林镇中小学的征文比赛。我让李玉老师多带带她，多启发悦宝，她爱写日记，对语文有很大的兴趣，其实都跟李玉老师的引领有很大的关联。我跟李玉老师说，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去指导她呢，老师可能会比我更懂如何启发孩子的学习。李玉老师说，你在家也稍微指导指导下嘛。我告诉她，我这个爸爸有时很失职。很多人以为她写出诗歌是因为爸爸是个作家，而事实上我从来就没安排她看什么书，怎么写文章，都是这次回家后无意间在草稿本上发现了她的“才华”，主要是李玉老师教她写日记这个好习惯才得以发现的。李玉老师说，那就麻烦你指导她多用点心啦。

山下小学和李玉老师是悦宝写作启蒙的种子。

我每次都想去抱抱亲亲悦宝。她就提醒我，爸爸小心胡子呀。拥抱她，我能每天都能感受到悦宝散发的快乐，不知道她能否感受到我的快乐呢？

生活有快乐的时候，也有烦恼苦楚的时候。这两天我突然觉得心里挺空虚的，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慌。只有每次看到悦宝放学回来后，放下书包亲切地喊我爸爸，我才感到心里充实起来。我会忍不住俯下身来，抱起她，亲她，左边，右边。每每这时我就感受了一种温暖的力量。本来我是规定好她周一至周四跟奶奶睡，周五至周日跟我睡。但我觉得这两天很空虚，想让她陪我睡，晚上两个人还可以在被子里说说话。我还可以给她讲我即兴编的童话故事，她也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还会沿着我的故事继续创作。

不知道为何，这两天感觉很累，身体累心里也累，一种无法言说的累。

我去了一趟县城，好久没有外出了，去走走，透透气吧。回来时我给悦宝买了一盒牙膏，几个果冻。以后每次出门回来我都要记得给她买点什么，我要养成这种习惯，让她感受到爸爸是时刻想着她的。我回来时，她在写作业cdQod6X3wHg69a15ZhLO91WeFlJ+FDR3meFBWoMxiXo=，村里的一位小女孩在跟她聊天。我问小女孩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曾璐瑶，读四年级了，长得还很水灵可爱。她的爸爸以前是崇拜我的小屁孩呢，没想到他的孩子比我的还大，我的才读三年级他的已经读上四年级了。

睡觉时，我给悦宝剪了指甲。她问我，我今晚跟谁睡好呢？我说你想跟谁睡呢？她说我听你的。我说，那你跟奶奶去睡吧。她故意在房间里弄这个弄那个，磨磨蹭蹭。我说，你怎么还不去睡呀？她说，我在整理明天读书的东西。我说去睡吧。我去外面上了厕所，等我回来时，她却脱了衣服睡在我床上了，我想叫她起来去奶奶床上，掀开被子她却假装睡着了。我想，那就在这里睡吧。

晚上临睡前，我和悦宝还特意一起打手电筒去关羊的柴栏里看了羊，两只小羊看着我们，很温柔地看着，非常可爱。有了这两只羊，我也觉得夜晚没那么寂寞了。晚安，可爱的小羊，你们也乖乖地睡觉吧。

悦宝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两只羊在黑夜里偶尔温柔地发出“咩咩”的声响，我还在想一些事情，我担心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更担心悦宝的学习与健康。

悦宝日记：我看见我的家的一只鸡和其它的鸡都在看什么，它们叽叽喳喳地跑来跑去的。我实在太难抵挡我的好奇心了，我马上跑到鸡群里去，想一探究竟……可是，我却不开心了，因为它们，也就是那些鸡，原来是在啄别人家打碎了的鸡蛋壳，我看到了这一幕的时候，我生气极了，因为这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够在（再）普通的事情。我看了一部电影《极地大冒险2》，咦，那里面所讲的事情不就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一样吗？我经历过的事情你们难以想象的。

我认为今天是个重大而特别的日子。我放学回家后，正在吃饭，我对奶奶说：“奶奶，生日快乐！”奶奶好像笑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完全笑出来。爸爸说：“今天是奶奶的生日，我给奶奶买了两只羊，花了五百多块呐。”买到了羊给奶奶，看得出来，她非常高兴，我赶紧跑到柴棚里去看了看两只小羊。嗯，我可记住了这点：这一天是奶奶的生日。

17.爸爸快来看，飞机又来了

在故乡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悦宝慢慢喜欢上了这里。她与村子里的小伙伴们也能玩到一块儿。相对而言，孩子们内心简单，很容易相处，她与她们的关系也都很好，只要有空了扎堆在一起就会有叽叽喳喳的欢快声。大多数时间，我是希望她能够多跟孩子们一起玩耍。只有在她忘我地尽情玩耍时，才能看见她身上绽放的光彩照人与迷人的气质。那种舒服的样子和欢喜的状态才是一个孩子应该拥有的本来。

悦宝刚吃完午饭不久，曾璐瑶又来找她。最近她俩走得近，曾璐瑶来了，悦宝写作业也积极多了，可能是想早点写完作业跟她一块儿去玩的缘故吧，今天的作业悦宝完成得特别快。她和曾璐瑶有说有笑地跑来我房间，她告诉我，爸爸我作业做完了，我想去外面玩。我当然希望她多点时间跟小伙伴们去外面玩，玩本来就是她这个年龄的天性。我说去玩吧，可是李老师不是说要你回家把作文写好么？你作文写好了没有？她才突然想起来似的哦了一声，马上跑回去又打开了作文本。我说，你先去玩吧，等玩会儿天黑了再回来写吧。但悦宝还是坚持把作文写好才罢休，于是写啊写，总算完成了。可是天已经黑下来了。

我说，今天去外面玩不成了，天都快黑了。她们两个小家伙在用传送纸条的方式写着什么。我说写什么呢？悦宝不肯给我，曾璐瑶却觉得给我看没什么的，我拿过来看：

悦宝：我的牙齿把手弄了一个洞，不痛了。

曾璐瑶：不痛了，那还好。

悦宝：还真的，怪不得我昨天眼皮一直跳，现在，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曾璐瑶：不一定哦！

曾璐瑶：你觉得当大人好一点还是小孩哦？

悦宝：是为小孩可以玩大人不懂的游戏。

悦宝：我惨了，错了一个标点符号，还错了一个字。

曾璐瑶：没事的，只是错了一个符号，一个字而已。曾子悦好朋友，你不要伤心了好吗？慢一点不要太快了，就不会写错。我会等你的。

悦宝和曾璐瑶的这段话跳跃性太大，应该中间有用声音对话，然后不好讲出来的，就写在了这草稿本上。估计怕我听到，才搞的这么一出吧。曾璐瑶性格很外向，脸上圆乎乎的，肉很多，脸蛋红扑扑的，笑起来大眼睛也很亮。性格开朗的人，通常身上都有一股阳光的气息。

曾璐瑶说她写作业非常快。我就跟悦宝说，要多学习璐瑶的效率，把时间腾出来给自己，然后可以玩玩。她比悦宝小七个月，可是她比悦宝还高一级，目前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她身材看上去比悦宝高大些。她动起来，身体上有一种乡村自然的舒展。曾璐瑶说悦宝的脸蛋就像一枚鸡蛋。这个比喻倒很有趣，悦宝听后，想了想，又兴冲冲地说，鸡蛋那么小，我的脸比鸭蛋鹅蛋都大呐！我跟她们两个小家伙聊了一阵，两个小家伙好像都很开心。悦宝还是有点大小姐脾气，说到她的缺点时她就容易翘嘴巴。比如曾璐瑶说她握笔的手握到笔尖了，应该握上去一点，我很赞同她的话，让悦宝把手握上去一点。她却故意把字写得东倒西歪。我说写正一点不行嘛？她还很傲慢地对我说，这么握我哪里能写得动嘛。我一听也上火了，写不动就不要写了，把本子收起来。刚这么说了，她的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滴了。我说，你现在改不了没关系，慢慢改。别人给你提出好的建议你要接受，虚心学习的孩子才能赢得别人的赞赏。她眼泪汪汪地望着我，声音委屈极了地说，我又不是不改，只不过我平时已经写惯了，你要我一下子突然握那么高的笔我怎么写字嘛。

她忽然提高的委屈嗓音，有一点点小提琴的优美。

悦宝日记：今天我写完了作业。我去找奶奶，奶奶在洗碗，我说，您需要我帮忙吗？奶奶说，好。就这样，奶奶教会了我洗碗。那我也来演示一回：首先倒一盆水，之后再把有油的碗，脏了的碗放进盆里，用布擦一擦之后再把水倒了，再倒一盆水，洗干净了。就一个一个的碗拿起来，沥干水叠在藏柜里。这就是我今天的洗碗工序，明白了吧。

下午两点过几分悦宝就放学回来了，在门口突然蹦出来吓了我一跳。我说，吓了老爸一跳呢。我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她知道我准备亲她了，马上用手挡住我的嘴巴，说，老爸的胡子越来越长了。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硬是亲了她的脸，她咯咯咯地笑得停不下来。

曾璐瑶又出现在我们的屋门前，我本来想让悦宝先把语文作业完成后再跟曾璐瑶去玩的。奶奶却让她先去玩。玩到天黑时悦宝才晓得回来，奶奶又说她，天黑了还不知道回来呀。不过，她能够在天快黑时及时回来也是蛮大的进步了，以前无论天多么黑都只顾玩她的，奶奶不去喊她找她是不会回来的。用奶奶的话说，是玩得失了心。我和母亲在杨梅树下刚剥完了一小筐子山笋，又称水笋，就是在山里野生野长的那种小小的竹笋。我看到悦宝回来了满身是汗，我说宝贝回来了，今天玩得一定很开心吧。她说，是的，开心得很哩！开心就好，还记得爸爸让你下午洗头的么？你先去看看奶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先帮她干点活。于是她蹦蹦跳跳地去给母亲做助手去了。不一会儿她又端出一盆温热的水，问我，放哪里洗头呢？我让她去屋荡里洗，提醒她别弄湿了鞋。

晚上洗完了澡，我安排她先把语文作业和今天的日记完成。她在堂屋的纸箱里看到母亲今天从杨林赶场捉回来的小鸭子，忍不住蹲下去细细地看它们，她说，这些小鸭子是多么的可爱呀。她笑得是那么温暖。她穿一身黄色的衣服，也像一只小鸭子。我看到她那么迷恋地观看它们，也跑过去跟她一起享受观看的乐趣，我们小谈了一会小鸭子，奶奶便在喊她要抓紧写作业了。她赶快回到写字桌旁写作业去了。她写字总爱歪斜着写，这个习惯不知她是何时养成的，我每发现一次都要提醒她，然后摆正她的坐姿，让她挺直身子，我每次都要语重心长地告诉她，端正写字的身体姿态有多么重要，如果现在不及时改变过来，将来会影响一辈子的。

我说，你晓得么？她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说一字，哦。还是语气字。

悦宝日记：今天，发生两件搞笑的事，我爸也讲了一个真实的笑话。让我们来来听听这些笑话吧：我还在吃饭时，曾璐瑶来找我玩。曾璐瑶说，我爸经常用梳子把头这样梳一下，这样梳一下，指的是往后面梳。说，路瑶，我帅吗？然后曾璐瑶说，丑死了。这是第一个笑话。再晚一点的时候，爸爸也讲了一个笑话，内容是：曾璐瑶的爸爸小时候很崇拜他，天天光着屁股，拖着鼻涕，跟着他……

另外我把脚尝试看能否碰到我自己像鸡蛋般的脸和下巴，曾璐瑶说，这是你今天出现的第三个笑话吧？哎呀呀，太好笑了！

母亲喊了悦宝她才起床。我看是周末就想让她多睡会儿，她平时起得真是早呀，虽然从来都不是自觉起床的。看来在早起上面，还需要多点耐心督促她。我问悦宝洗脸了没有？她说洗了的。我以为她刚才讲了一句家乡土话，我说悦宝刚才你讲了一句土话哦。她说哪里呀，我刚才说的是普通话。真是难得啊，回来两年多了，一直还是在深圳学会的标准普通话。无论何时何地风雨不改，但是家里的土话她都能够听得懂。

到了家乡，乡音与乡气就像山里的太阳，每天升起来又落下去，跟泥土里的庄稼一样，它们都有着共通的灵性。只有在这样一个慢下来的地方，生活才有了一种自然与轻盈。那份结实的信任，就算是在失眠的夜晚，也能因为山谷的寂静变得愿意接受醒着。

听母亲说上午飞机就来了村里，在村子的上空，在山上迂回地飞翔。我和悦宝是在吃完早饭后，大概中午时分看到了飞机，它像一只大鸟在乡村的上空轰隆地飞奔，从一座山飞越到另外一座山上，每飞越一次，悦宝都要放下手里的笔，急速地涌出门口，仰望上空的飞机。一旦发现了飞机就大声地惊呼，我看到了！飞机！飞机！她看上去特别兴奋。她说这是我回来家乡第一次看到有飞机这么低地飞在乡村的天空哩！真好玩！只要飞机的响声由远及近，悦宝都要把正在写的作业停下来，有时急匆匆的忘了把手里的笔搁在写字桌上，捏在手里就跑出屋门口看飞机。看到了还不忘朝我大声喊，爸爸，快来看啊，飞机又飞来了！我经不住她的煽动，也跑出来看，甚至跟她一起对着天空喊：飞机！飞机！

我告诉悦宝，这些飞机也许在播下春天的树种子呢，还有可能是给树洒下营养（药水）。这些树刚好在春天发了新芽，吸收了这些养料后就会长得更茂盛更健康，药水会除去很多侵害树木的害虫。悦宝说，那这么说，我们这两天就不要去山里放羊了，山里的花草也许有毒呢。

悦宝下午早早就把周末的家庭作业全部完成了，只剩下一篇日记没有写，她说等晚上再写。我说，那你就去院子里玩去吧。她是在她的歌声中奔向了屋门前的院子里。

18.打瞌睡与检讨书

悦宝日记：今天，王梓钰叫我和她一起去玩拔河比赛的游戏。到了操场，我还不知道怎么玩，她们说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照着做就行。男的在一边，女的在一边，这是男女分边拔河比赛呐。

过了几钟，我大概知道怎么玩了。原来是看中间有一条河线，如果女生被男生给全身拉进了他们那边，超过了这条河线，就会有女生把那个人“救”回来，并保证自己不被越线抓住。如果是男方，也是同样的道理，这是拔河的游戏规则。可我们今天的拔河比赛，是没有绳子的，这个没有绳子的拔河比赛是谁创意出来的呢？我想起来可真真有趣啊！

我只能以鼓励为主，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提升学习的能力。这样就不会刻意勉强她，不会让她在每天的读书和写作业中感到压力。如何保持她内心的自如与活泼，这是学习最重要的内核。说一些宽慰的话，打气的话，肯定比经常的指责与批评要好，也能在平时的积累的基础上培养她的平衡学习和生活的能力，坦率地说，对我的耐心的养成也是一种促进。

玩，是孩子们的天性，也是身体里的惯性，学习和生活都需要像在平时玩的游戏中轻松愉快才能进步。悦宝今天跟村子里的小伙伴们玩了差不多一整天。她非常珍惜玩耍的时间，跟昨天一样玩得起劲得很，必须玩到天黑得看不清了才肯回来，甚至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好像比昨天还要晚一点点。我跟悦宝说，你不要等到天黑完了才回来呀，你可以提早回来，玩到差不多就好。

母亲下午找她，没找到她去哪儿玩了。我问母亲找她干什么？母亲说想带她去山里放羊，她不是老想去放羊么？在吃早饭时，悦宝还在说下午想跟奶奶去放羊。转了半个村子，也没有找到她，母亲只好自己一个人去山里放羊了。悦宝回来后我跟她说，你答应奶奶的事情怎么不放在心上呢？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这是一个人的承诺，不要失言失信于他人，这一点很重要的。

悦宝玩得一身是汗，我让她自己去偏厢厨房里舀热水到盆里洗个头，她就去打了一盆水开始洗起头来。我削了一截甘蔗，蹲在杨梅树下吃起来。她在那里忙乱地洗着头，嘴里好像还在小声哼唱着什么。

我和悦宝在电脑前看了一会儿综艺节目，才想起她还没有写今天的日记，我让她赶紧先去写完日记。她写好了日记给我，我看她写的日记她却在一边笑，我问她，你笑什么呢？她说我日记里记录了今天跟小伙伴们玩的事情，很搞笑的事情。我也没觉得日记哪里搞笑，就说，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呢？是不是你想得好笑的细节没有被你用文字表达出来呢？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有些湿润。我拿了吹风筒把她湿润的头发吹干爽了。我给她吹头发时，一会儿拿梳子梳她的头发，一会儿又梳下我自己的。她贴住我的前胸，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腰，我的老爸你是不是也要学别人的老爸拿梳子梳下头，然后问我，老爸帅不帅呀？

悦宝的这个细节如果能写在日记，那肯定能触发老爸一阵大笑，而且笑声不止。

晚上我放了一首《有可能的夜晚》。悦宝跑来问我，这是谁唱的歌呀？我说，我的一个小妹妹呀。你的妹妹也姓曾吗？当然。悦宝不敢相信我还有个妹妹会唱歌，她说，你妹妹是在自己唱歌还是编歌让别人唱呢？我说，她自己唱歌也自己编歌。悦宝说，这么厉害啊，她是歌星吗？我说，很出名的歌星呢。她于是就跑去告诉了母亲，奶奶快听，爸爸刚才放的那首歌，是爸爸的妹妹唱的呢。

小孩子真的是蛮有趣的。逗她时我的快乐也充满了舒服感。这样的天真烂漫与简单纯粹，就在我们两个人的中间散开，我几乎忘记了山外的世界，她也可能只记得了山里的山和我们。我觉得我们都活在自己的童话里。

有天下午写作业时，村子里有三个小伙伴来找悦宝玩。两个读一年级的，一个读四年级的。也许是想去玩的缘故吧，她很快就写完了作业。天完全黑了，她才回来。我说，从明天起，不许再去玩了，你总是要磨到天黑才回来。以后必须等到周末才能出去玩。平时写完作业后帮奶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者傍晚跟我一起去跑步吧。不过，说真的，悦宝能够跟村子里的小伙伴玩在一起，这是让我感到欣慰的事情。这至少说明了她已经习惯了乡村，习惯了乡村里土生土长的她们。

有时她们围着小桌子看悦宝写作业，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就在房间里冲悦宝故意喊，作业没写完不要在那里叽叽喳喳。快点写完才能出去玩。很快，她们都安静了，没有发出一句声来。我再仔细倾耳一听，能听见她们在轻声地交头接耳。我又故意咳嗽一声，门外立马又安静了。

月光下的悦宝和我都在洗头，我在竹林里洗头，悦宝在堂屋门前洗头。悦宝将来长大后会不会回忆起来此刻的情景，回忆起这样幸福的情景呢？不过，今晚的月光都熟悉了我们。它亲切、灵动。我也很想用诗歌把这样的画面留下来。

晚上再听这首《有可能的夜晚》觉得动情多了。有时，歌在不同的心境下能生长出不同的故事。

悦宝放学回来后，跟我说了一件事情，她说她跟班上女同学曾盈交换了一本课外读物，她用自己的作文书《小学生作文大全》换来了曾盈的《小学生200字作文》。这本书她已经看了好几天了，准备晚上把它看完。果然在今天晚上翻阅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她就看完了。

我说我的腰最近有点疼，悦宝说我来给你捶捶腰吧。她捶了一会，就故意捶我的屁股。她咯咯笑着，我说别再来烦我。

说是去杨林乡镇上赶场，其实我是去杨林邮局拿信的，是《黄金时代》和《诗刊》寄来的样刊。前一本是关于我的写作的采写文章，后一本是发了我的组诗《南方民谣》。不过，这五本样刊是我汇款购买的。在场上我顺便给悦宝买了一双凉鞋，花去了十块钱。悦宝回来看到我给她买的鞋，自然是开心地跳了起来。这几天我的压力很大，投出去的稿子没有什么消息。纯粹的写作，不知能否行得通？我能行吗？我问自己。我在怀疑的路上又一直信任自己。

悦宝爱吃夜饭，而且吃得特别多，今天晚上就添了满满的一碗饭，在家门口一边吃一边走动。我说悦宝你吃这么多饭啊，晚上吃多了是会压床脚的。她说，晚上的饭好吃。

悦宝开始越来越依赖跟我一块儿睡觉。每个晚上我叫她去跟奶奶睡觉，她就跑到我的床上早早躺下盖好被子，然后拿被子把自己卷起来，心怕我会把她从被子里拽出来一样。对老爸的亲近，让我看到她慢慢改变了很多，我内心总是很宽慰。

悦宝放学回来在门口喊我，爸爸！我过去帮她接下了书包，书包可真沉。我又忍不住抱了她一下。我突然感觉她瘦了点，也许是夏天将至的原因吧，她吃得太少了，我真的很担心她的营养跟不上发育。

她一路上走得满头大汗，我让她先坐凳椅上休息一下。过了几分钟后她跟我提出能不能先出去玩，等下回来再做作业？我看时间还不到三点钟就答应了。我要求她玩到五点左右就回来吃晚饭。她说六点吧，我说五点就行了。她听后点点头就快速跑了出去。

我和母亲都吃完晚饭了，她还没回来。直到六点多，还是奶奶去找她，才找回来的。奶奶说她在人家那里逗刚出生不久的小狗玩。我跟悦宝说，你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几点了？你去逗小狗，若被狗娘咬了怎么办？你今天的这两件事情都做得有点过了。你好好检讨下自己，先吃完饭，等下洗个头。洗完头后再好好写一份错误检讨书。她听后，用那样迷惘的眼神看了看我。

她晚上写作业时又差点趴在桌上睡着了。最近每天晚上都这样，我问她是不是生病了，怎么每天晚上写作业都会想打瞌睡呢？她说，可能是饭吃得太饱了吧。我没觉得累的，只不过吃完饭写作业就忍不住想打会儿瞌睡。我建议她下次跟我去山里跑步。跑起来什么瞌睡都没有了，也会让一个人充满力量。

还有一个头疼的问题是，她写作业的时候老爱搞小动作。在班上听讲也是如此，对于她不感兴趣的课，老师在课堂上讲课，她就会在课桌下面搞小动作，三心二意，以至于今天数学老师布置了多少作业，她都不敢确定。我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翻开数学作业给我看，按自己的想法跟我说，可能是从一面写到这一面吧。她轻轻翻了几页，然后用眼睛瞅了瞅我。我说先写吧。以后要认真听老师讲课，想做一个优秀的孩子必须要认真听讲。

悦宝身上的缺点跟优点都很明显，孩子的身体里永远流淌着天才因子，需要陪伴与引领，发现与关注。

悦宝的认错书，没有说具体的事件，错在哪里，为何要写认错书。但是她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做错了，这就够了。让她写出来，主要是让她记得这个事情，从而加深和提醒她，有的事情不能完全任由自己的性子。

认错书

爸爸今天说了我几句，我有点不开心，我把本子和水彩笔放在堂屋的桌子上，用深蓝色水彩在纸上乱画。爸爸抽了我三下，我哭了。我本来要大叫“啊”的，但我忍住了，我虽然没看到，我能感受到，我被抽的地方涨红了，我又难以言说为什么自己没有大叫大喊出声，我也不过只有十分之一的明白，就是说不出，心里明白。

打完我后，爸爸又跟我讲了一些道理，后来仔细一想，是呀，如果爸爸不爱我，为什么会送我读书？为什么会管我？而且打我也是为了我好。

奶奶知道后，问我爸爸打在哪里了？打疼了没有？她还要检查被打的地方，看看是否要涂点药膏。可以看出，奶奶很关心我疼我。

我本来以为，被打的地方不是很红，我在看奶奶擦药时，发现还是很红的。

爸爸，我以后不会再这样，我以后会接受你对我的批评，并按你的要求改正。我对你深表歉意，对不起。

19.生活是美好的

乡下山里的天气跟城里的天气预报稍微有点出入，有时小镇上没有雨，但山里已经下了很久了。等山里的雨下湿透了，小镇上才开始见到有雨从天空慢慢落下来。早上有雨，但下得不大，雨雾蒙蒙。悦宝笑着说，下雨咯下雨了好咯！全然不顾自己去上学的路上有多么不方便。

昨晚我还和悦宝坐在堂屋门前的竹躺椅上看月光，听昆虫的歌声。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天气，说变脸就变脸了，最近连续的日子都是这样，反复无常。悦宝很早就起床上学去了。她去学校后不久我感觉到今天的温度也低了很多，其实还有点冷呢，也不知道她到了学校，坐在教室里会不会感到冷呢？

悦宝放学回来后，我问她在学校冷吗？她说还好呀。我才发现她穿的是我上次在杨林赶场给她买的那双凉鞋。我说你居然穿凉鞋去读书，脚不冻么？她说不冻的还很热乎呢。小孩子爱动，她的脚也从来不会闲着，跑来跑去的，也不会感到冷吧。我让她赶紧脱下凉鞋更换了一双暖和一点的布鞋。

还没有放学时，中午悦宝的班主任李玉老师打来电话，问悦宝的身份证号码和地址。我写给了她。下午她还给我发来了一篇悦宝写的作文给我看，叫《生活是美好的》。我说写得不怎么样啊，太一般了吧。她说，三年级才启蒙的作文呀，写成这样已经非常了不得了。看得出来，李老师是热爱学生的，是爱悦宝的。悦宝对李老师也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悦宝悄悄跟我说，李老师像妈妈一样温柔。你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的秘密，我只告诉过你。我听了既温暖又伤感。孩子心里太孤独了，她多么需要一个母亲的温暖。

如果遇不到合适的，我打算这辈子就一个人这么过了，也挺好的。悦宝和我慢慢也亲近了，她就像我孤独行走时的一粒勇气，一粒阳光。日子因为有她陪伴，我总是倍受鼓励，总是充满了要努力在生活的路上奔跑的激情。她太小了，无法体味到我内心的痛苦与煎熬，以及矛盾的心理与复杂难言的失眠。清醒时，我觉得人只要能放下世间的繁华，有写作和女儿这两样东西，就可以活得很简单明了。一直陪伴孩子挺开心的，也能感受到很多日常的乐趣。至于婚姻，其实有跟没有真的不重要。

附一篇悦宝写的作文《生活是美好的》。这是她三年级的班主任李玉老师指导的。谢谢李老师。

生活是美好的

从深圳回来后我才发现了家乡也是美好的。

我的家乡在一座大山里。每天，我起床后，都会听到小鸟的鸣叫声，你会发现这声音有多么美妙，多么动听。有一天我跟爸爸走在山林的马路上，树上有鸟儿在歌唱，蝴蝶在草丛的花朵上跳起了舞，田野里的农民伯伯在赶着牛吆喝着犁田，地里的油菜花也开了，金黄黄的，很香。我大声地喊了一声，喂。树上的鸟儿惊吓得飞了起来。

我觉得家乡真美。

你看，多么美的风景，乳白色的雾纱笼罩着清逸出群的竹子，风儿一吹，竹子醒了，露珠醒了，伸了个懒腰，去找小草弟弟玩去了，露珠还没上幼儿园，他叫道：“草哥哥，草哥哥，和我一起去玩。”大黄狗也跟着一起来了，还是吵不醒贪睡的小草。雨阿姨决定帮帮他们，下起了绵绵细雨，草儿这时慢慢苏醒了，他看了看钟表：“哎呀，又该迟到了！”雨阿姨笑着说：“你可真是个大懒虫！”草弟弟不好意思地边笑边挠着头。

“我该去上学了。”话音刚落，只见小草背着书包，飞快地往学校跑。

太阳也伸了个懒腰探出头来，看见小黑猫，就问：“小黑猫，小黑猫，月亮呢？我想和她一起做游戏。”小黑猫说：“没看到，我昨天捉了一只大老鼠，可真饱呀！”

小蝴蝶路过竹林，它遇见笋妹妹，笋妹妹说：“你看我旁边的竹哥哥们多么高大呀，可是我太矮了，他们不愿意和我一起玩，还嫌弃我长得丑。”“别灰心，总有一天你会像他们一样的美丽的。”说完，小蝴蝶和花儿捉迷藏去了。

夜幕降临，圆圆的月亮悄悄跑上树梢，皎洁的月光洒在竹林。风儿吹来，用沙沙的声音提醒着大家：“晚上了，是时候睡觉了。”

大树爷爷温柔地说：“嘿，可爱的孩子们，好好在我身上睡一觉吧！”说完，大树伸展开自己修长的枝条。

这些多么像个童话，我亲身感受了这个特别的乡村。这里的人简单、纯朴；这里的人善良、勤劳。他们也许并不富有，生活也不容易，可他们非常热爱生活。我的爸爸放弃了在城市的繁华，回到乡村里来生活。我觉他也是美好的。我问爸爸，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美好的呢？爸爸说，不去羡慕别人，做一个热爱生活，心怀善良的人。

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不过，我在一篇文章上读到这样一段话，我把它抄了下来：

“只要你做一个生活的聆听者、观赏者，你会发现生活有多么的美好，而这种美好，就在你身边。”

有个朋友对我说，你还爱好写日记呀。我说，当然要写的，跟着悦宝一起写。我是故意说给悦宝听的，她听了当然很开心，所以，现在每每回来都是先写日记，而且都是一气呵成，出手必有她生活学习的真人真事真感受。因为没有约束和要求，只需要写出来，基本上难不倒她。而且写了一段时间后，她也很乐意记录每天的日常。好多次，老师看完她的日记都是在后面打A+。遇到写得精彩的，还会在她的日记后面点评几句。所以，就日记而言，写起来，她是很起劲的。

我几乎很久没写日记了，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每天记录一点女儿的生活点滴。也许没什么意义，但对我来说，记录她是快乐的。这本身就是一种意义吧。

悦宝今天下午写作业打了两次瞌睡，都被我叫醒了。我担心悦宝的身体健康出了问题。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问悦宝是不是写作业写累了？我们要不去山里马路上散步吧。悦宝说，好。我们去走走再回来写吧。于是我带着悦宝去门前不远的山路上散步去了。

山路上空气清爽，悦宝说，老家的空气就是让人舒服呐！

刚走到山路上不远，曾阳看到了悦宝，大声喊她。悦宝也跟她打招呼嗨了一声，还挥着手。曾阳牵着两只羊在马路旁边的草丛里放羊。在村子里读书的孩子们大都是爸爸妈妈外出打工去了，爷爷和奶奶在带他们。曾阳也是她的爷爷奶奶在带她，曾阳是我的发小和邻居生兵的大女儿，也在山下小学读书，好像比悦宝高出两个年级。像我这样身强力壮的青年，留下来待在屋里，简直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不仅待不住，还会觉得生活很不自在。要知道，只有出门去南方打工，才可以赚到更多的钱，供孩子们读书和生活，如果只在家里种地，那肯定是无法养活一家人的。我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对于写作也寄予了天真与理想，因为有这一种奇妙情感，才有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决心留在孩子身边，陪着她，跟她一起读书和生活。其他人能够留守在家里的父母几乎微乎其微。

很多孩子其实非常懂事，也很自立自强，但读书成绩都不是特别好。这跟走读环境有很大的关系，父母没有在身边监督，爷爷奶奶的放任自由，给了孩子们偷懒的机会，他们很多都钻了学习的空子，假以学习之名，偷偷玩得很high。爷爷奶奶们是全然不知道的。不过，他们也有独立的乡村发现和诗意。这些从小就与植物泥土融为一体的生活经验，也许将来在她们去向城市时，是一种难以忘怀的珍贵记忆。

我也想趁着这个难得的陪伴的机会，好好地感受我重返故乡的生活经验。这对我同样也是一种难以忘怀的珍贵记忆。说真的，除了物质上有点痛苦，更多的还是物质以外的真切与朴素的美好。

尽管他们向往城市的生活，但他们无法知晓，城市也在羡慕他们身上的“泥巴味”。悦宝虽在农村生活，但她只不过是一个纯粹的小学生。奶奶给她煮好饭吃，爸爸监督她每天认真读书写作业。有空了她就满村子跑去玩，玩得非常尽兴了才想到回家来。平时在我的提醒和监督下，才偶尔自己动手扫下地，或者跟奶奶去放放羊。从一开始，她的心就在城市里，在远方。我得想办法让她多熟悉乡村，熟悉这里的土地和庄稼，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让她慢慢贴近故乡，成为一个真正热爱乡村的乡下人。我原本是有点内疚的，但后来慢慢就释怀了，不仅不会感到内疚，还感到了一份小小的骄傲。我开始羡慕起悦宝来，因为她有了这么一个天真的老爸，我会陪伴她熟悉故乡事物的一切，就像她百看不厌的微笑和鬼灵精怪的奇思妙想的唠叨。这么看来，当你在不如意的人生中失去了一些，也会在找寻自己的过程中得到一些。所有的事物并不见得像我们当初想象的那般的不可理喻。换一种角度，换一个活法，人生的路途依然有着值得守望的美好风景。

悦宝，我能让你做到吗？

责任编辑：李婷婷

【作者简介】叶耳，诗人，小说家。湖南洞口人，中国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大家》等刊，著有散文集《深圳的我们》，曾获第五届深圳青年文学奖、第二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大奖中篇小说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