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我养成骑行的爱好,遇到好天气,我喜欢在小城里漫无目地骑上一圈,有次夜骑,我为了不等红灯,七拐八绕,竟骑到我十几岁时居住过的老城区。我记忆中的街景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做旧如旧的钟鼓楼,以及仿宋商业步行街。我心中默默感慨,掏出手机正要拍照,左肩被人重重拍了下,我回头望去,看到的是一张热情洋溢却颇感陌生的脸。
几句寒暄得知,他不但是我高中同学,我们俩甚至还短暂坐过几周同桌。不过老同学并没因我一时没认出他而计较,他又是给我递饮料,又是给我发烟,片刻忙碌过后,他像记者般连连向我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老家办事情还是探亲?这次待多久?现在哪里发财?他问我答,几回合过后,老同学忽然话锋一转,主动和我聊起班里其他同学:当年的女班长目前在美国某知名大学任教;长的有些像台湾歌手林志炫的语文课代表不久前刚提为某县副县长;班里近一半男生暗恋过的班花,几年前离了婚,在城东开了间美容馆,独自抚养两个小孩;三分球投得神准的体育委员去年出了车祸,已不在人世间……我站在他身旁,如同相声中的捧哏演员,他每提到一个昔日老友的近况,我表情或做诧异状,或连呼惋惜,配合着他说下去。我想起一位当初班里和我要好的男同学,正想向他打听,他的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他挂断了电话,歪着脑袋对我说,不好意思啊,闺女培训班下课了,我得去接她。我和他互留了联系方式,相约过阵子得空小聚喝一杯,然后匆匆再见。
告别老同学,我继续骑车前行。耳机里传来李宗盛那极富磁性的嗓音:“人再有本事,也难抵抗命运的不仁慈。这道理再简单不过,接不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这句歌词瞬间打开我记忆的阀门,周杰伦、孙燕姿、七月高考、韩日世界杯、隔壁班好看的女同学……那个遥远的夏天所发生的事,如同旷野里持续飞行的回旋镖,时隔多年,又一次精准击中我。于是便有了这篇小说。
毕飞宇老师曾说:“短篇小说写故事,中篇小说写人物,长篇小说写人生。”写《三次相遇》这个短篇,我试图挑战自己,能不能在有限的篇幅里,尽可能简洁地描述出不同人物命运的走向?他们在彼此的人生中曾留下过或深或浅的印记,又因种种人生际遇,渐行渐远,最终成了毫无交集的若干条平行线。我总觉得每一个人,上了点年纪,都会有不可向他人透露的人生秘密,宁愿罚酒三杯,也不愿宣之于口。也许是一段时期内,他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山呼海啸般暗恋过,到头来还是轻轻放下的某位异性;也许是他站在成功巅峰,光鲜背面不忍细看的万箭穿心。网络上有句流行语:“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那一瞬间”,我想通过《三次相遇》寻求答案的,恰恰是为何人越长大越孤单?成年人因何事会瞬间崩溃?崩溃过后,又该如何自我疗愈?毕竟明天更漫长。
写作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写小说对我来说,更像是对生活中发生的难题进行阶段性的总结思考。我身边不只一位朋友问过我,写小说的意义何在?尤其是在当下短视频等新媒体横冲直撞下,小说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我至今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这并不影响我一篇篇,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地写下去。
谢谢《黄河》,二十年前,不满二十岁的我在《黄河》发表了处女作《小染》,也因此幸运地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小染》写的是十八岁少年成长中的那点小忧伤,小烦恼,现今回头看,是那么稚嫩纯真。《三次相遇》中也写了男主人公十八岁的心事,算是时隔二十年《小染》的延续,翩翩少年郎,在漫漫人生长路上跌跌撞撞,抬头仰望星空时,猛然发现“十年一觉扬州梦,人至中年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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