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迟早会融化（组诗）

玫瑰

劈柴时，扎了根刺———

一根来自斧柄而非来自柴的刺

这令我严重怀疑

斧柄和柴源自同一棵树

在这棵树上

我曾用月亮的弯刀一笔一笔刻下过你

带刺的名字

种植者

和日头对个火

把指间这支炊烟抽完

待袅袅思绪将晨风拉直

我就下地

平土，造墒，种下自己

春光与体温都已有限

枯瘦的碑文终会代我说出

永恒的贫瘠

羊迟早会融化

一宿睡了五六觉

醒的次数比睡着的次数

还要多，梦是它们的

总和

我数过的羊有的被赶到了早市上

有的已躺进了

盘子里，还有的咩咩叫着小羊羔

随羊群的河流漫过

城外积雪未化的小山岗

远远望去，分不清

哪儿是雪，哪儿是羊

日头还是那么辣

羊迟早会融化

终点站

天大寒，滴泪成冰

出站口哈着白气，吐出

变形烟圈儿

半声咳嗽；吐出

肿瘤样大包小包

栓塞人流

年底了，连风都走在

回家路上，带着它

吹不散的呼呼乡音

与灰白乱发

落红

郁金香还不曾开，就落了

一瓣，再落一瓣，我就将它们葬入

一首爱情诗中

一瓣叫石头，一瓣叫剪刀

必要的话

作为一块布头，诗人也要入诗，不然

人生怎能如戏

玻璃怎会哭泣呢

天又开始落雨了，我还没有

准备好雷声呢

洗衣机里的婚姻

隔三差五，两件衣服仍会

带着各自沉默的体温、新鲜的灰尘，以及

似曾相识的油渍、汗渍，甚而血渍

替它们的主人幽会，踱进

洗衣机里

不必寒暄，风一阵，雨一阵

彼此就缠绵在一起

变一个人的向隅而泣为两个人的

抱头痛哭，多么不易，直至

烘干双方体内的雨季

感谢岁月跪在搓衣板儿上发明的

婚姻，“如此悲伤，如此愉悦，如此独特”

滚雪球

我不断从大雪中拔出右脚

塞进左脚……还好，鞋子没有

被脱掉，我没有

蒸发，也没有结冰

天不冷不热，正好

继续下雪

下哪儿都行，反正

头已经白了

无非是一个雪人，在一个春天，慢慢滚成了

雪球

无非是从梦里一直滚到了

梦外

无非是多了几双拍打、推搡我的手

虽然它们并非来自

童话中的雪孩子

拉磨的驴

天大的磨坊，地大的磨盘

你在拉磨，我在推磨

这是谁的游戏、谁的生活呢

一条绳子，一个橛子

将山坡上原地打转的一人一驴

牵回了儿时

磨碎草的，不止碾子和牙

磨碎牙的，不止草和磨

驴拉着磨，人撵着驴

风的鞭子抽打着他们，并随手撕下

两片乌云，蒙住他们

空洞的眼睛———

大地生生不息的创口

这不是远方，也不是

诗句

哑月亮

我每用方言唤一声

月亮———

它便以沉默回我

一月不说一个月字

半月不吐一个亮字

后来，我换用普通话沉默

城里的月亮也不曾圆过

在这个舌头的世界

一直以来，我的愿望就是

做个合格的哑巴，爱上

另一个出色的哑巴，譬如

窗前这枚月亮

两盏灯的距离

一盏灯笼灭了，另一盏还亮着

两盏灯笼的距离从来没有

这么远———

夜与昼的距离，黑与白的距离

一阵风试图拉近它们

被另一阵风制止了

风和风是一家人

灯与灯是两个世界

我们怀揣月亮，穿行其中

【作者简介】唐月，一个惯于为沉默分行的人。诗作见《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等刊及各类诗歌选本。曾获《鹿鸣》年度诗歌奖、许淇文学奖等。现居内蒙古包头。

责任编辑：王国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