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城市的上空

2024-12-03 00:00:00箸一中
广州文艺 2024年11期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再看已是画中人。三号教学楼背面是洼清塘,绿荷开得盛。宋一程得闲出来点了根烟,红木桥上人来来往往。正是开学季,学校里热闹得很。前几年宋一程看新生,尽是感慨青春的酸话,如今他琢磨着什么时候也像这些家长一样替女儿拎行李送她上大学。女儿不到四岁,去年刚上幼儿园。还早嘞,宋一程心里念着,烟吐得更缓了。

三号教学楼是老楼,水渍浸花了大半面墙皮。楼道里弥散着化学制剂的味道。宋一程早就习惯了,不觉得刺鼻,反觉得此味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他提上白大褂快步返回一楼走廊尽头的实验室。仪器设备和排风扇嗡嗡作响,烧瓶里的透明液体已变成了青蓝的黏稠。窗外起了风,吹得桌子上的记录本哗啦啦地乱翻。他趁着关窗,视线不自主地掠过花池东南角的一片空地,王教授的那辆奥迪S6没在。

“师兄,这儿甲醛超标,我买了盆花来净化净化空气。”刘木木是零零后,细长眉眼,爱说话,是宋一程的实验搭子。宋一程拿起胶头滴管正在做试纸测试,听了刘木木的话,心里犯嘀咕,咱实验的溶解剂主要就是甲醛,要不然他这张老脸上的几颗大红痘哪里来的。他觉得刘木木人有点儿娇气,养的花也娇气,细杆细叶儿的。在这个实验室里,能活下来的不多,只剩下一盆绿萝和他本人硬扛着。哎,刘木木这是干吗呢,她应该站在操作台前,而不是拿着塑料喷壶。宋一程当时顿感脑子缺氧。

宋一程之前跟王教授要人手,种种原因一直没协调成。结果来了个女生。王教授特意跟宋一程强调,“要就要,不要就没人了。”宋一程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实验室本就男多女少,女生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其实,要不是王教授提了一嘴让宋一程准备美国签证去夏威夷参加学术会议,宋一程不会应承得那么痛快。

刘木木说不上懒,但勤快不到点子上。百灵鸟一样,早上比宋一程来得早,浇浇花,有时还偷塞他一盒云烟,晚上到点不着急走,在电脑前看文献整理材料。可一到做实验,人就犯飘。刷试管、烧瓶、烧杯、蒸馏管、搅拌器,玻璃棒,得两个多小时,根本不赶趟。这瓶瓶罐罐的材料都等着下锅呢。急得宋一程直跺脚。后来云烟宋一程都不收了,话说得有点儿重,小姑娘抹了眼泪。弄得宋一程脸躁得慌,跑出去干巴巴抽烟,“我这老人带新人,够意思了。喊她姑奶奶她不冤。我找谁哭去。”

烟头多了,负责打扫这片的廖师傅对着宋一程的窗户接连唠叨了好几天。大城市藏龙卧虎,谁也不知道进来的人背后靠谁的关系,宋一程寻思想骂就骂吧,被骂了也不掉块肉。

宋一程的家在六层,板楼一梯三户,是博士后流动站的公寓楼。相比之前租的房子舒服太多,一家三口六十多平方米够住,上班近,隔音好,能安心睡个踏实觉,最要紧的是离女儿幼儿园近。

借着宋一程的调动,老婆李叶辞了市场运营的工作,干脆做起了自媒体。前些年,李叶算赶上了风口,一个号养了三四年,五十多万的粉丝,隔三岔五接广告,每个月也至少挣个四五千。现在又折腾短视频,买了一套灯光设备和麦克风,拍女儿和她的日常,在屋子里叽叽喳喳。他下班早,站旁边研究观摩:“你这摆拍,也太假了。”“你懂什么,别人都这样的。不摆拍哪儿来这么多流量,那粉丝上百万的敢说没作假的。”“得得得,贵圈太乱。本人不发表意见。”于是低头玩手机游戏,刀光剑影,然后使出一记绝杀,去他妈的老怪。他要好好在另一个世界里放飞。

卧室不大,宋一程买了张行军床接在原来的床边,怕硌李叶给她多垫了几层褥子,后来为了不打扰李叶和女儿睡觉,他就把床搬了客厅。深夜一点半,宋一程从冰箱里摸了瓶可乐,继续在电脑前查资料,准备后天王教授演讲的PPT报告。李叶从卧室出来上厕所,迷迷糊糊说了句“还不睡”。宋一程不接话,只管盯着电脑敲字“光谱分析”,顿了顿继续敲,等他想起李叶,卧室门缝透出的灯光已经熄了。

宋一程推了推眼镜片,视线落在墙上的结婚照上,李叶手捧红色马蹄莲,靠在他的肩头。结婚那会儿,李叶算不上盛世美颜,但西部少数民族血统自带的一张立体欧美脸蛋总会让人眼前一亮。她不要房子不要车,跟他租房闯荡江湖,两个人当初大有一番快意人生。李叶心气那么高的人,而今柴米油盐没房没车的,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一丝后悔跟了他。

周六,老太太来了。宋一程接到李叶电话,就一块儿打车往车站赶。老太太来之前也没打招呼,说是过来看自己一个小姐妹。到家里,里三圈外三圈地转悠,“不错不错”,从花提包里拎出一袋子奥利奥饼干、果奶、棒棒糖、乐事薯片。李叶接过来看塑料袋上价签还在呢,冲着宋一程小声嘀咕:“现买现卖。这些东西三岁小孩能吃吗?”宋一程倒没上心,明白老太太粗线条不会照顾人,平时衣食住行都是老头子打理。按李叶的话说,享福的命。孙女她一条尿布都没帮换过。

老太太一屁股坐进沙发,摘了红丝巾,说,“现在零嘴牌子多,不像我们那时候,就那么几样。程程小的时候就喝我的奶,小米稀饭加红糖……”没等说完,李叶进了卧室,留下宋一程在客厅陪老太太。

老太太要搭帐篷睡。这叫什么事,宋一程说安排住旅馆,老太太听了坚决不同意,说帐篷的钱不就白花了,再赔上旅馆的钱,旅馆最便宜一天就要三百多块钱。李叶主动找宋一程,商量着让他住帐篷,老太太和李叶孩子一块儿挤卧室。第一天,老太太的呼噜就把李叶劝退了。李叶觉浅,一夜没睡好,只好让老太太回客厅。

李叶不直播,成日阴沉个脸,对女儿动不动就发火,要么就扔一边随她哭随她闹。向粉丝请假的那几天,推送流量跟坐滑梯一样哧溜哧溜地往下降。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宋一程觉得那七天漫长得看不到边,他待在实验室里拖时间,躲着老婆的黑脸和老太太的唠叨,恨不得签证立马下来飞夏威夷去,他已经提前选好了件白底碎花短袖和一双沙滩洞洞鞋放进手机购物车。

李叶越发火宋一程回家越晚。后来干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李叶能睡得着吗?宋一程一回家,她终于爆发了。宋一程觉得他最委屈,老太太不回去他有什么办法,毕竟是妈,来城里住住看看孙女。四个人将就一下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宋一程想得简单,关键不是将就不了吗?老太太赌气,第二天就让宋一程订票回家了。宋一程后来知道她和老头子两个人吵架才奔这边来的,心里好受了些。

实验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要是简单,教授也不会把课题给他啃了。“这个课题很重要。”这是王教授经常对他说的一句话。项目基金申请都是他宋一程写的,然后让王教授过目。哪个不重要呢,都是挂了几百万的项目,最小的也有几十万。做不出来怎么交差,那辆奥迪估计都坐不踏实。

王教授在组会上对宋一程拍了桌子,“纯度才60%,这叫完成吗?重新查资料做方案。”宋一程觉得这不足以构成参会换人的理由。纯度60%怎么了,相比上次,可提高了10%。他美国签证都办好了,王教授说不让去就不能去了,他心心念念的夏威夷之旅,椰林树影碧水蓝天,转眼就泡了汤。让他怎么多在实验上用心,怎么尽快拿出漂亮的数据。

那天飘着小雨,厚呢子外套很快挂了一层毛茸茸的水珠。宋一程在池塘边,一根接一根,抽了半盒的云烟,烟头丢了一地。廖师傅瞟见了那架势,乖乖地躲远处打扫去了。

宋一程没能把时间都用在项目上。谁想到,送走老太太,女儿就病了。女儿早产体质弱,一变天,就发烧起红疹子。去年小年医生都下了病危,这次没那么严重。今年开春暖了几天又倒春寒,孩子才惹了病。花钱还算是小事,孩子一直嚷着要爸爸,他陪孩子输完液,才回单位。宋一程本想向李叶发难,见李叶的嘴唇急得长出了燎泡,就没言语。等孩子病好,李叶怪婆婆带来的细菌,感冒着还跑这边来住。宋一程只是啊啊啊应付,对着手机玩游戏。他实在没法接话。一边是自己的妈,一边是媳妇和孩子,哪个他都得罪不起,所以干脆谁也不帮。

往常宋一程来得早。这几天,全实验室人数他打卡最晚。王教授以为他是因为取消去美国的事闹的,在小组讨论会上,点了这个事情,“有些人因为去不成国外潇洒就不好好做项目”。正因为没有指名道姓,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更让宋一程觉得难堪和憋屈。事后在给王教授开车的时候,看似不经意提了女儿的病,王教授不搭话,脸上的褶子都没动一下。宋一程明白实验没进展,王教授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

五一放长假。李叶动员宋一程去敦煌鸣沙山骑骆驼。宋一程嫌人挤,宅家补觉,然后回学校继续盯实验。交给刘木木他实在不放心。化学反应是需要时间的。万一搞砸了哪一个步骤,前功尽弃。李叶折中了一下,提议爬香山不出城,就当锻炼身体。

香山还不到赏红叶的时候,人却多得出奇。路还没到一半,宋一程就和李叶商量下山,李叶递给他个眼白,宋一程只好往上爬。李叶开了直播,三百六十度把人照了个全,人挨着人,走两步挨一步,李叶反倒热情十足,冲着屏幕里的“家人们”,激动地说个不停,还喊着“我想回家了”。手机镜头快要把宋一程扫进去的时候,宋一程干脆别过脸去买矿泉水。六块钱一瓶!这山腰的小卖部倒乐得人多。

下山的缆车排队等了两小时,等两个人下来天都快黑了。宋一程没想到刘木木这么不靠谱。

和刘木木一起做实验的男生,个头儿和宋一程差不多,穿着白大褂,猛一看,宋一程还以为是自己呢。宋一程一进去,把刘木木吓了一跳,脸煞白。“师兄,你不是去旅游了吗?”不等宋一程问,小伙子倒挺大方,说是刘木木的男朋友,叫苏越,是刘木木请来的救兵。

说了多少遍,这个项目很重要,随便找个人帮手,万一搞砸了,谁来负这个责任,王教授把你开了可别怪我。宋一程心里蹿火,嘴唇被气到发紫。“师兄,这个二甲苯溶液刚加热到温度一百四十度,三十分钟,到八点四十五,就可以停止加热了。”小伙子说话口音很淡,没有拖泥带水。说完,递过来一张名片,原来他是名华制药公司的助理研究员。这个公司在业界口碑好,被称为生物制药的黄埔军校,从那里跳槽出来的人都很抢手。

宋一程瞧小伙子出手专业麻利,总算松了口气,刘木木找男朋友的眼光倒不赖,脸色和缓不少。在行业圈子里,多个敌人多堵墙,多个朋友多条路,万一以后在学校科研所混不下去了,说不定以后人家还能帮自己一把。再说,有这么好的帮手,不至于往外推,最起码刘木木不会给他制造大麻烦,眼下最重要的是完成实验数据。

一回生二回熟。见宋一程不反感,苏越来的次数就多了,两个人自然就熟络了。在公司干过就是不一样,没学生气,等实验反应的时候爱叫上宋一程出去抽两口。和宋一程这实验室老炮儿正对味。

“师兄,你叫我小越越就行,我同事都这么叫我。”宋一程把着烟,拿眼仔细瞧,宽脸庞,小眯眼,还别说,和那个相声明星倒有几分像。

“现在大学文凭比较尴尬。上比不得硕博,下比不得职高,高不成低不就的。在公司里晋升也一样。博士最吃香。升职加薪福利待遇,项项先提博士,其次硕士。大学生就跟流水线工人差不多,年头得待更久才有机会。师兄,你这学历和经验来我们这里最起码得是个L4高级研究员。”苏越伸出一巴掌,“薪资这个数。”

宋一程知道苏越拿话捧他,但听着就是舒坦。平时被讲师、副教授、教授这些头衔在头顶上压着,说话都矮人一截,说白了,就是没有优越感。宋一程被苏越一夸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他使劲吐了一口烟,整张脸罩在了云雾里。

小伙子别看是个本科,和研究生比,实操一点儿都不差,帮了宋一程不少忙。有一次,分析图谱上老是出现杂质峰,宋一程本打算向教授申请买根新层析柱,既花钱又耽误时间,小伙子就提议把层析柱里面的硅基材料全倒了出来,用药剂洗了一遍,重新装柱,果然就好使了。把宋一程激动得请他吃了顿东来顺的涮羊肉。“别说一顿,十顿都没问题。”这号人物,哪个实验室不喜欢,实干出成绩。

铜锅子底的炭火烧得汤水滚烫。苏越有眼力见儿,往锅里布肉倒菜,烫熟了让宋一程先下筷。一筷子羊肉下肚,宋一程接着灌了一大口啤酒,“你在大公司混好了将来可别不要我们刘木木了。”宋一程有意敲打苏越,万一刘木木过河拆桥,跑出国甩了你苏越,哭都来不及。“啊,师兄,她和你说什么了?我哪儿做得不好?”宋一程脑壳像被夹了一下,心里念叨苏越,好好好,算我白问,这一口狗粮撒的。有一刻宋一程甚至怀疑苏越是不是被刘木木捏了什么犯罪把柄,这么死心塌地的。苏越给宋一程倒上啤酒,啤酒的雪沫儿正咬在杯口,宋一程拍了拍胸脯,“你啊,读博士都够格了。要是想报考王教授的研究生,我作为大师兄一百个欢迎。我一定帮你。”

最近,宋一程添了一桩堵心的事。宋一程开车去接王教授的儿子放学,顺道从幼儿园接上女儿,想着让女儿也坐坐小轿车,沾沾他爸的光。这福利是他挣来的,是王教授对他的一份信任,没拿他当外人。谁知道女儿一上车,王教授的儿子就不乐意了,说是他爸爸的车,“你爸就是司机。”把驾驶座的宋一程杀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合着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司机。是吗?难道不是吗?他当初学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被领导派上用场。

第二天,王教授塞给宋一程一张茶庄的VIP卡。宋一程没推掉,一是给王教授面子,二是不收反倒显得自己小气,跟一个小孩子较真儿。那茶庄,非会员不得入。门脸气派,古色古香,宋一程路过没进去过,听说里面装修仿的是苏州园林,太湖石都是从南边扬州空运来的。但他一看见那张卡心里就膈应,李叶知道了这事,同意在二手网上卖了,把这笔钱再想办法送回给王教授。

小暑一过,很快是王教授的生日。王教授是李叶曾经的导师,也是凭着这层关系,宋一程才有机会来到学校里做博士后。本来这层关系就是隔着纱,薄,但多层关系就多分把握,以后还指望着王教授写推荐信呢。“天大的事,被捅了肺管子戳了心窝子,当着王教授的面,你都得给我乐呵呵的。”李叶一边哄孩子喝小米蔬菜粥,一边催宋一程赶紧起床穿衣服。趁着王教授生日,挑一份好茶叶送。

茶叶店里,刚巧刘木木和苏越在给王教授挑茶,让宋一程帮忙把把关。宋一程瞧着刘木木手里的信阳毛尖,说“雨前茶,这茶不错,你们年轻人喜欢绿茶,清心明目,去腻消食。不过,咱王教授喜欢红茶,降血糖……”李叶从背后拽了拽宋一程的衣角,说:“老宋,咱们再去商场里别的地方逛逛。”宋一程看着李叶递过来的眼神,和刘木木两人打了招呼就走了。

“川红。”宋一程跟着李叶在商场里走马观花转了一遭,李叶才拉宋一程回茶叶店打听,刚才那两个年轻人买的什么茶叶。没想到刘木木两个人出手还挺阔绰,买的档次不低。宋一程和李叶,只好在两千块柜台上,徘徊了好一会儿,问哪里种,几月收,价格贵在哪儿,东西好在哪儿,泡几泡出色,老板不耐烦,打着文人扇,应付几句招呼别的客人去了。两口子最后咬牙买了两盒金骏眉,总不能被师弟师妹们比下去吧。虽说出了不少血,王教授那里可给了两口子好脸,值了。

苏越今儿递的烟是登喜路。“刘木木让你提的。”“哦不是。我是……”要是刘木木直接来找宋一程,宋一程肯定要骂人。但苏越张口,宋一程觉得他有点儿可怜。那么要强的大小伙子,能张嘴说出这话来,脸面是一点儿都没给自己个留。宋一程知道他的小心思,这种事在圈子里也不少见。如果这次论文能通过,刘木木能混个第三作者,那就算完成了一大半的硕士发表指标。后面一年她就可以稍微轻松一些,至少毕业的压力不用那么大。想到这,他心里又有点儿瞧不起苏越。他操心过了头,像刘木木的老妈子。“这事我就当你没说过。”宋一程脸硬如铁,掐了烟撂下话,转身回实验室去了。

没多久刘木木休学了。说来,事情发生得很突然。那晚,做实验的时候,刘木木犯了癫痫。至今回想起来她发病,宋一程还心惊胆战,多亏苏越处理得当,把毛巾塞进了她牙关才没咬伤舌头。课题组包括王教授,没人会想到,刘木木看着挺阳光开朗一女孩,背着这么大的心思。

手续是苏越来办的。“有一两年没犯病了,没想到还是犯了。”宋一程帮他一块儿收拾刘木木的东西,回忆之前苏越说过的话,宋一程在心里把苏越抬高了几分,不再当他是个初入社会扮老练的恋爱脑,而是个敢担当的真男人。

办公桌上那盆金盏,没留神,半年过去了居然还活着。宋一程拦下苏越,“放这里吧。我帮她养着。”

入冬的时候,宋一程查出甲状腺癌,做了切除手术。手术前实验办了交接,王教授特地来医院看望他,让他安心养病,别操心实验的事了。虽不是大手术,惦记着隔在手术门外的女儿和李叶,宋一程当时还是不免紧张。后来躺在病床上的他一身轻松,想想之前一天假都不敢请,别提陪孩子,就说有一次出差发生车祸,脸被镜片划破流了血,顾不得去医院,也没和出租车司机扯皮赔偿,就直接去车站赶火车了。现在,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躺平一会儿。

他做了一个梦,那么俗那么真。买了车买了房,全家住进大平层,窗帘是李叶最喜欢的素纱,墙壁是女儿最爱的公主粉,大块大块的阳光落进房间,他在厨房做羹汤,李叶陪着女儿正在弹钢琴。

苏越送来了水果篮和一大捧百合。说刘木木想来,可病情还不稳定,就托他来看看。刘木木有心了,身体不好,还惦记别人,宋一程后悔过去对她严苛了些。相比她的病,宋一程幸运多了。

刘木木退学的消息让宋一程吃了一惊。“她休学多好,等病好了再回来。干嘛非要退学?”“她觉得不是那块料,自己不开心还拖累别人。现在打算回老家考公务员,她家有个小叔就在税务局。”宋一程更想知道苏越接下来怎么办。异地恋?那不靠谱啊。他说,“准备考她老家那边大学的博士。在名华制药工资是不少,但是吧,糟心,手机里七八个工作群组轮番轰炸,更别提拉的小群了,我正好借这个机会再学习。”宋一程觉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比原来稳了,心稳了。

送走苏越,宋一程见窗外云层厚实了不少。这天刚好是冬至,李叶带着女儿给宋一程送来了热乎乎的饺子。没一会儿,雪花簌簌,飞舞在城市的上空。宋一程知道,不久,这个城市的外壳将会被白色填满。

责任编辑:卢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