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态对等理论下《繁花》日译本研究

2024-11-22 00:00:00仇雯燕
今古文创 2024年44期

【摘要】《繁花》是金宇澄先生所创作的长篇小说,该作品于2012年刊登在知名文学杂志《收获》上,并因其深厚的文学功底以及卓越的艺术表现力,荣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动态对等理论是由美国著名语言学家尤金·奈达所提出来的,其核心思想在于追求目的语接受者与源语言接受者在阅读过程中能够获得大致相同的反应。因此,本文将以动态对等理论作为理论支撑,从词汇对等、句法对等、篇章对等以及文体对等四个维度,深入剖析浦元里花在《繁花》日译本所使用的翻译策略与效果,以期为读者呈现一个更为全面、更加深入的翻译研究视角。

【关键词】《繁花》;动态对等理论;翻译研究

【中图分类号】H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44-0096-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4.024

一、引言

谈及《繁花》的书名寓意,金宇澄先生解释道:“繁花就像星星点点生命力特强的一朵朵小花,好比树上闪烁的小灯,这个亮起那个暗下,是这种味道。” ①金宇澄先生于花甲之年始提笔著书,当社会普遍追求效率之际,他依旧坚守着自己的悠然节奏。不言而喻,《繁花》一书同样呈现出一种沉稳而从容的叙事节奏,应当被归类于“日常叙事”的范畴。《繁花》通过描绘众多纷繁复杂的趣闻轶事,不仅生动展现了上海这座城市的丰富多元面貌,更深刻地承载了上海时而沉静如水、时而绚烂多姿的城市记忆。

《繁花》是一部充满人情味和历史感的小说,它通过描绘普通人的生活,反映出一个时代的风貌与变迁。它不仅是一部文学作品,更是一部关于上海城市和市民的文化记录。《繁花》的故事背景设定在20世纪六十至九十年代的上海,主要讲述了几位上海市民的生活经历,通过大量的细节描写和生动的人物刻画,再现了上海这座城市独特的市井风情与文化氛围。《繁花》的语言也极具地方特色,文中使用了大量的上海方言,读者能够从中感受到浓厚的地方色彩以及时代气息。

《繁花》日文版译者浦元里花是大阪经济大学的中文系教授。长期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她还掌握了普通话,以及上海话和苏州话等方言,这也为她翻译《繁花》一书打下了坚实的语言基础。2022年初,《繁花》的日文版由早川书房隆重推出,译者浦元里花倾注了近十年的心血与努力,成功完成了这项既充满挑战又充满成就感的翻译任务。2023年底,备受瞩目的同名电视剧《繁花》在王家卫导演历经十年的精心打磨下终于亮相银屏,进一步将这部作品及其海外翻译成果推向了广大观众的视野。

二、动态对等理论

美国著名语言学家、翻译家尤金·奈达在其著作《Toward a Science of Translating》 ②中,构建了一套完整的“等值翻译理论”体系,该体系由“形式对等”与“动态对等”两大核心要素构成。其中,“形式对等”着重强调源语言在翻译过程中的正确性与合理性所发挥的决定性作用,即确保译文在形式上忠实于原文的结构与表达。而“动态对等”则更加注重译文接受者所获得的信息与原文接受者所获得的信息之间的等价性,即追求译文在意义上的等效性。

1986年,尤金·奈达对“动态对等”概念进行了进一步地深化与完善,将其更名为“功能对等”,并据此提出了评判译文质量的标准原则。经过不断地发展与完善,这一理论体系最终形成了丰富而系统的架构,不仅奠定了翻译研究领域的基石地位,更成为评判译文优劣的重要参考依据。

三、动态对等理论在《繁花》中的体现

(一)词汇对等

1.语义的阐释

《繁花》小说中涉及上海这座城市的独特文化与语言背景,因此需要进行必要的语义阐释。浦元里花在日译的过程中,对原著中的方言、俚语以及具有地域特色的词汇进行了深入研究。通过语义阐释的方式,她成功地将这些具有地域特色的词汇传达给了日本读者,令他们能够更好地体验原文所呈现的独特文化风貌。

例1

原文:如果不相信,头伸出老虎窗,啊夜,层层叠叠屋顶,“本滩”的哭腔,霓虹养眼,骨碌碌转光珠,软红十丈,万花如海。

译文:嘘だと思うなら、天窓から覗いてみるがいい。あぁ、夜の上海——幾重にも折り重なった瓦屋根に地方劇の独特な節回しが木霊し、ネオンサインがまたたいていた、往時の賑わいが眼に浮かぶ。

分析:

“老虎窗”是上海近代西式建筑物上兼具采光与装饰的屋顶天窗,因与上海话中老虎的发音相似,于是得名老虎窗;“本滩”是上海地方戏曲剧种沪剧中的一个术语,它指的是上海滩簧,是一种具有浓郁江南乡土气息的曲艺形式。作为中国特有的“文化负载词”,这两个词汇翻译起来难度很大,所以浦元里花采取了语义阐释的方式,将“老虎窗”译为「天窓」;将“本滩”译为「地方劇」。这两个译文都是日本读者所熟知的事物,从而能够帮助他们更加直观地理解这两个词汇所蕴含的文化内涵。

同样的,一词多义也属于语义阐释的范畴。它需要根据原文语境灵活地选择最佳的译文表达。在《繁花》一文中,“不响”一词多次出现,而浦元里花在对其进行翻译时,也采用了多种不同的译文表达方式。

例2

原文: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

译文:神様は何も仰っていない。何もかも自分で決めればいいようだ……

例3

原文:当然会相信,表面不响,心里相信,只要是男人,板定前前后后,要去想了。

译文:「いや、信じたはずや。表には出さんけど、心の中ではな。旦那やったら絶対にいろんな事勘ぐるはずや」。

分析:

在上海话中,“不响”有两种含义。其一是不吭声或不想说;其二是忍辱负重,少说多做。文中出现了多处“不响”,本文选取了其中两个例句。第一处是“上帝不响”,此处应是指第一种含义,所以浦元里花将其译为「何も仰っていない」。这里的翻译准确地传达了原文中“上帝沉默不语”的意境。而第二处是“不响”,指的是第二种含义。所以,浦元里花将其译为「出さない」,也就是“不露声色”之意,巧妙地表达了原文中“心照不宣”的隐含意义。

2.语义的转换

语义转换指的是在翻译过程中,由于语言习惯和文化背景的差异,某些原文中的所指意义在译入语中难以直接表达,或者如果直接按照原文进行解释,会导致译文不符合译入语的逻辑思维,进而使得译文读起来显得生硬、冗长且不具体。因此,在进行翻译时,译者需摆脱原文的束缚,进行必要的语义转换,以确保译文更为流畅通顺,符合目的语的表达习惯。

例4

原文:六十年代广播,是纶音玉诏,奉命维谨,澹雅胜繁华。

译文:六十年代、聞こえてくるのは鶴の一声、ご無理ごもっとも。「ごちゃごちゃしたもの」より「あっさりしたもの」がよいとされたのもその頃のこと。

分析:

“纶音玉诏”是指帝王的诏书旨意。浦元里花巧妙地将其意译为日文惯用句「鶴の一声」,即“一声令下”。这种译法虽然与原文的字面意义有所出入,但却巧妙地传达了原文中“纶音玉诏”所蕴含的庄重、威严之感,所以日本读者能够更好地理解与感受这一词汇所代表的文化内涵。“奉命维谨”意指严格遵照命令,谨慎行事。浦元里花将其译为「ご無理ごもっとも」“理所当然”之意。这种译法既保留了原文的意境,又使得译文更加流畅自然,易于被日本读者所接受与理解。

例5

原文:讲起来,这是一贯作风,我姆妈初中的阶段读书,就开红灯,天天跟时髦男人去跳舞。

译文:こういう事の繰り返しやったんです。あの人は中学校のときから勉強は赤点ばっかり。毎日毎日流行の先端いってる男の人とダンスしに行ってました。

分析:

“开红灯”并非其字面意思打开红色的灯,而是指“考试不及格”。所以浦元里花在翻译之时采取了语义转换的手法将其译为「赤点」,更为准确地传达了原文的意思,也传达出了该词的文化内涵。同时,在翻译流行语“时髦”一词时,也是将其转化为目的语读者比较熟悉的「流行の先端」一词,更加贴近于目的语读者。

(二)句法对等

1.语序的改变

在《繁花》的日译过程中,语序的改变是句法对等的一个重要体现。中日两国语言的语法结构存在较大差异,所以在翻译过程之中,需要对原文的语序进行适当地调整,以确保译文的通顺性与可读性。

例6

原文:两个人吃茶,后来,梅瑞靠定了沪生,粘了一个半钟头,沪生告辞。从此,沪生经常到三楼,撩开梅家门帘。

译文:二人でお茶を飲んでいるうち、梅瑞がもたれかかってきた。その日は半時間ほどで部屋をあとにした滬生だったが、その後よく梅瑞の部屋を訪れるようになった。

分析:

日语中经常使用长定语修饰句,而中文则倾向于使用短句与流水句。因此,在日译的过程中,译者需要对原文的语序进行适当地调整,以适应日文的语言习惯。浦元里花巧妙地运用分译与合译相结合的手法,对原文中的短句进行了精准处理。并且,在处理“沪生告辞”这一主谓形式时,她将其转化为日语中常见的定中结构,使得译文更加贴近日语的表达习惯。经过细微地语序调整,译文能够在保持原意的基础上,更加流畅自然,更易于被日本读者理解与接受。

例7

原文:茂名路,以后花园饭店到地铁口的绿叶围墙,其时只是一长排展览橱窗,曾经拍进《今天我休息》结尾。

译文:花園ホテルから地下鉄の入り口までの茂名路西側、今は緑あふれる垣根になっている所は、その頃、長く続くただのガラス張りの掲示板が並んでいるだけだった。そこはかつて、映画『今日は休みだから』(一九五九年)のラストシーンが撮影された所でもある。

分析:

原文中的“茂名路”位于句首,用“以后”和“其时”两个时间词将整个句子串联起来,意在描写“茂名路”如今和当初是何模样。而在译文中,浦元里花将其变换了语序,译为一个长定语句,使得行文更加紧凑条理更加清晰,更加凸显“茂名路”当初和如今对比的意义。

2.句型的改变

在《繁花》的日译过程中,句型的改变也是句法对等的一个重要体现。由于中日两国语言的表达方式存在较大差异,因此在进行翻译时,需要根据目的语的语法规则,对原文的句型进行适当地转换,以确保译文的准确性和可读性。

例8

原文:这个宝总嘛,据说也是滑头货色,不冷不热,结果,梅瑞只能跟北四川路男人结婚了。

译文:その宝さんとやら、けっこうやり手らしいな。どっちつかずの態度取られたから、結局、梅瑞は北四川路の男と結婚するしかないようになった。

分析:

原文中的“不冷不热”这一动作发出者是“宝总”,为主动语态。而在译文中,浦元里花将其译为被动语态。这一句型的转换使得译文在表达上更为流畅自然,更加符合日文的表达习惯。同时,她采取了分译的手法,将宝总的性格特点与梅瑞的行为动作拆分成两句,这样的译法使得译文条理更加清晰。此外,她还使用了加译的手法,将原文中所蕴含的因果关系还原到译文中去,使得译文逻辑更加紧密。

例9

原文:李李似醉非醉说,我哪里有好心情,如果讲起来,我会哭的。

译文:李李は酔っているのだろう。「私なんか、いい気持ちになれる事なんかありませんわ。お話ししたら泣いてしまいます」。

分析:

原文中“我哪里有好心情”是一个反问的句式,而在译文中,浦元里花直接译为「いい気持ちになれる事なんかありませんわ」即“我没有好心情”的否定句式。反问句的核心功能是否定,所以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需将其进行适当地句型改变,以简洁明了的语言传达出原文的核心意义。

(三)篇章对等

1.根据上下文翻译

篇章对等主要体现在根据上下文进行翻译,以确保译文在整体上与原文保持高度一致。文学作品往往具有丰富的情节以及复杂的人物关系,因此在翻译过程中需要充分考虑上下文信息,以确保译文的连贯性与准确性。

例10

原文:阿宝十岁,邻居蓓蒂六岁。两个人从假三层爬上屋顶,瓦片温热,眼里是半个卢湾区,前面香山路……

译文:阿宝は十歳、同じ建物に住む蓓蒂は六歳。二人で屋根に上ると、屋根瓦が温かかった。盧湾区の半分が見えている。目の前が香山路……

分析:

原文中,蓓蒂被描述为阿宝的邻居。然而,浦元里花在翻译过程中,将蓓蒂与阿宝的关系译为「同じ建物に住む」,即居住在同一栋建筑之内。结合后文的描述——“此地,是阿宝父母解放前就租的房子,蓓蒂住底楼。”可以得知这里的“邻居”指的是两人共同居住在同一栋楼房之中,而非隔壁邻居的概念。因此,浦元里花在翻译之时,考虑到上下文的连贯性与逻辑性,对原文中的“邻居”进行了适当地解释和拓展,使得译文更加准确、具体,有助于日本读者更好地理解和感受这一情节的背景与人物关系。

例11

原文:几个月后的一天,沪生路遇阿宝与蓓蒂,三人才算正式交往。

译文:数ヶ月後、滬生はまた阿宝と蓓蒂に出会った。三人が本当の付き合いを始めたのはそのときだ。

分析:

单看此句原文,读者可能容易产生误解,误以为三人第一次见面。但在原文中的上一段有提到:“然后,迎面见到了阿宝与蓓蒂,这是三人首次见面。”因此,考虑到上下文的关系,译者在翻译之时添加了「また」一词,用以表达再次遇见之意。这一加译既保证了译文的精准性同时也保证了上下文的连贯性。

2.根据人物关系翻译

篇章对等还体现在根据人物关系进行翻译,以确保译文能够准确反映原文中的人物关系及其动态变化。在文学作品中,人物关系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往往对翻译提出了较高的要求,需要译者在理解原文的基础上,结合上下文和人物性格等因素,进行精准地表达。

例12

原文:阿婆说,大老爷一不当心,坏人就来了,偷了大老爷的心,大老爷根本不晓得,到市面上荡马路,看见一个老女人卖菜。

译文:「おじいちゃんがちょっと油断してたら悪い奴が来て、おじいちゃんの心臓を奪うてしもうた。おじいちゃんは全然気い付かんと、街へ行ってうろうろしてたんや。そしたらどこかのおばあちゃんが野菜を売っててな」。

分析:

蓓蒂出身于一个富裕的家庭,绍兴阿婆是家里的女佣。此处的对话是以阿婆向六岁的蓓蒂讲故事的口吻呈现,所以“大老爷”一词并没有采取传统的「旦那さん」的译法,而是将其译为了「おじいちゃん」。此译文不仅更贴近于原文的语境与风格,也更为贴切地展现了绍兴阿婆这一人物形象的亲切与随和的性格,从而实现了对原文的生动再现。同时,在处理“到市面上荡马路”这一表述时,浦元里花采用了「街へ行ってうろうろしてたんや」这一表达方式,既保留了原文的口语化特点,又使得译文更加贴近日本读者的语言习惯。

例13

原文:李李说,认得两位大哥,比较开心,以后这家店,就是大家食堂,希望哥哥姐姐,阿嫂弟妹光临。

译文:「お知り合いになれまして光栄です。これからは私の店を皆さまのお家と思ってくださいますように。どうぞごひいきに」と李李。

分析:

考虑到“李李”是寻求“沪生”与“阿宝”二人的关照,加之“李李”之前见过不少世面,所以她对于二人应该是比较尊重客气的,且言谈举止充满成熟与优雅。因此浦元里花在翻译“李李”这句话时,使用了敬语形式,用一种既“庄重”又“亲切”的语气将“李李”这一睿智的女强人形象生动地刻画出来。

(四)文体对等

中日两国文化和社会背景存在差异,因而文学作品在文体风格上也存在较大的差异。所以在进行翻译时,需要充分考虑原文的文体特点,以确保译文在文体风格上与原文保持一致。

例14

原文:接下来梳头,三七分头,对镜子梳齐,全身笔挺,骨子里疏慢,最后,关灯。

译文:少し屈むと背筋を伸ばし鏡に向かう。七三分けの髪に念入りに櫛を入れる。そんな外見へのこだわりに反し、中身はお粗末なもの。最後に灯りを消す。

分析:

《繁花》的开头,就是《阿飞正传》的结尾。《繁花》开篇之处文字十分精简,几乎全是短句,每个标点符号隔开的字数都没有超过十个字。这种写法,结合地道的上海方言,赋予了文本一种紧凑而有力的节奏感。所以,在翻译过程中,为了追求文体的对等性以及读者的接受程度,浦元里花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她尝试着将原文中的短句结构进行适度地拉长,同时保留了原文的紧凑感与节奏感,达到了“信、达、雅”的翻译标准。

四、结语

浦元里花的日译本在动态对等理论的指导下,较好地实现了目的语接受者与源语言接受者在阅读体验上的对等,呈现了一个忠实且自然的《繁花》译本,为跨文化的文学传播作出了积极的贡献。关于《繁花》日译本的研究不仅能展示动态对等理论在翻译实践中的应用价值,也为未来的翻译研究提供参考。

注释:

①李永涛、陈旭光:《〈繁花〉:食、色、音交响的当代“清明上河图”》,《电影评介》2024年第5期,第22-28页。

②Eugene A.Nida.Toward a Science of Translating[M]. Brill Academic Publishers,2003-08.

参考文献:

[1]贾海涛,浦元里花.对话《繁花》日文译者浦元里花:上海是我的精神故乡[J].东方翻译,2020,(04):54-58.

[2]金宇澄.繁花(上)[M].浦元里花译.株式会社早川書房,2022.

[3]金宇澄.繁花(下)[M].浦元里花译.株式会社早川書房,2022.

[4]金宇澄.繁花[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

[5]李永涛,陈旭光. 《繁花》:食、色、音交响的当代“清明上河图”[J].电影评介,2024,(05):22-28.

[6]卢冬丽,浦元里花. 《繁花》在日本的翻译与接受——与日译者浦元里花的对谈[J].扬子江文学评论,2024,(02): 68-73+98.

[7]徐潇.从动态对等理论角度分析《动物农场》的翻译[J].海外英语,2020,(23):181-183.

[8]徐雪婷.网络小说《两次见面的故事》翻译策略[D]. 辽宁大学,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