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长篇小说《兄弟》上下部,分别在“精神狂热与本能压抑的双重否定叙事话语”和“伦理颠覆与浮躁纵欲的双重批判叙事话语”两种范式的统摄下,从认知、叙事、语体三个层面建构文本价值和意蕴。《兄弟》的问世不仅代表着余华后期创作风格的转变,更体现了其文学价值观念的转变和叙事话语范式的更新:从创作者的主体性出发,沟通文学内外因素,将文本内在结构与文本外的社会思潮、意识形态、历史观念等要素有机融合起来,达到文学审美和时代价值的高度统一。
【关键词】《兄弟》;余华;叙事话语范式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44-0028-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4.007
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南省教育科学研究工作者协会2022年度高等教育重点课题(项目编号:XJKX22A047)的阶段性成果。
纵观流行的文学批评理论,会发现以现代语言学为基础的结构主义逐步走入僵化的境地。究其原因,主要是这种批评方式过于重视文本的“系统”“结构”,却与社会、心理、历史、教育等各种要素疏离,无法使文学内外因素有效互动,达到社会意义与审美意蕴的和谐统一。随着小说与社会的联系日益密切,无疑需要一种新的批评方式来解决上述困境。叙事话语范式的引入,就是一次有意义的尝试,也不断在实践中发展了新的理论生长点。
所谓的“叙述话语范式”,就是在结构主义之下,把人类社会实践与历史发展纳入文本之中,从认知、讲述、语体三个层面真正达到内容与形式的和谐统一。正如有学者所言:“在思想方法的层面上,作为一种理论命题的‘叙述话语范式’,承袭结构主义注重‘文本’、注重叙事结构的内在关系、注重整体及其系统等基本思维特征;但同时着眼于确立一种以文本为基点的更大的系统,强调文学内、外因素的相互作用,把文学系统放入更大的系统之中进行探讨。”[1]
由此可见,叙述话语范式不仅着眼于系统地解构文本,同时还要整体性地重构文本。从叙事和语体的系统中,把文学文本看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去考察和批评,同时还要兼顾哲学思辨的诗性思维,在原本的思想主题中挖掘小说的哲学本体价值,以期实现技术层面和价值层面的统一。解构不是支离破碎,而是有目的性地突出小说的叙事策略,呈现作品背后作者的真实意图,让小说立足更宏大的结构体系中,重新挖掘其中的社会价值和审美体验,让“小”说不“小”,彰显“小”说之“大”,解读小说的过程转变为一种诗性思维锻炼的过程。
余华在酝酿十年之后,于2005年和2006年分别出版了长篇小说《兄弟》上、下两部,受到读者和学界的广泛关注。在后记中,余华用“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以及“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来诠释自己所叙述的两个时代,它们不仅是这部小说的灵魂,也是余华由此展开文本叙事的根基。
单从技术层面,不难看出上下部分别对应的两个时代和两重结构,由此展开的情节、环境和人物的描写各有特色。但是如果从整体上来把握,可以发现文本中所蕴藏的“精神狂热与本能压抑的双重否定叙事话语”和“伦理颠覆与浮躁纵欲的双重批判叙事话语”这样两种叙事话语范式。本文试从微观层面剖析这两种叙事话语范式,对小说的思想文化内涵与审美意蕴作一次全新的审视,以期能探索出余华转型后长篇小说创作的特色与价值所在。
一、精神狂热与本能压抑的双重否定叙事话语
此种叙事话语在当代文学20世纪80年代初涌现的“伤痕文学”与“反思文学”中都有迹可循,其基本逻辑就是:正面描写20世纪60年代小人物的命运沉浮,以小见大地反映时代的精神风貌与价值倾向,对人的精神狂热与本能压抑进行双重否定,代表作品有张贤亮的《灵与肉》《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古华的《芙蓉镇》等,此种叙事话语范式在《兄弟》上部的基本叙事结构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认知范式分析
当代文学对20世纪60年代的认识经历了从个体创伤的申诉到民族国家命运的理性反思阶段,余华进一步深化了这些认识,同时将其延伸到了本体意义上的哲学层面。《兄弟》上部里,这种认知就是对精神狂热与本能压抑的双重否定。
一方面,余华聚焦特殊时代中的苦难叙述,进行正面描摹,具体清晰地表达了作家对命运的感受与认识:在强大和神秘的命运面前,走在逆旅上的行人被时间剥蚀留下道道痕迹,但孤独的行者仍然做着不懈的努力,企图跃过生命既定的轨道,走向一种超越自身局限和时代背景的更广阔的历史空间。他所塑造的宋凡平就是这样一个经历各种意外,一直和苦难命运做斗争但却归于失败的角色。在精神狂热与本能压抑之中,宋凡平“众人皆醉我独醒”般的清醒已经不被时代所接纳,仍然保持谦谦君子风度的他只能被命运所抛弃。他的“格格不入”恰恰是对现实的理性思考。“狂人”的“狂”,意味着宋凡平个性的张扬,人格的独立以及坚毅的生命底色。虽然人生因各种意外走到尽头,但留下的精神不死。今天,读者依然能在余华所反映的时代话语里找到共鸣。余华传承了鲁迅的精神,承接着“五四”时期的“狂人”书写,具有强烈的批判意味。
另一方面,《兄弟》上部包含了余华对于压抑人类本能与情感的否定。余华借过度压抑本能后出现众生狂欢的荒诞场景:李光头游街时看客们的幸灾乐祸、男人私下里对女人生殖器官的好奇与向往……个体形象照出了刘镇群众抑制天性后内心的变异与畸形,丧夫的李兰在面对狂热暴徒的欺压与无理纠缠下,只能隐藏悲痛的情感去保持人的尊严。通过系列艺术形象的文学再现,余华否定了时代下人们的情感枷锁,抗议被现实麻醉了的个体以及“人”的主体意志的缺乏。幸运的是,余华没有停留在否定与抗议的层面,而是认识到只有在尊重人类天性的向度上探讨“人”,才能呼唤人性与人情的复归。因此在他的认知中提供了另一种叙述方案:人性中最为自然的爱经受暴力与罪恶后反而历久弥坚。在文本的叙述中,依然能找到人性的温情一面:宋凡平用美丽的谎言保护两个孩子免受暴力的侵害、宋钢与李光头年少时的手足情深、李兰对宋凡平的爱情刻骨铭心,为了纪念宋凡平七年不洗头…… “我想中国人在如此恶劣的外部环境下仍然生生不息,家庭之爱不是唯一的原因,也是重要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我在上部里如此表达宋凡平和李兰和孩子之间的爱,因为在那个时代里,就是爱,也是内心深处的自由。”[2]
(二)讲述范式分析
从叙述视角上来看,上部采用了非常典型的儿童视角。所谓儿童视角,就是透过儿童的目光看待自然,透过儿童的心理感受生活,透过儿童的认知理解事物。对叙述者来说,化身儿童来“童言无忌”或“稚口拙舌”抑或“自言自语”,都表明隐含作者在文本中并未退场,而是有着强烈的目的性——企图通过儿童的视角来透视更为真实的客观世界。具体来看,在《兄弟》上部中,余华采用了第三人称假定性叙事,以成长中的宋钢与李光头这两个第三人称主人公的眼光来观察世界。当用童年视角来观照生活时,儿童的天真映照着纯粹,儿童的幼稚显露事件的真实,文本往往会借儿童的无意识来直面事物的本相或追问事件的合法性,形成一种倒置的张力效果。《兄弟》上部中,就经常出现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的悖反,突出了强烈的戏剧张力。儿童在“自言自语”或“自说自话”中,让语言文字的字面理解与残酷的现实语境产生强烈的悖论感,持续不断冲击读者的心灵。可以看到,这种叙述背后是余华对现实的拷问,童年视角的书写成了理性审视现实的工具,也构成了余华运用这种叙事策略的发生机制。
从叙述结构上来看,《兄弟》开篇就用倒叙开门见山地将成了超级巨富的李光头呈现在读者面前、时而穿插预叙,如“宋钢三年前死了,变成了一堆骨灰”[3]提前告知主人公宋钢的死亡,给读者造成心理紧张,“那时候宋凡平脸上挂着微笑,他不知道这是最后一眼看到自己的妻子”[3]。事先透露宋凡平的悲惨下场,使读者对已知结果的原因产生想象,留下从当前时刻到预叙事件之间的空白,勾起读者的阅读欲望。同时,余华还打破直线式的简单叙述,让多重时空情境交叉再现。首先写少年李光头的流氓“事迹”,顺便插入他童年时的所见所闻,接着倒叙到李光头出生时的光景,顺便带出他父亲的丑闻,再由此展现李光头的成长道路,叙述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后期。这都能多角度地展现时代的风起云涌,因而开拓了极大的文本讲述空间。
在叙述策略上,余华选择了反讽的形式。所谓反讽,就是文本的表面含义和内在含义的冲突,按瑞恰慈的理解,是“互相干扰、冲突、排斥、相互抵消的方面,在诗人手中结合成一个稳定的平衡状态”[4]。在《兄弟》中,余拔牙对李光头性冲动的回应,表明余华让严肃的内容以荒诞的比喻诠释出来,原来的意义被消解,极具反讽效果。在小说中,余华的这种讲述方式经常让人感到人格与尊严的消解,比如把李光头成为超级巨富的原因戏谑性地归结为他天生的商人本色,反讽的恰当运用体现了作家对人性的深刻体悟,进一步增强了叙述的文化批判意味。
(三)语体范式分析
在这种沾满“血泪”的叙述话语范式下,外化的语言构成语体范式,有以下三个特点。
首先是语言的音乐性。生活给了余华音乐,音乐又反哺于余华的文学语言。“音乐开始影响我的写作了,确切的说法是我注意到了音乐的叙述。”[5]余华认为音乐的叙述方法让他懂得艺术的民间性与现代性,这是一种完美的区分,音乐的品质就在于艺术家能区分二者,从深处理解二者,在生活中体悟音乐的叙述纯洁性,“文学的叙述也同样如此,在跌宕恢宏的篇章后面,短暂和安详的叙述将会出现更加有力的震撼”[5]。所以,《兄弟》上部的语言叙事就是一部交响曲:开头的叙事语言如奏鸣曲式,快速将人物生活的时代环境透露给读者,确定了整部作品压抑的基调;接着语言化为变奏曲式的慢板,旋律宽广如歌,宋凡平与李兰相知相识的温馨与甜蜜、李光头与宋钢的兄弟情谊都得以展现;继而叙述速度又加快了,文本推进到对特殊时代的暴力与死亡叙述,类似于交响乐的中、快板,人的精神与情感都在狂热的语言中升温,逐步达到叙述的高潮;到最后的生离死别,语言变为悲怆的奏鸣曲式,瞬间戛然而止,给人以无限苦楚凄凉之感。余华的语言是节奏分明、活跃而富于变化的,他能将听众带入音乐意境和想象空间,体现了对这种叙事话语语体的独特驾驭能力。
其次是语言的狂欢化。在《兄弟》上部中,余华完全走入了文本内部,随处可见直白的死亡意象描述,极大地刺激了读者的感官。“首先出现的是叙述语言,然后引出思维方式。我从叙述语言里开始感受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思维方式。”[6]在描写宋凡平、孙伟父亲所经历的苦难人生过程中,夸张的狂欢化叙述表现出岁月的年轮和命运的轮回在一个又一个个体身上所打下的烙印,在激情化的语言里余华找到了批判的靶子。
最后,绵密的语言完成了对细节的刻画与情节的推进。《兄弟》上部的细节描写十分细腻,看似啰唆的语言背后是作者的用心铺成。比如小说里李兰为死去的宋凡平送葬的叙述大概有六七万字的铺垫,余华用的是大量的细节去推动故事往前走,让情感得以延续,而不像《许三观卖血记》那样靠人物的对话推动叙述。余华将艺术真实建立在叙述语言之上,语言不是简单的堆砌,而是承载了情节逻辑与人物情感,也可看出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对他的影响之深。
二、伦理颠覆与浮躁纵欲的双重批判叙事话语
此种叙事话语颇受20世纪90年代“新生代”小说家们的欢迎,其基本逻辑就是:在人性的总体异化下,正面描写市场经济时代的道德滑坡与人心不古,大胆地刻画众生万象,深入展现“食色欲望”的畸形追求,以此呈现作家对当代社会的批判反思,代表作品有韩东的《障碍》,朱文的《我爱美元》等。这种叙事话语范式在《兄弟》下部表现得颇为明显,其基本叙事结构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认知范式分析
在下部的《兄弟》中,余华把目光推进到当代社会,试图展现时代的面貌与变化。自后工业社会以来,现代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地发展,一切都以“变化”裹挟着当代人往前走。无论是为了生存奔波,还是为追求欲望的满足,现代人类出现了“现代危机”,情感丰富的同时也带来虚无主义的蔓延,人的精神世界出现从未有过的空虚和迷茫。知识倍增、技术革新、信息爆炸给人类的生活带来前所未有的改变,让人们时时刻刻身处浮躁惶恐的环境中。名利场上的追逐踩踏和钩心斗角成了一种景观,现代性造成的危机直接让传统价值观念轻易被颠覆,利益至上的现代价值成为人们向时间要“效益”的最佳借口,一切向“钱”看被一些人尊奉为圭臬和真理,功利性的实用价值掩盖人文性的审美价值,成了衡量其他事物的主要尺标,极大冲击了生产、消费和分配秩序。余华对这种时代背景有着正确的理解,在他笔下,“天生的商人”李光头靠投机倒把与人情世故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下如鱼得水,然而取巧得来的财富并未带来生活的充实与幸福,孤独空虚的梦魇如悬浮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仿佛随时要闪着寒光刺入头皮,日日夜夜折磨着李光头。他对林红的纠葛渗透着对宋钢的嫉妒,在无限放大的私欲驱使下,心智变得扭曲异化,道德伦理也丢在一边。余华批判众生万象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中无所适从的生存状态,也反思个体在逼仄的命运空间中孤独无助的精神危机,这是作家拨开迷雾看向未来的明智之举。
在这种认知范式下,余华以更宏大的视野将“个体”转换到了“时代”,探讨了更为复杂的人类问题:人在价值观念异化的世界,被金钱无情地套牢,被欲望蒙住了双眼,女人甚至只能借“人造处女膜”这种充满欲望肉感的工具以获取一丝存在的价值,人的命运卑微如草芥一般。余华构筑起了一个阴暗惨淡的生命场域,芸芸众生被缚于其中,围绕着这些人物的百态万象得以全面展现:“垃圾大王”“江湖骗子”“高档小姐”“处美人”……在余华看来,《兄弟》所反映的现实就是人对一己之私的麻木追求与对铜臭味的盲目崇拜,这种行动上的自私苟且与观念上的空虚贫乏造就了一个无爱的社会,就连亲情也会消泯殆尽,这既是人类的劣根性,也是时代的悲剧。余华在这种认知范式下,来往于理性与感性之间,用力透纸背的书写为生存在现代化巨幕下的人类“把脉”,寄寓了他对现代社会的批判、教育与改造,体现出一个作家的历史担当与艺术匠心。
(二)讲述范式分析
故事如何讲述,情节如何安排、环境如何渲染对于小说而言是至关重要的。有的小说如一泻而下的瀑布,以一条线索单线展开,飞流直下;有的是草蛇灰线,几条线索并进,而有的小说则是圆形封闭,形成巧妙的闭环,让人前后阅读比较起来回味无穷。不难发现,下部的《兄弟》与上部一起在故事讲述上构成周而复始的环形封闭范式:上部开头的场景讲述的是李光头坐在他远近闻名的镀金马桶上,想象自己在太空遨游的情景,并陷入对兄弟宋钢的思念,随后文本从轰轰烈烈的人生叙事逐步过渡到物欲横流的时代叙事,情感也由悲悯同情转向凄冷绝望。为了表现伦理颠覆与浮躁纵欲的时代特点,余华安排了李光头在福利厂发迹,初尝市场经济的甜头最后混迹商海,在时代大潮中沉浮,直至开始与宋钢分道扬镳。接着以丰富的场景大篇幅呈现了世事的荒诞,曾经情同手足的两兄弟变得不再亲近,在一次又一次的误解与背叛中个体流落到孤独的境地,与上部的兄弟情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结尾文本再次回到李光头的太空遐想中,依然以对宋钢的思念结束。小说情节在整体上的构思是环形封闭的,这种讲述方式给人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蕴藏着浓厚的悲剧意味。
其次,从叙事对象的塑造上看,《兄弟》下部里,余华用夸张、变形、转喻等手段,书写荒诞世界,安排尴尬情节,来表现虚构的“真实”:市场经济下李光头靠收破烂迅速发迹暴富,由他倡议举办的“处美人奥林匹克大赛”引得万人空巷,而余华赋予他夸张的性能力更是直接消解人性与兽性的界限;宋钢则代表了木讷保守、窒息于传统价值观而被时代所抛弃的可怜男人,这个“扶不起来的阿斗”知道自己被骗后还愿出卖尊严受尽欺辱;不得不提的还有林红,下部里的她完全被性欲吞噬,原有的伦理秩序和道德情感在诱惑面前不堪一击,人的快感建立在牺牲尊严和人格的基础上,结果在金钱与性欲双重挤压下自我迷失,走向了现代老鸨的悲剧性命运。这些虚构内容完成了个性化的人物塑造和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情节布局,使得小说具有了隐喻性质。讲述的真实性以荒诞与夸张的面目呈现,“文学的真实是不能用现实生活的尺度去衡量的,它的真实里还包括了想象、梦境和欲望”[6]。通过对想象、梦境与欲望的讲述,余华寓言了现实社会的异化与变形,这种讲述范式的完成,也就是作家批判性书写的完成。
(三)语体范式分析
《兄弟》下部在伦理颠覆与浮躁纵欲的双重批判叙事话语的统领下,其语言酣畅淋漓一泄到底,也显示出了直白裸露:“爽!爽!爽!”“哼哼啊啊地拉屎”……有人质疑余华放弃了语言的纯真美感,完全沉迷于“叙事的快感”而失控,走向了粗俗的叙述之路,这种看法未免偏颇。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已经证明,作家那种不拘形式的狂欢语言是制造狂欢气氛和狂欢感受的关键,他们不仅重视融入民间的诙谐文化,还充满对现实世界的反叛。余华的这种被叙述统治了自我的“狂欢化语言”,也充满民间味道和世俗气息,毫不回避市井用词,这种直白浅明的语言追求更容易引起观众的共鸣。作为叙述者的他在文本中虽然退场了,但隐含作者并未弱化,激情而夸张的语体背后是对当下社会浮躁纵欲的慎重省思。同时,语言本身就有表现力,余华让语言跟着形象走,而非人物被语言所操纵,开掘人物语言背后所具有的人性的复杂与真实,因而使得文本内蕴的思想得到纵深发展,创作出了一系列生动鲜明的形象。“当我发现人物自己的声音以后,我就不再是一个发号施令的叙述者,我成为了一个感同身受的记录者。”[6]他响应文本人物的性格要求,用一种“用别人的语言将别人的事告诉别人”的叙述方式,有效地回避现实的局限而走入小说内部,在“俗”的语言中生成“深”的思想与感情,文本并未因语言的轻浮而失却了文字意义的厚重,因而具有强烈的戏剧性与冲击力。正是在这种人物内发的语言里,余华迸发出了持续不断的叙述激情。
通过对余华长篇小说《兄弟》的叙事话语范式的分析,不难发现他既具有认知的深度又深谙讲述的技巧,同时还追求语言的艺术表现力。从他20世纪80年代反传统的先锋文学创作到近年来致力于开拓民间传统的“新写实主义”写作过程来看,《兄弟》的问世不仅代表着余华后期创作风格的转变,更体现了其文学价值观念的转变和叙事话语范式的更新:从创作者的主体性出发,用心良苦地沟通文学内外因素,将文本内在结构与文本外的社会思潮、意识形态、历史观念等要素有机融合于一体,达到了文学审美和时代价值的高度统一。
参考文献:
[1]吴培显.当代小说叙事话语范式初[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2]洪治纲,余华.回到现实,回到存在——关于长篇小说《兄弟》的对话[J].南方文坛,2006,(03):30-35.
[3]余华.兄弟[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4]赵毅衡.新批评——一种独特的形式主义文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
[5]余华.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M].北京:作家出版社, 2015.
[6]余华.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
作者简介:
马翔,男,湖南邵阳人,湘中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蒋雨孜,女,湖南邵阳人,湘中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硕士,研究方向:文艺学。
刘杰,男,湖南邵阳人,湘中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助理讲师,硕士,研究方向: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