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也纳第八区的Wickenburggasse 23号,有一栋建筑静静地诉说着历史的故事。这里曾是法学巨匠汉斯·凯尔森的故居。从1912年至1930年,凯尔森在此度过了他人生中的黄金时期。这段时间,他不仅深刻影响了奥地利宪法的制定,更创立了纯粹法学理论,为全球法学界留下了宝贵的遗产。
当时的维也纳是名副其实的世界文明之都。一批震古烁今的学界泰斗如:精神分析之父弗洛伊德、经济学和政治哲学家哈耶克、传记作家茨威格、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以及开一代风气之先且影响深远的“维也纳小组”在此活跃。有学者甚至将20世纪称为“维也纳人的世纪”。几乎可以说,走在维也纳街头,俯仰皆是学问家。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和艺术气息,也为凯尔森日后的学术生涯埋下了伏笔。
凯尔森并非本地人。他于1881年10月11日出生在布拉格的一个犹太家庭,两岁时随父母迁至维也纳。凯尔森的早年生活平凡而稳定。他在维也纳接受了扎实的基础教育。中学毕业后,他按当时的法律规定服满1年兵役。随后,进入维也纳大学攻读法律。在大学期间,他展现出了对法学的浓厚兴趣,但并不局限于此。他对哲学、文学、逻辑学,乃至数学和自然科学都抱有广泛的兴趣。他的学位论文为《但丁的政治哲学》,该部作品于1905年出版。1906年,凯尔森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在随后的博士后研究期间,他曾经花了3个学期在德国海德堡大学旁听著名公法学家耶利内克的课程。
此后两年,他在维也纳商业学校教书,同时进行论文的写作,最终成果就是1911年出版的《公法理论中的主要问题》。他向维也纳大学申请教席,最终却只获得了公法学与法哲学无俸讲师的职位——只有有人听他的课,并缴纳学费,他才有收入。无论如何,他在维也纳大学法律系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学者生涯。次年,他与玛格丽特·邦蒂小姐喜结连理。1914年,他们的大女儿安娜出生,同一年发生的更大的事情是,在萨拉热窝发生了刺杀皇储斐迪南大公的事件。8月,十多年前就参过军的凯尔森放下手里刚刚创办的《奥国公法杂志》,重新应征入伍。他本应去蹲战壕和拼刺刀,但他的学术身份改变了他的服役方式。他被安排为国防大臣与司法大臣的法律顾问。在长达4年的战争里,他幸运地一直留在了维也纳,一家人居住在前面提到的寓所里。他们有了小女儿玛丽亚。维也纳大学也没有忘记在1917年将这位身在军旅的无俸讲师提升为副教授,并在两年之后再度擢升他为教授。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和无数退伍老兵一样,凯尔森也要面对这个废墟上的新国家。不过,他的角色有所不同——他被任命为新宪法制定小组的成员,将为新生的民国起草一部宪法(1920年获得正式任命)。这部以“非政治性宪法”而著称的宪法自1920年10月1日生效,经历了80多年的风云变幻,其基本原则却未发生变化,至今仍然有效。这部宪法中还设计了一个奇妙的制度:宪法法院。1921年,为了感谢他在宪法起草中的卓越贡献,年届不惑的凯尔森被任命为宪法法院的法官,任职通知上注明“任职终身”。
凯尔森的加入为宪法法院带来了活力与智慧。他在宪法法院的工作充满了挑战与创新。他坚持宪法法院的裁定应根据明确的文本进行客观解释。在处理“豁免婚姻”案时,他坚定地支持行政权的豁免效力,限缩了法院的否决权。这些裁判展现了他对法律原则的坚持。凯尔森的工作对后来的宪法法院模式产生了重要影响,他被称为“宪法法院最好的守护者”,这一称号不仅代表了他在宪法法院的工作,也象征了他对法治和正义的不懈追求。凯尔森在宪法法院的经历是他学术生涯中的一个重要篇章,他的工作和思想至今仍被学者们研究和讨论。
如果因为前述经历,就认为凯尔森的职业与学术生涯十分顺遂,那么恐怕是不确切的。随着凯尔森的政治对手越来越多,他们利用修宪的机会将他和其他宪法法院法官免职。1930年,凯尔森被免去了本该是终身任职的宪法法院法官的职务。同年,他离开奥地利,前往德国科隆大学任教。在科隆,他继续他的学术研究,并在1931年出版了《宪法的守护者》。然而,由于他的犹太人身份,1933年纳粹上台,凯尔森被迫离开德国,前往瑞士日内瓦。他在那里继续从事法学研究,并在国际法研究生院任教。这段时间,凯尔森依然保持着极高的学术产出,他的《纯粹法理论》第一版就是在这个时期完成的。凯尔森的理论在流亡期间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他的著作被翻译成多种语言,他的思想也开始影响到了世界各地的法学家。凯尔森与许多国际知名的学者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和合作。他参与了多次国际学术会议,并在各种论坛上发表演讲,推广他的纯粹法学理论。
凯尔森的纯粹法学理论是他学术遗产的核心,这一理论体系强调法学研究对象的纯粹性和法学研究方法的纯粹性。他认为法学应当关注规范本身,法律不应该受到政治、道德或其他社会因素的干扰,应该作为一个独立的体系来研究。纯粹法学试图用逻辑和理性来分析法律规则,就像科学家研究自然现象一样。简单来说,纯粹法学就像是给法律拍X光片,让我们能看到法律结构的骨架,而不是只看它的外表。现在回头来看,凯尔森的纯粹法学理论不仅是他个人学术生涯的代表作,而且对于世界法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为法律科学化、系统化提供了理论基础,同时也为法律实践提供了一种更为客观和理性的分析工具。
凯尔森的晚年是在美国度过的,并在此迎来了学术生涯的又一个黄金期。这是凯尔森学术思想成熟和系统化的时期。他的《纯粹法理论》第二版,对早期的理论进行了深化和完善,使其成为了20世纪法学的经典之作。凯尔森不仅将纯粹法学理论介绍给了英语世界,更将其应用于国际法和宪法学的领域,他的《国际关系中的法律与和平》和《法与国家的一般理论》等著作,成为国际法学界的重要文献。凯尔森的这些作品,不仅展示了他对法律规范性的深刻理解,也反映了他对国际秩序和世界和平的深切关怀。此外,凯尔森还作为联合国战争罪行委员会的顾问参与了纽伦堡审判的准备工作,为战后国际法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他的这些工作,不仅体现了他对正义的追求,也展现了他对法律规范性力量的坚定信念。
在伯克利,凯尔森的学术影响力不仅限于法学领域,更扩展到了政治学和国际关系等领域。他的课程和讲座吸引了众多学生和学者,他们中的许多人后来成为各自领域的领军人物。
凯尔森的学术探索从未停歇。即便在退休之后,他依然保持着对法学理论的深刻洞察和创新精神。1973年4月19日,凯尔森在加州伯克利安详离世,享年92岁。他的理论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影响了全球的法学研究。凯尔森的《纯粹法理论》尤其被视为20世纪法学的经典之作,其影响力横跨公法学、法哲学、国际法学、政治学、社会学以及人类学等多个领域。
在凯尔森去世后,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法学家,奥地利政府在维也纳成立了“凯尔森研究所”。该研究所不仅收藏了凯尔森的大量手稿和文献,还致力于保护和传播他的学术遗产。凯尔森的著作总数超过600件,其中许多作品被翻译成24种语言,显示了他的思想如何跨越国界,成为全球法学研究的宝贵财富。直至今日,凯尔森的学术理论和实践对法学的发展和法治的建设依然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影响,他的纯粹法学理论继续激发着新一代法学家的研究和讨论。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
检察风云2024年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