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人际关系异化

2024-11-06 00:00周佳宁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29期

[摘 要] 菲茨杰拉德在其代表作《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深刻描绘了20世纪20年代美国社会的繁荣与虚幻。小说中的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个性之间的冲突与异化现象尤为突出。本文基于埃里希·弗罗姆等学者的异化理论,深入剖析小说中主要角色的人际关系,探究其背后的美国梦幻灭与社会问题,旨在唤起对现代人精神困境的关注与思考,对现代社会中人际关系的异化现象进行批判性反思。

[关键词] 盖茨比 人际关系 异化 美国梦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29-0066-04

一、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与异化概述

“异化”一词源自拉丁文,意为分离或疏远,强调个体之间原有关系的断裂。作为西方文学中一个历史悠久的主题,异化尤其在现代主义文学批评中占据核心地位,常用于描绘个体在异己力量作用下,逐渐丧失其本真性与主体性,进而导致精神自由的缺失。这种状态不仅引发深刻的精神创伤和心理扭曲,更使个体沦为某种不可见力量的牺牲品。个体在面对外部世界的挑战时,常常感受到无力、混乱和生活的虚无,这些感受深刻地反映了现代社会中人际关系的异化和个体存在的困境。

埃里希·弗罗姆指出,异化现象已超越生产范畴,全面渗透至消费、政治、经济等多维度社会结构,对人类社会产生深远影响。他警示,物质文明的跃进往往伴随着劳动自主性的丧失与人际间真诚情感的淡化,最终导致全面异化。西方现代文学中的异化现象主要表现为个体在物化社会中孤立无依,人际冷漠疏远,这与弗罗姆所描述的人际关系异化十分契合。个体在高度物化的世界中感受到孤独与被遗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漠和疏远。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人性与仁慈质朴背道而驰,精神沉沦导致人性麻木,情感干涸,心灵空虚,人格扭曲。文学作品借此批判社会现状,呼唤人性回归,强调物质与精神平衡的重要性。

菲茨杰拉德通过描绘20世纪20年代美国的繁荣景象,深刻揭示了隐藏在物质成功背后的人际关系异化。盖茨比的一生是追逐美国梦的一生,但他的梦想最终被现实的残酷所击碎。他与黛西的关系,表面上看是对爱情的执着,实则是对一种无法实现的理想的追求,这种追求本身就是一种异化的表现。盖茨比的财富和地位并未能为他赢得真正的爱情和社会认同,反而使他更加孤立。汤姆和黛西的婚姻则是功利性爱情的典型代表,他们的关系建立在物质和地位之上,缺乏真正的情感联系。这种关系的异化不仅体现在他们对彼此的冷漠,更在于他们对社会地位的执着追求,以至于牺牲了个人的道德和情感。通过对小说中人物和人物之间关系的描写,菲茨杰拉德不仅展示了个体在物质主义社会中的迷失,也表达了对现代社会的深刻反思。

二、人物间关系趋于物化

20世纪20年代,美国社会风气深刻变迁,经济繁荣与个体追求交织成一幅复杂的社会图景,追逐金钱和实现梦想成为美国人坚定不移的生活信条。然而,在这一过程中,金钱不再仅是满足需求的手段,而是变成一种推动个人欲望的力量。这种转变在人际间的冷漠嘲讽、无休止的享乐追求、放纵的狂欢中得到体现。弗罗姆深刻剖析资本主义垄断阶段,指出异化现象在社会各个维度中广泛渗透。物被创造的初衷是服务于人,却导致人与物关系的异化,人沦为物的附庸,物竟然成为主宰。在《了不起的盖茨比》这部作品中,金钱诱使人逐渐物化,人性扭曲,梦想变质,进而人际关系亦陷入异化漩涡,个体命运最终以悲剧收场。

人类的交往活动作为生存基石根植于人类本质之中,是复杂且多维的现实体现。它既非自然进程的简单映射,亦非特定社会历史或意识形态的片面诠释。马克思理论视角下,人类实践活动构筑了双重关系网络:一是人与自然界的互动,映射着主客体间的动态平衡;二是人际间的交往,彰显着主体间的深刻对话、互动与共鸣。《了不起的盖茨比》深刻揭示了物质主义盛行之下,人物间关系趋于物化的社会现象,原本丰富的主体间互动异化为主体与客体间的单向关联。此异化现象不仅映射了个体与社会的紧张关系,更反映了个人在追逐物质财富与社会地位时所牺牲的人际温情与精神富足,为现代社会提供了深刻的反思视角。

1.盖茨比与父亲

詹姆斯·盖茨,即我们所熟知的盖茨比,出生在美国中西部一个穷困潦倒的家庭。尽管环境艰苦,但盖茨比自幼便被一股不可遏制的抱负所驱动。他的父亲,一位勤劳却普通的农夫,通过自己的行为示范,如制定严格的日常时间表和坚持个人决心,为盖茨比树立了追求理想的榜样。盖茨比的早期日记揭示了他对未来的雄心壮志,其中充满对自我提升和成功的规划。

随着岁月的推移,盖茨比不再满足于他低微的起点。他精心编织起一个全新的自我叙事,一个超脱贫寒与平凡的传奇。他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投身于繁华的大都市寻找机遇。小说详细描述了他向尼克展现的一个截然不同的自我形象——一位在牛津深造、出身名门望族的绅士。他的名字从詹姆斯·盖茨改为杰伊·盖茨比,这不仅是对个人历史的改写,更是对“美国梦”的渴望和追求。盖茨比的自我蜕变,深刻反映了他对至高无上社会地位的向往,他幻想自己成为天之骄子,这一幻象映照出他对完美生活的极致渴求。然而,这份渴望也悄然在他与亲生父亲间筑起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父亲只能透过报端知晓儿子的不幸,这一细节不仅揭示了盖茨比对家庭的淡漠,更反映了他在逐梦之旅中所承受的人际疏离与情感牺牲。

为了进一步塑造自己的新形象,盖茨比不仅在外表上下足了功夫,更通过阅读大量关于素养提升的书籍、参与各种社交活动来丰富自己的内在。他学习上层社会的礼仪、谈吐和行为,试图在精神和文化层面与他所崇拜的阶级接轨。然而,这种努力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自我异化,因为他在模仿和追求的过程中,逐渐失去了与自己根源的联系。

盖茨比与父亲关系的淡漠,是阶级流动渴望与社会现实冲突的镜像,不仅映射其个人价值观念的变迁,更折射出20世纪20年代美国社会的普遍现象,即个体在追求成就与地位时,往往不得不权衡亲情与自我认同的牺牲。

2.盖茨比与黛西

盖茨比是一个从贫穷中崛起的青年,原本怀揣着纯粹的梦想和远大的志向。但与出身优渥的黛西相遇并陷入爱河后,盖茨比的命运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他原本期望借助战争带来的荣耀来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以期与黛西门当户对。然而,黛西的变心——选择了富有且社会地位崇高的汤姆·布坎南,令盖茨比意识到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财富已然成为爱情的基石。这一领悟也预示着盖茨比的命运以悲剧收场。他继承了丹·科迪的遗产,以此作为起点,通过非法贩卖私酒和赌博活动迅速累积了巨额财富。但是,物质上的富足并未为他带来真正的爱情和尊重,反而使得他与黛西的联系变得更加以物质为基础,缺乏深度和真诚。

少女时代的黛西也曾对美好纯洁的爱情充满无限的憧憬和向往,她的魅力吸引了包括盖茨比在内的众多追求者。可是盖茨比在战争之后远赴牛津,距离与时间的双重阻隔促使黛西在面对现实的压力和社会的浮华时,她曾经的梦想和纯真被享乐主义和虚荣心所取代,她的爱情观和价值观亦随之发生转变,正如盖茨比所言:“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金钱。”[3]黛西俨然被异化为一个冷漠虚荣的女性。

黛西的转变不仅令盖茨比心碎,更深刻地改变了他对爱情的看法。盖茨比原本抱持着对纯洁爱情的向往,但是在黛西的影响下,他开始将财富视为实现爱情梦想的手段。虽然他们的重逢场景尴尬且充满不确定性,但盖茨比对黛西的深情依旧。在那个充满期待的时刻,盖茨比情绪紧张,导致他不小心碰翻了尼克的钟表,并失落地对尼克说:“这次会面是个错误。”[3]然而,当盖茨比和黛西独处一段时间后,黛西因喜悦而泪流满面,盖茨比则面色红润,显露出兴奋与幸福的神情。盖茨比随后带着黛西和尼克回到他的豪宅,展示他那豪华奢靡的生活方式。黛西对盖茨比的财富和奢华生活感到震撼,尤其是当他展示那些昂贵的英国衬衫时,黛西情绪失控,小说中描述道:“她一把把头埋在衬衫堆里,号啕大哭起来。”[3]这一举动表面上看似乎是黛西对未能预见到爱情与财富可以兼得的未来感到后悔,但实际上反映了她对高社会地位的渴望以及对盖茨比出身的无法接受。盖茨比的财富和他对黛西的深情似乎给了她一种错觉,以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但当盖茨比指着远处的绿灯,告诉她他每晚都在那里凝望,幻想着与她共同的未来时,黛西的内心却充满矛盾。那盏绿灯,对盖茨比而言是希望的象征,对黛西来说却是一种无法逾越的社会阶层障碍。

盖茨比和黛西的关系,最终成为他们个人悲剧和社会异化的象征。在他们的故事中,财富和欲望逐步成为人际关系的主导,人性被扭曲和毁灭,人际交往中的一切美好都被物欲掩盖,人际关系变得脆弱不堪。在这个特殊的社会中,曾经怀揣梦想、渴求温暖的人都沦为异化的失落者。在黛西和汤姆的冷漠与自私面前,盖茨比的忠诚和爱情显得如此无力和悲哀。他的最终命运——被背叛和误解,成为对那个时代社会价值观的深刻批判。

盖茨比与黛西的关系,深刻映射了个人悲剧与人际关系异化的悲剧。财富与欲望逐渐侵蚀人性,美好情感被物质洪流淹没,人际纽带脆弱易断。在那个扭曲的社会里,梦想与温情成为奢侈,个体沦为异化的牺牲品。

3.黛西与汤姆

黛西与汤姆的婚姻,堪称功利性情感交易的典范,深刻揭示了上层社会中的自私与冷漠。正如小说中所描述:“他们砸碎了东西,毁灭了人,然后就退缩到自己的金钱,或者麻木不仁或者不管什么使他们留在一起的东西之中,让别人去收拾他们的烂摊子。”[3]建立在利益交换上而并非情感联系上的婚姻必然不会牢固。同时汤姆与其他旧贵族一样,择偶首要考虑门第相当,其次则追求青春貌美。他们所追求的过度考量金钱地位的婚姻关系就是一种典型的被异化了的人际关系。完全符合期望的黛西在婚后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汤姆用来彰显自身地位的活生生的装饰品。这种被物化的人际关系,同时也体现在汤姆和他的情人莱特尔的关系之间。对财富的渴求和对上层阶级的期盼,使莱特尔心甘情愿成为汤姆的情妇,成为他泄欲的工具。她沉溺于汤姆所提供的虚假的上层社会生活,这不仅满足了她的物欲,也迎合了她的虚荣心。无论汤姆与妻子的关系还是与情妇的关系,都是一种基于利益和欲望的相互利用。

在黛西与汤姆的婚礼前夕,盖茨比情感真挚的来信让黛西经历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斗争,甚至以“从未有过的样子喝酒痛哭”[3],那一刻她的内心似乎动摇了,但这种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物质最终占了上风,黛西选择戴上那价值35万美元的项链,成为汤姆的太太。这一选择反映了黛西内心深处对物质的渴望和对精神世界的放弃,她爱的一直是她自己。婚后的黛西越来越沉溺于对金钱和地位的追求,她开始卖弄风情,用故作天真可爱来应付他人,实际上变得越来越庸俗。

面对汤姆的不忠行为,黛西选择与其他倾慕者交往来寻求慰藉,在这个过程中,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女性魅力,并希望借此激起汤姆的关心和嫉妒,但这种报复策略实则反映了黛西根本离不开汤姆,对财富和地位的渴求以及在家庭中的从属地位使黛西根本不敢也不想直截了当地与汤姆断绝关系。汤姆也深知这一点,于是他的行为更加肆无忌惮。盖茨比的回归是黛西自我价值确认的媒介,越是优秀富有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越能体现她的女性魅力。她对盖茨比的真挚情感已逐渐消亡,只剩利用。

当莱特尔的死亡事故发生时,汤姆和黛西的虚伪冷漠暴露无遗。尽管汤姆一开始表现出痛惜,但得知黛西是真正的肇事者后,他迅速转变态度,与黛西合谋,将罪责嫁祸给盖茨比。

4.盖茨比与“朋友”

盖茨比是一个孤独的梦想家,尽管他的周围围绕着众多的男男女女,争相吹捧他,但其中没有一个人真正理解他。上流社会的那些人根本不会接纳他,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是盖茨比真正的朋友。当盖茨比去世时,这些人没有一个出席葬礼,因为葬礼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这些看似亲密无间的“朋友”,实则只是被物质诱惑的过客。他们之间的交往缺乏真挚的情感与深度的理解,取而代之的是对金钱与地位的盲目崇拜。

这种人际关系的异化,不仅体现在盖茨比与宴会宾客之间,更深刻地反映在他与尼克等少数知己的关系上。尽管尼克对盖茨比抱有一定的同情与理解,但受限于社会环境与个人立场,这种理解往往显得力不从心。盖茨比的悲剧命运不仅是他个人追求梦想的失败,更是对当时社会人际关系异化现象的深刻揭露与批判。

20世纪20年代是一个暴发户层出不穷的时代,社会阶层间的矛盾和冲突愈发尖锐。富人们因贵族地位的不保而感到不安,他们逐渐没落却仍然自视甚高,藐视那些暴富的下层人民。与此同时,那些出身低微的暴发户,尽管拥有了财富,却无法摆脱内心的自卑和对贵族阶层的仰视。他们掩饰自己的出身,对自己的身份感到羞耻,这种自我否定进一步加剧了社会的虚荣之风。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人们普遍缺乏自我认同和精神根基,人际关系变得异化和疏离。盖茨比在追求自己梦想的过程中,虽然找到了自我,但最终也被异化的社会所否定。随着那声枪响,他永远地远离了这个冰冷、敌对、丑陋的异化社会。

三、结语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失了那种坦率的、符合人性的特征,而是渗透着互相利用、互相操纵的精神。”[3]这句话精准地概括了小说中人际关系的异化现象。在今天这个经济高速发展、物质文明日益丰富的社会中,这种异化现象同样存在,甚至j/bZkLMOZKnTKNHflHZzBw==在某些方面更为严重。人们在追求物质利益的同时,往往忽视了精神层面的需求和人性的价值。因此,菲茨杰拉德的这部作品不仅是对过去的反思,更是对当下的警示:社会快速发展的同时,也要保持对人性本质的尊重和对精神价值的追求。

参考文献

[1] Fitzgerald F.Scott.The Great Gatsby[M].New York:Charles Scribner’s Sons,1953.

[2] 程玮.《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对爱情的期待与追求[J].语文建设,2017(4Z).

[3] 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M].巫宁坤,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4] 樊淑英,王宏林.消费梦中的僭越——盖茨比自我身份的想象与拼接[J].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13(4).

[5] 付景川,徐媛媛.盖茨比:“美国梦”文学传统中的矛盾体[J].外国语文,2018(6).

[6] 弗洛姆.健全的社会[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

[7] 李红梅.从消费社会学看《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人的异化[J].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7(3).

[8] 向益红.从“虚假需求”到“异化消费”——“西方马克思主义”现代消费观批判及其现实意义[J].重庆工学院学报,2006(6).

[9] 解保军.弗洛姆对资本主义社会病理的批判——《健全的社会》析评[J].马克思主义研究,2001(1).

[10] 尹鸿涛.《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悲剧性解读[J].时代文学(上半月),2011(8).

[11] 赵永琴.异化理论视域下的《了不起的盖茨比》[J].山西大同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6).

[12] 郑俊光.弗洛姆的异化思想和马克思的异化思想之比较[D].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