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潘孑农抗日小说的文学性

2024-11-06 00:00李芳萍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29期

[摘 要] 潘孑农是著名的话剧编剧和导演,其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创作中不乏可圈可点之作,而学者多侧重于对其电影进行评究,鲜有人研究其文学作品。潘孑农与众文人一齐肩负起文学抗日的时代使命的同时,也不忘追求作品的文学性,以对主人公身体符号的刻画、心理矛盾的美学升华、人物形象的冲突设定等创作技法,处理好了时代主题与文学性之间的关系,展现了抗战初期政治自觉与文学自律兼备的小说风貌。

[关键词] 潘孑农 抗日小说 文学性 创作技法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29-0017-06

潘孑农1909年生于浙江湖州,20世纪20年代后期开始从事文学创作,20世纪30年代后投身戏剧创作,与曹禺、陈白尘、陈鲤庭等人合编《戏剧月报》。潘孑农代表性文学作品有散文《盐泽》(1932年),小说《重逢》(1930年)、《决斗》(1930年)、《尹奉吉》(1932年)、《胃病》(1935年)、《罪》(1937年),小说集《没有果酱的面包》(1935年)等;代表性电影作品有《弹性儿女》(1939年)、《神秘之花》(1939年)、《街头巷尾》(1948年)、《彩凤双飞》(1951年)等。

《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典》的总序中,陈鸣树称,除少数大作家的文学作品外,20世纪20年代的文学作品中,启蒙主义的功利性、反映现实的准确性和完美的艺术性之间尚缺乏有机的融合,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作品则突出了文学的工具论[1]。因潘孑农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居于较为边缘的位置,加之后来其多活跃于影剧界,所以鲜有学者发掘其小说的价值,本文以其短篇小说集《没有果酱的面包》中的抗日小说《从沸点到冰点》《吼》《大帅的故事》为研究对象,从文学性角度研究其独特的创作理念与创作视角。

潘孑农曾在《我们今日的剧坛》中认为,“由于剧作家们对抗战过分热情……而他们对于抗战诸方面的实在生活,知道的和体验都不十分多;热情有余,认识不足,从而不得不代之以空想,于是剧作中人物与故事脱离现实,掉落在公式化的陷阱中了”[2]。他反对剧作家们进行千篇一律的剧本创作,因为这样会使人物陷入公式化的窠臼之中。他的这种剧作创作思想与其小说创作思想一致,因此,潘孑农抗日小说中难觅公式化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读者导向的创作技法和耐人寻味的人物塑造。

一、《从沸点到冰点》:胡须与吕宋烟的符号刻画

潘孑农的小说《从沸点到冰点》中,胡须与香烟作为两种有特殊意义的符号,起到了强化人物情感、助推故事情节、增强语言多义性的作用。

小说开头是日本少将吉田与上海艺妓芳子在司令部饮酒嬉闹的场景,之后,在芳子举杯预祝吉田第二天可以成功占领上海时,“少将真兴奋透啦!他捻着须,只是粗暴地狂笑;笑得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3]。捻胡须这个动作在此可被视为少将洋洋得意时的下意识行为。为突出胡须这一符号,小说中又对日本少将的胡须进行进一步的描写:“少将上嘴唇这点儿胡须,质料很结实,和那种粗而且硬的马鬃相差不远。这是一种可以代表了日本人底气质而形之于外的胡须,少将欢喜这东西,正似他欢喜嫖艺伎这回事一样。”[3]这段描写表露出少将对自己胡须的喜爱,同时也暗含了他作为日本人的骄傲以及追求欲望的野心。接着,他幻想日本迅速占领中国,自己可以加官晋爵,因战功显赫可以光宗耀祖、荣誉归国,并住进日本上野一带的华丽居所。向芳子诉说这些白日梦时,他“越讲越来劲,越来劲越把胡须捻得利害,这时候少将的两手,好像只是为了捻胡须这一桩工作才生长在身上的”[3]。此时,胡须代表了少将沸腾的名利欲望,胡须捻得越用力,少将内心的欲望也越加膨胀。而村井领事的突然造访,阻断了他无节制的痴想。小说在此对身为外交方面人士的村井的胡须也做了一番描述:“他也留着胡须,只是形式有点和少将不同,是一种角度尖尖长得很可观的威廉式,由于村井君脸颚的过分狭仄,假使从他背后看去,竟隐隐然可以见到两边翘出的须梢。”[3]作者以胡须的不同表现出两个日本人形象上的差异,与此同时也讲明二者之间的联系,即吉田少将与村井领事分别作为日本军人和日本政界人士的代表,都用独特的胡须造型表现出对德国纳粹主义、穷兵黩武的军国主义的崇拜。尽管吉田从村井口中得知,驻扎于上海的中国军队实力不容小觑,他仍妄自尊大、不听劝阻,执意按照原计划作战。村井自讨没趣便与之妥协,而吉田依旧忘乎所以邀其碰杯,“少将捻着胡须,一手高举起酒杯,微笑的说着”[3]。

前篇中的吉田少将捻胡须的动作与其欢喜、恣意的心理状态有关,后篇中,其抽吕宋烟的动作则和焦躁、挫败的心理状态有关。“纵横不过两丈多面积的小房间里边,到处充塞着重量的吕宋烟味道。一球球灰色或是浅蓝色的烟气,随着吉田少将一忽不停的步伐而从每次不同的地位中喷发出来,烟气升腾到空间,东窜、西散,终于连扁着身子可以钻出去的一条缝都找不到。”[3]小说跳过了对战争场面的描写,通过一系列对吕宋烟的描述侧面告知读者中日交战的结果,在此,吕宋烟可被视为日本战败的信号。深感挫败的吉田渴望靠吸烟与叹息来缓解心中郁积的苦闷。但他并未彻底萎靡不振,而是欲用智谋回击,“少将一味想要思索出一种出奇制胜的战略来雪除这回的耻辱,于是拼命抽着吕宋烟,无限止的在室内踱方步”[3]。用力捻胡须的动作是其心潮澎湃的表征,拼命抽吕宋烟的动作则是表现了他的无限愁苦。

然而,随着吉田心绪的不断变化,捻胡须这一动作的意义逐渐变得模糊、矛盾起来,时而象征兴奋喜悦,时而象征痛苦无措。由于迟迟见不到日方胜利的新闻,“少将像高兴时一样的捻着胡须,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3]。在少将升官发财的美好愿望化为泡影后,捻胡须不再是他助兴的动作,反而具有讽刺意味。面对战败后眼前的危局,以及中国“大刀队”的强大威慑力,究竟是亲临前线指挥作战以振军心,还是撤退以保命,“少将有些犹豫了。捻着胡子,眉峰比先前更皱得紧”“他燃着那根没有抽完的吕宋烟,离开座位,继续踱起方步来”[3]。曾经他得意时下意识捻胡须的动作,在此时与抽吕宋烟一起,成为他苦苦思索却又不知所措境遇下情绪的发泄行为。他想到自己可能会在战场上中弹身亡,或被俘后死于乱刀之下,便不由得心生畏惧,却又想到父亲“一个男子汉纵使要死,也得死在仇人的刀下”[3]的教诲以及武士道精神,思虑过后,对后者的认同占据了上风,他便鼓起勇气,取出手枪并上了膛,“很得意的捻着短须,少将把视线投射到壁间的自鸣钟上去”[3]。捻胡须的意义似乎被重新找回,仿佛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在他看向墙上挂的芳子的照片时,认为她的微笑是一种嘲笑而一枪打了过去。然而,那一声枪响后,吉田产生了惊慌的情绪。小说最后以“适才一刹那的勇气全化为乌有,他依旧捻着胡子,依旧抽着吕宋烟”[3]做结尾,表现出吉田少将的矛盾与怯懦、虚伪与狡黠。

《从沸点到冰点》以1932年“一·二八”事变时,中国军队与日本军队正面交锋并给其沉重一击,遏制了日军的嚣张气焰为叙述背景,将日本少将愈发强烈的战胜欲以及对名利的渴求比作沸点,将其战败后跌入低谷的心情比作冰点。小说中详细描写的胡须是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军人的典型外貌特征,吕宋烟则是明朝时期由菲律宾传入中国的上等进口烟。据相关记载,吕宋烟传入中国后,“畅销南北,嗜烟者众,价昂不止”[4],而在抗战时期的上海等地,吕宋烟仍旧风靡,为上流人士所喜爱。潘孑农除了用胡须和吕宋烟象征日本少将的身份地位之外,还赋予二者多重含义,使之具有文学意味。捻胡须这一惯性动作展现了日本少将的战斗欲、对权势的渴求和自相矛盾时的狼狈样子;抽吕宋烟的动作则展现了其幻想破灭后挫败与焦躁不安的状态,以及其贪生怕死的本性。

二、《吼》:抑制与释放的心理美学

《吼》改编自潘孑农于1932年12月发表在《矛盾月刊》上的《尹奉吉》,两篇小说在内容上大体一致,除题目的不同外,《尹奉吉》中的主人公尹奉吉和金九在《吼》中被称为李光宇和年老的领袖。《吼》删掉了《尹奉吉》中摘录的上海《时事新报》的报道内容。作者将自己的旧作略加更改,使之变成一篇新作的具体原因已无从考证,但从中可以推测出作者的改写意图和创作倾向。

1932年4月29日,朝鲜抗日义士尹奉吉受朝鲜半岛独立运动家金九委派,于日本庆祝天长节那天,在上海虹口公园将炸弹投向日军司令所在的主席台,多名日本军官政要伤亡,他当场被捕,此事引发了世界性轰动,尹奉吉的英勇举动一时间广为人知。当时的文学界亦涌现出大量尹奉吉题材的文学作品,潘孑农所著的《尹奉吉》就是其中一篇。近年来,我国学者对《尹奉吉》的研究成果颇丰,然而,这些研究多侧重于研究作品中尹奉吉的英雄人物形象以及对真实历史事件的还原程度,更强调其现实意义与史料价值,对小说的艺术特色与文学技巧的研究甚少。无论是《尹奉吉》还是《吼》,在文学性方面都有可供进一步解读的空间和价值。不仅如此,隐去真实人物姓名和当时报道的《吼》较《尹奉吉》而言,纪实性有所减弱,文学性有所增强,更体现了文学的审美特性。陈晓明曾指出:“‘虚构’是文学的主导的特质,离开了‘虚构’,文学就难以存在。”[5]从文学性角度对《吼》的叙述技巧进行探讨是必要的。

小说《吼》的主人公李光宇是一个拥有强烈革命意识的朝鲜热血青年,他忍辱负重,为报亡国仇不惜一切代价,年老的领袖一来为试探他的决心,二来为使他拥有坚定的信念,在给他提供绝佳复仇机会的同时,追问他是否意志坚定、是否只是一时冲动、是否后悔担此重任,果不其然,李光宇听到“后悔”二字后被激怒,认为是老人在侮辱他。见李光宇声泪俱下,年老的领袖向他坦白自己是在用激将法,为的是使之情绪更为高涨、斗志更为昂扬,二人之间的嫌隙也随之消失。最终,李光宇拿着领袖交给他的手榴弹,如愿以偿地踏上了报仇雪恨之路。这个义无反顾的朝鲜青年被日本人逮捕后,受了十多天非人的折磨,便销声匿迹了。小说中的高潮部分在于年老的领袖对李光宇使用的激将法,而这一刺激人物的方法,不仅使小说文本的矛盾达到极高点,还使小说环境气氛实现了转变。此外,这一情节与小说题目也形成了恰到好处的呼应,“吼”正是“人在激怒时的呼喊”,暗指李光宇被领袖激怒时歇斯底里的咆哮与呐喊,而这一反常态的愤怒动作并不仅是因遭到领袖质疑而做出,其间还夹杂着主人公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的恨之入骨、复兴祖国道路上受尽的磨难与痛苦、寄人篱下维持生计时的辛酸与耻辱等多种情绪。

如出版该书的南京正中书局所写的书评一般,潘孑农的小说集《没有果酱的面包》“以极雄健之姿态写出,行文悲壮激昂,著者素以擅长心理描写见称,在本书中更有‘入木三分’之妙”[6]。《吼》作为小说集中收录的一篇小说,多方面表现出主人公李光宇的压抑情绪,而其巧妙之处是作者运用了多种方式表现其压抑情绪。其一是通过对天气和光线的描写营造一种扑面而来的压抑感:

四月梢的长江流域,雨往往是这样毫无理由地下着。天空的气压有时低得要命;几乎连一口气都不大容易转换过来。

眼前这屋内的景象是黯淡得非常可怕。

一道微弱得近乎灰黄色的光线,照耀到东首的墙壁上面……[3]

视觉和触觉上的感官刺激使他感到压抑,令人窒息的空气与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环境影响着他的心理防线。

其二是通过唤起既往的苦痛回忆进一步渲染李光宇的愤慨情绪。在八字桥的激战中,他的手臂被手榴弹炸伤;在礼山播撒革命精神的火种,不料引来日本警视厅监视而被迫背井离乡;在青岛日本侨民开设的洗衣铺工作时,常常食不果腹。

其间,李光宇深刻地体验到了亡国之人的耻辱,洗衣铺的铺主中原兼次郎是一个冷酷的商人,他仅仅给李光宇低得可怜的工资,却要他一天到晚地工作,提供的餐食不能让李光宇吃饱,手掌因工作常常是腐烂的,某次他把洗衣服的脏水泼到了铺主孩子的身上,一根皮鞭打得他的衬衣上满是血迹。战争经历及流亡经历给他带来无尽的痛楚,同时也激起他奋起反抗的决心。

其三是直接表现出其内心的烦闷和躁动。窗外下着暴雨,“墙壁幸而并不漏水,他似同放下了一副重担般的轻轻叫喊着”[3],他的叫喊声不仅是对安重根画像未被雨淋湿的庆幸,更是对其内心愁苦情绪的一种宣泄。

从极度的兴奋中骤然被掷回空虚之境,近期的李光宇是被重份的烦闷所困苦着了。

烦闷!烦闷!烦闷……这种连解释都没有的烦闷,实在是无理由可以使李光宇继续困苦下去了。[3]

李光宇加入韩人爱国团之初时,革命热情便如火山爆发之势。领袖虽对他信赖有加,然而已经过了半年,却仍未给他以身报国的机会。早已听厌了“革命家必须能忍耐”[3]大道理的李光宇,几乎被烦闷吞噬了,而此时,随着李光宇被抑制的情绪逐步达到顶峰,小说也渐渐接近了高潮。“这年青人底情绪已全然陷入神经质的狂乱状态中,心在跳,仿佛要立刻从嘴里跳出来似的。周身的血液是潮一般地奔腾,而形之于外的却是四肢的战栗。”[3]在收到领袖突如其来的指令后,李光宇既难以置信又欣喜若狂,接过一把枪一个手榴弹,“沉痛的,颤栗的声调中,带着泪”[3]完成了宣誓。然而,当李光宇以为自己将要履行誓言时,领袖却刺激他道:“我始终认为你们年青人做事,往往只凭一时情感的冲动,很少对事件底本身加予理智的考虑,因此,做过之后而发生后悔那样的情形是常有的。”[3]而这是令他无法承受的“误解”与“质疑”,害怕得来不易的珍贵的复仇机会被收回,在领袖激将法的刺激下,李光宇一连多日的烦闷愁绪倾泻而出。他“似同发疯一般,这年青人突然跪倒在领袖的膝旁,他竭力诉说着,怨求着,他说,如果不答应他去干这回的工作,他只有自杀了”[3]。他使出浑身解数以死相逼的过程,是“吼”的具体展现,真相大白后二人颤颤巍巍地握着手流着泪齐喊万岁也是“吼”的具体表现。“他用热血来燃烧了全世界被压逼的弱小民族底情绪,他放了一把火!”[3]李光宇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在炸弹爆炸声中悉数释放。作者并未在其情绪的释放上着墨过多,而重在描写其压抑的心路历程,使得小说悲壮婉转,情感表达真实,具有美学韵味和艺术风采。

三、《大帅的故事》:土匪与义烈的身份冲突

英国著名小说家、批评家福斯特曾将小说中的人物分为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两种,并认为“最纯粹的形式是基于某种单一的观念或品质塑造而成的;当其中包含的要素超过一种时,我们得到的就是一条趋向圆形的弧线了”[7]。小说作者在塑造振奋人心的英雄人物形象时,会有意或无意地集中描写高光部分而忽略看似对主题来说无关紧要的部分,尤其是短篇小说及微型小说,因篇幅的限制,作者会更倾向刻画脸谱化的人物,这就会使得人物扁平化而失去特色,但潘孑农在小说《大帅的故事》中,却将具有土匪和义烈双重身份的圆形人物设为主人公,并将人物的两种冲突的身份进行加工使之合理化。

小说不惜笔墨地对曾大帅的性格特点和处事风格进行了介绍,使其土匪形象饱满立体。饶有趣味的是,作者自知名著经典里的绿林好汉形象已深入人心,后继者无法超越,便称他是“三国志里的张飞,水浒传里的武松”“世间最爽直的人”[3],以此彰显大帅的侠肝义胆。为突出他的独特之处,文中还进一步描写了其所作所为。

譬似你想要同他借一点钱,或者是谋一个差使而恭维他几句,那他一定非常的高兴,立刻就答应你,不过如果你恭维得过火时,说话说溜了嘴,曾大帅可不能饶恕你啦,他马上会生气,有时顺手刷你一个嘴巴……但是对于曾大帅这种动作,你千万不要以为是侮辱了你而认真起来,你要忍耐着,因为只需要一转瞬之间,大帅的脾气一降落,他又立刻向你道歉了,并且你所获得的,往往会因此而远超出你所希望的水准线。[3]

大帅身为土匪,行为粗鲁却并不鄙陋。虽然目不识丁,认为摇头晃脑之乎者也到头来还是被外国人欺负,但却又对读书识字的人十分恭敬,对诗词对联爱不释手。单从尊重文化的态度来看,大帅就超过一众土匪。

自幼便跟着前辈学会了当胡匪应有的本领;譬似打闷棍,劫财神,用袖箭射开口雁,站在马背上赶路程,这些功夫他全很精通。尤其是大帅能够反坐在马背上两手同时开枪这套武艺,简直连他们的同伙都个个称赞的。[3]

曾大帅凭借着自己的武力和谋略,不仅在百姓中树立了威信,扩大了势力范围,还从官府里要到一官半职,戴上了“红顶珠”后,继续招兵买马扩展实力,正式获得了“大帅”的称号。做官后,他的土匪习气逐渐减退,从一个土匪形象转为不完美的抗日英雄形象。

一日,中国士兵和日本侨民二人因过狭窄小道互不相让而起口角争执,乃至发生肢体冲突,随后双方各呼朋唤友为自己出气,最终酿成了难以收拾的局面。大帅和日本领事协议处理此事时,竟同意了日方的无理要求,不过也向对方提出了同样的要求:“我是早就声明在先的,我不是外交家,所以什么都不懂得。但是你的侨民无故打了我的弟兄,首先应该向我们道歉,兵士被打伤,医药费也得你们这一边负责,此外还有很多弟兄的衣服全给贵国侨民撕破了,这当然也应该赔偿的咯!这三种办法,我全是根据了领事方面才所说的外交规矩而提出来的,大约领事总也可以答允的吧?”[3]见以牙还牙的解决办法遭到日本领事的拒绝,大帅并未退缩,而是突然义正词严起来:“外交的规矩难道只是为保障你们日本侨民而定的吗?领事既然没有诚意解决,尽管可以向京里报告,那是最好没有的事。但是我想问一问领事,可曾知道我姓曾的从前是干什么的!”[3]外交途径行不通,他宁愿丢掉曾让自己欢喜雀跃的“红顶珠”,重操土匪旧业,只为讨个公道保卫家乡。日本领事受到威胁,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正面对峙未能使大帅服软,他便暗中使绊子以绝后患。

曾大帅在两年之前,仿佛是遭了某国浪人的暗算,被炸弹轰死了。大帅一生留下来的故事真不知有几多?然而这事所记述的一件,却并不像大帅讨过几位姨太太那样的故事一般地为大家所熟谙的。也许这就是曾大帅生平最光明的一桩故事吧![3]

小说结尾淡化了对大帅牺牲场面的描写,甚至用“仿佛”“真不知有几多”“也许”等字眼来增强不在场感和故事性。对曾大帅土匪和义烈的身份冲突,作者以戏谑的口吻进行和解,称大帅被日本人暗算一事还不如他娶过好几房姨太太的事有名,道出了世人对土匪刻板印象与偏见的同时,也未将大帅的义烈身份过度美化,使大帅这一曾经的山寨胡匪、现今的抗日义烈,以真实且生动、矛盾却合理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而小说中的这一艺术化处理方式也恰巧是小说区别于电影的描写方式,电影可以将有名或无名的英雄为国捐躯的场面拍摄得震撼人心,给人强烈的直观的视听冲击,小说则可以通过含蓄的、巧妙的、字字珠玑的语言表述,勾起人的无限遐想,从而与读者共同创造出悲壮的、令人叹惋的阅读感受。

四、结语

潘孑农的抗日小说在强调文学工具论的20世纪30年代,未曾不顾时代背景,但也未将文学视为某种附庸,其在小说《从沸点到冰点》《吼》《大帅的故事》中融入了个人独特的视角与理念,将日本少将、朝鲜青年、中国土匪兼义烈设为主人公,以刻画特质符号、营造心理美学、设定身份冲突的艺术手法来增强小说的可读性,使小说摆脱了工具化的僵化弊病,从而对读者的审美感受做出回应,发人深省。

参考文献

[1] 陈鸣树.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4.

[2] 姚伦燚.潘孑农的影剧活动与影剧思想研究(1930-1949)[D].重庆:西南大学,2019.

[3] 潘孑农.没有果酱的面包[M].南京:正中书局,1935.

[4] 罗章龙.中国国民经济史[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20.

[5] 陈晓明.守望剩余的文学性[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6] 汪洪法.农业与国防[M].南京:正中书局,1940.

[7] 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冯涛,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