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萧红《呼兰河传》中的叙述视角

2024-11-06 00:00王静怡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29期

[摘 要] 萧红在《呼兰河传》中讲述了自己幼年时期在呼兰河这座小城的经历,内容真实有趣,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呼兰河传》之所以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除了内容的丰富多彩外,还因为小说没有只运用一种视角单调地叙述,而是通过转换不同视角实现抒情性和叙述性并存。本文通过解析视角的作用、视角的概念来证明视角探究的必要性,并从《呼兰河传》的作者与叙述者的关系、叙述者与故事的关系和小说提供的进入人物内心的方式这三个角度来分析小说的视角变化,探索小说全知视角中的旁观者视角、限知视角中的成人与儿童视角的运用转换,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呼兰河传》中运用的写作技巧和表达的情感。

[关键词] 《呼兰河传》 叙述视角 全知视角 限知视角 叙述视角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29-0040-04

一个作者想要讲述一件事情,需要选定一个观看的位置和观察的角度,即视角,因此叙述视角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小说的叙述方式,甚至关系到小说核心内容的表达,读者通过分析叙述视角,也可以学习作者的写作方式,并且透过其视角来理解作者表达的思想。葛浩文曾经这样评价《呼兰河传》:“这书严格来说,不能算是典型的小说,它大部分牵涉个人私事,叙述性强。”[1]萧红何以将一篇小说与个人经历完美结合的同时又不让人觉得叙述琐碎,并且解决了作家描写个人私事经常带来的过多的抒情性与较低的叙述性问题呢?视角的巧妙运用起到了作用。相较于萧红的其他小说,《呼兰河传》中有着非常明显的叙述视角转换手法,因此,研究小说中的叙述视角转换,探寻其作用,可以更好地理解小说。

一、叙述视角的定义

华莱士·马丁(Wallace Martin) 在《当代叙事学》指出,叙述视角涵盖叙述者和故事之间关系的所有方面,落实到具体小说叙述技巧上,“视角”具体体现在三个方面:作者与叙述者的关系、叙述者与故事的关系、小说所提供的进入人物内心的方式[2]。而通过这三个方面,又可以将叙述视角主要分为“全知叙述视角”和“限知叙述视角”,接下来本文将以这两个视角作为主要论述对象。

二、视角具体分析

1.全知视角

使用全知视角时,作者通常会让叙述者以第三人称的方式出现或者并不直接出现叙述者,这一类叙述者对事件的发生过程是一清二楚的,不仅如此,作者使用全知视角时,读者还能够知晓事件中人物的内心想法。除此之外,全知视角往往还会带有评论式的话语,表达了作者对事件的看法。

1.1全知视角下的旁观者视角及其作用

旁观者视角是全知视角中很常用的一类视角,这时,叙述者并不作为主体参与事件,很多时候,叙述者就像是一台录像机般将故事原原本本地反映出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所有思考与判断的权力全部交给读者。这样的好处是能够让读者有自己的思考和认知,能让读者觉得更真实。《呼兰河传》中,这类视角的运用主要体现在介绍呼兰河这座小城的整体风貌以及民俗风情的时候。

例如描写“跳大神”的时候,作者先是写跳大神是一种传统,家家户户都十分信奉,生了病就要叫人来“跳大神”。在“大神”请不来神的时候,他们就会小心伺候,生怕这不吉利的事情耽误了治病,他们“对大神是非常尊敬的,又非常怕”,自此似乎可以看出百姓是敬畏并且相信这些“大神”的。但后面作者又写到居民们喜欢在别人家“跳大神”的时候看热闹,看他们“穿的什么衣裳”“唱的什么腔调”“衣裳漂不漂亮”,这种态度与一般看戏时无异,普通人好像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尊重“神仙”。他们到底相不相信“跳大神”呢?他们自己似乎也不知道,只不过这是“习俗”,是一代代流传下来的“传统”,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他们就不需要去分辨真假。读者能够很轻易地感受到在旁观者视角中体现的作者对这类迷信行为的态度。

作者写小城的封闭落后时,也并不直接评价,她只是说这城里的居民买东西并不信店铺里贴着的广告,而是靠着祖祖辈辈留下的经验与记忆去购买,倘若是出现了新的、从未出现过的事物,比如说牙医诊所,人们必然不接受,就算是牙痛,也不用这“洋法子”,只愿意去熟悉的老药店买点黄连。人们其实清楚吃黄连治标不治本,不然他们也不会说“算了”,尽管如此,他们也不愿意去看牙医,导致牙医诊所开不下去。短短的一段叙述,萧红就把小城居民对新事物的排斥表现出来。

萧红写指腹为婚这一习俗时,提到了男女双方若有一方家境破落了该如何。“假若女家穷了,那还好办,若实在不娶,也没什么办法。若是男方穷了,男家就一定要娶”,不然女方就要背上命格硬、克夫的坏名声。这种情况下,女方就算是嫁了也不受待见,女方的母亲也对此无能为力,只能说“这是你的命”,女方要么就这么活活地被折磨下去,要么就只能自杀。这样一连串的描写让人能够清晰地认识到在封建迷信与封建礼教的影响下女性所受到的残害,明明她们什么也没有做,仅仅因为幼年时父母玩笑般的指腹为婚,命运就只能由他人掌控。男方家庭的破落理论上讲与女方没有关系,但社会就是要将问题怪罪到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子身上,甚至没有人觉得这有问题。鲁迅笔下“吃人的礼教”在萧红的小说中以真实又残酷的方式展现在读者的面前,使读者体会到一个个鲜活生命无辜凋零的可悲与可惜。

1.2全知视角下评论的作用

除了客观的描述之外,作者的评论也同样重要,此类评价往往是作者思想与情感的集中表达,与此同时,评论也会带给读者一些事件中没有透露的信息。

《呼兰河传》中,作者的评论内容并不算多,但每一次出现都能带给读者新的思考角度。例如,对前文提及的指腹为婚造成女方悲剧一事,作者认为许多女性因此自杀并不代表她们是柔弱的,而是深刻反映了她们在绝望中寻求解脱的复杂心境。节妇坊上颂扬的是孝顺、贤良淑德的女人,这背后是因为写节妇坊的是男人,所谓的节妇坊不过是男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用以约束女人、驯化她们的工具。作者的这番评论狠狠地扯下了那些表面标榜仁义道德,实则推动女性成为“节妇”的男人们的虚伪和不公。这样的对比,与前面平淡的语言形成鲜明对照,带给读者思考。

作者在小说中也将自己的认知进行了总结,“假若是有人问他们,人生是为了什么,他们并不会茫然无所对答的,他们会直截了当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人活着是为了吃饭穿衣。’再问他,人死了呢?他们会告诉你,死了就死了。”其实并不是真有人这样说,而是作者假设的情况,这其实是作者对小城这些人的生活状况做的总结。从这段话中,读者看到了当时小城人的生活态度,即得过且过;若实在活不了,该死也就死了。他们没有生活的目标,不懂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像是野草,突然地出现了,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们是麻木的、浑浑噩噩的,被封建思想禁锢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境况让他们除了活着,什么都不愿意想。

2.限知视角

就像热奈特所说的,视角的限制很大程度上是信息的限制。限制视角通过事件中某一个人物,比如事件的参与者或见证者的视角来展现事件。小说中,限知视角在叙述中的比例更高,正如萧红自己所说:“我的人物比我高。”这一特点同样体现在她的小说中,小说中的人物大多是独立而丰满的,萧红不会因为自己的情感好恶而将小说变为自己的传声筒,作者是有个人想法在其中的,但这些想法绝不会因此左右人物的思想行为,正因如此,《呼兰河传》才能既有散文结构的优美和抒情性,又有极强的叙述性和真实感。小说中的限知视角主要分为成人限知视角和儿童限知视角,而相较于儿童限知视角,成人限知视角的运用较少。

2.1成人限知视角

作者在对小团圆媳妇的婆婆进行描述时就采用了成人限知视角,从婆婆的视角出发,展现了她在为小团圆媳妇买道长那奇贵无比的药帖时的内心活动,展现了她的纠结与不舍得。尽管她对小团圆媳妇百般折磨,但这一刻她的纠结与最后买药的决定又好像显示出她对小团圆媳妇的看重。从她的身上,人们可以看到一个无知妇女的可怜、可恨之处,因为她也是被自己的婆婆欺压着过来的,所以她真的认为婆婆需要给媳妇一个下马威,让媳妇不敢这样硬骨头地反抗自己这个长辈,在如此反复的折磨下,小团圆媳妇变得“不正常了”,她就认为媳妇病了,所以才这样“慷慨解囊”。她是可恨的,将一条人命活生生折磨死了;但她也是可怜的,因为她打心底里不觉得自己错了,不懂为什么买来这样一个不服管教的媳妇,花光了银钱也治不好她的病。小说中,作者并没有因为厌恶这样的行为就将婆婆刻画得恶毒无比,她只是从人物本身的想法与身份出发,客观地讲述了这样一个封建妇女的想法与行为,将评价权交给了读者。

2.2儿童限知视角

儿童限知视角在文本中的使用是很多的,从第三章讲述作者的童年开始,除了个别时候会运用全知视角和成人限知视角外,对儿童限知视角的运用几乎是一以贯之的。

小说讲述了叙述者童年所经历的故事。最典型的就是第三章描写的“我”在大花园中玩耍的情节。“我”整日跟在祖父后面,混在那花园里头,东一脚西一脚地胡闹,说是帮忙,其实是在给祖父捣乱。这样轻松快乐的童年记忆,是作者心中柔软的部分,《呼兰河传》是萧红借“朝花夕拾”、旧梦重温进行精神还乡的过程[3]。

儿童视角的展现还可以从儿童思维的表现中看出。童年的“我”作为叙述者的内容中,很明显地体现了孩童的思维模式,最明显的就是叙述的碎片化。孩童对世界的认知面较为狭窄,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场景碎片,他们的记忆大多是不连贯的。在写祖母去世那天的事时,作者没有完整地叙述祖母从死亡到家里来人悼念等过程,只是说“我”看到祖母盖了白布,来了很多大人。而正是这样的描述充满着真实感。此外,作为儿童的“我”的关注点只集中在自己看到的和能理解的事情上,冯歪嘴子的女人死了,“我”没有投射太多的注意力在“死”这个概念上,而是更关注她儿子“打着灵头旛”和这件事的萧索离奇的氛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感觉到一个人的死亡。“我”的想法也是很典型的儿童的想法,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成人不会说出口的话。“我”在大家都认为小团圆媳妇的辫子是因生病掉了的时候,完全不相信也不理解,很直接地告诉厨子那辫子是被小团圆媳妇的婆婆剪掉的。“我”在听到总是偷小东西的有二伯说自己没钱的时候,一急之下就问他:“没有钱你不会偷?”作者通过作为儿童的“我”展现出一种孩童特有的天真直接,因为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晓得做面子,“我”不会顾及大人的面子尊严。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我”评价冯歪嘴子的磨坊时的无所顾忌的话语中,但这样直接而缺乏考虑的话总让冯歪嘴子这样的成年人感到尴尬,甚至羞臊到捂着脸哭起来。

因此,作者从儿童视角叙述问题带来一种极为独特的真实感,因为孩子是缺少人情世故的熏陶的,他们眼中的世界是相对客观的,也正是这样一种真实感,能使读者透过文字看到当时的社会现状,使小说内容即使是碎片化的也不失去真实性。

三、结语

萧红在《呼兰河传》中巧妙地进行视角转换,使她的小说能够在描述自己个人经历的同时有很强的抒情性和思想性,但又不缺少真实性,体现了“我的人物比我高”这一创作原则。“五四”以来,作家为了表达强烈的个人情感,本人的意识会过多地渗透小说内容,例如很多的独白式小说和日记式小说,比起叙述,这类小说更多地宣泄了作者个人的情绪和想法,既削弱了小说的虚构性,也缺少了真正的客观描述。但萧红做到了抒情性与叙述性并存,她以限知视角使作品看起来更具真实性,又以偶尔的评价表达自己难以抑制的情感与思想。

参考文献

[1] 葛浩文.萧红评传[M].黑龙江:北方文艺出版社,2019.

[2] 刘艳.限知视角与限制叙事的小说范本——萧红《呼兰河传》再解读[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6).

[3] 张宇凌.论萧红《呼兰河传》中的儿童视角[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