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停歇的飞光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

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李贺《苦昼短》）

小胖的爸爸妈妈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奶奶面前。奶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眼睛中有眼泪流出来。

“看看你的奶奶吧，她就要走了。”爸爸和妈妈告诉小胖。

“奶奶要去哪里？她明明走不动。她的身体不舒服。”小胖担心地说。

“你的奶奶要升天了。”爸爸说，“当一个人活了很大的岁数，她就会到另一个世界去。那个世界跟我们这个世界很不一样。那里永远是夜晚，所有的人都要等待一个机会，好变成新的生命重返人间。还有一些特别善良的人，或者念佛的人，死后会进入一个永远是白天的地方，那里就是仙境。”

“奶奶要死了吗？”小胖说着，心里难过极了，“这可不行！我从来没想过奶奶会死！”

这天晚上，小胖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想着奶奶要死了这件事，一边想一边流泪，渐渐地迷糊了，好像掉到了一个梦里。可感觉刚睡着，就被一个很大的声音惊醒了。原来是一声长长的驴叫。小胖抬头一看，自己的四周都是白云，而风正吹着自己，把自己吹得飘了起来。小胖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他好像到了爸爸所说的那个叫“仙境”的地方，在清风和白云中俯瞰着大地，飞在天上的感觉真好呀！他让自己在云中起起落落，翻翻滚滚，就像扎进一大片柔软的棉花中。

小胖正玩得高兴，脑袋突然撞上了一个人。小胖从云里钻出来，却看见一个穿着飘逸白袍的大哥哥，骑在一头绿色的驴上，笑嘻嘻地看着他。小胖忍不住惊呼一声。

“你是谁呀！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你怎么问我？我天天都在这里，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哩！”那人说。

“这么说……你一直都住在云彩里了？你是神仙？”

“你难道不是神仙？”

“你能够长生不死？”

“你竟然会死的吗？我们的世界里还有死这回事吗？”

“神仙哥哥！”小胖说，“我不是神仙，没有住在神仙的世界里，我是一个会死的凡人。”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云中的哥哥看着小胖，若有所思。他所骑的驴大叫了一声。云中的哥哥一拍脑袋：“我叫任公子，我要去钓鱼了！”

“任公子，我的奶奶就要死了，请你告诉我，怎样能让她不死？”

“只要去找到飞光就可以了！”云中的哥哥一边说，一边匆忙地在他的背包里翻找东西。

“飞光是谁？长得什么样子？到哪里能找到他？”小胖问。

“只要你在路上看到一个永远不停地行走的人，他就是飞光了。只要让飞光停下来，你的奶奶就不会死了。”云中的哥哥说完，把他从背包里找到的东西，向着下面的世界一抛，小胖看到一丝耀眼的亮光，接着看到一根长长的、闪着亮光的线，而这条线可太长了，一直垂到了下面的大海里。

“我要钓上来世界上最大的鱼！”云中的哥哥笑着说，和他的驴一起飞得无影无踪了。

小胖这才发现自己早已身在天上，否则不会看到云中的驴，他突然间信心百倍——既然可以飞到天上，那自己一定已经拥有了莫大的本领，又经仙人指引知晓了救奶奶的方法，小胖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

只是飞光在哪里呢？

小胖知道，人最多、最繁华的城市是长安，最有可能找到一个人的地方，也正是长安。他便去了长安，每天都寻找不停走路的人。渐渐地他觉得非常失望，因为无论一个人走得多么快，只要自己跟得时间够久，他终会停下来。小胖跟过脚夫、差役和更夫，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走路的人，而他们也总会停下来。

有天早上，小胖在长安的街头，看到了这样一幕——

“你撞翻了我的摊子！”有人用手抓住一个人的衣袖，而那个人因为走得太快，把卖鸡的摊子撞翻了，很多只鸡从笼子里跑了出来。

“鸡都跑了，你要赔！”

那个人抱歉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子，抛在了地上，脚下可是一点也没停，甚至都没有慢。

小胖忍不住跟着那个人走了起来，想要一探究竟。

“这钱不够！”卖鸡摊子的老板追了上去，“你还要给我更多钱！你告诉我，你到底带了多少钱？”

鸡老板抓住那个人的袖子不松手，想把那个人拽住，却只扯烂了他的袖子。接着他拽住了那人的衣领，那人的整件衣服被他拽了下来，变成了一个光脊梁，可那人的脚下一点也不停，也并不回头要他自己的衣服，还是继续向前走。鸡老板手里拿着那人的衣服，跟在那人的后面。

“把衣服还给你！你再给我一些钱！”

鸡老板一走，他养的狗就跟上了他，他的狗所生的小狗跟着他的狗，小狗的好朋友是一个孩子，也就跟在小狗的后面，还有好几个孩子是那个孩子的朋友，他们也跟上了。其中一个孩子手里本来拿着喂鸡的口袋，这口袋是漏的，漏下了许多鸡食，就有很多鸡上来啄地上的食物，也排成一队，边走边吃。

高大的男人在前面走，后面跟着鸡老板，鸡老板的后面跟着小胖。小胖的后面跟着狗，狗后面跟着小狗，小狗后面跟着穿绿色衣服的小孩子，绿衣小孩子后面跟着红衣小孩子、紫衣小孩子和白衣小孩子，紫衣小孩子手里拿着口袋，这几个小孩子的后面跟着许多鸡。

等紫衣小孩子手里的鸡食袋子空了，鸡便停了下来。这支队伍首先没有了鸡。小孩子们发现鸡没有了的时候，就过去追鸡，小狗也跟着孩子们跑了回去。现在队伍里又没有了小狗、孩子。鸡老板依然跟在那个男人后面走，因为他很想得到那个男人的赔偿，一开始他想：

“鸡会自己走回家的！”

后来他想：

“孩子们会跟着鸡回家的！”

后来他又想：

“小狗也不会丢！”

但是当又走完一段路时，他一拍自己的脑袋：“哎哟，我的摊子可不要被偷了！”便松开了手。

鸡老板松开手以后，那个男人又很快走出去了一大截，他身后现在只有小胖了。

那个男人走完了整个城市，一直走到长安城门。太阳快要下山了，很多人排队出城，因为长安城门有一定的规矩，到了一定的时辰就会关闭，那时想出城就出不去了。突然，前面的队伍不动了，而且还传来一阵阵喧哗声。小胖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老实人，拿着一根特别长的竹竿要出城。他把竹竿竖着拿，竹竿太高了，他又把竹竿横着拿，竹竿又太长了，根本就出不去。有人在喊着，让他把竹竿锯断，这个人坚决不同意。

“这根竹竿有特别重要的用场，是绝对不能锯断的！”

所以交通一直堵塞着。小胖回头一看，看到了那个男人，他也被堵在出城的队伍中，小胖既欣慰又有点失望。

“他终于停下来了，他不是飞光。”

可是当小胖再次抬眼看时，却看不到那个男人了。再往前看，小胖发现那个男人在自己的前面。虽然所有的人都停住不动，但那个男人依然在走路。队伍还是那样的拥挤，那个男人却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挤，人群依然在壅塞，那个男人依然在走，人群却没有感觉到丝毫扰动。小胖的心怦怦直跳。

“笨蛋！你把竹竿拎在手里，前后拿，不就可以出城了吗？”小胖上前解决了那个难题。

在城门落下的最后一刻，小胖终于挤出了城。他飞奔着向前，终于追上了那个男人。小胖跑得气喘吁吁，想确认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飞光。他飞身上前，一把抱住那个男人的腿，用尽自己的力气抱得死死的。

奇迹发生了，男人的腿被他抱住，不能再动了，男人停了下来。

小胖的开心没有维持一瞬，他发现，虽然男人的腿没有动，但是四周的景物却依然在移动。

“原来他不用脚也可以走路！”

这是一个新发现。

这让他笃定这个人就是飞光了。

“久仰，飞光！”

小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跟飞光打招呼，接下来他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飞光停下了。

小胖追了飞光整整七天，对飞光围追堵截，终于还是体力不支倒下去睡着了。他失去了飞光。等他回到家时，他的奶奶已经去世了。过了一些年，他的父母也去世了。后来他又见过几次飞光，一次是在他三十岁的时候，一次是在他五十岁的时候。每一次，飞光的样子都不同，小胖都是根据他永不停歇的脚步而认出他来的。三十岁那一次，小胖跟随飞光来到了他的老家，发现飞光住在一座门口有一棵超大的树，而树上盘踞着一条大龙的宫殿里。为了进入这座宫殿，小胖吃掉了身上有法术的青蛙，变成一条线挤了进去。他在宫殿里追逐着飞光，而飞光在自己的家里也并没有丝毫停留，很快走了出来。小胖一口气吃了一头熊，变成一个巨人，砍断了看守宫殿的巨龙的脚，吃掉了龙肉，让飞光家的宫殿再也没有了看门兽。但是飞光依然没有停止，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放缓。五十岁那次，小胖已经变成了一个很富有的人，他雇了上千个人去拦截飞光，他搬来一座山挡在飞光面前，还派人在飞光面前挖了一条大河，可是这都没能阻止飞光继续向前走。

现在，小胖已经很老了，躺在床上，就快要死了，飞光前来看他。

小胖紧紧地握着飞光的手，说：

“我追了你一辈子，现在，看在我们是老朋友的分儿上，请为我停留一下吧！”

但是刚才还在小胖的病榻前满脸惆怅地看着小胖的飞光，在小胖说完这一句话的工夫，已经跑到了窗户边，顺着窗缝悄悄地溜出去了。

飞光，终究是永远不会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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