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神秘的河流》中的旅行叙事

2024-10-31 00:00:00郑彩云
海外文摘·学术 2024年9期

《神秘的河流》这部关于主人公索尼尔因犯罪被流放到澳大利亚新威尔士、通过对土著人的屠杀建立自己的家园和身份的故事,具有明显的旅游文学特征。小说通过索尼尔的海上旅行和河流叙事展现早期澳大利亚被殖民、掠夺并被白人占有土地的历史,揭示主人公流放后的“非家幻觉”、帝国主义殖民意识和对土地占有的欲望和种族优越感。而欧洲文明与第三世界文化的冲突和碰撞开拓了种族和解之旅的萌芽与可能性。

1 旅行叙事与《神秘的河流》

“旅行”(travel)是一种关于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地理空间移动行为。根据它的词源travail,意为labour(艰辛),因此,“旅行这个词具有阵痛、艰苦、困难、危险的意思,强调行为执行者在空间位移活动中所经历的痛苦、困难和危险”[1]。旅行是人类最古老的一种行为方式。以“旅行”为叙事手段的旅行文学兴起于20世纪后半叶。常见的旅行文学有道路叙事如惠特曼的诗歌、大海旅行叙事如赫尔曼·麦尔维尔的《白鲸》、大河叙事如马克·吐温的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发生在密西西比河流域)等,由此可以延伸出沿着河流两岸来回穿梭的河流叙事。河流是小说发生、进行以及完成的主语时空体,河流可以是精神的启迪,也可以是事情的真相。作者将故事事件置于海上或河上的旅途或经历中,使他们在旅行和冒险中获取关于异域的知识与文化,在与异种文化的碰撞中不断确立自己的身份、获得顿悟和精神成长等。

澳大利亚女作家凯特·格伦维尔的小说《神秘的河流》聚焦主人公索尼尔被流放到大英帝国的殖民地之后的个人奋斗史。小说中索尼尔因在泰晤士河偷窃而被发配到英国所属悉尼的犯罪监禁地。在河流叙事中,船舶成为故事中主人公的旅行交通工具。故事的发展都围绕着在河流上或者从河流上驾船来往的事件展开。索尼尔在伦敦时就是一名优秀的水手,也因在船上偷盗而被发配澳洲。长达九个月的海上旅程,索尼尔获得了重生与独立,之后在悉尼湾也以当水手为生。在一次与布莱克伍德前往霍克斯布里的经历中,激起了索尼尔对土地占有的欲望。在说服妻子萨尔之后,他带着妻子和孩子来到他占领的土地并在此安家。他驾着“希望”号在往返于悉尼湾和霍克斯布里河之间来来往往作运输生意,并一步步占领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即“索尼尔岬”。故事的最后,因无法忍受土著人的威胁,索尼尔用船载着十七位白人朋友对土著进行了残暴屠杀,从此土著人退出了白人所在的地区范围,索尼尔最终实现拥有土地和财富的梦想并且拥有澳大利亚绅士这一身份。

2 流放之旅:位移后的家园缺失与非家幻觉

“飞散”(diaspora)与散布在全世界的犹太人历史有关,其含义是指“某个民族的人离开了自己的故土家园(homeland)到异乡生活,却始终保持着故土文化的特征”[2]。从犹太人的这种经验来看,“飞散者在情感和文化上与家园有割不断的联系”。基于情感的家园意识随着时空的移动、人物身份的不同发生着变化。飞散者的家园缺失感来源于身处他乡时对故乡情感的依恋,从而造成心理上的无根感和无归属感。极端坚持家园文化而忽视或贬低、拒绝与异乡的土著在生活、习俗、文化等方面的交流与沟通,飞散者会陷入对“非家幻觉”的焦虑和惊恐之中[3]。

“出于无奈而远离故土的人,不管是由于政治而流亡,还是由于谋生而出走,都把家园视为生命之根,他们由此出发走向世界,同时也渴望着最终回到这里”[4]。作为流放犯,萨尔和索尼尔抵达新南威尔士后,他们经常谈论回伦敦那个真正的家。随着小说的推进,索尼尔发现他对家的概念发生了变化:对于索尼尔来说,他对家的概念与所有权直接相关。作为一个年轻人,他觉得斯万大街上的房子是一个真正的家,直到他意识到它是租来的。后来在新南威尔士州占领“索尼尔岬”,他才开始感到完全自在。这表明索尼尔对家的定义是一个人是否拥有他们称之为家的地方,而不是心灵归属感。对索尼尔来说,家等于财富和社会地位,由此带来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就是他心中的家园感。然而,在故事的最后,索尼尔安逸地坐在椅子上俯视着自己的财产,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却全然没有胜利的感觉”[5]。

对萨尔来说,家的概念远比仅仅生活在她丈夫拥有的土地上要复杂得多,她专注于返回伦敦的可能性,因为这是她唯一真正知道的地方。对他们来说,澳大利亚是他们所知道的唯一家园。尽管萨尔接受了在“索尼尔岬”的家,但她尽其所能营造一种ZIx7Z3ZHiJuwaic+Xu0OjGC8Cn5OHbGoYmUYqcJmgBY=她生活在英格兰的感觉:在科巴姆大楼里,她改造了一个英式花园,索尼尔购买了杨树来排列通往别墅的道路。像植物一样,她也很难在新家扎根并茁壮成长,事实上,她从来没有真正做到过。

“当看到杰克用手抚摸着土地的时候,他心中却泛起了一阵空虚感。这是他所没有的:一片与他的血肉和灵魂融为一体的土地。”杰克没有一所索尼尔认为的“家”,因为他对家的概念“仅仅就是为了踏在这块土地上的感觉”。索尼尔明白了当地人对这片土地有着更深且更感性的精神上的依恋,杰克坚持认为这片土地属于他,以及他对他所在土地的明显喜爱,让索尼尔意识到,正是杰克与这片土地的情感联系,才让这个地方成为了他的家。

3 河流之旅: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意识形态

小说故事的背景发生在18世纪后期,此时的大英帝国早已对外进行侵略扩张并宣布领土主权,对于索尼尔来说,占有土地就是获得财富、实现欲望的手段,他对土地的占有和渴望反映了殖民者对澳洲土著的强烈的帝国主义优越感。“18世纪大英帝国所进行的海外扩张和殖民征服使得帝国成为文学作品中无法回避的话题之一,而且,18世纪英国航海小说的兴起及《鲁滨逊漂流记》的诞生,使得大海成为殖民扩张的象征,水手亦成为帝国使者的象征”[6]。萨义德在《文化与帝国》中指出,“领土和占有是地理与权力的问题。人类历史的一切都是根植于现实之中的。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考虑居住的问题,但同时也意味着人们希望多占有领土,因此就必须对它的原住民有所处置”[7]。当索尼尔乘着布莱克伍德的“女王”号前往霍克斯布里时,索尼尔对布莱克伍德拥有的一百英亩土地感到吃惊,当被问到这些土地从哪来时,布莱克伍德声称在这些地盘上不存在要不要求的事,只要坐在地上就好了。此次的河流经历和那片形似大拇指的沙滩吸引着他迈开双脚踏上去,“在他的体内,那是一种模糊混乱的欲望”。

高涨的河水载着索尼尔一家,汹涌着流向霍克斯布里。抵达“索尼尔岬”后,站在广阔的土地上,索尼尔心想,“这是属于他的。他此刻就站在这片土地上,这里就是属于他的了”。周围的空气、树皮、草地、阳光,甚至是蚊子都是属于他的。在属于自己的世界,索尼尔感到诧异:“要拥有一片土地居然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他乘船去悉尼码头申请两位犯罪仆人为己所用,索尼尔和萨尔在与仆人之间的身份扮演发生了变化,即他们可以像殖民者一样对他人进行控制。曾经和索尼尔一样地位的丹和奈德,现在已经落入了索尼尔的控制之下。成为主人和管理者的身份,让索尼尔心中开始滋生出一种征服欲和权力欲望。索尼尔对于这些仆人几乎拥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而索尼尔夫妇“内心的某种东西让他们觉得这是一种享受”。每当听到有人叫她“索尼尔太太”,萨尔都显得异常满足。

“殖民欲望总是在与他者的地点的关系中得以表达:即是说,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任何一个主体都不能单独占据的那个幻想的‘占有’空间,它使人们产生颠倒角色的梦想。[8]”然而被烧毁的玉米地、偷走的玉米和拒绝离开的原住民,使索尼尔受到了来自他们的挑战,恐惧也在不知不觉中转化成愤怒。殖民主义者占有土地的欲望战胜了道义与良知,最终索尼尔答应和斯迈舍等人解决掉一批在布莱克伍德那儿的土著。他乘船带着十七人在潮水的力量下,推着“希望”号朝着上游“第一支流”的水域驶去,参与了那场血腥的屠杀。土著人处于主流话语的边缘,一旦他们挑战了殖民者的权威或是做出损害白人利益的事,殖民者就会拿起武器,并且“自诩为文明进步的代表,落后民族‘合理合法’的监护人。依此逻辑,殖民者就有了驯服邪恶、拯救堕落的历史使命”[9]。正如法国学者法侬指出的那样,殖民主义的本质就是暴力,这条神秘的河流和此次的河流之旅在叙事中使白人通过暴力手段颠覆了其传统的身份和地位,也彰显了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本质。

4 种族和解之旅:文化冲突与种族和解的萌芽

索尼尔的被流放与河流之旅非但没有促进欧洲殖民者与土著被殖民者之间的文化交流,反而加剧了种族冲突。这种冲突的根源,首先在于对等级制度和权力的不同理解。英国的阶级制度使索尼尔渴望对另一个人行使权力。新南威尔士州为索尼尔提供了独特的机会来提高他在阶级体系中的地位。他认为土著们大多是未开化的野蛮人。对于威廉和其他白人罪犯来说,他们作为白人的身份让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可以看不起当地的原住民。在两种文化交往中,不同种族有差异也有共同之处,文化多样性的前提则是学会包容、尊重差异、追求共性。正是因为文化冲突才能在这个过程中意识到种族和解的必要性。

虽然那段沉默的殖民历史无法否认,但是《神秘的河流》借助布莱克伍德和迪克这两个人物表达了种族与文化和解之旅的意愿和可能性。布莱克伍德也和索尼尔一样被流放到澳洲,但他和土著达成了某种和解。像其他白人一样,布莱克伍德同样占有一块土地,但是他没有像索尼尔一样清理那片他住的地方,也没有用树木围成空地来标明文明和野蛮的界限。布莱克伍德愿意学习土著语言并能与土著进行简单交流,他与土著和平共处,甚至还有一个原住民情人和一个孩子。他把土著视为和白人一样具有平等的地位。这表明布莱克伍德已经融入当地土著生活和文化中。而迪克出生在澳洲,他的记忆里没有英国的影子,因而能更加客观地对待土著人。他与土著一起玩耍、看土著钻木取火、扔长矛,把他们视为朋友,迪克慢慢接受并融入土著的文化中。文章的最后,迪克选择离开F34QoIVxqAqF7eqBGzIkEmhtUvUc11dVWphjhxhjzDE=他的家去和布莱克伍德一起生活,这是迪克对欧洲殖民主义者霸权和暴行的抵抗。迪克扮演了文化交流中使者的角色,打破了二元对立的尴尬局面,开拓了文化多样性的空间,也开辟了种pL+/gDqsBEx7whlMIqCsXORh8sXPDzUlQ0FMsOeRujY=族和解的可能性。

5 结语

“叙事即旅行”[10],旅行也是一种叙事,格伦维尔通过《神秘的河流》中“旅行”叙事模式,刻画索尼尔流放的经历和在河流上发生的故事,展现了英国罪犯流放到澳洲并成功改变身份的奋斗殖民史。作为帝国飞散者,这段流放之旅产生了家园缺失感和无根感的“非家幻觉”以及混合身份认同的模糊。因此,在旅行与“他者”相遇的过程中,带来了文化碰撞与交流,一方面加剧了种族冲突,另一方面也开拓和解的可能。

引用

[1] 田俊武.美国19世纪经典文学中的旅行叙事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7:5.

[2] 童明.家园的跨民族译本:论“后”时代的飞散视角[J].中国比较文学,2005(3):150-168.

[3] 赵一凡.《西方文论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123.

[4] 丰云.飞散写作:异域与故乡的对立置换[J].江西社会科学, 2007(2):91-95.

[5] (澳)凯特·格伦维尔(Grenville, K.)著.神秘的河流[M].郭英剑,聂晓戌,张歌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6] 王小琼,金衡山.撩开神秘的面纱——《神秘的河流》的殖民书写[J].学术界,2015(10):244-326.

[7] (美)爱德华·W·萨义德,著.文化与帝国主义[M].李琨,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8] 赛义德(Said, E.)等,著.陈永国等译.后殖民主义文化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9] 陶家俊.身份认同导论[J].外国文学,2004(2):37-44.

[10] (芬兰)凯·米科隆文.甘细梅,译.“叙事即旅行”的隐喻:在空间序列和开放的结果之间.[J].江西社会科学, 2010(1):35-42.

作者简介:郑彩云(1995—),女,安徽六安人,硕士研究生,就读于安徽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