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战争文学中的中国形象研究

2024-10-31 00:00金桂玲
海外文摘·学术 2024年9期

火野苇平是日本侵华战争期间活跃在中国前线的代表性人物。《麦与士兵》作为讴歌日本军国主义、作战争宣传动员的文学作品,在当时极具影响力。其中,涉及到大量的对中国及中国人形象的描写。他试图通过抒情的方式来表现日本兵的生活细节,对战争的残虐隐而不见;而对中国及中国人形象却呈现极度丑化和部分认同的矛盾倾向。火野苇平通过歪曲和丑化中国形象来满足日本后方民众对胜利的渴望,甚至鼓舞他们积极参与战争,以实现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野心。文学作品是意识形态的一种反映。本文以火野苇平的《麦与士兵》为例,窥斑见豹,进行日本战争文学中的中国形象研究,看日本军国主义是如何否定、丑化中国的,反思军国主义对人性的扭曲。

1日本军部的“御用作家”——火野苇平

自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帝国主义拉开了侵略中国的序幕。此时,日本的无产阶级文学以及反战论遭到镇压,取而代之的是协力战争的“御用文学”。1937年卢沟桥事变以后,全面侵华战争开始。同年9月,火野苇平以本名玉井胜则和现役伍长的身份入伍。同年11月,参加了杭州湾登陆战,继而驻守在杭州四个多月,此后火野苇平以士兵的身份转战中国各地。

1938年4月,日本当局颁布“国家总动员法”,从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对日本国民进行控制。并且,为了配合战争宣传,大批的文人、作家作为战地记者被派往中国前线,大肆报道日军在中国“奋勇作战”的情况,这样一支特殊的队伍,在当时被称为“笔部队”[1]。他们所谓的“创作”可以说是配合军国主义统治的御用文学,并逐渐成为日本文坛主流。在这些成员中,火野苇平以士兵和战地记者双重身份成为日本军部的御用作家。同时,日本军部还特意为火野苇平入伍前发表的《粪尿谭》授予芥川奖,并派评论家小林秀雄专程前往杭州为其举行颁奖仪式。日本军部还将这一消息作为头条新闻在日本国内大肆报道,为火野苇平此后的无批判、无反省,以致无底线歪曲历史的“战争文学”宣传埋下伏笔。1938年5月,他以“特派员”的身份参加了徐州会战,并以报道徐州战况为由,创作了其日记体代表作《麦与士兵》,在日本国内引起了巨大轰动。火野苇平也由此一跃成为日本军部的御用作家代表和“国民英雄”。他紧接着又发表了《土与士兵——杭州湾敌前登陆记》《花与士兵——杭州警备驻屯记》,这就是著名的《士兵三部曲》。随后他又相继参加了广州攻克战、海南岛战役等,并同样以报道战况为背景创作了《海与士兵——广东进军记》《海南岛记》等。就这样,每变换一次战场,进行一篇创作,看似篇篇不同,实则背后藏着一个相同的逻辑——赞美侵略战争,报效军国主义。

1939年底至1940年1月,火野苇平作为“国民英雄”应邀回到日本国内演讲。同时,《士兵三部曲》获得日本朝日文化奖,发行量也达到了300万册。自此,曾在前线获得芥川奖的伍长玉井胜则摇身一变成了日本著名的战争文学家。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火野苇平再次以特派员的身份被日本军部应召入伍,先后被派往菲律宾、缅甸等地协力战争报道。直到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火野苇平都是以军人和作家的双重身份活跃在历史的舞台上。

2“日本国民精神总动员”的代表作——《麦与士兵》

火野苇平在1938年以徐州会战为背景,创作了日记体报告文学《麦与士兵》,副标题为“徐州会战军记”。发表以后,该作品在日本社会各界引起巨大反响。内容大量描写日本士兵为“圣战”舍生忘死、英勇奋战的姿态,为日本国内没有参与战争、不了解战争状况的后方群众注入了一剂强心剂,反响剧烈。再加上迎合日本军国主义文学宣传“国策”的需要,光单行本就由改造社发行了约120万册,成为当时“日本国民精神总动员”的代表作。这种由侵略战争所催生出来的“畸形文学”打着文学报国的幌子,蒙蔽了成千上万不明真相的日本民众,激发了日本民众对战争盲目的狂热,使大量的日本青年冲往前线充当军国主义的炮灰。

同时,《麦与士兵》在日本国内外都发挥了巨大影响力,先后被译成汉语、英语、俄语等多国语言。甚至在国内外的文学评论界都好评如潮,可见当时法西斯主义对文学界的渗透。日本诗人三好达治极力赞扬火野苇平,称其将新闻报道和广播电影所欠缺的东西精彩地呈现给民众。日本评论家小林秀雄还将此上升到国家精神层面。他坦言,火野苇平所表达的精神是一种古老的精神,是对日本人来说十分熟悉的精神,称日本人所理解的传统精神在这篇作品中得到了体现。坂垣直子在其书中也提到,火野苇平是描写自己真实的战争体验,称赞火野苇平是一个典范[2]。

战时状态之下,日本军部对火野苇平及其所创作的战争文学如此推崇,日本社会各界对此异口同声的溢美之辞,所表现出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狂热与喜爱,究其背后的深层原因,还是狂热的军国主义思想使然。此时的日本社会已然扭曲。

3《麦与士兵》中的中国形象

《麦与士兵》以徐州会战为背景,记录1938年5月4日到5月22日期间的战争场景及作者战场见闻等。表面上是记录战场上的所见所闻所感,实际是通过文学作品为日本军国主义大唱赞歌。其中不仅以大量篇幅描写日本士兵如何“顽强战斗”“不怕牺牲”等。同时,也有大量涉及中国军人的情况的描写。对中国的妇女、儿童、农民百姓的生活场景,也有特写镜头。

火野苇平笔下的中国,带有侵略者特殊的艺术加工。他笔下的中国码头是脏乱不堪的,长江水是浑浊无比的。他对中国朴素的码头工人横加批判,中国的农民在他笔下也变身成了猪。火野苇平连大白鹅也不放过,鹅发出的叫声在他听来是奇怪的,放鹅童更是没有气节,见钱眼开。

“这是一艘有着油污的船。支那人苦力穿着肮脏的、破烂的衣服,散发着奇怪的臭味……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的浑浊的长江河流。与其说是黄色的水还不如说是红色的。[3]”(《麦与士兵》笔者译)

“在麦田里避难的支那农民被军队前后左右包围,左冲右突。像是被吓到了的猪一般地疾驰着。”(《麦与士兵》笔者译)

“堤坝下有百只鹅伸长了脖子叫着,一边用奇怪的声音鸣叫,一边跑。我抓着一只鹅的脖子,把两个五十元的银币递给他。那孩子一边说着‘好好’,一边露出高兴的神色。”(《麦与士兵》笔者译)

不仅放鹅童被丑化,对战争中失去自由的其他中国少年也有类似的描写。天真的中国少年在他笔下都是丑陋的,孩子们的玩耍是“卖弄小聪明”,孩子们的娱乐游戏成了“赌博”。

“路旁有五六个孩子在赌铜钱,用卖弄小聪明的动作,滚动骰子……孩子们用铜钱赌博,且有多种不同的方法,但是不管是杭州、上海、南京,每天都能看到。”(《麦与士兵》笔者译)

类似这样的描写还有很多。彼时彼刻,火野苇平大概是想把中国的“愚民形象”传递给日本民众,以此满足日本民众的心理预期吧。他丝毫没有作为侵略者的愧疚、懊悔心理,不明白中国沦陷区的孩子正是因为日本的侵略失去了学校,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土地家园,更失去了自由。战时状态下孩子们自娱自乐的游戏居然被他说成“赌博”。

“本打算让村代表分发,但是村代表们,没有经过训练,不管怎么讲也听不懂,非常麻烦。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聚集在这里的代表全都是纯粹的农夫,本来就不应该接受教育。”(《麦与士兵》笔者译)

他除了丑化中国的景致、中国的少年儿童、中国的农民等形象以外,也极力表现中国民众的“亡国奴相”。颠沛流离的中国难民看到日本军队就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逃难的中国老人和孩子会主动为日本人端茶倒水;看到日本兵来了,中国村民都会“举着日本国旗欢迎”,连裹着小脚的中国老太太和抱着婴儿的妇女都“举旗欢迎”;还有人把日本xFAc91sojzdga6xMLC4guA==国旗贴在了肩膀上和背部,并把日本国旗说成是“家徽”。

“日本士兵正在分发水和饭团。回上海的难民,不停地说话,表情艰涩,但接近日本兵队后,却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麦与士兵》笔者译)

“庙里挤满了难民。老人、小孩煮沸了茶来找我们。翻译说着话,村长翘起身子回答:‘我们不光为日本人服务,中国军来了,我们也为中国军服务。’我问他如果双方都来怎么办,他笑着说,他会逃走的。”(《麦与士兵》笔者译)

“他以为是残兵败将,走近一看,突然从麦田里站起来,手里拿着日章旗,嘻嘻笑着。一到村子就端茶倒水,也有像家徽一样在背上贴着旗的人。也有贴在肩膀上的。裹脚的老婆婆、抱着婴儿的妇女等等都举着旗……也有在道路上举旗迎接的。”(《麦与士兵》笔者译)

同时,他的笔下除了对中国民众的丑化和蔑视,无意间也流露出侵略者的野心和妄想,他是无数日本士兵的“代言人”,以“艺术假面具”粉饰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暴行。他一方面对中国的长江码头横加指责,另一方面借着“日本司机”之口,感叹中国的幅员辽阔,甚至想着要把全村都搬到中国来,建“移民村”。这种扭曲的矛盾心理也无非是为了日本人残暴的侵略行径寻找合理的借口。

“作为一个小岛国,经历了如此大的战争,却如此悠闲,真不可思议……这位诗人一般的司机,他脸上洋溢着近似恍惚的神情,嘟囔着:‘这里真不错,我住在长崎县五岛,正打算把附近的家族都带到这里来,建一个移民村。’”(《麦与士兵》笔者译)

然而,火野苇平除了污蔑和丑化中国形象,似乎也有对中国土地和风景特殊的“认同”。但这种“认同”是矛盾的。其中,贯彻全文始终的一道风景就是“麦田”。他笔下的麦田时而像金色海洋,一望无际,时而如波浪,美不胜收。但有时麦田却令人恐惧。比如5月9日的日记中写到了这茫茫麦海是中国农民亲手培育的,这种震撼力是可怕的,走到哪里都是一成不变的麦田,可见中国人民的勤劳,中国的人民和土地有着无限的潜力。5月20日,他也写到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逃出麦田的环绕。在这里,他或许是将茫茫麦田的形象隐喻为中国军民[4]。某种程度上,也是论持久战必将取得胜利的预言。他一方面通过丑化中国及中国人形象来满足侵略者的野心,另一方面通过隐喻的形式感叹中国军民的顽强。这也与结尾处对被日军俘虏的中国军人形象的描写遥相呼应。他在结尾处写到了顽强不屈的中国军人冲着日本兵吐口水,最后中国军人被残忍杀害了。

4 结语

当侵略战争被合理化,当杀戮、奸淫等暴行被正当化,战争的意义只为打胜仗,文学也彻底沦为了为政治服务的工具,失去了其灵魂所在。火野苇平为了迎合日本军国主义宣传需要,在情节处理方面故意避开了战争的杀戮、日本兵的残暴等细节,甚至以抒情的方式描写日本兵的生活琐事。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对中国形象的污蔑和丑化。他似乎自欺欺人地认为他并非是侵略者,而是中国的救世主,中国是需要实现大东亚共荣,被日本拯救的土地。他企图抹去自己侵略者的身份,甚至在结尾处反复强调“我没有变成恶魔”。然而,历史是公正的,他永远无法抹杀“他是侵略者的一员”的既定事实,也无法改写日本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所犯下的罪恶和暴行。 战后,火野苇平被定为文化战犯,于1960年自杀身亡。

引用

[1] 王向远.部队和侵华战争[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5.

[2] 周朝伟.日本从军作家火野苇平及其战争文学——以《麦与士兵》为例[J].常州大学学报,2013(2):80-84.

[3] 火野苇平·石川达三集[M].东京:筑摩书房,1969.

[4] 孟华.比较文学形象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本文系江西科技师范大学校级支持项目(2023XJYB037)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金桂玲(1979—),女,吉林延吉人,硕士研究生,讲师,就职于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