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是适应数字全球化发展要求、推动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应有之义。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的过程离不开技术和治理的深度互嵌,整体效能提升依靠价值塑造、结构转型、过程联动的共同作用。从敏捷治理理论出发,构建“价值-结构-过程”的整合性框架,以浙江省H市基层智治系统为个案,分析数字赋能社会治理整体效能提升的生成逻辑。H市基层智治系统是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的典型案例,从建设目标、整体架构、场景应用方面展现了数字技术嵌入社会治理的独特优势,通过主体联动和应用迭代,实现基层社会治理从模糊到精准、从被动应对到主动研判转变。然而,在创新实践的背后不容忽视数字技术赋能基层社会治理的效度有待提升,面临数字治理的技术性和价值性不平衡、组织和制度的协同性与耦合性弱化、基层抗解问题和共同体困境难以突破等效能困境。为充分激发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的效能,要回归数字赋能的人本导向,推动适应性变革,以合作共融缓解基层抗解难题,通过处理好连结与团结的关系,摆脱基层共同体困境。
关 键 词:数字赋能;治理效能;基层智治;敏捷治理;以人为本
中图分类号:D6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8207(2024)10-0044-12
一、问题的提出与文献回顾
伴随着数字全球化的加速到来,数字科技不断为全球治理注入新动能、新Y54KAKykzi7KaNELYclW3hnGJGB4cBdF9WVmM0110m4=活力。2021年4月,《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强调,要拓展应用场景,提高基层治理数字化智能化水平。2023年,国务院印发的《数字中国建设整体布局规划》更是突出整体布局,提出推进数字社会治理精准化,数字治理又被提升到了空前的高度。当前,城市治理数字化转型热潮迭起,各地不断涌现出数字驱动城市治理的创新实践。创新热潮的背后同样亟待冷思考:数字赋能社会治理在提高治理效率的同时为何会陷入“指尖上的形式主义”“数字失能”等突出的效能困境?理想目标与现实效果之间为什么会存在差距?如何提升赋能的有效性,真正释放出优势,将技术和制度优势转化为治理效能?
数字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深刻改变了人类生产生活的运作方式和逻辑,更推动形成文明的跃升,催生出一种区别于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以全社会的数字化和泛在智能化为特点的数智文明新形态,带来对技术与能力、制度、文化及伦理的多维冲击,也引发国家、政府和社会治理体系的全方位变革和重构。[1]从宏观视角看,数字化赋能国家治理现代化主要依靠数据的核心驱动,遵循效率提升、价值重构、整体变革和生态开放的作用机理。[2]就微观建构而言,数字技术不仅赋能政府自身治理,而且赋能社会治理。新兴数字技术是政府变革和治理创新的重要驱动力量,借助技术赋能与赋权双重机制,推进政府内部结构、流程与方式的重塑以及赋权公众参与、社会组织和政社协同。[3]数字技术深度嵌入政府的转型发展,提升政务运行效率,推进行政流程再造,实现权力结构的变革。各地不断涌现出“最多跑一次”[4]“一网通办”[5]“数字公园”“智慧监管”[6]等创新模式,赋能多元主体协同治理,这些成为研究者在分析数字技术赋能政府自身治理时高度关注的典型案例。还有研究发现,需求回应效率、数据孤岛、服务协同和业务一致性缺乏等问题正成为智能化时代数字政府治理面临的主要难题,地方政府在部分实践中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回应性陷阱”。[7][8]
围绕数字赋能社会治理,学界主要呈现创新模式、内在规律、功能和影响三种研究进路。一是创新模式进路方面,学界主要围绕社会多方共同参与治理创新研究。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在实践中具有可行性且展现突出的效果,凸显从模糊化到精准化的趋向。不少学者聚焦数字时代社会不同主体之间的互动与共融,包括“智慧社区”[9]“社区公共服务综合信息平台”[10]“智慧信任模式”[11]等研究。二是内在规律进路方面。数字技术与社会治理之间互为变量、相互影响,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的作用发挥不仅取决于组织、价值、制度等社会情境因素的影响,而且取决于政府整体智治和多元主体的协同治理机制。学界越来越关注社会治理所处的数字化时代背景,阐释数字科技和社会治理之间的关联与互动,主要从技术优势、关系要素、能力拓展等层面进行剖析。从技术优势来看,数字技术在信息供给、交互与应用、精细运作、智能处置上拥有巨大优势,能够根据场域的变化对不同的主体进行不同程度的赋能。[12]数字技术构建一个新的场域,促进主体间的互动,能够有力解决公众参与结构松弛问题,助力社会治理体系建设。[13][14]从关系要素来看,技术赋能实践正在成为构建多元互动关系和优化治理结构的新型驱动力,在关注单纯的技术逻辑之外,需要重视政治逻辑,尤其是数字技术与科层制之间的互动关系,技术赋能科层,科层规制技术。[15][16]从能力拓展来看,围绕手段、方式和机制,数字技术为基层社会治理多维度赋能,其赋能不仅体现在政府自身层面,重点在信息汲取、回应反馈、限权规范等方面拓展能力范围,而且体现在具体的经济与社会治理过程之中。个体依靠数字技术不断激发参与的主动性和能力,在结构重塑中完成自我的增权。[17]数字技术也充分提升市域社会治理的统筹协调能力、风险防范能力以及社会整合能力。[18]三是功能和影响进路方面。学界对于数字技术应用的影响一直存在观点的交锋,主要形成了乐观论、悲观论和谨慎乐观论。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到数字治理在带来便利、高效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带来“副作用”和风险问题,存在潜在的技术、伦理、制度等多面向的风险。一方面,聚焦价值目标,数字技术的伦理风险是多数学者关注的共通点。数字治理在实践中有时超出技术理性范畴,出现伦理关系失调、伦理规范失控、伦理价值失衡、伦理行为异化等问题。[19]数字技术应用具有阈值边界,技术为标、技术垄断、技术无序以及技术失控成为引发价值异化的重要因素。[20]技术本身及其实际运用存在边界和限度,组织自身的局限以及技术和规则迭代的异步性也会释放数字技术的风险。[21]另一方面,聚焦技术与权力的连接层面。数字技术和权力的结合,极易由权力所支配,可能走向技术操控、治理内卷化[22],陷入“数字利维坦”“智能官僚主义”[23]的泥淖,既要警惕数字权力滥用,也要防范算法权力的破坏效应。
纵观既有研究,总体呈现研究视角跨学科、跨领域的态势,将整体性治理理论、界面治理理论、组织协作网络理论、技术执行理论等前沿理论引入城市社会治理研究之中,同时对数字赋能社会治理的生成机理、逻辑规律、实践路径和潜在风险展开了深入研究。然而,仍然存在不足,如多数研究关注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的路径与机制,以及赋能带来的潜在和显性的影响,但对数字工具应用的有效性问题讨论尚不足,缺少系统阐释和实证分析。对于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不仅仅要关注数字技术工具应用的创新性、便捷性,更要客观认识数字技术工具在实践应用中的有效性。这不仅取决于技术与治理的同频共振,而且取决于特定的治理场景,受制于特定的组织、制度和价值的影响。笔者以数字技术应用的有效性为主线,尝试构建一个整合性分析框架,以浙江省H市基层智治系统为典型个案,系统探讨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的整体效能及困境,剖析困境根源,探索纾解之道。
二、分析框架与研究方法
(一)分析框架
将制度优势转化为治理效能是推动社会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应有之义,意味着治理有效是社会治理的目标指向,兼顾社会秩序与社会活力。所谓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并非数字技术简单赋予能力,而是通过应用数字技术以激发治理主体自身能力实现治理目标,因而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关注数字技术在社会治理领域的实践应用与影响。对于赋能有效性,有学者从社会管理和政社共治两个维度评估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的成效[24],也有研究基于“党建+科技+治理”的个案阐述以统合型数字治理提升基层治理效能的理论逻辑[25],这都为笔者的视角选择和框架构建提供了有力启示和借鉴。
面向新兴技术发展,敏捷治理成为探索治理变革的新理念新思路,日益受到关注。敏捷治理是一套具有柔韧性、流动性、灵活性或适应性的行动或方法,兼具参与广泛度和时间灵敏度的特征,关键在于实现多目标间平衡、动态过程优化和工具灵活转化。[26]笔者从敏捷治理理论出发,试图构建“价值-结构-过程”的整合性框架,分析数字赋能社会治理整体效能提升的生成逻辑(见图1)。技术赋能并非单一维度,也不等于技术万能,有赖于多维度的协同支撑。[27]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的过程是技术和治理的深度互嵌,技术是最基本的动力轮,驱动价值、结构、过程链条的运行和耦合。整体效能提升依靠价值、结构、过程三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一是价值塑造。基层社会治理的数字化、智能化离不开治理思维的变革,重在价值目标引领具体治理结构和行动过程的联动,首先要解决好“为了谁”的问题,重视人的主体价值,处理技术刚性与个人主体价值的关系。二是结构转型。数字技术驱动社会治理结构的变革,重点是建立主体之间在组织、服务、资源上的联结,形成一核多元的治理网络。三是过程联动。社会治理需要弥合连结与团结之间的张力,数字应用既要解决社会治理中的“连结”问题,更要实现“团结”,增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合作。
(二)研究方法
主要运用案例研究法,选取浙江省H市基层智治系统作为分析对象,通过实地调研、个案访谈等方式获得相关数据和资料,呈现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的实践效果和困境。浙江省H市是纵深推进数字化改革在基层集成落地的先行地区,依托城市芯大脑打造基层智治综合应用,为提升基层治理现代化水平和减轻基层负担赋能。H市所开发的综合应用和场景多次获得全球城市数字化转型优秀案例、全省数据开放创新应用、全省基层智治系统典型应用等荣誉。因此,依托H市基层智治系统考察数字赋能社会治理的效能提升背后的逻辑机理,颇具典型性。笔者先后赴浙江省H市政法委、大数据局、公安局、信访局等重点部门、中心城区5个街道办事处及所辖社区居委会进行实地走访调研,获取第一手资料,摸清H市基层智治系统的运行现状和突出特点,对市民进行访谈和调查,了解市民对H市基层智治系统的认知程度和满意程度,这些都为详尽阐释分析框架和主要观点提供了坚实基础。笔者的研究重点是系统分析数字技术应用在社会治理中的限度和效能困境,探讨提升数字赋能社会治理效能的路径,落脚点是整体系统推进数字技术与社会治理的双向耦合。
三、数字技术赋能社会治理的实践创新与效能困境:一项典型案例分析
(一)案例描述
自2018年底启动建设以来,浙江省H市统筹城市大脑和基层智治大脑一体建设,充分利用一体化数字资源系统和原有基层治理四平台,搭建基层智治“一网一域一中心”。基层智治系统依托城市大脑数据、算法、模型、组件、智能模块支撑,已经初步具备了一屏掌控、一网感知、一池沉淀、一体集成、一贯到底和一统安全等核心能力。
⒈建设目标突出技术优势,聚焦高效便捷。基层智治系统赋能社会治理的创新机理主要体现在建设目标、整体架构、场景应用三个方面。一是建设目标突出技术优势,聚焦高效便捷。发挥数字技术优势,突出统一管理、统一归口。基层智治系统依托一体化智能化公共数据平台的基础设施体系、数据资源体系和应用支撑体系,提供智能支撑能力。推进数字资源高质量供给,构建市域数据质量保障体系,建成专题库35个,新增开放数据集422个,批量数据共享近150亿条。建成市级事件中心,实现与各类事件系统的全面对接,接入信访、公安、应急、人社等30个部门87个系统800多类事件数据。①通过指标梳理、数据治理和模型构建,实现生产、生活、生态等各项重点任务、重要事件的可感知、可监测、可预警、可分析。
⒉整体架构突出主体互动,聚焦协同共享。数字技术驱动组织行为方式的变革,激发政府部门、村社党组织、企业、社会组织、普通民众等不同主体力量参与治理。诉求和反馈数据均可回流至一体化智能化公共数据平台,数字化带来的信息的改善和行政化带来的执行的加强共同推动实际问题的解决。比如针对矛盾调处,打造了矛盾纠纷预警、监测、识别、受理、处置、反馈的全流程闭环管理机制,创新“两个排查见底”“六必排六必访”工作机制,确保系统规范有序,实现矛盾纠纷调处从“最多跑一地”实现“线上跑掌上办”。再如,统一安全服务,形成安全生态,构建安全培训协同、安全能力协同、风险防范协同。针对跨行业、跨领域、跨区域的疑难复杂风险,建立健全了协同处置规范和协同处置原则,完善了平战结合机制,强化了领导包案、集中整治、挂牌督办等举措,有效压实“主体责任”和“属地责任”,形成风险联动协同处置工作闭环。自运行以来,发布异动人员预警436次、人员求助预警2450次、行为风险预警760次,管控重点场所6515家、重点人员23773人。
⒊场景应用突出迭代升级,聚焦急难愁盼。推出“楼管家”“店管家”“警直达”“处协同”“报便捷”等经典应用,形成了村级工程“智治一件事”“宅富通”管理信息系统、五可电梯智慧监管、“两山”协同智治应用等代表性应用,并拓展教育场景、服务场景、交通场景,提升问题处置效率,增强老百姓的获得感。例如,针对生态协同治理存在的突出难题,研发全省首个生态治理综合性应用——“两山”协同智治应用,围绕净水、净废、净土、净林、净市场,打造“打防非法捕捞”“城市反倒”“废酸智控”“森林防火”“云保标”5大领域子场景。通过汇聚政府部门、行业及互联网数据81类5.8亿条,用户体系覆盖“市-区县-所-生态联勤警务站”4个层级,赋能生态环境等11个市级部门,贯通基层智治四平台,实现情报精准预警、部门协同高效。
(二)案例分析
基层智治系统释放强大的技术优势,通过主体联动和应用迭代,实现基层社会治理从模糊到精准、从被动应对到主动研判。然而,在创新实践的背后不容忽视数字技术赋能基层社会治理赋能的效度有待提升,技术应用在社会治理当中仍然面临诸多效能困境。
⒈价值维度:数字治理的技术性和价值性不平衡。在价值目标层面,表现在数字治理的技术性和价值性不平衡。数字化应用并非开展数字治理的唯一目的,数字治理不仅仅是技术性的治理,更体现在价值维度。[28]基层智治大脑不断向基层延伸,增加各类应用和场景,不断提高基层运行的效率,但过度依赖和强调技术性难免忽视数字治理的价值性一面。在访谈中发现,基层数字应用仍旧存在贪大求全的现象,系统应用的集约性程度还不够高。不少村社在综合性应用之上还会独立开发自己的应用场景,最多的一个社区有170多个应用,部分应用与市级应用主题内容相近,不仅花费成本高昂,而且数字应用的内容生产与居民需求之间出现分离,加重了基层干部的负担,使其耗费更多的精力应付数字化考核。同时,参与系统建设的开发商达到340多家,多元多头建设导致标准、技术规范统一难、执行难。这些问题背后突出数字赋能的工具意义被过度开发和利用,仅仅重视技术效率,带来主体性的弱化,降低群众的获得感。
⒉结构维度:组织和制度的协同性、耦合性弱化。压力型体制是描述中国政治体制特征的重要概念,强调政府居于主导地位,各级政府面对上级压力的层层传导,基于利益和风险的考虑实施策略性行为。[29]压力型体制与数字治理之间始终存在组织和制度的张力,在实际调研中,不少基层干部反映很难平衡政府主导与多主体协同、部门竞争与系统整合之间的关系。比如,条块之间的协同性弱,部门竞争带来治理结构的碎片化。一些部门职能和数据壁垒难以打破,数据整合只是释放了物理效应,而非产生真正的化学反应。比如基层面对食品、药品、医疗器械、生态污染等涉及多部门事项,部门和区域之间的竞争大于合作,尚未有效整合监管和执法条线的数据信息和人员力量,问题在系统流转却难以得到有效回应。此外,针对数据滥用和隐私泄露等数字风险的外溢,不同村社在场景应用的实际运行中缺乏相应的制度保障和制度更新,数据安全和管理制度之间存在明显的异步困境。与此同时,地区和具体场景的短板同样会使得赋能的整体效果受到制约。城乡、地区之间数字技术应用呈现不均衡性,数字技术在市级和区县的应用受制于特定环境因素,呈现明显差异。市区县的项目、资源、基础、安全等方面的贯通程度、一体化水平还有待加强,体系化、系统化、规范化推进的力度还不够强。
⒊行动维度:基层抗解问题和共同体困境难以突破。数字技术在驱动公众参与、提高公众满意度方面的确发挥了巨大作用,但是受制于数字技术自身的作用限度及边界,也使得其在基层治理中面临效能不足的困境,突出表现为基层抗解问题和共同体困境难以突破。一方面,基层智治系统对于基层的抗解问题难以有效解决。抗解问题从最初的社会规划领域延伸到公共管理等多个领域,诸如气候变化、生态污染、住房管理等成因复杂、主体复杂的问题都可以被纳入抗解问题的视域加以审视,日益受到研究者的关注。不确定性、复杂性和多样性是抗解问题的重要属性,单一线性解决路径很难应对抗解问题的挑战。[30]目前,数字化和行政化的双向互动固然为基层治理打通了信息渠道,也强化了执行力,推动基层治理体系对基层诉求的整体性回应。但是,仅仅是数字化和行政化的互动并不代表能够切实解决问题,涉及成因复杂、主体复杂、不确定性的抗解难题时,数字技术赋权增能的效力受到制约。不少市民和基层干部在访谈中都表示,像破坏水环境、高空抛物、违规运输建筑垃圾等问题,由于权责难界定、不确定性大,常常难以得到有效回应和解决,问题得不到解决也会反过来影响数字化和行政化本身,使得它们的问题更加凸显。另一方面,基层智治系统难以突破既有的共识难题和共同体困境。数字技术的开放性有利于加强个体之间的链接,改变个体参与社会生活的行动方式,但是技术的局限和风险外溢一定程度上也消解了基层治理的公共性空间,难以实现社群协同的价值。数字治理的技术刚性在实践中弱化了传统的柔性治理方式,难以实现个体之间从连结到团结,形成集体性行动。从基层案例来看,依托数字化平台,不少居民遇到问题直接向政府层面提出诉求,很多时候仍然是依靠政府的强力推动,而非通过基层群众自治组织进行协商和处理,因而数字驱动居民参与、实现居民的再组织化链条仍然缺少强有力的支撑。
四、价值塑造、结构转型与过程联动:提升数字赋能社会治理效能的路径
(一)坚持以人为本,消解主体失焦
数字赋能社会治理所出现的行为异化,究其本质在于数字治理偏离人的主体性价值。处理好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关系是弱化数字治理功能收缩、提高治理有效性的关键。突出数字治理中人的主体性复归已经成为学界的基本共识,技术只是起到中介辅助作用,服务于人的主体性发展,应赋予数字治理更多的人文关怀。[31]回归数字赋能的人本导向,首先需要从个体的诉求出发,秉持治理思维。数字治理目的是借助数字技术重塑治理的流程和方式,满足人民群众的需求,其本质不是技术思维,而是治理思维。不是简单化的硬件,更不是简单化的平台,而是回应居民需求、促进基层参与。因此,开发数字应用不宜贪大求全,不断扩展应用场景,一味拼硬件,重点在于厘清哪些是老百姓真正需要的应用,保持克制的功能和可控的成本才是人本导向的体现。此外,回归数字赋能的人本导向需要有效赋权和有力限权。数字治理是一个包含技术赋能和技术赋权的综合过程,数字技术改变治理主体的能力和权力。要全面激发治理主体的能动性,需要赋予和保障个体相应的数字权利,以应对数字应用平台的权力扩张风险,加强个体和组织对数字应用的监督。
(二)注重灵活应变,推动适应性变革
任何一个组织都必须适应环境而生存,需要从技术环境和制度环境把握组织现象。[32]面对数字技术的嵌入,组织的生存发展有赖于适应技术环境和制度环境。破解数字赋能过程中组织和制度的协同性、耦合性弱化困境,既要技术的迭代更新,又要长远规划和顶层设计,完善数字技术嵌入基层社会治理的体制机制,为基层发展预留技术缓冲期。就技术迭代更新而言,建成全量事件库,以市域全维度采录感知网建设为抓手,推进前端感知设备的优化布局和事件的归集流转。同时,要进一步对接融合各类事件系统,完善事件“发现—分析—处置”的闭环机制,助力基层治理大脑建设应用。完善城市生命体征指标体系,通过指标梳理、数据治理和模型构建,实现生产、生活、生态等各项重点任务、重要事件的可感知、可监测、可预警、可分析。此外,持续推进市域数字资源统筹和信息化项目规范建设、构建起跨越条块、层级和城乡结构的数据共享交换平台。就推进制度耦合而言,面对数字社会和现实社会的融合,单向线性的治理机制已难以满足治理需要,需要依托数字技术,构建与数字社会相适应的综合治理机制,缓解技术和制度的异步困境。例如,针对基层综合执法“条抓”比较有力、“块统”相对薄弱问题,要推动多跨协同的监管执法链路的闭合,提升镇街对资源、平台、队伍的统筹协同能力和数字化调度指挥水平,完善乡镇(街道)与区县部门间的联合检查、协同办案等机制和标准,加强基层执法协同。针对数据安全问题,建立健全数据全生命周期的风险评估与反馈机制。通过与龙头企业的合作,建立数字安全运营中心,强化安全能力的集约输出,推动安全数据的统一归集、全量安全资产的统一管理、安全日志数据的统一分析、安全运营流程的统一实施。
(三)聚焦合作共融,破解基层治理难题
技术优势的社会效能得以充分释放需要不同治理力量的联动协同,凸显治理过程的共治属性,需要政府和社会协同构建数字社会秩序。面对更加复杂的基层抗解问题,选择合适的应对策略至关重要。相比竞争型、权威型策略,不少学者更支持和推崇合作型策略,讲求不同的利益相关者的合作精神,以联盟和伙伴关系实现双赢,共同承担开发昂贵技术的成本和收益,而不是独自承担全部风险。[33]不同主体的合作基础在于明晰权责边界,各主体之间的权责不清将导致相互推诿问题。智能信息牵涉到多个主体,在信息采集和处理过程中,一旦风险和收益、权利和义务出现失衡,便可能导致多个行动主体之间的矛盾冲突。在此基础上,应当增强组织的弹性和机制灵活性,鼓励跨部门、跨层级和跨组织之间的合作,针对复杂程度高的抗解议题建立跨组织的协作机制,强化主体间的利益共享、责任共担。与此同时,消解社会治理实践中的共同体困境,关键在于处理好连结与团结的关系。社会治理蕴含社会性与公共性的根本性张力,其中心任务就是实现社会连结和社会团结的互动共生。[34]而数字时代的社会空间是一种超联结社会,实现了人与人之间全民性的实时互联,以及物和物、人和物之间大规模的实时互联。[35]个体身处其中,彼此互动的程度极大提升,但是数字技术的嵌入并不会自然带来现实社会公共性的扩展,相互联结并不必然引向人与人的团结。促进个体之间从连结走向团结,离不开信任、互惠和情感治理。数字赋能的重点更多是助推个体之间的连结,加之以情感、信任等柔性治理的方式,进一步促进人与人之间结成公共空间,形成团结。
五、结论与讨论
建设数字中国,已然被赋予为数字时代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引擎的使命意涵。数字时代的来临为基层社会治理的创新迭代提供新的契机,同时也带来新的风险与挑战。本文从敏捷治理理论出发,聚焦数字赋能的有效性问题,系统探讨数字赋能社会治理的整体效能提升的影响因素和具体实现机制。在案例选择方面,选取具有典型性和可借鉴性的浙江省H市基层智治系统进行个案分析。研究发现,技术应用在社会治理实践当中仍然面临数字治理的技术性与价值性不平衡、组织和制度的协同性与耦合性弱化、基层抗解问题和共同体困境难以突破等效能困境。提升数字赋能社会治理的整体效能需要回归数字赋能的人本导向,推动适应性变革,以合作共融缓解基层抗解难题,通过处理好连结与团结的关系,摆脱基层共同体困境。
本文的主要研究贡献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明晰数字赋能社会治理的多维协同平衡,其整体效能提升是价值塑造、结构转型和过程联动之间耦合的结果,并通过案例分析提供实践经验支撑。二是试图超越既有的技术赋能,将价值引领、组织变革和系统转型融合其中,尝试构建一个整合性的分析框架,丰富和拓展数字社会治理的探讨维度,凸显体系性、系统性。作为一种解释性研究,仍存在亟待深入探讨和寻求突破的问题:一是以省域基层智治系统的单一个案构建解释框架,未来可以引入多案例的比较,考虑不同情境和因素之间的组态效应,并将不同地市或县区之间进行比较分析,进而推断效能提升的类型化差异和实现机制。二是虽然强调数字赋能社会治理的有效性是价值、结构和过程的耦合互动,但是尚未详尽探讨三者耦合的内在动力机制。治理有效不是前述因素的线性叠加,而是释放不同要素之间的整体功能。三是社会的治理有效关键在于多元治理工具和方式的统合,实现动态平衡。系统阐释了数字赋能社会治理的效能提升逻辑和实现机制,但是对于数字技术与其他不同治理工具和方式之间如何相互融合、相互赋能并未加以论述,这些有待后续研究进一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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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erformance Dilemma and Relief Path of Digital
Technology Empowering Social Governance
——A Case Analysis Based on the Primary Intelligent
Governance System of H City in Zhejiang Province
Chen Ye
Abstract: Digital technology empowering social governance is the proper meaning to adapt to the development requirements of digital globalization and to promote the modernization of national governance. The process of digital technology empowering social governance is inseparable from the deep inter-embedding of technology and governance. The improvement of overall efficiency depends on the joint action of value shaping, structural transformation and processual linkage. Based on the theory of agile governance, this paper constructs an integrated framework of “value-structure-process”, and takes the primary intelligent governance system of H city in Zhejiang Province as a case study to analyze the generation logic of improving the overall efficiency of digital empowering social governance. The primary intelligent governance system in H city is a typical case of digital technology empowering social governance. It shows the unique advantages of digital technology embedded in social governance from the aspects of construction goal, overall architecture and scene application. Through subject linkage and application iteration, primary social governance can be realized from ambiguity to precision, from passive response to active research and judgment. At the same time, behind the innovative practice, it cannot be ignored that the validity of digital technology to empower primary social governance needs to be improved. It faces the imbalance between technology and value of digital governance, the weakening of synergy and coupling between organizations and systems, and the difficulty of solving primary resistance problems and community dilemmas. In order to fully stimulate the effectiveness of digital technology to empower social governance, it is necessary to return to the people-oriented orientation of digital empowerment, promoting adaptive change, alleviating the problem of primary resistance with cooperation and integration, solving the dilemma of primary community by dealing with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onnection and unity.
Key words: digital empowerment; governance efficiency; primary intelligent governance; agile governance; people-oriented
(责任编辑:刘 涵)
作者简介:陈晔,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社会和生态文明教研部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政府监管和社会治理。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时代农村党组织创新发展造福农民的经验研究”,项目编号:22BDJ109;浙江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研究课题“数字赋能社会治理的效能困境与纾解路径研究”,项目编号:2024N144。
①文中有关浙江省H市基层智治系统的相关数据均来自作者调研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