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语言治理研究契合了当今全球治理的变化形势与国内新时代的发展与要求。近年来,我国学界从多方面、多层次开展了语言治理研究,产生了一批具有相当影响力的研究成果,尤其在国家新战略的引领下,语言治理研究的成果数量与质量等都有了进一步发展。语言治理体系是国家治理体系的重要部分,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包含着语言治理体系的完善和国家语言治理能力的提高。同时,语言也是社会发展的重要工具,良好的语言服务、语言应用等能够助力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促进社会的良好发展。但综合来看国内对语言治理的研究尚处于初步发展阶段,在研究的深度与广度方面都尚显不足。因此,本文认为在梳理语言治理研究现状的基础上,分析语言治理研究的内容体系和发展趋势很有必要。
关键词: 语言治理研究;内容体系;现实境遇
中图分类号:H0-0 文献标识码:A DOI:10.13677/j.cnki.cn65-1285/c.2024.05.09
语言与社会关系密切。语言既是社会的一部分,也是维系社会良好运转的工具,不仅能够反映社会发展,也从深层次上制约并影响着社会的发展变化。因此,语言治理具有重要的社会价值,是保障民族和谐稳定、国家长治久安的重要任务之一。语言治理是指政府、社会组织、企事业单位、社区以及个人等多种主体通过平等的合作、对话、协商、沟通等方式,依法对语言事务、语言组织和语言生活进行引导和规范,最终实现公共事务有效处理、公共利益最大化的过程[1]。语言治理研究对民族关系和谐、区域发展、国家安定具有重要的意义,因此是国家治理体系的重要环节之一。
新时期中国语言治理是指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在语言规划、语言政策制定与实施、语言文字规范使用、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发展等方面所进行的一系列工作。这些工作的目的是为了促进语言文字的规范化和标准化,提高国民素质,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服务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在新时期,中国的语言治理面临着语言多样性、法制化、国际化与本土化等多方面的挑战与机遇。语言治理内容涉及语言文字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以及双语或多语政策等方面。为了适应新的发展需求,语言治理趋势正朝着科技驱动、法治与德治相结合、国际化与本土化相结合、多元共治以及语言文学研究与创新等方向发展。
一、中国语言治理研究的现实境遇
语言治理与社会治理是一组相伴相生的概念。社会治理是语言治理的前提,语言治理是社会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新时代,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高速发展,中国面临着日益复杂的内外社会形态,社会治理形势发生了深刻变化。国家语言治理作为国家社会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和机遇。对外角度,中国是实力日益增长的世界大国,中国语言文字对世界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中国需要不断在语言治理方面给出新方案,以满足全球治理时代出现的新变化、新问题。对内角度,随着中国社会的深度变革,我国区域发展、民族发展等诸多方面都出现了新情况,国内语言生活也在持续变化,因此语言治理也需要不断进行自我调适,以满足国内社会治理出现的新情况。
(一)全球治理新形势对中国语言治理提出新要求
二十世纪50-80年代,语言治理的概念尚未明确提出,这一时期受社会环境的影响,语言治理从属于语言规划研究,而同时期的语言规划活动主要致力于解决新兴发展中国家的语言沟通问题,其功能主要是协调和解决多民族国家内部的语言问题[2]。20世纪90年代,随着冷战结束,国际秩序进入“一超多强”的多极化格局,全球化进展加快,由此进入全球治理时代。语言规划作为一种全球治理方法,治理对象也扩展到全球,传统的以国家为政策制定主体的语言规划对世界范围内的语言问题作用有限;同时,语言问题常与政治、社会问题等交织在一起,地区性冲突常夹杂着语言冲突等问题,全球治理时代的语言规划也需要适应新的治理需求。这时,语言规划的理念开始由“规划”向“治理”转向,“语言治理”也应运而生。国外学者提出语言治理的观点后,国内学者也开始关注语言治理问题,但语言治理这一新观点最初在国内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期,这一阶段语言治理的研究论文数量少,并且对语言治理的研究都是比较具体微观的,发文量、研究深度等方面都表明此时国内语言治理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这一阶段,语言治理的研究较为零散,以案例型的语言治理现象研究为主,难成体系。当下,世界正在进入全球治理新时代,全球政治、经济、社会、科技等领域的快速变革使得全球治理形势发生了新的变化。
中国正在日益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心,越来越深入地参与全球治理事务,这使得中国语言治理面临着新的挑战和任务。首先,在全球治理时代,语言是沟通与合作的重要工具。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需要提升中文的国际影响力,以便在全球治理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为此,中国要进一步加强对外汉语教育,推动中文的国际推广,加强与国际社会的语言交流与合作,提高中文在全球范围内的地位和影响力。其次,全球治理时代要求中国加强语言治理的能力建设,包括制定和实施语言政策,建立健全语言治理的体制机制,提高语言治理的专业化和规范化水平,加强语言治理的人才培养,提高人员专业素养和能力。再次,全球治理时代是一个多元化和包容性的时代,尊重和保护各民族的语言文化,推动语言的多元化和包容性,包括加强民族语言的保护和传承,促进各民族之间的语言交流与合作,推动语言的多元发展和共存。最后,语言治理的国际合作至关重要,中国要进一步加强与世界各国的语言治理合作,共同应对全球性的语言问题,推动全球语言治理的协调和发展;同时,中国要积极参与国际语言治理的组织和机制,发挥中国在语言治理领域的积极作用。这些都要求中国需要不断在语言治理方面给出新方案,以满足全球治理时代出现的新变化、新问题。
(二)新时代国家层面的高度重视是中国语言治理研究的机遇
国家层面的高度重视为中国语言治理研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这种关注体现了国家对语言治理重要性的认识,为相关研究和实践提供了坚实的政策支持和资源保障。在这样的背景下,学者们可以更加深入地探索语言治理的理论和实践,推动中国语言治理体系的完善和发展。同时,这也为研究人员提供了更多的合作机会,可以与国内外专家携手共同探讨语言治理的全球视角和未来趋势。
国家层面对语言治理的重视体现在多个层面。首先,国家通过出台相关政策文件,如《国家语言文字规划纲要》,对语言文字工作进行全面规划和指导,强调语言文字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的重要作用。同时,国家通过法律法规来规范语言文字的使用,保障公民的语言权利,维护语言文字的规范化、标准化。进入21世纪,国家多次发布了与语言治理相关的文件。2000年发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这是中国语言治理领域的一部基础性法律,规定了普通话和规范汉字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确立了国家语言文字的法律地位和使用规范。2010年发布了《国家语言文字规划纲要(2010—2020年)》,该规划纲要明确了语言文字工作的指导思想、发展目标和主要任务,对进一步加强语言文字工作,促进语言文字的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提出了明确要求。2017年,出台了《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语言文字工作的意见》,该文件强调要全面加强新时代语言文字工作,提出了一系列具体的措施和任务,以适应经济社会发展的新需求。2018年,出台了《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语言文字规范管理办法》,管理办法对语言文字规范的制定、发布、实施、监督管理等方面作出了具体规定,以加强语言文字规范化管理工作。2019年,发布了《新时代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该文件虽然不是专门针对语言文字治理,但该纲要提到要传承和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其中包括对语言文字的规范使用和传承,属于语言治理的范畴。2021年,出台了《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十四五”规划》,这一规划对“十四五”时期的国家语言文字工作进行了系统设计和全面部署,旨在推动语言文字事业高质量发展。这些文件构成了中国语言治理的法律框架和政策体系,反映了中国在不同历史阶段对语言文字工作的认识和发展需求。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在上述文件的指导下,不断推进语言文字的规范化、标准化和国际化,促进语言文字事业与经济社会的和谐发展。在中国国家治理日趋成熟的良好环境促动下,近年来我国的语言治理研究也逐步得到从政府到民间,从学界到业界的广泛重视。2020年3月19日,全国语言文字工作会议将“推动语言文字工作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确定为今后一个时期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发展的目标任务。同年10月13日召开的全国语言文字工C/Qm27ZqoQ2N2gJn6AWloWktWvOb9gs5rxfFxsV0Qzc=作会议上,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孙春兰强调,要构建与时代发展相适应的语言发展规划,推进语言文字工作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2021年2月2日全国语言文字工作会议再次强调,推进语言文字工作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夯实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发展基础。2021年11月30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布了《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语言文字工作的意见》,指出语言文字工作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水平亟待提升,要加快推进语言文字工作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3]。2023年11月17-19日,首届语言治理与国家治理研讨会召开,会议研讨了中国语言规划的六大理念、语言行为和语言精神的相互作用、数字语言生活的失范现象及其相关治理等问题。
在教育体系中,国家强调语言文字教育的重要性,将语言文字教育纳入基础教育体系,提高公民的语言文字素养,培养国民正确使用语言文字的能力。此外,国家积极推动语言文字规范化工作,通过发布规范和标准,如《现代汉语通用字表》《汉语拼音方案》,来引导和规范社会语言生活。对于语言资源的保护,国家对濒危语言和方言进行了记录和保护,通过方言保护项目、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保护工作等,保护语言多样性。国家还积极参与国际语言组织,如世界语言大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加强与其他国家在语言领域的交流与合作,提升国家语言的国际地位和影响力。同时,国家支持语言文字学科的研究与发展,鼓励科研机构、高等学校开展语言文字科学研究,促进理论创新和技术进步。最后,通过媒体、网络、社区等多种渠道,国家开展语言文字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等方面的宣传教育活动,提高公众对语言文字工作的认识和参与度。国家层面对语言治理的高度重视,旨在构建和谐的语言环境,促进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弘扬文化传统,增强国家软实力。
(三)新时期语言生活的变化要求中国语言治理研究做出调适
社会快速发展,社会语言生活也不断呈现出新的样貌,面对复杂多样的社会语言生活,以政府为主导的宏观语言规划在推行与实施上面临挑战。如何使语言政策贴近真实语言生活的需求、如何切实有效推行语言政策等一系列问题促使众多学者开始从微观层面上开展语言治理研究。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历了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速度最快的城镇化进程,城镇人口规模不断扩大。2023年政府工作报告显示,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达到65.2%。城市化中频繁的人口流动,导致各地区居民杂居成为常态;社会居民构成的改变,带来语言生活的变化。根据已有研究发现,当下我国语言生活主要特征概括为多语码化、语言功能及语言使用空间的分化、社区和居民语言需求出现分化特点[4]。语言生活的众多变化,必然会带来语言问题,面对新的变化与问题,语言治理的治理理念与方法需要符合当前语言生活的需求。语言治理学派认为,语言治理的中心问题就是要面向广大基层群众,解决大众语言运用中遇到或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相对于传统的宏观语言规划,语言治理是以问题为导向,致力于解决大众语言生活中的具体问题。党的十九大提出,到205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0年时,把我国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对于社会语言生活来说,语言治理的最终目标就在于构建和谐语言生活,这符合当前语言生活的需求,也契合国家发展的目标与方向。
语言生活涵盖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语言交流、表达、传播和理解的各种活动。为了确保新时期语言环境的和谐健康发展,新时期的语言治理需要做出相应调适。首先,语言规范性是基础,需要确立和维护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规范性,使语言使用符合语法、词汇、发音等方面的标准,以促进沟通的准确性和有效性。同时,语言生活应遵循文明礼貌的原则,倡导尊重他人、宽容和谐的语言态度,禁止使用侮辱、诽谤、歧视等不文明语言。此外,语言治理还应尊重和保护语言多样性,促进不同语言和方言的和谐共处,满足不同群体的语言需求。加强语言教育,提高公民的语言素养,使人们能够熟练掌握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同时了解和尊重自己的母语和其他语言,也是语言治理的重要任务。保护个人和集体的语言信息安全,维护良好的网络语言环境,以及促进国际语言交流与合作,提高国家通用语言和文字的国际影响力,也都是语言治理的必要内容。此外,鼓励语言文字的创新和发展,以适应社会进步和科技发展的需求,同时保护和传承语言文字的文化价值,以及建立健全语言文字法律规范体系,加强对语言文字使用的监管,确保语言秩序和语言权利的合理行使,也是语言治理的关键方面。提高公共服务的语言服务水平,为公众提供多语言和方言的服务,满足不同人群的语言需求,以及加强对语言资源的保护和开发,记录和研究少数民族语言和方言,维护语言文化的多样性,通过满足这些要求,语言治理能够促进形成一个健康、多元、和谐的语言环境,为国家的发展和人民的福祉作出贡献。
(四)语言治理研究成果与问题并存
目前,学界对语言治理的研究尚处于初步发展阶段,总体上可分为理论研究和实践研究两个方面,主要研究内容在于语言治理的概念、主体等理论方面。
20世纪80-90年代,学者们开始探讨网络和现实中的语言文字治理问题,这一时期治理视角的研究基本上是微观地或零星地就事论事,对于“治理”的认知还未上升到国家治理的高度,对于语言治理及其在国家和全球治理中作用的研究还是不自觉、非系统的。2013年后,在国家政策的引领下,语言治理的相关研究显著增多,对语言治理的理论、语言治理与国家政策的关系等进行了阐述,如陈章太在《语言规划概论》一书中,认为语言治理就是要面向广大基层群众,聚焦大众的话语,解决大众语言运用中遇到或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其中心问题是大众的话语问题[5]。郭龙生认为语言治理是一种具体实施语言规划行为的途径、手段和方法,语言治理的兴起标志着语言规划研究从“规划型”到“治理型”的转变[6]。张日培认为“语言治理”的特征不再是个别权威或是少数官员制定语言政策,而是大多数人主动参与,是一种“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良性互动[7]。但这一时期对语言治理的概念等尚未界定,对“语言治理”和“语言生活治理”等术语的选择也存在争议。2020年开始,全国语言文字工作会议的召开等进一步指明了语言文字工作的方向,促进了语言治理研究的进一步发展,语言治理的研究更加具有系统性。王玲、陈新仁将语言治理“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的互动进一步拓展为语言治理的实践范式,从治理层面和实践层面探讨了语言治理的具体实施[8]。在语言治理的理论体系中,依然有需要进行廓清界定的部分。例如,对“语言治理”这一术语的理解,是指“通过语言进行的治理”,即语言或语言形式跨越不同的机构(如法律、教育、卫生),通过使用不同的工具(如书籍、法规、考试、论文)规定了不同人、群体、组织语言的使用及其思想行为的过程[9];还是指“针对语言进行的治理”。前者是将语言当作治理的工具,后者则是将语言当作治理的对象。同时,语言治理作为语言规划新的发展,目前还没有形成完善的理论体系,研究方法也需要进一步拓展。
2020年以后,语言治理相关Xjur/ivuiOMtmywZo3egEi3Mcf2TNsD8auVJcC1wEDU=问题的研究发文量大增,涉及网络语言、语言与乡村振兴等多方面的语言治理,但目前成果中描述性研究居多、结合实际案例的分析偏少。有些研究对于具体语言问题的治理作出了详尽的分析,并提出了治理对策,但理想对策的提出与实施之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这些情况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我国语言治理研究的深入发展,也无法为我国宏观层面的语言规划提供实质性的决策参考。
二、中国语言治理研究的内容体系
探讨语言治理的内容需要确定语言治理的对象。李宇明认为,语言治理的对象是语言生活,“‘语言治理’准确地讲,应是‘语言生活治理’,国家主要对语言生活负有责任;至于语言本身,只有当它影响了语言生活时,才把它纳入治理对象,放在语言本体规划中去处理”。[10]笔者认为,语言治理的目标就是要得到一个和谐的语言生活。语言生活既包括语言本体,也包括对语言的应用,因此语言治理的内容可分为本体治理和应用治理,而语言技术,如ChatGPT等语言模型的产生与发展给语言治理带来了更大的tpt0di8PQwyTrumyCAO4vTJX2cn1nBOKqDCqtHyA3h0=挑战。语言模型的发展需要语言本体知识作为基础,语言模型的应用带来的伦理等问题则属于应用治理,因此语言治理的内容还需再分出交叉治理。
(一)语言的本体治理
本体治理指的是对语言文字各子系统的治理。语言的子系统包括语音、词汇、语法等,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正是文字的产生使知识经验得以流传,使我国这样地域辽阔、方言众多的国家能够实现人民的沟通与各民族的团结。因此本体治理包括语音、词汇、语法、文字等的创制改革、规范化、标准化、现代化等工作,比如,正字法、文字简化、辞典编纂、术语统一、标准语建构等,与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中的本体规划一类高度相关。
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几十年间,我国对语言文字进行了一系列改革规范活动。20世纪50年代中期,国家制定了积极而稳步地进行汉字改革的方针,确定了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制定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作为文字改革的三项任务。1956年1月,国务院通过颁布《汉字简化方案》推动简体汉字的普及,减少了汉字的笔画和字数。1956年2月,国务院发布《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全面界定了普通话的定义和标准,即“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1956年,国家成立了中央推广普通话工作委员会。1957年,教育部提出推广普通话的12字方针,即“大力提倡,重点推行,逐步普及”。1955-1957年,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制定了《汉语拼音方案》,于1958年向全社会公布。此后,《汉语拼音方案》成为中国法定的汉字拼写形式。在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社会进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现代化建设时期,语言政策也随之调整,语言文字工作更侧重语言的本体规划。1985年12月,国务院决定将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更名为全国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1986年1月,国家教委和国家语委联合召开全国语言文字工作会议,制定了新时期语言文字工作的方针:贯彻、执行国家语言文字工作的政策和法令,促进语言文字规范化、标准化,继续推动文字改革工作,使语言文字更好地为现代化建设服务。以上都属于传统的在语言规划框架下的语言本体治理。
新时期语言本体治理须紧密围绕国家战略目标,以提升国家语言文字综合实力为核心,坚持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法治化、国际化、教育普及、服务体系建设、资源保护等多方面的综合治理。国家加大对语言文字规范化工作的支持力度,推动语言文字规范化工作的深入开展,提高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规范化、标准化水平;同时,加强对语言文字标准的制定、修订和实施工作,完善语言文字标准体系,提高语言文字标准的科学性、实用性和权威性。在信息化时代背景下,语言治理政策强调加强语言文字的信息化建设,推动语言文字信息技术的发展和应用,提高语言文字信息处理的效率和质量,促进语言文字资源的开发和利用。
(二)语言的应用治理
应用治理指的是针对语言文字在使用和应用中各类现象和问题的治理,比如,语言文字的地位问题、领域语言问题、语言的声望问题、语言与社会的界面问题、语言的传播与国际化、语言技术、语言文字的法制化和信息化等。语言是重要的交际工具,各行各业的运转都离不开语言,加之语言本身有一定的稳固性,因此语言的应用治理相对于本体治理来说,问题更加突出、治理也更加紧迫。
我国的语言规划与政策始终在多个方面关注语言的应用治理。在传统的语言规划维度中,语言的地位规划、声望规划、习得规划实际上就是对语言应用的治理。例如,在语言地位的规划方面,2000年《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颁行,这是我国第一部语言文字专项法律,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义[11]。语言习得规划主要致力于语言学习、语言推广和语言普及方面。语言教育政策是语言政策在教育领域的体现,我国的语言教育政策可以分为对内汉语教育政策、少数民族语言教育政策、外语教育政策、对外汉语教育政策。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推行民汉双语教育,在推行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以促进各民族地区经济发展的同时保护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在外语教育政策方面,我国的政策也经历了变化起伏的发展过程,从新中国成立初期大力推行俄语教育,到1964年教育部颁布了我国外语教育史上具有里程碑作用的《外语教育七年规划纲要》,首次确立英语作为学校的第一外语并加强普通中学外语教育,再到1998年开始进一步培养小语种人才的外语教育大发展阶段。我国的对外汉语教育政策可分为20世纪中叶至20世纪末实施的“请进来”战略和21世纪以来实施的汉语“走出去”战略两大阶段:“请进来”战略主要是吸引外国留学生来华学习汉语和中华优秀文化;汉语“走出去”战略是把中文及其所承载的中华优秀文化传播到国外。
新时期的语言治理观认为,语言治理是一个过程,因此随着社会的发展等,语言治理侧重的问题、急需关注的问题会有所不同。此外,沈骑等在全球公共卫生治理与语言规划理论的基础上,确定了语言治理的治理行为体、治理内容与治理过程三个维度,构建了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语言治理能力规划框架,并详细阐述了突发事件的预防及应对活动四个过程中需要解决的具体语言治理问题。这些都体现出语言应用治理的紧迫性与重要性。
(三)语言的交叉治理
在实际的语言治理中,语言的本体治理与应用治理的界限有时并不是截然分明的。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文字改革等与普通话的推广就是语言本体规划与地位规划的环环相扣。语言作为社会交际的工具必然与众多领域产生关联,语言治理的应用性质也十分突出;尤其在现下各学科各领域关联程度越来越密切的情况下,语言治理与其他领域的相互影响会越来越多。因此,在语言的本体治理和应用治理之外,我们还需再划分出语言的交叉治理这一内容层面。
进入数字时代,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使当代语言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互联网发展的突飞猛进催生了虚拟的网络语言生活。网络语言生活的特点主要体现为主体多样且复杂,更新快且形态复杂多变,语言使用的空间和场域得到极大的拓展等,这需要从交叉角度开展网络语言生活治理。随着网络生活的普及,网络语言生活与现实语言生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一众网络热词也进入了现实的语言生活之中,这在丰富语言生活的同时,也出现了新的语言治理问题,从而为语言治理带来了新的研究话题。例如,在网络交流中交际者表情达意的语言符号复杂多样,包括但不限于汉字、颜文字、表情包等,被语言学、传播学、艺术学、心理学、法学等诸多学科关注。不同学科的研究重点不同,法学研究关注表情符号在具体案例中的表意作用,语言学关注表情符号的语义嬗变、语义模糊性和主观性,心理学关注表情符号对人情绪情感的影响。但无论从何种视角进行研究,都无法回避表情符号的表义问题。类似的语言问题还有许多,如网络语言失范问题、语言暴力问题等,都是网络语言生活中日益突出的问题,这些内容都属于介于语言的本体治理与语言的应用治理之间的其他领域。
人工智能的发展同样离不开语言学研究,这也为语言的交叉治理开拓了研究空间。自然语言处理技术促进人工智能的进步,人工智能反过来也会影响语言研究。ChatGPT作为大型语言模型的机器学习系统,能够自主展开学习,在对大量文本数据集进行训练后,可以输出复杂的、类人的作品,像这种大型语言模型在带来科学技术进步的同时,也带来了诸多风险与挑战。ChatGPT诞生以来便伴随着关于科技伦理问题的讨论,在语言领域,正如李宇明曾提出的“在语言智能时代,要重视机器的‘伦理’问题,特别是‘语言伦理’问题”[12]。何伟则立足语言学的视角,围绕ChatGPT是否已经具备语言理解和推理能力,可否提高大语言模型的可解释性,以及能否预示着知识工程的新方向三个核心问题,探讨ChatGPT带来的机遇和挑战[13]。郭书谏等论证了大数据和语言治理的关系,界定了基于大数据语言治理的内涵和方法论依据,探讨了语言大数据在不同领域语言治理的应用前景,提出在构建中国语言政策与规划知识体系的过程中,应充分运用大数据优势,避免落入国外语言治理理论的窠臼,推进语言治理研究的数据转向。[14]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的发展是国家科技实力的体现,对大型语言模型等进行恰当的语言治理也是实现国家治理能力和治理体系现代化的一步,拓宽了语言治理的对象和领域,也给语言交叉治理带来了新的挑战。
三、新时期中国语言治理研究的发展趋势
随着全球化的加速和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语言治理已经成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更新语言治理理念、完善语言治理体系、创新语言治理手段、细化语言治理研究领域,不仅是响应时代发展的必然选择,也是提升国家软实力的关键一环。
(一)国家语言治理理念实现更新
在合理借鉴西方语言规划、语言治理等理论的基础上,我国的语言治理研究应当基于中国国情提出议题。传统的国家语言治理理念主要侧重于语言规范、语言安全和语言教育等方面。然而,在新时代背景下,社会治理形势的变化要求我们更新国家语言治理理念。
第一,我们要认识到语言不仅仅是沟通的工具,更是文化的载体和国家软实力的组成部分。在新时代背景下,语言治理理念需要从单一的行政管理向多元的社会治理转变。我们要尊重和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化的多样性,促进语言文字的和谐发展。同时,要充分发挥市场机制在语言资源配置中的作用,引导社会力量参与语言治理,形成政府、市场、社会三者之间的良性互动。
第二,我们要注重语言规划和政策制定的科学性。在语言文字的标准、规范、教学、研究等方面,要紧跟国际发展趋势,结合我国实际,创新语言政策体系。我们要关注语言资源的开发与利用,加强语言文字信息技术的研发,提升国家语言信息管理水平。同时,要注重语言资源的保护和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第三,我们要强化语言治理的法治意识。完善语言文字法律法规,加强语言文字执法监督,保障公民的语言权利。我们要加强语言文字规范化、标准化、法制化建设,提高全社会语言文字应用水平。此外,还要加强语言文字法律法规的宣传和教育,提高公民的语言法治观念。
(二)国家语言治理体系得以完善
面对当今社会治理形势的不断变化,我国国家语言治理体系需不断完善,以适应新的社会发展和国际环境。国家语言治理体系是一个国家语言政策、语言文字规范、语言教育、语言文字应用、语言管理等多方面的综合体现,它对于维护国家统一、促进社会进步、提升国家软实力具有重要的意义。
首先,建立健全语言治理法律法规体系是完善国家语言治理体系的基础。法律法规是语言治理工作得以有效实施的重要保障。我们需要制定和完善相关的语言治理法律法规,明确语言治理的职责和权限,确保语言治理工作有法可依。在这个过程中,应当充分考虑我国的多民族、多语言、多文化的特点,尊重和保护各民族的语言文化权益,促进语言文字的和谐发展。
其次,完善语言治理组织体系是确保语言治理工作有效运行的关键。我们需要加强各级语言治理部门的协调配合,形成上下联动、分工明确、执行有力的语言治理格局。在这个组织体系中,应当明确各级语言治理部门的职责和任务,建立起高效的语言治理机制,加强语言治理人才的培养和队伍建设,提高语言治理的专业化和职业化水平。
最后,优化语言治理手段是提高语言治理效率和质量的重要途径。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我们可以充分利用现代科技手段,提高语言治理的智能化、精细化水平。例如,我们可以利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进行语言数据的分析和处理,制定更加科学合理的语言政策;我们可以利用互联网、移动终端等新媒体平台进行语言教育和宣传,提高公民的语言文字素养;我们可以利用信息化手段进行语言文字的规范化和标准化工作,提高语言文字的应用效率。
(三)技术赋能国家语言治理
随着科技的发展,语言治理研究将更加注重运用现代技术手段,如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来提升语言治理的效率和质量。一方面,要积极推动语言科技发展,运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先进技术,为语言治理提供有力支持。另一方面,要注重跨界融合,加强与教育、文化、外交等领域的合作,发挥语言治理在促进国家发展战略中的积极作用。
语言治理是国家治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应当紧密联系中国实际,跟紧国家战略,积极关注语言生活中的新变化、新问题。在互联网发展的推动下,网络语言生活在人们生活中所占的分量不断增大,网络语言问题也越来越突出,对网络语言生活进行治理是实现和谐语言生活的基础,网络语言生活的语言治理也是互联网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大数据、大型语言模型等作为科学技术的新发展,在当前的语言治理中仍处于起步阶段。语言治理研究领域应当抓住人工智能等技术发展带来的机遇,直面挑战,进一步拓宽研究领域,完善语言治理体系,并为国家治理作出贡献。
(四)语言治理研究领域逐渐细化
语言治理研究成果增多是我国语言治理体系不断完善和发展的体现。近年来,我国政府高度重视语言治理工作,将其纳入国家战略,加大投入力度,推动语言治理研究和实践不断深入。在此背景下,语言治理研究成果日益增多,为我国语言治理工作提供了有力支撑。
当前,语言治理研究多偏重宏观视角,如探讨其历史背景、理论基础和学科建设、语言治理与国家及全球治理能力的关系、语言治理与国家语言安全等。但语言治理不仅是理论性问题,切实落到具体生活实践中解决语言问题才是真正实现了语言治理的目标。首先,应当注意语言治理的层级性,语言政策是宏观层面的指导,如何将语言政策落实到城市语言服务、语言教育等微观层面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语言治理是“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结合,也应当切实关注具体语言问题,为宏观语言政策的制定提供借鉴。从而实现双向互动,提高语言治理的有效性。第二,要分领域进行更有针对性的语言治理。语言治理是一个跨学科、跨领域的宏大课题,不同领域需要不同的更加细化的具体语言治理措施。划分不同领域,如国家安全领域、人工智能领域、教育领域等,进而开展更精细的研究与实践,解决实际问题。领域语言治理的基本运作机制可以是:行业主管部门“主管”,国家职能部门指导,专家队伍学术支撑,多主体合力治理[15]。第三,强化主体参与。语言治理是多主体的,包括但不限于政府、企业、公民个体,语言治理应当针对不同主体进行研究,探究多主体共同治理的路径。
语言治理研究领域的拓宽是我国语言治理体系不断完善和发展的体现。在新时代背景下,我们要充分认识语言治理研究的重要性,继续加大投入力度,推动语言治理研究不断深入。同时,我们要加强语言治理研究成果的推广应用,提高全社会语言文字素养,为构建和谐社会、促进人类文明交流互鉴作出贡献。
此外,我们还要加强国际交流与合作,积极参与国际语言治理事务,为全球语言治理体系的改革和发展贡献智慧和力量。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我们要充分发挥语言治理研究的作用,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贡献力量。
参考文献:
[1]王春辉.论语言与国家治理[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3):29-37.
[2]沈骑,康铭浩.面向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语言治理能力规划[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5):64-74.
[3]王世凯.国家语言治理及其理论建构的先行条件与科学进路[J].江汉学术,2023(1):5-12.
[4]王玲,陈新仁.语言治理观及其实践范式[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5):82-90.
[5]陈章太.语言规划概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390-391.
[6]郭龙生.双语教育与中国语言治理现代化[J].双语教育研究,2015(2):1-5.
[7]张日培.提升语言治理能力[J].语言文字周报,2017-01-18(1).
[8]王玲,陈新仁.语言治理观及其实践范式[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5):82-90.
[9]妥洪岩,田兵.社会学视域下的美国语言治理解读[J].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6):1239-1243.
[10]李宇明.语言治理正当时[J].山东人大工作,2020(5):60-61.
[11]周庆生.中国语言政策研究七十年[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6):60-71+2.
[12]李宇明.语言技术与语言生态[J].外语教学,2020(6):1-5.
[13]何伟.语言学视角下ChatGPT带来的机遇与挑战[J].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6):94-103.
[14]郭书谏,李晓阳.基于大数据的语言治理研究:内涵、方法与应用[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4(1):46-53.
[15]李宇明.领域语言规划试论[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3):86-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