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杂技剧创作谈地方杂技团的转型发展

2024-10-23 00:00:00朱为
文学艺术周刊 2024年14期

近年来,中国杂技在不断探索和嬗变的过程中,迎来了杂技剧的创作热潮。在这一精彩纷呈、百花争艳的浪潮之下,是不同属性、不同地区、不同体量的杂技团体的竞相效仿和 跃跃欲试。然而,从“技”到“剧”不仅是简单的言语表述叠加,更涉及创作模式、表现形式、审美方式等层面的延伸和颠覆。因此,我们需要理性地思考,地方杂技团应当如何结合自身现状和优劣势去进行杂技剧的创作,因为 这不仅关乎如何传承和发展好杂技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关乎地方杂技团本身的生存和发展。

一、当代杂技从“技”到“艺”的发展路径简述

中国杂技已经有三千多年的历史,在汉代称为“百戏”,隋唐时叫“散乐”,唐宋以后,为区别于歌舞、杂剧, 才被称为“杂技”。

从演出形态来看,传统民间杂技在宋元以后逐渐形成了“行香走会”“跑马卖解”以及“撂地磨杆”等相对灵活的表演形式。进入当代,中国杂技开始从传统向现代转型,其演出形态变迁大致可表现为类型杂技节目、标题杂技节目、主题杂技晚会、杂技剧。传统杂技的演出是单纯的技艺表演,即类型杂技节目,其演出形态一直沿袭到改革开放初期,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20世纪90年代,杂技从对技的 关注逐渐转变为对艺的追求。例如,从1984年第一届全国杂技比赛到2000年第五届全国杂技比赛,当代杂技集中展现为标题杂技节目,以现代生活为素材,凸显现代生活气息。主题杂技晚会则以1994年战旗杂技团推出的《金色西南风》为标志,随后在全国各地掀起了各类“风”“韵”“情”“缘”为主题的杂技晚会,并延续至今。2004年广州军区政治部战士杂技团的杂技剧《天鹅湖》,作为杂技剧的先行者,横空出世。这标志当代杂技剧时代的到来。随后几年,全国各地杂技团相继推出《梦幻西游》《戈壁女儿》《胡桃夹子》等数十部杂技剧,并有多部剧目入选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进入新时期以来,当代杂技不断吸收和融合其他艺术形式完善自身,其中杂技剧较为显著的突破是题材的广泛拓展,既有oGmlljXXyw4bILpxEGQU+xgl8WOJmcJuND8BnJKFT8g=以往的神话题材、童话题材,也有红色故事、现代生活等现实题材,如杂技剧《战上海》《聂耳》《大桥》《呼叫4921》等,这使得当代杂技深入中国戏剧领域并备受关注。

当代杂技与其他艺术门类的交融与对话,其背后是中国杂技艺术从“技”到“艺”的根本性变革,我们可以从杂技不同演出形态的对比中窥见当代杂技在创作思路和审美价值上的变迁。类型杂技节目是某一类节目的泛指,指以技巧作为表述的节目,如柔术、顶碗、钻圈、车技、爬杆、蹬技、跳板等。这类节目形式就是内容,内容就是形式,奇、险、难就是审美价值的核心。标题杂技节目则在类型杂技节目基础上增加了主题或立意上的表述,如《东方天鹅 ·芭蕾对手顶》《蓝色遐想 ·绸吊》等,同时,也有的标题杂技节目仅保留立意,如《山花怒放》。这类节目在创作上逐步引入舞、角色、情节、情绪等理念,并使得演员身份、技巧、道具、演出空间的性质发生改 变,进而促使杂技叙事语言的萌生。在审美上,则由单纯技艺欣赏转向感知人物形象、情感、情境、意境等,凸显杂技节目内容和形式的特殊性。谈到主题杂技晚会,从创作上看,主题杂技晚会要求杂技演员所有表演艺术化、舞蹈化,并充分调动音乐、灯光、音响、环境设计等手段共同服务于主题的表达。与标题杂技相比,主题杂技晚会在叙事线索、时空结构等层面上的要求更高,杂技叙事语言也更加多样化。从审美上看,主题杂技晚会不再是若干类型杂技节目的自由oGmlljXXyw4bILpxEGQU+xgl8WOJmcJuND8BnJKFT8g=组合,而是围绕主题让节目与节目之间产生逻辑和意义上的关联,从而

形成一台独具特色的风格化演出。杂技剧则指以杂技来讲故事的戏剧。在杂技剧中,杂技的表演形式与中国戏“以歌舞演故事”的表现方式形成强烈的呼应,演员的肢体优势充分展示了中国传统美学的假定性和写意性,场景表现充满戏剧张力。显然,类型杂技节目、标题杂技节目、主题杂技晚会为杂技剧的出现创造了主题、角色、情节等必备的戏剧元素。但有了戏剧元素并非就是戏剧。因为当前的杂技剧实践无论在创作上还是审美上,仍处于探讨从叙事性到戏剧性的过渡、杂技本体叙事语汇体系的构建和探索的阶段。因此作为剧种的杂技剧尚未确立。杂技剧要成为一个独立的剧种样式,成熟的本体叙事语汇体系、形式和内容的圆满自足、与观众在认识和审美上的共谋等条件都必不可少。可见,在此背景下探讨地方杂技团的杂技剧实践,对其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二、杂技剧《兵工厂》的创作思路与审美特质

杂技剧《兵工厂》的主创团队是宜宾市酒都艺术研究院杂技团,其前身为宜宾市杂技团,成立于1956年,曾多次出国交流演出。近年来,该团一方面打造高水准标题杂技节目,推出的《中国结》《花语嫣然》等杂技节目获国内外重大比赛奖项;另一方面进行杂技剧探索实践,推出的杂技剧《红鼻子和妞妞马戏团》《东方有竹》《兵工厂》先后获省级大奖以及国家级、省级艺术基金资助。应当说,宜宾市酒都艺术研究院杂技团多年来的努力和实践是值得肯定的,而《兵工厂》作为该团杂技创作中杂技剧这一发展方向的最新成果,其创作思路和审美特质在一定程度上能折射地方杂技团的创作和发展现状。

杂技剧作为当代杂技与戏剧高度融合后形成的一种新形态,其创作思路自然也是杂技和戏剧互相融合和取舍的结果。当前,凡是致力于杂技剧创作的编导都能意识到要将杂技本体技术合理化运用到叙事当中,然而在实施过程中却并非易事,尤其是地方杂技团还需要考虑自身实际情况。例如,杂技剧《兵工厂》就结合实际通过以下三种途径完成叙事:一是充分结合杂技团成熟节目融入编排,如研制新雷达环节的展示便脱胎于杂技节目《中国结》。二是结合杂技团演员能力,创新技巧样式补充叙事,如“雨夜擒飞贼”中职工与特务之间的墙上追逐。三是结合其他艺术手段辅助叙事,如刘南山在发现李大川因追捕特务而牺牲时,歌曲《我的好兄弟》烘托出了刘南山失去战友的内心痛苦和悲愤,增强了人物情感抒发。

同样,考察杂技剧的审美特质,也须分别从戏剧和杂技的角度进行分析。从剧的角度看,杂技剧既然定位为“剧”,那就需要强调戏剧性,“有戏”就是一个剧必不可少的审美特质。为考察《兵工厂》是否“有戏”,可以从戏剧结构的基本单位——戏剧场面入手。从戏剧表现功能看,戏剧场面可分为描述性、戏剧性与抒情性三类。在杂技剧《兵工厂》中,若以通常人物上下场(同时动作、事件发生变化)为划分标志,戏剧场面共19个。其中,描述性场面13个,主要集中于装备研制过程及成果展示;戏剧性场面4个,包括“兵工厂遭日军轰炸边反击边逃”“李大川带领职工追逐特务并制服”“美台卧底胡算盘作恶被擒拿”“李大川被胡算盘杀死”;抒情性场面2个,包括“李大川之死”和“老兵工为南川集团国家新重装工程下线剪彩”。综观所有戏剧场面,在描述性场面中,虽然戏剧性较弱,但通过表现性、象征性、隐喻性的杂技语言动作设计,充分运用走钢丝、绸吊、倒立、杆技、柔术等技巧,展现出了兵工厂工人艰苦奋斗、坚持不懈,攻克研制移动导航塔、研制新雷达等英雄事迹;在戏剧性场面中,则通过“船帆”绳吊、“拉纤”叠罗汉、“杆上”倒立、“墙上”软功和力量、“齿轮、高墙”钻圈、“特工”换身魔术等杂技语汇,结合相应肢体动作语言,使这些场面产生了扣人心弦、令人 动容的戏剧效果;在抒情性场面中,虽然没有杂技语言的运用,却通过演员戏剧化的肢体表演和动人的音乐将兵工厂工人为国防事业奉献一生甚至付出生命的高尚情感推向了高潮。可见,从剧的角度来看,《兵工厂》是一出“有戏”也有“技”的杂技剧。然而,从杂技的角度尤其是当代杂技几种演出形态对比中去观照《兵工厂》,则可发现其“戏技融合”的不充分与不完满。这主要体现在两点:一是高难度杂技多化用已有个性化节目用于成果展示而非戏剧化表达,这显现出拆解标题杂技节目的犹豫和叙事能力的不足;二是为追求杂技丰富性而忽视叙事效果。如总是在征途中的单兵列装演示汇报,其明显还有主题杂技晚会的影子,而这也导致了观众审美视点的游离。

三、当前地方杂技团的创作困境与转型发展策 略

从前文可知,当代杂技从“技”到“艺”的蜕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相比于戏曲、曲艺、舞蹈等在叙事和情感表达层面经过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演变的艺术形式,杂技在近几十年的发展可以说是加速进化的。尤其是当代杂技以杂技剧的形态介入戏剧的领域,这是显著的艺术变革和美学突破。然而,在这场变革中,地方杂技团却明显显现出滞后和乏力。结合杂技剧《兵工厂》的分析可以看到,地方杂技团的杂技剧创作可以提高剧团知名度和整体艺术 水平,但同时也说明了地方杂技团的创作存在困难,亟须创作转型,并以此为引擎推动剧团的整体转型。

当前,地方杂技团的创作困境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发展方向模糊。由于不同地区资源分配的差异、杂技发展不均衡、杂技叙事语汇体系尚未成熟等诸多原因,地方杂技团在创作方向上的随波逐流导致其杂技作品缺乏特色、品牌探索困难,进而制约了剧团发展。第二,编创能力不足。从全国范围来看,地方杂技团邀请知名编导团队为剧团量身定做杂技节目以提升艺术水平的现象十分常见,但这也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其自身杂技编创能力有限。据调查,很多地方杂技团编导团队资源稀缺,这为地方杂技团能否持续推出优秀作品打上问号。第三,演员综合表演能力不足。随着杂技技艺的更迭和观众审美水平的提高,杂技演员的能力已不再仅限于奇、难、险的纯粹技巧,而是要在此基础上掌握更丰富的舞台表演手段,从而为营造形态万千的场景、意境和塑造舞台艺术形象提供条件。当然,这对于要花大量时间和精力进行技巧训练的杂技演员来说并非易事,但在当前环境下杂技演员的综合表演能力对增强地方杂技团的核心竞争力具有重要价值。

针对地方杂技团创作上的种种难题,要实现剧团的整体转型可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一是充分开掘本土素材。由于杂技的高难度特性,即使单纯的类型杂技节目也能拥有一定的市场,但随着杂技进入剧场、开展大型文旅演出等,地方杂技团的杂技作品便越来越需要体现个性化和地域特色。为此,地方杂技团不仅需要在大型杂技剧创作中显现地方特色和时代感,更需要通过小投入、小制作去充分开掘本土素材,以便既能完成政府功能性演出任务,又能在杂技的商业演出当中取得实际效益。二是转变编创思路。《兵工厂》已经是宜宾市酒都艺术研究院杂技团继《红鼻子和妞妞马戏团》《东方有竹》之后推出的第三部杂技剧,然而该团仍没有属于自己的成熟编创团队,这在诸 多地方杂技团中也并非特例。因此,在现有局限下,地方杂技团有必要转变编创思路。一方面,不能忽视其他杂技演出形态,尤其是要注重标题杂技的编创训练,要在奇、险、难的基础上开掘有情节、象征和文化内涵的动作设计。另一方面,继续进行杂技剧的探索实践,但不必追求过度的奇、难、险和生硬地融合各种艺术手段,而要从简易的基本技巧入手,注重杂技本体叙事语汇的开掘和语意传达。三是提高演员综合表演能力。长期以来,杂技的高难度特性决定了对杂技演员身体的高要求,可以说杂技演员吃的就是“青春饭”。而对地方杂技团来说,如若不能通过类型杂技在全国范围内形成竞争力,杂技演员的生存环境将更加艰难,演出寿命也将更加短暂。因此,地方杂技团更加迫切地需要开掘更多元化的造型、舞蹈、肢 体语言乃至台词、表情等表演技巧来完成杂技剧创意的表达。换言之,地方杂技团在当代杂技大环境中形成“顶端优势”是困难的,而通过提高演员综合表演能力,以更具审美意义和现实用途的杂技作品开拓市场,显然对剧团长期发展更具价值,对延长杂技演员艺术生命来说也是一条可行路径。

[作者简介]朱为,女,汉族,四川宜宾人,四川省宜宾市翠屏区文化馆馆员,本科,研究方向为舞台艺术创作和活动组织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