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伊努“卡姆依尤卡拉”主题叙事研究

“卡姆依尤卡拉”是阿伊努口承文学中的 一大种类，“卡姆依”作为阿伊努人对神的信 仰，因此又称“神谣”，其内容多以动物为主 人公，用第一人称视角叙述故事，反映了阿伊 努人的世界观、善恶观等，其主题涵盖广泛， 大多为了惩恶扬善、告诫后人，少部分交代了 阿伊努人仪式、风物的由来等。随着阿伊努文 化复兴运动的推行，阿伊努的口承文学越来越 为学者所重视，在日本学界的研究如火如荼地 进行着， “卡姆依尤卡拉”作为最能反映阿伊 努人思想的文学作品，更是意义非凡。

知里幸惠是阿伊努人，1903 年生于日本 北海道登别市，其姨妈为金成广知，其弟弟为 著名阿伊努语言学家知里真志保。1920 年在阿 伊努研究学者金田一京助的鼓励下，知里幸惠 记录下了“卡姆依尤卡拉”的叙述文本，后于 1923 年出版，命名为《阿伊努神谣集》，书中 共收录了 13 篇“卡姆依尤卡拉”，该书的出版 发行，对当时复兴阿伊努文化运动而言做出了 重要贡献，对研究阿伊努文化具有特殊意义。 本文的研究对象为知里幸惠《阿依（伊）努神 谣故事集》中文译本，选取的翻译版本为李辉 星、霍欣莹版。

一、“卡姆依尤卡拉”的主题

在知里幸惠《阿依（伊）努神谣故事集》 中，有 13 篇神谣故事（见表 1）。

（ 一 ）惩恶扬善

惩恶扬善的主题在“卡姆依尤卡拉”中是最为典型的，13 篇中共有 7 篇为这一主题，对 应表 1 中 的序号 1、3、4、5、9、12、13。举 个例子，序号 12《水獭吟唱的歌谣“咔啪 来 唔 咔啪”》的大致情节为：水獭有一天顺着 河流来到了类人神汲水的地方，遇见了类人神 的妹妹，问她：“你有父亲吗？你有母亲吗？” 惹得类人神妹妹非常生气，放出巨犬撕咬它。 第一次水獭潜入河底逃走了，第二次水獭再次 向类人神妹妹问出这个问题时，来不及逃走就 已被巨犬咬死了。水獭在明知类人神及人类始 祖兄妹没有父母的情况下，几次三番进行这样 的恶作剧，导致了自己的悲剧，自食恶果。

具体而言，恶人的特质可以总结为：恃强 凌弱、伤害无辜、恶作剧、见死不救。除了序 号 1、4、13 的故事外，其他故事中的恶人都以 死亡告终，表面上来看，鸺鹠神将贫富地位颠 倒，河蚌影响谷物的丰收算不上什么严厉惩罚， 但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阿伊努人正处于部族 社会时期，而富人在村里是备受尊重的，遵守 纪律和珍重供奉神的人会受到神的庇护而获得 更多财富，所以“财富是受到卡姆依庇佑的象 征”。而作为施加惩戒的人，除鸺鹠神、河蚌 外，其他都是人类，其中大多为人类首领，同 样，这也明确了首领不仅在部族中拥有举足轻 重的地位，还拥有神格。

可以说，惩恶扬善的主题是阿伊努人为了 维持部落秩序而有意宣扬的，是他们道德观的 真实反映；坏人并没有像其他神话传说一样有 一个改邪归正的过程与结果，而是最终因惩罚 落得惨痛的下场，这使故事本身具有了极其强 烈的告诫意味，也是其社会功能的表现。

（二）与自然和谐共处

“阿伊努”是阿伊努人的自称，是与“卡 姆依”相对而言的，在阿伊努人的信仰中，世 间万物都有灵魂，正是人类与“卡姆依”相互 作用和影响才构成了这个世界，一旦破坏了这 个平衡就会引发灾祸，因为“卡姆依”在原本 自己的世界中是以人的姿态生活的，而在人类 世界则披上了动物、植物、自然现象甚至家具 等的外衣。“与自然和谐共处”是“卡姆依尤 卡拉”的第二大主题，这一主题还衍生出了各 种仪式、习俗、风物的由来。

首先来看因破坏自然和谐，当事人受到的 惩罚故事。包括表 1 中序号 7、10、11 的故事。 在序号 7 的故事里，人间爆发饥荒的原因是人 类在捕获鹿的时候用木头敲打它的头，剥了皮 之后将鹿头随意扔进山中树林；捕到鱼时用烂 木头敲打鱼头将它杀死；鹿和鱼就向它们各自 的“卡姆依”诉苦。序号 10 和 11 的故事则很 相似，皆是人类始祖碰见了用胡桃木污染水源 的男人与恶魔之子，水变得混浊不堪，鱼全部 游走了。就结局而言，在序号 7 的故事里，鸺 鹠神进入人类的梦中对其进行了教育，人类知 错就改，从此认真对待鹿和鱼，人间也不再有 饥荒了。而在序号 10 和 11 的故事中，用胡桃木污染水源的男人与恶魔之子皆被人类始祖所 杀害。至于为何阿伊努人如此看重胡桃木的使 用，其原因可能在于，一是胡桃木的树皮可做 黑色染料，放入水中会污染水源；二是从前一 种下毒捕鱼的方法，即树皮和外皮捣碎倒入河 中捕鱼，据说可以使鱼在水中漂浮，沉迷其 中；三是在熊祭仪式时，胡桃木是用来驱赶魔 神的。

其次是各种仪式、习俗和风物由来的故 事。表 1 中序号 6 的故事通过小狼和小男孩的 问答，完成了自我身份的认定，讲述了“炉缘 鱼”是人类始祖用榛子木做的暖炉的炉缘，炉 缘因火烤而变干变硬，人类始祖怎么踩都不 直，就将其遗弃变成了鱼。序号 8 的故事讲述 了海神看见人间饥荒，因不忍，赐予了人类海 味——鲸鱼，人类用仪式接受，并送来用御币 装饰的酒具和美酒答谢。鲸祭是阿伊努人的三 大祭之一，在鲸祭时阿伊努人在海滩附近设祭 坛，身着传统服饰，表演歌舞，模拟鲸鱼仰卧 在地，乌鸦试图啄食鲸鱼，将鲸鱼肉分食给其 他乌鸦的情景，表现了阿伊努人共享神灵恩赐 的民族精神；在送鲸仪式的祈祷中，人们感恩 鲸鱼的到来，并祈祷其再次的到来，这是阿伊 努人对狩猎以及猎物灵魂的基本概念，因为动 物被人类捕获是件好事。供奉御币的习俗在故 事 1 中也有体现，鸺鹠神帮助绅士一家重新获 得了财富，绅士一家从此之后都对鸺鹠神供奉 御币与美酒。此外，文中还提到了木币，在阿 伊努人的信仰中，木币是由柳树或山茱萸等削 皮制成，将其外层削成流苏状，形状各异，多 用于供奉神明或辟邪，或将木币本身作为“守 护家园的卡姆依”进行供奉，等等，用途广 泛，将木币献给“卡姆依”，据说会让“卡姆 依”的神力增强，并祈愿“卡姆依”再次降 临；而在文中是另 一层含义，文中老人提到 “即便只有木币我也会将大人您好好送回”， 如前文所述，“卡姆依”是以灵魂状态来到人类世界的，动物只是他们披上的外衣，而想要 把“卡姆依”送回原来世界，就得解开这一层 外衣，这一过程称为“送灵”。所以当人类捕 捉动物，剥去其皮毛，夺去其生命时，也可以 看作是在“送灵”。

二、“卡姆依尤卡拉”的叙事

阿伊努人没有文字，其文学皆为口承文 学，歌手并不固定，也没有特殊的称谓，但就 其本质而言，属于口头诗学的范畴。本章将对 文本中的叙述视角、程式套语进行浅略分析。

（ 一 ）叙述视角

根据金田一京助的研究，他认为“卡姆依 尤卡拉”是第一人称的叙述文学，其主人公在 故事之中都自称“我”，故事是以该人物的视 角进行叙述的，并且叙述的是自己的故事，但 在上述表 1 的序号 4 的故事中存在视角的转换 与叙述人的变化，序号 4 的故事首先以兔子弟 弟的视角讲述了兔子弟弟跟随兔子哥哥出去玩 耍，在山里看见了人类设置的石弩，兔子哥哥每 次都会把它们破坏掉，对这种行为已经习以为常 了，没想到有一天兔子哥哥却在山里中了人类的 石弩死掉了；接着转换为兔子哥哥的视角，叙述 了兔子哥哥以破坏人类设置的石弩为乐，有一天 它发现先前破坏过的地方又被重新设置上了石 弩，旁边还多了一个蓬草做的东西，出于好奇碰 了一下，结果被牢牢缠住了，越挣扎越牢固，然 后出现了个年轻人，将它带去了大屋子里，开始 生火煮锅，吓得兔子哥哥逃回了家。

法国叙事学家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提 出了“零聚焦”“内聚焦”与“外聚焦”的概 念。他认为， “零聚焦”是没有固定视角的叙 述，叙述者所知的大于人物，是无所不知的； 而“内聚焦”则是叙述者仅知道某个人物所知 的情况，即叙述者等于人物； “外聚焦”是叙述者从外部讲述事件，具有客观性。总而言 之， “零聚焦”与“外聚焦”属于第三人称， “内聚焦”属于第一人称。由此可见，在上述 表 1 序号 4 的故事中，兔子弟弟一直充当的是 旁观者的角色，看到的仅仅是表层的事情，对 于情节的具体发展和起因结果是全然不知的， 所以在故事中，兔子弟弟的叙述只停留在了 “我发现哥哥已经不在那里了，周围只有处处 血迹”；然后进行了一个视角的转换，即转换 为兔子哥哥的视角对此事件的前因后果进行补 充解释，具体阐释了为什么会被蓬草的弩缠 住，消失之后又去了哪里，这体现的是热奈特 “内聚焦”叙事中的“多重式内聚焦”，采用 多个人物的视角来描述同一事件。故事最后， 兔子哥哥警示道：“所以兔子们啊，以后绝不能 做恶作剧的事情。”通过两个视角的对比，设置 故事悬念，接着揭开谜底，形成强烈对照，对于 最后的警示意味起了一个加强的作用。

（二）程式套语

帕里 · 洛德根据调查史诗歌手，并在基 于大量田野调查资料的基础上提出了口头程式 理论，指出歌手们需要大量地掌握结构性的单 元，即程式、典型场景、故事范型，所以以口 头诗学的理论来看，口头文本中存在大量的程 式化语言与句式。“卡姆依尤卡拉”是以韵文 形式分节演唱的文体，在其内容中也存在程式 化套语，并多采用反复的修辞手法，在对“卡 姆依尤卡拉”的研究中，多提及“撒开嗨” （sakehe）的使用，但在知里幸惠《阿依（伊） 努神谣故事集/R1oTtK5tvE/JEEwgaw1dA==》中省略了这一套语的使用，所 以本文也不就其进行讨论。

首先，表 1 中序号 3、5、9、12 的故事， 皆讲述了作为动物的主人公在干了坏事之后被 惩罚，失去了意识，睁开眼之后就发现自己 “正坐在黑狐 / 龙 / 蛙 / 水獭的双耳之间”，这 代表主人公已死，灵魂离开了肉体，契合了阿伊努人关于“卡姆依”的信仰，接着，就开始 阐述受惩罚的原因，动物主人公表示忏悔，并 告诫后人： “从此以后，千万不要 / 绝不可以 再 ×× 啊！ ”这种展示受到教训的场面，再在 最后放置教训之言的范式可以说是“卡姆依尤 卡拉”的经典叙事模式。

其次，在每一篇故事中，都有反复的句 式。如序号 1 的故事，鸺鹠神不停吟唱：“银 砂下来下来这边落，金砂下来下来这边落。” 序号 2 的故事，狐狸因为看错了分食鲸鱼的人、 船里爆发战斗的人、两个哭泣的女人以及家中 着火的事，不断骂自己：“两眼昏黑的贱家伙； 两眼昏黑的坏家伙；尾巴下面臭烘烘的家伙； 尾巴下面烂乎乎的家伙；屁股上面长眼屎的家 伙；屁股里面出脏水的家伙！你到底是怎么把 这些东西看错的！ ”序号 9 的故事，蛙向人类 始祖恶作剧地叫道： “吐噜噜 哈罗库 哈罗 库！ ”而人类始祖为了惩罚蛙，不断使用“那 是你唱的歌 / 作的叙事诗吗？是你高兴时唱的 歌 / 还是你跳的踢踏舞？真想再听一些啊 / 再离 近一些听听啊”的重复话语来引诱蛙接近，再 杀死蛙。

三、结语

本文以知里幸惠《阿依（伊）努神谣故事 集》为参考文本， 对“卡姆依尤卡拉”的主题、 叙事两个方面进行了简要分析，这些内容反映 了阿伊努人的信仰观、道德观、生死观以及社 会生活背景，可以增强对阿伊努人的民族特性 以及性格形成的理解。阿伊努人作为日本原住 民，如果要研究日本传统文化，那么阿伊努人 的口承文学不容忽视。

[ 作者简介 ]王雨琹，女，汉族，四川乐山人， 大连民族大学文法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 方向为民族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