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时代(公元前2600—公元前1900)“华夏”与“他者”之 “共识”

2024-10-21 00:00:00靖伟
北方论丛 2024年5期

[摘 要]龙山时代(公元前2600—公元前1900)以来, 是中国各族“华夏”和“他者”(指非华夏族,但是日后融入大中华的其他民族集团,后文中“他者”之指代亦同,笔者注)族群之间文化共同体形成的重要时期。此一时期是为以后中国各民族及华夏文化就政权实体形成这一问题而言,由“前中国”向“最初的中国”“最夏的中国”过渡到“最早的中国”一类的中国各族文化共同体过渡。这样不得不让诸位换一个角度思考,跳出中原中心甚至某个具体考古学文化区域的影响,来看华夏和中国形成“共识”的意义和作用。整体把握公元前2400年至夏商周时代,华夏中国乃至东亚地区的大文化圈文化互动和演变,可能有利于解释“早期华夏”如何同其他各民族“他者”的交流和互动,以及逐渐形成彼此之间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相关的“共同体”这一考古学现象。

[关键词]“华夏”与“他者” 龙山时代 多元文化“共识”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古典学与中国早期文学的历史格局研究”(20&ZD263)

[作者简介]靖伟,北京市门头沟区文物事业管理所馆员(北京 102300)

[DOI编号]10.13761/j.cnki.cn23-1073/c.2024.05.005

新石器时代龙山时期(公元前2600—公元前1900),东亚中国各个区域文化可谓是“群雄林立”“万邦共处”。此时段是中国各族“华夏”和“他者”文化共同体形成的重要时期。在华夏文化区,陶寺文化呈现明显影响后来华夏文化的因素,其和石峁文化之间形成“此消彼长”之态势;公元前1900年以后石峁晚期—东下冯—二里头早期势力集团整合向北及向南影响其他势力,如乱石滩文化出现的“石峁晚期化”现象等。“龙山时代”后期各个文化之间的竞争、冲突和整合也促进了后期二里头文化的兴起。而边疆外延地区,此时亦加深同内地的交往,如西藏青海的卡若文化和宗日文化与内陆的密切交往,蒙古高原和东北地域的阿善文化继承老虎山文化,嫩江流域的昂昂溪文化和莺歌岭文化,等等。此时期是为以后中国各民族及华夏文化就政权实体形成这一问题而言,由“前中国”向“最初的中国”“最夏的中国”过渡到“最早的中国”。

一、“多元”的华夏“相互作用圈”[1]264-344共识

在中国新石器时代,苏秉琦提出的“满天星斗”和张光直的“中国相互作用圈”区域多元文化现象在相当长时期存在,但其各个文化类型彼此加强交流和融合,甚至产生战争,以致相互之间逐渐形成共识,此即李新伟提出的“共识的中国”[2]7-12。伴随“庙底沟二期时代”伊始,陇东南佐、陕北地区芦山峁、石峁、晋南陶寺和中原龙山以NweSeFlx4xEFSXogxXzxYA==及周边同时代考古学文化的不断发现,进一步表明,严文明的“多元一体,重瓣花朵”的“花心”和赵辉提出的龙山时期“中原中心”趋势已然形成[3]43-49[4]51-55[5]38-50,具体演变出有广泛影响力的政治实体方国,可能由“庙二时代”及其以后发展演变的中原、陕北和晋南地区的考古学文化共同形成,较有统领地位的方国集团,如南佐集团、芦山峁集团、陶寺集团、石峁集团和王湾三期集团。值得注意的是,“多元”的区域割据性方国继续存在,并且各方国之间相互交融与战争,在此过程中逐渐形成各个政治实体,相反,其他区域诸侯势力,如石家河集团、宝墩集团和夏家店下层集团、齐家集团依然保有相当的地方特色。但是,华夏大地历史地理学上的东西方两大区域的胡焕墉线,在“庙二”以后,逐渐深入整合交流,并在各方国集团中形成“共识”,较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中形成的广泛文化影响而言,“庙二”以后,龙山时代华夏大地各考古学文化的区域国家社会文明化过程,虽然没有形成“大一统”的政治实体集团,但是多元方国在逐鹿中原的过程中,可能出现领导优势地位的方国,可称之为“诸方(方国)首席(可能的领导地位)”。即可能在公元前2300年—公元前1750年以后,华夏大地逐渐在聚合—分裂—再整合,通过战争、商贸和区域割据方国政权之间的融合交流等方式中形成,并影响华夏大地由“满天星斗”到“多元一体”逐渐形成“共识”。在公元前1750年以后,再到“月明星稀”,以二里头文化为主,早期华夏中国广域王权国家形成。

二、陶寺、石峁和石峁晚期—东下冯—二里头一期文化形成的华夏文化“共识”

(一)陶寺

陶寺文化大约在公元前2300年—公元前1900年之间,按照陶寺的最新发现,何努和高江涛把陶寺划分为三个阶段[6]384-391:早期:公元前2300年—公元前2100年;中期:公元前2100年—公元前2000年;晚期:公元前2000年—公元前1900年。陶寺文化的复杂性造成学界对它的认识各有不同。但是就目前而言,一般认为其可能为代表“尧舜”时代的尧舜之都[7]或者代表早期夏文化的“夏之邑”[8]26-37。

近年来有关陶寺早期和中期是否有较平稳性,高级阶层即王族的不同文化类型的和平过渡,笔者引用《襄汾陶寺》[6]384-391报告和陶寺发掘的专家何努的评价,结合陶寺发掘基本情况和陶寺王墓的体质人类学分析来看,阐释陶寺文化在早期和中期确实出现过王族的和平过渡的现象。“陶寺王墓陶寺早期与中期的王族使用不同的家族墓地,相隔300米远,分属不同的茔域。早期王族墓地实际沿用到晚期,中期王族墓地开始于陶寺中期,晚期也有墓葬,证明两个王族不是同一个家族,甚至没有血缘关系。早、中期大墓随葬品的组合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早期大墓习见的世俗陶器群如斝、豆、灶、单耳罐、大口罐等不再起用,陶鼓、龙盘、彩绘双腹盆、瓶和木鼍鼓、仓形器等成套木器以及石特磬等礼器群也销声匿迹。IIM22改而崇尚玉器,包括钺、戚、琮、璧、璜、兽面等;彩绘陶器包括折肩罐、圆肩盖罐、双耳罐、大圈足盆、深腹盆、簋等,漆器包括豆、觚形器、柷、箱、圭尺、钺柄等,它们有可能组成陶寺中期新的礼器群。这充分表明陶寺城址早期与中期之间政权在没有血缘关系的王族之间更迭,陶寺遗址的社会组织在高层次和世俗政治中是依赖地缘政治来维系运作的。”[9]2,67-79陶寺所出土的玉器、鼍鼓、彩绘陶等,也都具有石峁文化的符号特征,可以推测陶寺中期文化(公元前2100—2000)的形成,当和石峁文化及其继承者相关族群集团有关。从体质人类学而言[10],“张君和王明辉博士分析陶寺早期和中期在体质人类学上的特征差别比较大,中期和晚期则比较接近。从王族墓地来看,陶寺遗址早中期两个王族的墓主人之间经体质人类学检测表明没有血缘关系,也就是说早期和中期掌权的王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政权却在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族之间传承,这让我们想起历史上所谓的“禅让”[11]。以前只是看墓地形制的不同,而体质人类学直接给出了血缘关系不大的结论,但是从遗址发展状况看他们的政权在早期和中期之间是有一个比较顺畅、和平的过渡的。

公元前2000年左右,“高地龙山”[12]34-52的中心之一陶寺遭到了惨烈入侵,学界一般认为其可能为石峁晚期族群所为。其集中表现为城墙被毁,早期和中期王墓被毁。据发掘报告[6]386-542:“陶寺遗址明显地毁墓对象均是当时身份地位崇高者,且以王者为最主要对象。毁墓者有意而为,目标明确,目的就是掘坟曝尸。入侵者扫荡了整个晋南,此后陶寺进入到晚期文化。”对于陶寺毁墓现象,高江涛[8]26-37总结为两点推测:一是“政治”报复行为。但这种仇恨报复显然不是针对全社会的,而是陶寺晚期某一家族或一个群体对早、中期的最高统治集团的仇恨报复。或许陶寺晚期的这一家族在陶寺早期和中期都是被压制的对象,集聚数百年仇恨,终于在陶寺晚期统治政权衰落失强的大背景下得以释放和爆发;二是陶寺文化中晚期明显地存在着“外来人”现象。至于这些外来人数量多少或言能否是足够毁灭陶寺政权的群体势力就不得而知了,但不排除陶寺文化晚期外来人入侵“一视同仁”地捣毁所有早期、中期大墓的可能性。

石峁和陶寺在一段时期出现的共荣蜜月期,即高江涛老师认为的陶寺早期和陶寺中期文化没有发生大规模破坏与战斗景象,继而其考古学文化出现大范围的代替和融合现象,其可能为“尧舜”禅让的现象,陶寺中期开始即受石峁影响,因为不同政治集团的矛盾进而与陶寺原住民发生“武斗”,毁坏陶寺早期和中期祖先的墓地。因而,作为外来入侵者可能与石峁集团有关,需要学界方家进一步探讨。

(二)石峁

公元前2300年—公元前1700年,陕北地区出现重要的能代表区域“方国”文明的政治实体——石峁。对于石峁遗址,学界一直给予相当大的关注,韩建业和邵晶,均有很深刻之见解。韩建业在《早期中国》[13]171-173中,以“袋足鬲”“空三足斝”把以海岱地区为代表的老虎山遗址划分为老虎山文化早期和晚期,石峁遗址划归于老虎山晚期文化,其可能为古史传说中“北狄”族所建立的割据政权;邵晶在《初论陕北地区龙山前期遗存》[14]63-67一文中就陕北地区龙山时代考古学遗存的发展序列这一问题指出“以空三足陶器——斝的出现为主要标志,陕北地区进入考古学年代上的龙山时代”,“以典型双鋬鬲的出现为重要节点,陕北地区龙山时代考古学文化遗存可以分为相互衔接的前、后两期。其中,龙山时代后期及其衔接的夏代早期考古学文化我们拟命名为‘石峁文化’”[15]105-113。虽然两位的认识不同,无论老虎山晚期还是独立的“石峁文化”,公元前2300年以后,石峁遗址的出现,已经形成带有独立考古学特征的文化类型。

石峁文化(老虎山晚期石峁类型)的来源,一般能够追溯到当地老虎山文化公元前2500年—公元前2300年,但是也结合后冈二期、王油坊文化类型和山东龙山文化的大口尊、壶、折腹盉等元素[16]170-173,639-643,发展或继续壮大为独立的文化类型。石峁文化的甗来源于后冈二期,与双鋬鬲、石峁特色的玉牙璋向后冈二期、雪山二期和游邀类型等地区,甚至山东龙山、王湾类型和齐家文化、夏家店下层的扩散,不得不使人联想石峁文化的部分祖先高阶层人群,可能与东夷族有关[17],如龙山文化王油坊类型,经过山东龙山、后冈二期向西传播东方因素的盉、大口尊、流型壶、高炳豆,与可能来自北方老虎山文化影响的北狄族相融合形成间杂龙山文化元素的特色族群类型[18]3-14,31-44,其极有可能形成东夷族—北狄族黄帝后裔的强大方国集团联合体,即王国维[19]31-44、徐旭升[20]230-252和杨宽[21]105-155等诸位大家认为的代表东夷族和黄帝族的祖先源流:“黄帝—颛顼—北狄氏[22]15-19—唐尧氏”和“帝俊(帝喾)—有虞氏—舜”相关。陶寺和石峁在公元前2300年—公元前2000年之间此消彼长的现象,逐渐形成“陶寺—石峁”双核心方国联盟。大量来自东方龙山文化因素的陶器和玉器的呈现,使人不禁联想石峁集团同东夷族祖先帝俊(帝喾)及黄帝后裔北狄族有关。《石峁族属或与帝舜有关》[23]的作者认为:“昜姚鼎”中铭文“壶叔樊作昜姚宝鼎”,可知西周时期有姚姓昜国;此昜国在商代又称昜方,在甲骨卜辞中常与鬼方并提,可知昜方与鬼方地域邻近、关系密切。鬼方多被认为分布于今晋陕北部地区,商代之姚姓昜国亦在此左近。《竹书纪年》有“舜生姚墟”的记载,清华简《保训》有“舜居鬲茅”的记载,无独有偶,上海博物馆藏楚简《容成氏》也有“舜居鬲丘”的记载。也就是说,舜居住在一个和“鬲”有关的地方,而在舜所处的龙山时期,晋陕北部和内蒙古中南部是典型的陶鬲分布区。

与陶寺晚期相同,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石峁晚期族属亦可能发生变化,其是否遭到外族入侵,值得进一步探讨[24]19-25。石峁皇城台台基南护墙的年代约为公元前2000年左右;在修砌大台基时嵌入南护墙,这些石雕可能与石峁先民砌筑石墙时“藏玉于墙”或修筑建筑时以人头奠基的精神内涵相同,代表了先民对皇城台的精神寄托[18]31-44[25]。石砌护墙将台体包裹为一个独立的空间,玉 器、石范、壁画等象征身份等级的“奢侈品”及铸铜、制骨等早期“核心技术”催生的生产遗存的集中出土,成为推断“皇城台”为高等级贵族或“王”居住的核心区域的重要证据。皇城台当已具备了早期“宫城”性质[26][18]31-44。作为目前东亚地区保存最好的早期宫城,皇城台层层设防、众星拱月般的结构奠定了中国古代以宫城为核心的都城布局。石峁东城城门与增修的石墙修建于晚期 (公元前2000年左右) 地面之上,相当于文献中记载夏代早期增修石墙发现的三十多件石雕集中出土于皇城台台顶的大台基南护墙墙体的倒塌石块内,有一些还镶嵌在南护墙墙面上。绝大多数为雕刻于石块一面的单面雕刻,雕刻内容可分为符号、人面、神面、动物、神兽等,但是出土于大台基的石雕神面出现杂置、作为地基,甚至倒置现象,似乎表达出一种仇视心态。从层位关系来看,大台基南护墙年代不晚于公元前2000年左右。由于石雕具有强烈的信仰意识,由此可判断修建大台基的人并非石雕的原作者,而且由于对石雕作者信仰的蔑视,可以判断二者不是一个族群。

关于石峁晚期文化与夏关系的推论,可以参考以下文献:《竹书纪年》记载:“桀倾宫,饰瑶台,作琼室,立玉门。”《晏子春秋》记载:“及夏之衰也,其王桀背弃德行,为璇室、玉门。”亦有学者从《山海经》所记述的不周山或西邑夏考虑,认为石峁有可能为夏文化。

(三)石峁晚期—东下冯—二里头一期文化和“夏”

齐家文化晚期、客省庄文化影响并入侵陶寺文化晚期晚段[27](公元前1900年以后),甚至联合曾经的石峁文化晚期内部的某文化类型分支势力,打破陶寺—石峁集团联盟,陶寺和石峁在晚期发生重大的社会动荡以及外族入侵现象。陶寺的主流后裔整合为三里桥文化类型,并且石峁晚期的新整合势力集团兼并三里桥文化类型,如双板鬲演化为单板鬲、斝、甗单把杯等石峁特色元素深入到三里桥文化类型之中,后演变为东下冯文化,形成石峁晚期—东下冯—二里头一期文化集团,公元前2000年左右不断壮大,并向豫西与南方汉江流域不断影响和扩张。其促使石家河集团转变为附有石峁晚期—三里桥文化类型因素的乱石滩文化,汉江流域和长江中下游流域开启“后石家河时代”[28]最兴盛时(公元前2200—公元前1900),亦曾受西部客省庄文化和齐家文化斝、双耳罐、单把鬲以及华西系玉器的影响。同时,肖家屋脊文化即淮河系龙山文化造律台类型化现象。王湾三期文化类型以及淮河系龙山文化造律台类型通过对周边地区的扩张,加速了豫西、鄂西北、鄂东北、豫东,以及淮河中下游中原化过程,成为“石峁晚期—东下冯—二里头”时代重要社会变革[29]的主要推动者之一。

石峁晚期—东下冯—二里头一期文化[27],结合当时其他考古学文化整体观察,在公元前1900年左右,大部分考古学文化均进入新的整合期[30]:石峁文化晚期入侵并占领三里桥势力,演变为东下冯文化,形成石峁晚期—东下冯集团;后岗二期类型晚期和造律台文化晚段影响新砦期的形成,部分陶寺文化晚期的后裔和内蒙鄂尔多斯当地土著文化结合,演变成朱开沟文化;夏家店下层文化代替小河沿文化类型, 向南部扩张;齐家文化晚期和客省庄文化晚期东进,影响中原地区文化因素。在各个考古学文化的融合和巨变过程中,石峁晚期—东下冯—二里头一期与新砦期—二里头二期的对峙与交替状况比较明显,并且在此过程中形成影响后来华夏中国文化因素部分主要符号,如来自狭义华夏系统的朱砂墓葬葬俗,玉圭、窑洞式建筑,朱砂或红漆器龙;来自东夷系统文化的绿松石龙,双头对称饕鬄或兽面纹饰和符号,东夷系统如鬹、鼎、盉、觚等成组合礼制的陶器,等等。结合北部的朱开沟文化,其可能为张光直所表达的:“夏商周”[31]50-59三个考古学文化曾经并列存在,笔者对此较为认同,即若石峁晚期—东下冯—二里头一期文化集团代表大禹集团或夏文化。所谓夏王朝是否真实如历史文献所载作为单线进化的广域王权完成实质上的政权统一?抑或其可能历经复杂的文化整合现象,演变成石峁晚期—东下冯集团可能作为夏政权,在陕北、晋南、豫西以及冀西北部分地区整合周边考古学文化,形成与新砦期文化、乱石滩文化、肖家屋脊文化、夏家店文化等可能出现名义上的宗主或从属现象。在公元前1900年—公元前1750年之间短暂存在,直到二里头文化在公元前1750年左右扩张,逐渐成为广域王权国家的政治实体,代替或融合其他地方文化势力。笔者把公元前1900年—公元前1750年的石峁晚期—东下冯文化集团称之为“最夏的中国”,陶寺—石峁集团形成华夏“最初的中国”[32]之后裔,虽然活动于陕北、豫西、晋南甚至冀西北部分地区,即古史传说中的泛中原区域,但是其反映的考古学文化连续—断裂—整合性较强,其与历史文献中建立第一王朝的“夏”相吻合,更像是走向“最早的中国”[33]14-18二里头时代广域王权国家的过渡时期文化。三、边疆地区新石器时代“他者”文化与华夏文化族群之间的“共识”

新石器时代,华夏集团与“他者”族群之间的“共识”,是后来中国民族之间发展和交融,并逐渐形成“共识”共同体的基础。边疆地区族群的新石器各个地方文化是后来中国境内少数民族的祖先。作为“他者”,自然其考古学文化附有自身特色,与华夏族群的考古学文化必然有不同的民族“个性”文化属性,逐渐在“中国文化相互作用圈”中形成共识。可谓是文化上的早期华夏集团和其他少数民族如蒙、藏、百越、东胡、扶余等的“五族共和”现象[34]225-372[35]1-36。

(一)东北和蒙古

1.昂昂溪文化和莺歌岭文化

东北地区较早华夏族外的其他族群,目前而言(至2024),在新石器文化中可能追溯的为:新开流文化、左家山文化和新乐文化,其可能为肃慎系族群:扶余、挹娄、濊貊的文化遗址。

昂昂溪文化是发源自东北地区以昂昂溪遗址为代表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其是新乐文化的继承。陶器以圜底罐和带流陶钵为其主要特征,多素器,装饰技法有划纹、篦纹和附加堆纹等,纹饰有三角和折线纹等。该文化大量以碧玉、石髓、玛瑙等制作的细石器、丰富的骨器,并有少量打制或磨制的石器以及火候很低的黄褐色陶片。昂昂溪遗址和嫩江下游、松花江中游两地区的铜石并用时代(或更晚)的遗存有较为明显的共性[36]99-108。与昂昂溪遗址属于同一考古学文化的洪河遗址的发掘,丰富了昂昂溪文化的具体内涵。洪河遗址处于距今约4000年新石器晚期,其文化面貌的丰富程度远远超出“昂昂溪文化”,应是“昂昂溪文化”的中心聚落。洪河遗址的初始期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也是该遗址自有人类活动以来的最繁盛期。从文化传播的角度来看,新石器时代遗存在保留有当地鲜明文化特征的同时,又吸收、借鉴了来自科尔沁沙地上的南宝力皋吐文化和哈民忙哈文化的部分因素。昂昂溪文化的狩猎文化特点与古史传说中的“北發族”可能相对应,并与中原发生交往,向西周王朝贡纳奇兽“麃”,在春秋时期与中原有“文皮”经贸文化交流,齐国的斥山则是“北發”、朝鲜“文皮”集散地。两汉之后“北發族”不见史载,其大部当与挹娄族融合,一部追随野兽迁徙北亚地区。“北發族”创造了狩猎文明模式,在黑龙江流域文明史上占据重要地位[37]19-25。

莺歌岭遗址位于镜泊湖的南端,经测定,莺歌岭上层距今3000年左右,是新开流文化的继承。莺歌岭下层最大的特点是渔猎经济仍占有较大的比重,目前判断为商周时期肃慎[38]361-401一支群落的文化遗存。

2.老虎山文化

老虎山文化(公元前2500—公元前2300)是龙山时期北方边疆地区的典型文化,其是阿善文化的继承,沿用当地红山文化和仰韶文化双重文化因素。 苏秉琦[39]119-127认为:遗址中石头垒的城堡、祭祀台、烧制的白灰敷壁、规范的火塘,种种迹象表明,当时的凉城已迈入“古国文明”阶段(龙山早期)。老虎山文化的石城聚落群和式鬲诞生后,积极向南和向东发展,促进了这些地区“方国”的形成和发展。向南,沿汾河谷地南下时,首先占据晋中盆地以北地区,产生石峁文化,再向南直接影响“陶寺古国”文明的出现。从陶寺文化发现的圜底腹到三袋足捏合成型的鬲的完整序列看,其祖型应是老虎山文化的尖底腹,说明北方式鬲在陶寺遗址占有重要位置。然后,其又吸收了南方和东方诸多文化因素,融会成诸如陶寺墓地所反映出的较高文明程度的文化。向东,老虎山文化的石城聚落群及伴随的鬲,经张家口地区,影响到夏家店下层文化的发展。关于老虎山文化的来源和去向演变的过程,可见其与可能为华夏相关的龙山时期考古学文化的关系,其可能与古史记载[40]583-605的严狁、“玁狁”或“猃狁”东胡族有关,可能如前文所推测,亦包括华夏集团相关族群如炎帝族,先周祖先、先商集团、帝喾(帝俊、虞舜)。其他同时的少数外族“他者”,夏家店文化可能受其影响,并逐渐与其通过战争和交融等方式加深联系,逐渐形成“共识”的共同体。

(二)西藏和青海

1.卡若文化[41]26-87

卡若文化可能受中亚、南亚和克什米尔地区影响,是独立和双向文化交流的土著与藏羌等少数民族有关的考古学文化。童恩正在报告[42]217-234[43]中指出卡若文化甘青境内的马家窑、半山、马厂系统文化存在密切的文化交流。他认为:“卡若文化与马家窑、半山、马厂等文化在时代上基本是平行的,它们在文化内涵上的相似性,可能是因其有着共同的渊源,或者是互相影响的结果。其中有些文化因素,或许是来自黄河上游地区。不过像仰韶马家窑文化中的磨制条形石斧和石锛,半山文化中期出现的三角形彩绘等是否又是受到了卡若文化的影响,很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卡若文化有诸多文化因素与甘青境内的仰韶马家窑文化类型非常相似,如罐、壶、碗、盆等平底器组合,三角折线纹、交互三角纹、菱形纹、涡纹、连弧纹等陶器纹饰。马家窑类型的三角折线纹、菱形纹是从半山类型中期开始出现的,到马厂类型中期达到巅峰。半山类型年代为距今4330—4655 年,而与卡若文化晚期大致同时。也就是说,卡若文化陶器上的交织旋纹可能影响半山—马厂文化[44]23-35,26-39,26-34[45]10-112的部分彩陶陶器纹饰。从年代上来看,卡若文化早中晚三期的时间可对应梅尔伽赫文化的第三阶段Ⅵ~Ⅶ期,两者在文化内涵上也有一些相似之处。反之,早于半山和马厂类型的马家窑类型亦影响甘青甚至新疆北路乃至昆仑山天山南北两侧区域[46]217-234。

2.宗日文化

宗日文化是公元前3300年青海地区既受仰韶马家窑文化类型影响更受印度次大陆梅尔伽赫文化影响较深的地方文化。以三角体变化而成的细长线条的组合或细长三角体衍生出来的像生图形的组合。这些图案,自成一体,风格鲜明。装饰品主要由石料、牙、蚌、骨制成,年代为宗日墓地一、二期的阶段。浅色圆片或短柱状串珠、绿松石的使用引人注目。不排除佩戴浅色石珠串饰习俗正是随仰韶文化东来,经甘肃、青海东部,在不迟于仰韶马家窑文化类型中晚期阶段进入共和盆地[47]35。

卡若文化受半山类型影响,宗日文化亦受仰韶马家窑文化类型的影响,甚至其与中亚、西亚乃至印度次大陆之间形成相互双向交流与沟通的文化之路,自然逐渐与内地考古学文化形成一定的“共识”。此外,藏族传说人物《羌根阿布的故事》和藏文史书《西藏王臣记》[48]72中也有黑耶门坚如铁铸磐石部落,由于炎帝最早进入中原,他们与当地土著和睦相处,合力治理中原,共同创造中原远古文明的故事传说;以至于后来的《贤者喜乐·聸部洲明鉴》[49][50]10-24载有关汉藏蒙等兄弟民族同源的故事如:“最初,在玛卡秀地方的上部有什巴王子,名叫丁格,生有三子,分为汉、吐蕃、蒙古。”其亦是华夏族和藏蒙等兄弟民族形成共识以后,衍生出认同“文化共同体”的概念。

(三) 四川地区营盘山和宝墩文化

营盘山遗址距今约为4600—5300年,主体遗存同甘肃天水师赵村遗址第四期和第五期文化、武山傅家门史前文化遗址、东乡林家遗址主体遗存等仰韶文化石岭下类型和马家窑类型遗存,甘肃秦安大地湾遗址第四期、武都大李家坪遗址第二期和第三期文化等仰韶文化晚期遗存相比较,之间存在较多的共性,但差异也是非常明显的。同石岭下类型和马家窑类型、以大地湾遗址第四期为代表的仰韶文化后裔相比较,石岭下类型的年代相近。以营盘山遗址为代表的岷江上游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存,是一种新发现的以具有自身特色的本土文化因素为主体成分,同时吸收了多种外来文化因素的地方文化类型,其应为当地古羌族的祖先所创造。汶川地区一般为羌族的故土,《说文解字》对羌的解释是:“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山海经·西山经》中对羌族的羊图腾有记载:“其神状皆羊身人面”。商周甲骨卜辞中,虽已出现氐字,如武丁时的卜辞“雀取氐马羌”“牧氐羌”“氐羌刍五十”等等,为氏族名称。春秋战国时开始以氐作为族属名称,如史籍《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有互人之国,炎帝之孙,名曰灵恝,灵恝生互人,是能上下于天。”郝懿行在《山海经笺疏》中注释:“互人国即《海内南经》氐族人国。”可见,氐和羌均为炎帝之后裔。纵观马家窑文化类型和营盘山文化类型的关系,川西地区部分羌族,可能与炎帝族后裔有关。

宝墩文化,距今4500年左右,是成都平原的一支重要的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可能是由长江中游流域中的石家河文化移民扩张,并继承部分营盘山文化类型发展而来。新石器时代晚期,以宝墩文化为核心,带动那些中小坝子上发展不平衡的文化综合体,宝墩文化一期中共有的17种典型陶器类型,以及陶器上的纹饰,都可从长江中游的三峡东邻地区的石家河文化青龙泉三期类型找到来源。其原因可能是屈家岭——石家河文化由汉水以东地区开始兴起扩张,远迁成都平原。可能为舜驱逐三苗至三危,三苗人再沿岷江向南进入成都平原,在长江上游形成了一个在华夏文化圈内独特的“三苗移民文化”。《尚书·舜典》云:“窜三苗于三危。”《史记·五帝本纪》云:“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石家河文化作为三苗文化,在虞夏时代,有一支后世称为西羌、上古称为三苗的部族从中原迁入今岷山一带;随着他们的迁徙,也将他们的文化带到了岷山一带地区,结合营盘山文化发展为宝墩文化。

(四)新疆

考古表明,在公元前2000年中叶,有一支属于安德罗诺沃文化的人群从中亚七河流域进入伊犁河谷定居。他们的居址以尼勒克县吉仁台沟口遗址最为典型,其修建的大型房屋面积达100平方米~400平方米,为半地穴木框架式结构,平面呈长方形。墙基内外均用石块固定,房内有火塘、灶、煤堆、灰坑、柱洞、门道等。

综合来看,西天山伊犁河谷的青铜时代受到了中亚草原地带安德罗诺沃文化的强大影响,但是随着时空的转换,来到伊犁河谷的安德罗诺沃文化也经历了新疆本土化的过程。

新疆的青铜时代彩陶来源,据韩建业“彩陶之路”[51]317-338的观点认为,是由黄河流域的彩陶文化一路向西传播、辐射至伊犁河谷,并与中亚b0610055f0e5c5fe4533732336ed693e2994ac1dadbc0c6c9fb53a7e6abe1fb2地区铜石并用时代的文化的彩陶,以及当地文化融合的结果。新疆地区最早的彩陶出现于东部的哈密天山北路文化,可早到公元前2000年左右,为马厂文化沿河西走廊西渐的结果。

从新石器晚期时代历经青铜时代,新疆的考古学文化面貌既表现出天山中段和天山东段的文化元素,又呈现出中亚文化的元素,以及后来新石器时代乃至青铜时代晚期内地彩陶文化元素。

(五)福建、海南、台湾地区[1]338-342

1.壳丘头、昙石山文化

壳丘头文化,因福建省平潭县壳丘头遗址而得名,主要分布在闽江下游地区和金门岛。遗迹有贝壳坑和墓葬,葬式为仰身直肢葬。文化遗物包括陶器、石器、骨器、玉器、贝器等。陶器以夹砂灰陶为主。文化年代为距今5500至6000年。其与台湾大坌坑文化面貌类似,可能属于同一个文化类型。

昙石山文化集中分布于闽江下游流域,距今4000至5500年,延及东部沿海地区,并与台湾大坌坑文化面貌相似,具有鲜明的海洋文化特色,是壳丘头文化的延续和继承。

2.大坌坑文化

大坌坑文化是台湾新石器文化,距今约5000至6000年,以台湾北部淡水河下游两岸及西北、中部和西南诸海岸最集中。遗址集中分布在台湾北部淡水河下游沿岸和中南部沿海,东部沿海也有零星分布,其中以台北八里乡大坌坑遗址和高雄林园乡的凤鼻头遗址为典型。出土有磨制的石斧、石铲等。陶器手捏,含粗砂,火候不高,硬度低,质松软,器形简单,主要有罐、瓮、碗,器壁粗厚,常饰绳纹和划纹,少数有涂红条彩饰,以粗陶绳纹圈底罐最有代表性。

3.圆山文化

在公元前2560年至公元50年之间,我国台湾西海岸地区同时出现了两种新的原始文化。以北部台北盆地为中心并伸延到北部沿海地区的是圆山文化;分布在中南海岸与河谷的是一组以红陶、彩陶和灰黑陶为代表的文化,即凤鼻头文化。

圆山文化中的陶器,质料多含细砂,以棕灰为主颜色,有的刷上棕黄色;有印纹,涂红彩;器形以碗和簋为主(簋为圆腹、圆足、大口双耳罐形器,有盖)。这些陶器,除圈足、涂彩两点外,在台湾无祖型。其与祖国大陆东南沿海出土的黑陶、彩陶、印纹陶十分相近。尤其是出土数量最多的陶簋,在器形上酷似盛行于大陆商周时代的双耳圈足青铜簋,显然系由其脱胎而来。

4.凤鼻头文化

凤鼻头文化分布于台湾中南部海岸与河谷地区,其年代在公元前2500年至公元1600年左右。各个时期的文化特征均出现于高雄县林园乡凤鼻头遗址,称为凤鼻头文化。这一文化在时间上可分三期:自公元前2500年至公元前1500年左右为第一期,自公元前1500年左右至公元初年为第二期,自公元初年至十六、十七世纪大陆地区汉文化大量传入为第三期。三个时期的文化遗存,都呈现着鲜明的大陆性格。

关于海峡两岸区域的新石器文化来源、去向和分布的问题,是研究该时期文化面貌特征和族属的重要课题。有关南岛语族在两岸的分布亦是热点话题。由于福建沿海地区新石器文化研究构建的还尚需完善,台湾地区相关新石器文化研究亦尚未完备,因此,双方究竟孰先孰后,谁先影响谁,尚需进一步的新资料的发现。但是,目前已知的是,两岸极有可能同属于一个文化类型并相互影响,即福建东南沿海区域的咸头领—壳丘头—昙石山文化与台湾地区的大坌坑—圆山文化、凤鼻头文化。新石器中期,公元前4000年左右,大陆地区即同台湾地区展开广泛的文化联系,作为南岛语族的重要发源地,丰富其文化内涵,并逐渐走向“共识”。

(六)海南新石器时代遗存

自2012年3月始,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与海南省博物馆(海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在海南岛开展田野考古调查工作。其先后发掘了陵水县桥山、莲子湾以及三亚市英墩三处史前遗址,并对万宁、陵水至三亚三市(县)沿海地区开展田野考古调查,发现了陵水岗山、走风等30余处史前遗址。据上述英墩、莲子湾、桥山等遗址的地层叠压关系及出土遗物特征,可初步建立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史前文化的基本发展框架。英墩遗址的重要性体现在:第一,发现了一种全新的史前文化遗存(即英墩早期文化遗存);第二,发现了陵水莲子湾文化遗存(英墩晚期文化遗存),晚于英墩早期文化遗存的地层叠压关系。而在陵水桥山遗址则存在莲子湾文化遗存早于桥山文化遗存的明确地层证据。如此就首次建立起“英墩早期文化遗存”—“莲子湾文化遗存”—“桥山文化遗存”的基本年代框架,“英墩文化遗存”(距今5500至6000年)、“莲子湾文化遗存”(距今5000年)、“桥山文化遗存”(距今3000至3500年)。它们为构建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史前考古学文化编年与谱系提供了关键证据,证明了海南岛与内陆地区、周边国家的联系。

四、结论综述

华、夏、夷在先秦文献中的含义需要梳理,以便明确史前华夏与四夷的关系。《诗经·小雅·皇皇者华》中:“皇皇者华,于彼原隰。”华即美好的含义;《礼记·月令》中写道:“(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华,仓庚鸣。”可见,华还有花、花纹的含义。《尔雅·释诂上》写道:“夏,大也。”显然,“夏”字有了“大”之意。《尚书·立政》:“帝钦罚之,乃伻我有夏。”即夏为代表中原政权,引申为华夏天下之意。《礼记·王制》载:“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其性也,不可推移。东方曰夷,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国、夷、蛮、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备器,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达其志,通其欲,东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译’。”之于夷夏关系:《春秋》载:“……内诸夏而外夷狄。”《左传》定公十年载孔子语云:“裔不谋夏,夷不乱华。”据《清华简·五纪》:“黄帝之身,溥有天下,始有树邦,始有王公。四荒、四宄、四柱、四唯、群衹(示)万貌焉始相之。”可见,在西周有夏或诸夏作为正统中央王权的认同,以诸夏作为文化共同体。诸夏和四夷的关系为共在一个天下。

“华夏”一词最早见于《伪古文尚书·周书·武成》:“惟有道曾孙周王发,将有大正于商。今商王受无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予小子既获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乱略。”即周武王为了达到“替天行道”、征伐无道之“商纣王”、夺取天下的目的,突出“华夏”和其他“蛮貊”,共同组成联盟,以应天命的“史实”。“华夏蛮貊,罔不率俾。恭天成命,肆予东征”乃关于“华夏”在文献中较早的概念。虽然《伪古文尚书》为汉以后甚至魏晋的文献产物,但据考古发现,三星堆文化与商末周初中原地区考古学文化、尤其是西周文化的联系,是可以反映周人作为诸夏的盟主,与三星堆古蜀人、羌人等四夷组成以下联盟共同体,共同伐商,以平天下的历史。其实,在文献中,“华夏蛮貊”是并列出现的,此即说明在西周时,统治集团已经注意到联合“他者”,与华夏集团关联密切的少数民族集团,加强族群间的交流和“共识”。与华或夏的延伸的文化符号或概念,在新石器文化中,可能为“花”(或“鱼化鸟”)和“龙”有关的符号[39]111-114,如仰韶文化中的“花瓣型”(或鱼鸟组合[52]71-81)彩陶纹饰和红山文化中的龙型玉器等。那么,华夏的最初文化符号的内涵,窃以为,可能代表新石器文化中,华夏族集团在内部团体保持认同,以及与“他者”集团之间达到“交流—和合—共识”(诚然,其中也可能有部分冲突、斗争甚至战争的过程)。由于处于新石器文化,“华夏”族在与其他各族集团的文化内涵上表现为文化影响,而非侵略扩张,甚至在上古所谓的“黄帝时代”黄帝依然秉承各族群之间和合的原则:“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南至于江,登熊、湘。北逐荤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史记·五帝本纪》)可见,黄帝“合符”即和合天下各族群文化符号,形成一个新的,同时包有“他者族群”符号的新“共同体”。尊重,包容,平等,和合,交流和共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应当是上古华夏族与“他者”族群在不断地交往过程中总结的文化智慧。

至于对于“华夏”共同体之外的“大他者”即“海外”文化集团,均离不开上古“华夏”及其“他者”共同体内部其他兄弟民族文化上的贡献;反之,华夏共同体通过与海外文化的交往,出现“彩陶之路”(韩建业观点)、“东亚青铜潮”(许宏观点)、先秦中西交通等跨文化的沟通,乃至丰富和促进华夏共同体的文化元素和多元多样性。此际,笔者不由感叹苏秉琦先生和张光直先生在讨论中国新石器文化区系之间的关系问题时提出的一些想法:先生(指苏秉琦,其为郭大顺口述苏先生被明报记者采访的内容。笔者按)在家里接受了香港《明报月刊》总编辑古兆申先生的专访,专访结尾时先生再一次说道:“中国的历史、世界的历史都告诉我们,人类必将对‘地球村’的过去和未来取得共识,现实世界必将走向‘大同’。”专访在《新探》出版的次月,刊于《明报月刊》1997年7期,其是苏先生发表的最后一篇文章。所以,“人类文明一元性”可以视为先生考古一生中最后的学术思考[53]。张光直在《考古人类学随笔》[54]64-65中肯定和评述苏先生的区系理论时亦提到认同的观点,并进一步阐述加深区系文化认同的好处:表明“中国文化是多元的”;能够理解区域之间相互交往的关系,“区域文化是一个连接一个的:从黄河中游向东,一个一个区域文化连接到新大陆,向西一个一个区域文化,连接到西亚,甚至欧洲,像一个锁链或一张渔网。在这种情况下,研究中国古史,很显然地要采取开放的观点。中国古史与世界舞台是一体的”。苏张二公之意,正是历史发展过程中“华夏诸族”文化演变的内涵,正所谓夷夏一体,天下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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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洪军]

The Consensus between“ Cathay” and “ Otherness” in Yongsan Era (2600 B.C.—1900 B.C.)

JING Wei

Abstract:Yongsan Era (2600 BC—1900 BC) was an important period for the formation of cultural communities between the “Cathay” and “Otherness”(referring to non-Cathaysian ethnic groups. However, other ethnic groups integrated into Greater China subsequently, and “Otherness” in the following text also refers to the same, aut0T9K9a+rImJyqLvNKT5TVw==hor’s note) ethnic groups in China. This period marks the transition from “pre-China” to “original China” and “Most like China in the Xia Dynasty” to “earliest China” in terms of the formation of the political entity cultural communities of various Chinese ethnic groups and Cathaysian culture. This is obliged to deliberate from a different perspective, and transcend the influence of the central plains center or even a specific archaeological cultural region to observe the significance and role of the “consensus” between Cathay and China. An overall grasp of the cultural interaction and evolution of the great cultural circle in China and even East Asia from 2400 BC to the Xia, Shang and Zhou dynasties may be conducive to explain how “early Cathay” communicated and interacted with the “Otherness” of other ethnic groups, and how the political, economic and cultural archaeological phenomenon related “community” was gradually formed.

Key words:“ Cathay” and “Otherness” Yongsan Era Multicultural “Conse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