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胶囊管

2024-10-15 00:00庞亚维
莽原 2024年5期

1

彻底忙完皇兄格雷姆的葬礼,已是傍晚七时。送走下午分批前来吊唁的各大星族代表,我揉了揉眉心,挥手示意宫殿内的侍卫们退下。

格雷姆之死对整个阿法特星球来说自然是个噩耗,虽然这几十星年里类似的原住民猝死现象已司空见惯,但格雷姆毕竟是皇族,他向来与人为善,星际移民们都很喜欢他。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马上要进行的超母体衍生的受体,这关系到整个星球的未来。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如今,所有的担子都落到了我一个人身上。

起身,走下台阶,在殿堂门口停下步伐,我转身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圣殿十层台阶上的银白色圣座威严地屹立着,圣座上空悬浮着的巨型银河系投影缓慢地旋转,大殿两侧高耸的墙体上,嵌着26块巨型收藏柜,晶面镜覆盖下,陈列着来自银河系26个智慧星族各自星球的收藏品。柜体上方,上百种星球语言浮雕出一句话:星河共体,命脉共存。

当目光游离飘至地球收藏柜里的茜茜公主画像时,我忽然想起尤妮卡的笑脸。手腕处的皮下手环“嗡嗡”震动了两下,正是她发的第三条消息,提醒我别忘了今晚去她家用膳。今天这样的日子,我确实也有太多话想对她说。

收起思绪。我步履匆匆离开了圣殿。

七时半的夜色已经弥漫得浓厚,万籁俱寂,星辰镶满天幕,夜行动物在灌木丛中窸窸窣窣。心中正斟酌着要怎么和尤妮卡开口说超母体的事儿时,我的左手臂忽然被一根舌头黏住。

该死的,舍罗星人这种奇怪的打招呼方式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吉赛尔。”我压低了声音,深吸一口气,竖起拇指和食指将抓握着我手臂的、布满了毛发的黏舌头掰开,收起心中的厌恶,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扭头对这几天总是阴魂不散的舍罗星人说,“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不会成为超母体的候选者的。”

“哦天呐,亲爱的克雷西斯殿下,你没有扭头就知道是我,看来您的灵触对我的气息和动向越来越有感觉了呢。”吉赛尔慢慢把她那根具有弹射性的舌头收回嘴里,转动着布满鲜红色斑纹的眼球,左眼球直勾勾地迎上我的双眼,右眼球停在了我头顶的灵触上,“不要总是对我那么凶嘛,今天是格的葬礼……”

“请使用敬语和全称,是‘格雷姆殿下’。”

“好的好的,格雷姆殿下……的葬礼。听着,克雷西斯殿下,我也只是觉得今天圣殿上星族们太多了,没有机会充分表达我的沉痛哀悼之情,所以就在这儿等着,想再当面单独聊一下心意。”

我看着眼前的吉赛尔,不同于其他智慧星族或光洁或粗糙或被毛发覆盖的皮肤,他们舍罗星人是唯一一个表皮被鳞片覆盖的星族,且鳞片会随着他们大脑的思维活动显像地变色。这种过于容易暴露内心弱点的生化结构在我们阿法特星球看来其实很低阶,大家一眼就能看出像吉赛尔这样的生物脑袋里的小心思,他们只在乎个体利益,这显然有悖于我们阿法特星族的基因表达目标——为了整个星球的繁衍。

此刻吉赛尔的鳞片已经渐变成魅惑的紫罗兰色。她举起覆着细小鳞片的左手,想要触摸紧贴在我颅顶的两根灵触。

“请你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心中一阵羞怒,我厉喝着甩手拍开她,灵触尾端及右眼下的肌肉忍不住地抽搐跳动。

“我的位置?”吉赛尔被我猛然一掌甩了个趔趄,周身鳞片陡然变至深蓝,耳骨星际翻译器都险些被碰掉,再回眸时瞳孔的血红色斑纹骤然收缩又漫散成黄色斑纹,插着呼吸软管的鼻孔急促地收缩扩张uCMh7G0n4mP5URw4rb3myE4YgwGGIfoR25oHpewIjLI=着,犀利地盯着我的眼说,“我什么位置?哼,不错,在大毁灭之后,我们所有星族都很感恩,你们唯一幸免的阿法特星人驾驶宇宙飞船,搜救散落各处的我们各个星族的难民,接到你们星球,给我们做健康体检、创伤后应激障碍疏导,给我们工作、住处。但是你们星球制定的不考虑过往族历的星际移民制度真的是让我接受不了。大毁灭之前我的家族也是我们星球的绝对权威,我也是王妃,怎么到了你们这儿,还要经受什么狗屁筛选去分组劳作,我去申请超母体候选,也直接被告知淘汰。你说,我能有什么位置?!”

“所以,今晚你在这条路守着,就是想跟我说这些吗?”我已经对吉赛尔不耐烦了,在我们的地盘给吃给穿,还在不知足地叫嚣。我也知道她想要什么,但她根本不配。冷眼瞥了她一眼,我继续往前走,“我很忙,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哦,不不不。”吉赛尔看我要走,慌忙又拽住我,“听我说,我刚才……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失控。抱歉。其实我确实有重要的事想告诉殿下。”

我被她拉着停下了步伐,但并没有回头看她:“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

“殿下。”吉赛尔慢步走到我面前,“我知道,格雷姆生前和您还有地球人尤妮卡以及那个浑身长毛星球的裴安科关系一直不错,现在格雷姆殿下逝世,由于匹配度问题,原定的超母体候选者自然需要变更。听说您年少时还去过地球度假,那个时候就认识尤妮卡了,作为第一顺位超母体受体,估计您的第一备选者也是尤妮卡吧?”

“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事?”我目视前方,懒得低头看她,“说来说去不还是和超母体有关。”

“是和超母体有关,但确实是重要的事啊。听我说,克雷西斯殿下,尤妮卡不能成为超母体。尽管地球和阿法特星球生态环境类似,星族生物学趋同演化也几近完美,但是和咱们几个智慧星族相比,地球人是唯一一个建立婚姻关系的,他们的社会习俗中强调忠贞。一旦他们认定彼此是挚爱,那么至少,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们是不会背叛对方的。”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这和超母体候选有关系啊!我的意思是,即便你打算找尤妮卡去灵池完成结合,也会在最后一刻遭到背叛,因为……因为她已经和那个雌雄同体的、浑身长毛的恶心玩意儿在一起了啊!”

“你胡说什么啊?”我被吉赛尔最后的一句话惊到了,猛地低头看向她的眼睛。她猜得不错,我之前一直能感受到尤妮卡对我的好感,我今晚也确实打算和尤妮卡说此事,但如果一切如吉赛尔所说……

“我可不是胡说。我亲眼见的。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个什么裴安科私底下经常找尤妮卡,因为我们住得近,被我偷偷撞见过几次。不过他们没发现我罢了。”

“我们几个关系好,他们经常见也很正常吧。无凭无据的就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

“谁说我没有证据?”吉赛尔360度转动着她的两个眼球,审视周围的环境,然后靠近我,从衣袋里拿出一个4厘米长的纤细的银色硅胶囊管,小声说,“这就是证据,裴安科昨天晚上偷偷摸摸地亲手交给尤妮卡的。”

看到硅胶囊管的一瞬间,我能感到我的灵触都僵直了。伸手用力握住吉赛尔拿着囊管的手,拉近细致观察片刻,我抵着胸口的紧张问她:“你怎么会有这个?”

吉赛尔应该是被我握得生疼,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见我一直不松手,便弹出她又长又黏的舌头把囊管转移到另一只手中。直到我松开了手,她才又接着说:“殿下这么激动,定然也听说了,那个星球的人面对求偶对象,会收集一些自己身上的毛发,然后放进压缩器皿中,作为信物赠送给对方,如果对方接下的话……”

吉赛尔没有继续,而是当着我的面,把那个囊管的顶端轻轻抠开,然后用她那尖细的指甲抽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撮形态各异的毛发。

“殿下应该知道我们舍罗星人的视力是最好的,那天夜里,我在灌木丛里捕食时正巧撞见,裴安科凑近尤妮卡耳朵说着什么,尤妮卡轻轻点着头,然后裴安科就把这玩意儿递给尤妮卡了。尤妮卡伸手去接,这时候不巧旁边有人经过,裴安科应该是害怕被人看到,赶紧把囊管又收了起来。”

“那它怎么在你手里。”

“我半夜过去偷的呗,虽然这不光彩,但没有这证据您也不会相信我啊。啧啧,看看这几根,有的长得还歪七八扭的,也不知道他们星族有没有什么恶癖好把身体各部位的毛都收集个遍……哦我的宇宙之神啊,不敢多想啊,真是太恶心了!事关超母体之选,克雷西斯殿下,您要相信我,这事实就摆在眼前。”

“除了你看到的和你刚才说的,你还知道什么?”

“其他的就没了,我的听力不太好,这您也知道的。但我保证,我刚才说的句句属实。”吉赛尔说完,才缓缓把毛发塞进囊管中,盖上盖子,拿起我的手把硅胶囊管放在我的掌心,“殿下,银河之神也在暗示您,我才是阿法特星球超母体的正选。”

吉赛尔自信地魅惑一笑,然后转身离去。在她身后,我的心里翻江倒海。

手指并拢紧紧将硅胶囊管攥在掌心,看来今晚要处理的事情更多了。

2

尤妮卡还在厨房忙碌着最后一道甜品,已经八时整了,我并没有什么心情吃东西,但她坚持要把自己的晚餐做完。

“桌上的菜已经够吃了,尤妮卡,甜品真的不用了。”

“好了好了,克雷西斯,已经好了。”尤妮卡甜美的声音传来,不多会儿,她端着两个盘子入了座,“看,平替版的萨赫蛋糕!谢天谢地你们星球的时香柏果实和我们那儿的可可豆太像了,要不然扎根在我每一个细胞深处的快乐精灵怕是要背弃我而去了。杏仁果酱我用木琪果酱代替了,口感还行,这个镜面我做得还不错吧,上个月练了好久呢。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奶油搭配一起吃,不过也算不错啦,毕竟平替版的嘛。说实话,克雷西斯,你们阿法特星族对食物的开发和研究跟人类真的没法儿比……”

尤妮卡边说边走到她的收藏柜,拿出两套精美刀叉摆上桌,然后挥舞着她那纤细的手指,指着每道菜向我介绍。长长的睫毛下,瞳孔碧蓝深邃,像极了她的星球的颜色。“地球人喜欢用美食疗伤。”她眨了眨眼对我说。

但我此刻不需要用食物疗伤,我只想弄清楚裴安科那晚都和她说了什么,他拿出来硅胶囊管的时候,尤妮卡为什么点头。

吉赛尔不可能有这个囊管,所以这个证据指向的事件很可能真实发生过。我并不能直接问尤妮卡。总不能说吉赛尔偷看到你们做的事、去偷了囊管然后来给我告密。这样万一打草惊蛇或者尤妮卡死不承认呢?

那就只能从细节上一点一点打探了。

“谢谢你。”我打断了尤妮卡的介绍。

她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克雷西斯,我明白,这几天太糟了,关于格雷姆……我真的很抱歉他的离开。”

“他是为阿法特星球而亡。”我并不想谈论格雷姆,反手把尤妮卡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尤妮卡,你还记得在奥地利维也纳,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吗?”

她显然出乎意料,盯着我们的手,愣了一会儿,继而抬眸说:“当……当然记得。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我放暑假因为要完成学校的实践课作业,去美泉宫研学,刚到宫殿入口就见你这个阿法特星小游客,因为第一次使用我们的游客脑机贴片还不太适应,贴到你们阿法特人光秃秃的头皮上时,自己被吓一跳。”可能想到了当时的画面,尤妮卡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那种触感很奇怪,我确实被吓了一跳,不过你倒是很快跑过来。你侃侃而谈、如数家珍,给我讲解你们地球上的科技产品,告诉我美泉宫游览攻略,哪条线路最震撼奢华优美不可错过,参观完后定要去壮阔的花园里逛逛,看看喷泉、古希腊神话故事雕像,逛逛迷宫。”

“和你聊了一会儿我们就分开了,几个小时后我又在迷宫里遇到你,你一脸倔强小灵触都支棱起来了,困在一个死胡同怎么也找不到出路,哈哈哈哈。”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我略加停顿,切入正题,“你来阿法特也很久了,有喜欢的星族个体吗?或者说,有谁追求你吗?”

“喜……喜欢?”尤妮卡猛然抽开她的手,眼神飘向她做的甜点,脸颊有点儿绯红,“克雷西斯,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这个问题对我非常重要,我需要知道答案,尤妮卡,有谁在追求你吗?”

“没有。克雷西斯。还没有谁向我告白。”尤妮卡两手相交,两根拇指不停地互相揉搓着,头垂得更低了。

“请你在这件事上务必对我坦诚。”我需要把事情搞清楚,又抓住尤妮卡的手开门见山地问,“有的事情,我以前并没有过多留意,但今晚这个问题突然摆在我面前,我需要在你这儿确认,裴安科是否在追求你?你们私下有没有一些超越普通朋友的交往?我需要知道,尤妮卡,这对我很重要。这对整个阿法特都很重要。”

“裴安科和我?哦不不。”尤妮卡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俩怎么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你们私下多有联系吧。”

“私下?你从哪儿听来的?”她皱了皱眉头,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从哪儿听来的不重要。”看来我得换个思路,“好吧,尤妮卡,其实有个事今晚本来也打算问一下你的意思。你知道的,关于超母体的候选者,现在必须要更换了,我将作为第一顺位超母体受体。而你,我们相识已久,我能感受到你对我的好感,你的各项条件都很符合标准,我的心里第一倾向的候选者也是你,但你们地球人关于配偶制度有一种特殊爱好。所以我必须明确你心中所想,也需要知道你和裴安科之间……是否有什么?”

“超母体?我?裴安科?”尤妮卡似乎在脑海里理清一些东西,又或者,在斟酌着如何回复。她面色有些凝重,拿起雕有精美花纹的刀叉,把盘中烤得焦脆的肉排切成一块又一块,却始终没有放入口中。刀刃垂直切割肉块儿,触碰餐盘,偶尔发出刺耳的声音。尤妮卡缓缓地说:“裴安科和我私下确实常有联系,但是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其实是闺蜜。”

“闺蜜?”我大为震惊,“你的意思是,裴安科已经激活了定型且释放了雌性衍生模式?”

众所周知裴安科的星族都是雌雄同体,他们的精巢和卵巢各自独立,分别生长,且他们自体的精虫和卵球并不能互相结合。在他们成年的时候,会根据所处环境以及遇到的心仪对象,激活自身的衍生模式,明确自身定型为雌性衍生或是雄性衍生。吉赛尔一直说裴安科私下找尤妮卡,我倒一时忘了这个关键点了。

“是的,我和她并不是你想的那种情侣关系。”尤妮卡把手中的刀叉慢慢放下,继续道,“裴安科有喜欢的人,她有时候会偷偷和我分享她单恋那个人的生活细节,就有点儿情窦初开的感觉。两天前的晚上,她突然急匆匆来找我,还说她向单恋的对象告白了,我本来想追问结果,但她紧接着给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说了什么?”

“就是……很莫名其妙吧,她说得断断续续的,没什么逻辑。而且那会儿她声音太小了,我也没听清楚。”

我很想继续追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确实,如果裴安科已经确定为雌性衍生,她和尤妮卡之间就不存在拟定配偶关系,这就不会影响到我和尤妮卡的超母体结合。而硅胶囊管现在在我的手里,从尤妮卡今晚邀请我来家里、给我做美食、和我聊天安抚我丧兄之痛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应该也不会是我之前担心的那样。

吉赛尔的话语冷不丁地又在我脑海里冒了出来。即便裴安科给尤妮卡切切耳语的都是她的情感私密事,那她拿着硅胶囊管给尤妮卡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低下头,看着这套来自地球的精致餐具。餐叉光滑的手柄处闪烁着光泽,叉齿雕刻满了形态各异的花朵;餐刀被打磨得相当锋利,手柄处是由米、褐双色长方形几何拼接图案装饰的实木制成。拿起甜品勺,我切下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微苦的镜面表皮在口腔内被切割破裂,融化漫延,渗透进绵密的蛋糕缝隙中。

我站起来,走到尤妮卡面前,伸开双臂俯身环绕着她,在她的耳旁轻轻地说:“我今晚可以留宿吗?”

尤妮卡的身体被她耳旁的暖风吹得有些僵直。她一言不语。

我伸出右手食指,拨开她背后的长发,上下抚摸着她后颈处的肌肤:“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我只是,今晚特别需要你的陪伴。”

3

翌日清晨,卧室的墙上全息投影出大门门禁面部识别影像。

我睁开惺忪的眼睛坐起身望去,是米尔森警官和吉赛尔。

“早上好,很抱歉打扰你们的休息,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我们需要找尤妮卡问一些事情。”我和尤妮卡一同打开房门的时候,门口的一行人面色各异。米尔森警官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便说:“我们可以进去聊吗?”

“克雷西斯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吉赛尔的反射弧显然慢了些。

尤妮卡和我没有理睬呆呆地定在那里的吉赛尔,望向米尔森和后面的三位警官,邀请他们进屋。一个个警官借过,吉赛尔的胳膊被碰了又碰,最终她也顾不上太多,在门马上要关的最后一刻挤进屋内。

“克雷西斯殿下,尤妮卡女士,很抱歉地通知你们一个噩耗,你们的好友裴安科,今晨六时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家中。”待到警官们都纷纷坐下,米尔森警官开口对我们说。

“什么?!”我和尤妮卡震惊得异口同声。

“我知道这是一个难以接受的消息,对此我感到遗憾。当然,我们此时前来,也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们能积极配合。”米尔森警官稍微侧了侧身子,对左手边的一位警官示意了一下,那位警官右手食指点了点左手腕的皮下手环,空中全息投影出裴安科事件调查档案文件夹,随即文件夹中一个空白文档被弹出。警官扭头面向米尔森:“线索收集文档已调出,针孔实时视频录制准备就绪。可以开始同声录入资料了。”

“尤妮卡女士,请问,昨夜十一时至今晨二时,您在何处?”米尔森警官看着尤妮卡的脸询问。

尤妮卡似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半低着头看着地面,眼睫毛轻轻扑闪,转动着眼珠。“她那时和我在一起。”尤妮卡需要有不在场证明,这个时候我必须要站出来了,“我昨夜八时来到这里,尤妮卡为了安抚我最近糟糕的心情,给我做了丰盛的地球盛宴。而我也向她表明,拟定推选她为超母体候选。吃完晚饭大概九时半,我们一起上楼休息。我与她发生了地球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所以我可以作证,一整晚我们都睡在一起。”

尤妮卡听到我最后的话,猛地扭头看着我,眼神里有几丝愠怒。

不错,当着这么多人说一些私密的事可能让尤妮卡感觉难堪,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哦克雷西斯殿下!你怎么可以……”吉赛尔显然比尤妮卡反应更大,大家从她浑身瞬变、45度倾斜支棱起来的赤红色鳞片就能感受得到。吉赛尔气得攥紧双手站了起来,背着我们大步走到窗前。

“殿下,我们需要尤妮卡女士自己回答问题。”米尔森警官小声对我说,然后又扭头看向尤妮卡,“请问,尤妮卡女士,昨夜那个时间段你在何处?”

“我在家,已经睡了。”尤妮卡平息了下自己的情绪,“克雷西斯昨晚也在这儿,他可以为我作证。”

“好的我明白了。那你最后一次见到裴安科是在什么时候呢?”

“格雷姆殿下葬礼的前一天。裴安科叫我去她家,和我说了一些事。”

“看吧,我刚才就给你们说了,尤妮卡肯定有嫌疑。”吉赛尔忽然冲着大家喊道,“他们有私情,经常约会,我碰到过好多次。现在肯定是尤妮卡要着急上位超母体候选,所以想办法把裴安科解决了。听我说警官,大半夜睡着了不代表不会再醒来啊。一定是这样的!”

“够了吉赛尔!”吉赛尔的喋喋不休让我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弄消失,“尤妮卡和裴安科没有什么私情,她们是闺蜜,裴安科已经激发出雌性配偶模式了,她们经常见也是在说些体己话。至于昨晚,我已经说了,尤妮卡一整晚都和我在一起。”

“嗬,一整晚。殿下,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她就这么值得您去全力维护吗?就因为你们小时候见过?就因为她的指标适配?我告诉你,所有的匹配都是阶段性的,你会后悔的,克雷西斯,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我,舍罗星人吉赛尔,才最适配做你的超母体。”

吉赛尔甩门愤愤而去。我觉得周围终于清静了下来。

“抱歉,殿下,我们调查时,吉赛尔正巧看到,她主动给我们提供了一些情报,并坚持一同来尤妮卡家,鉴于 《星族联合章程》,我们也不好硬拦。”米尔森警官有些自责。

“无妨,你们看看还有什么需要问的。”我摆摆手,引发闹剧的源头已经走了,也无需抓着刚才的事不放。

“尤妮卡女士,请你继续刚才的话,裴安科给你都说了什么?”米尔森又看向尤妮卡,“以及,既然裴安科已经激发了雌性配偶模式,你是否知道她的心仪个体是谁?”

“她……”尤妮卡的上齿咬了咬红润的下唇,眼神扫过我们每个人的脸,又看了看全息投影的文字文档,低头叹了口气,说,“她喜欢格雷姆殿下。”

这次轮到我们所有人震惊了。

“那晚裴安科只是告诉我,她向格雷姆殿下告白了。虽然格雷姆殿下那个时候已经是超母体的受体,也即将进行结合。但裴安科确实想把心底的情愫表达出来。她说,也算给曾经的美好回忆做个温柔的了断吧。”

全息文档一刻不断地记录着所有。米尔森警官一行又问了一些别的细节,就起身准备离去了。

“这个案件你们做好跟踪,有任何新的进展,第一时间向我汇报。”裴安科也是我很要好的朋友,在门口送米尔森一行离开时,我对他吩咐着,颅上灵触弯曲,纤细的末端拍了拍米尔森的灵触。

“明白,克雷西斯殿下。”米尔森点点头,带着下属离开了。

关上门,我还在想刚才尤妮卡透露出的裴安科给格雷姆告白的信息,一转身,看到尤妮卡坐在沙发上,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我。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尤妮卡的话带着一股寒风。

“说什么?”

“我们发生了亲密关系,一整晚都睡在一起。”

“我们确实一整晚在一起。”

“同屋不同床。”

“我抚摸了你,守了你整整一夜。”

“我躺下以后你摸着我的后颈说让我好好睡一觉,我醒来的时候你自己躺在卧室长沙发上。我们并没有发生关系。”

“我的尤妮卡啊,这些重要吗?发生了命案,警官来问那个时间段你在哪儿,你发呆不回应,我当然要保护你给你做不在场证明啊!况且昨晚我的确在这儿。”

尤妮卡这回没有像扫射枪一样嗒嗒嗒回击个不停。我们只是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睛,试图从中揣度出接下来语流的走向。

“好吧。”她终于不那么较真了,“抱歉,我不喜欢你不和我商量就当着那么多人面说那些。刚才我的态度不太好。格雷姆还有裴安科,这些天发生的事都太突然了。”

尤妮卡紧绷的身子明显松懈了下去,语气也变得柔软起来。我走到她面前,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语:“我知道,我什么都知

道,尤妮卡。就让这些事都过去吧,格雷姆、裴安科、硅胶囊管、告白……所有这些都放下吧。以后有我陪你。”

紧抱着我脊背的双手紧了紧,随后又缓缓放下。尤妮卡从我的怀抱里轻轻退出,说:“克雷西斯,我想……我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去吧,需要我陪你吗?”

“不,不用了,我自己走走就好。”

“嗯,那你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尤妮卡就这样在清晨离开了。到了下午,她还没有回来。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我觉得好像有一根金属环箍住了我的头颅。那金属环自下而上,一点点往上缩小着、移动着,把我弄得越来越疼。最终金属环箍至我的灵触根部,用力一收。

窗外斜切进来的光线由橘变紫。傍晚时分,房门“嘭”地被推开。

“我什么都知道了。”尤妮卡站在大门口,平静地说。

4

“我不明白,你说知道什么?”我的灵触尾端及右眼下的肌肉又开始抽搐跳动,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撒了太多谎,克雷西斯。”尤妮卡走进屋,眼眶红肿,面色也不太好。

她坐在沙发上,左手搭在右手腕上抬头对我说:“你隐瞒了太多。昨晚你问了我很多关于裴安科的事。虽然我们四个以前经常在一起玩儿,但你从来没有单独和她聚过,你以前对她可没这么感兴趣过。”

“是因为你啊,我说过,我想要和你超母体结合,我需要确认你的想法。”

“你直接问我愿不愿意成为超母体不就行了,但你明显想要知道更多裴安科的信息。”

“好吧,那你也可以理解为,你们地球人所说的,我吃醋了,所以想要知道更多她的事,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她已经激发了雌性配偶模式。”

“吃醋吃得足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撒谎,宣称我们发生关系?”

“这也解释得通,尤妮卡,我说过,你需要有不在场证明。”

“是你需要有不在场证明吧,克雷西斯。”

“你什么意思?”

“你昨晚去找过裴安科吧。”尤妮卡顿了顿,说,“我只告诉过你,裴安科找我说她单恋的事,但我从来没有提过硅胶囊管。你是怎么知道硅胶囊管的?就在今早,你抱着我的时候,你提到了。而且米尔森警官问我话的时候,你反应也太迅速了,你所说的为我做不在场证明,真的是为我做的吗?”

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这个地球女人果然聪明。苦笑了两声,我摇了摇头,道:“好吧,既然被你看出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确实去找裴安科了。事实上昨晚来你这儿之前,吉赛尔找过我,她说她碰见过裴安科给你定情信物,一个硅胶囊管。我问你的时候,你也隐瞒了。我在这儿留宿,但辗转反侧睡不着,还是想问清楚点儿。于是我就大半夜迫不及待去问裴安科了。可我十一时去的时候裴安科还好好的。我们只是聊了一会儿我就回来了,真没想到后来她会发生那样的事。如果早知道,我肯定会多留一会儿,可能她也不会遇害了。”

对于我的坦白,尤妮卡并没有作回应。今晚她深邃的瞳孔蒙了一些雨雾,我隐隐约约从雨雾中看到一丝失望。沉默片刻,她从衣兜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

我顿时目瞪口呆,那分明是吉赛尔拿给我的一模一样的硅胶囊管。

不可能啊,那两根囊管我已经处理掉了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有这个?”同样的问题,仅仅隔了一个星日,就又从我的口中问出。

“尊敬的克雷西斯殿下,我已经给过您机会坦诚,但似乎您还是不想把真相公之于众。那么好吧,让我来帮您回忆一下。昨天夜里因为吉赛尔的告密,您来找我问裴安科的事,但并不是因为你所说的超母体的原因,而是你想要知道裴安科前天夜里拿着硅胶囊管给我说了什么,我和她是否已经知道你们阿法特星球的肮脏秘密。裴安科找我的时候,她其实只拿到了关键证据,但事出突然,她思绪很乱,还没有把真相理顺,所以她叙述的逻辑也是混乱的。幸亏我听了她最后的劝告,留了个心眼儿,在你昨晚问我的时候并没有把有关硅胶囊管的事说出来,否则现在我大概也不可能站这儿了。

“你从我这儿没有得到足够的信息,却又迫切想知道裴安科手里怎么会有那个硅胶囊管,于是晚上,你抚摸着我的后颈安抚我入睡,然后在深夜潜入裴安科家里打算质问裴安科,没想到裴安科已经取出她的囊管,知道了关于致幻剂的全部真相!

“没错,你们阿法特星球的肮脏卑鄙的秘密,所谓的星际救援,所谓的大毁灭,都是谎言。你们通过各种途径,非法星际星族贩卖、非法星际移民搜捕、虚假星际招工广告甚至是直接在星际监控盲区对整艘飞船袭击,将各星球的智慧星族绑架到这里。在我们的皮下埋置致幻剂,篡改我们的短时记忆,让我们深信星际大谎言,深信我们自己的家园已经毁灭死亡,遗留成白矮星或是中子星甚至超新星爆炸。然后感恩你们的救助,心甘情愿永远地待在这个星球,生殖繁衍,补充各大劳动族库和母体库,为你们星球的族脉做贡献。

“裴安科爱上了格雷姆,她那天去给格雷姆告白,格雷姆也在朝夕相处中对裴安科有了感情。格雷姆殿下心怀大仁,不忍继续隐瞒这个肮脏的大谎言,于是把你们生化实验室的证据——我们皮下埋置的致幻剂——硅胶囊管给了裴安科。可怜的裴安科没想到自己的告白牵出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大受震惊地跑回家,谁知当天夜里就传出格雷姆猝死的消息。

“你说吉赛尔给你告密说看到裴安科给我硅胶囊管,所以你想套我的话,问我是否知道什么,但最后发现可能还是需要从裴安科入手,因为毕竟硅胶囊管是从她的手里拿出来的。你摸着我的后颈,诱发致幻剂,催我陷入深度睡眠,然后去裴安科家里,问她所有的情况。当你发现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秘密,于是就残忍地把她杀了。处理了现场又回到我的房间。呵呵,好一个不在场证明啊。”

“你们人类的想象力确实很丰富。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会有这个硅胶囊管?”看着尤妮卡一脸镇定地说出这些话,我心里开始为她感到可惜。我又再次提起了刚才的问题,即便此刻我的心里隐约已经猜到了答案。

“并不是想象力,是观察推理,以及……”尤妮卡稍顿片刻,举起右手拨开披肩的长发,露出她的后颈道,“记忆。”

白皙光洁的肌肤上,有一个似是不久前刚处理过的直径约3毫米的圆形伤口。那里正是我们给人类放置硅胶囊管致幻剂的地方。

尤妮卡已经把致幻剂取出来了。刚才桌子上的硅胶囊管,就是她自己身上刚取出来的。

“看来你和裴安科一样,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我从凳子上起身,走到大厅屋门处,“我不明白,你既然都恢复了记忆,为什么还回这里。你知道,我不可能放走你的。”

我把屋门反锁,然后向右侧的墙移动了下身子,面对着一小块智能家控面板,竖起我头顶的两根灵触,皇族身份识别智能解锁,输入命令删除这个时间段的家庭视频数据资料。就像昨晚在裴安科家做的一样。

“你们阿法特星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知道原因。”尤妮卡对我正在做的动作没有表现出丝毫戒心。真是愚蠢的人类,只是为了一点点好奇心,她就返回最危险的地方。

“原因?好吧,既然已经说到这里,那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在星际通航还没有建立、智慧星族还没有大规模建立沟通的时候,距离我们阿法特星40光年范围内,有一颗大质量的恒星突发死亡,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超新星爆发。那次爆发所释放出的伽马射线在数十年里破坏了我们的大气层,恒星内部的核聚变产生了很多有害的放射性元素,这些有害元素通过破损的大气层抵达我们星球。然而除了那些灾害,更致命的是超新星中产生的宇宙射线。阿法特星和地球的生态环境相似,大气层也有氮和氧等原子,宇宙射线进入大气层时,和这些原子碰撞,形成中子和一种叫做μ介子的‘粒子雨’,这些放射性物质在我们星族体内积累,降低我们的繁殖能力,同时还引发了很多我们医疗条件无法攻克的猝死现象。我们星族在星际通航来临之前,已经面临星族灭亡的危机。”

“所以,说来说去,难道就因为你们星族要灭亡,就来绑架催眠我们别的智慧星族吗?你们也可以合法引进移民的!”

“合法引进移民?”我一声冷笑,“最初格雷姆也是这么计划的,但是你们把问题想得都太简单了,宇宙资源大开发时代,各个星球原始资源开发已经趋于饱和,星际殖民迟早会到来。就像我们刚开始一样,在隐瞒真相的前提下,才实施了几个星年的合法移民引进计划,就抓获了上百个星球间谍!如果所有的异星族们都知道我们星球面临的星族灭绝危机,那么迟早有一天,我们的星球要么被外来势力蚕食,要么就是被殖民。作为掌握星球命脉的皇族,我不能够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哼!”尤妮卡冷笑一声,说,“那致幻剂呢?为了让我们这些被绑架来的星族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而定制的谎言?”

我一步步靠近尤妮卡,像当年她慢慢走近我一样。她问的这些问题我本没有必要回答,但是无所谓了,死之前,让她的大脑得到想要的答案也好。

“不错。不管我们提出什么样的条件,那些被我们抓来的星族大多并不愿意永远待在这儿,他们总是试图逃回母星。为了彻底改变这个情况,我们建立了实验室,生物学家和化学家们通过预测生物分子结构,精准确定配体—受体相互作用,将麦角酸、二乙酸铵、阿法特灵池水中的某种有机化合物混合成了一个全新的化合物LSDS,这种化合物本身就可以改变大脑思维模式。我们随后又把这种化合物涂抹在特制的硅胶囊管内壁,里面加入经过筛选的激发物——你们20多个智慧星族的毛发,在给你们做体检的时候,根据你们各个星族的身体构造结构特点,秘密植入你们皮下,并辅助心理暗示,从而篡改了你们被绑架期间的短时记忆,让你们觉得我们拯救了你们,你们的家园也回不去了,只能心甘情愿感恩戴德地留在这里。”

该说的基本都说了,我站在还坐在沙发上的尤妮卡面前,伸出左手抚摸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脖子,右手抬起来,悬在她脖子一旁时,尤妮卡开了口:

“在我真实存在的记忆里,我曾以为你是我找遍了整个宇宙才遇到的真爱。现在说这些,在你眼里,怕也像是个笑话吧。”尤妮卡的脸上开始有了松动,我能感到某种思绪顺着她的双眉蔓延,爬满了她的面庞。她抬起头,对我说,“我知道自己逃不掉。我能在你动手解决我之前再拥抱你一下吗?”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可笑的地球女人。

尤妮卡起身,踮着脚搂着我的脖子将我紧紧抱住,然后凑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再见了,小王子殿下。”

阿法特星族越是高阶的个体,灵触越大、越敏感,但也有一个致命缺陷,在灵触根部的内侧,有一片柔软密集的触点,如同人类感受酸甜苦辣的味蕾。不够亲密的关系,平日里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片柔软。毕竟,不是最亲的人,谁也不会把内心的隐秘呈给别人看。

一股鲜血喷溅而出,肆无忌惮地汩汩外涌。一根断了的、还在卷动的白色灵触坠落在地上。噬心的痛感从我的灵触根部传递到我的大脑。除了痛感,一片空白。我轰然倒地,眼角下的肌肉还在抽搐着。

“当啷”一声,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掉落在我的前方。是昨晚那把锋利的餐刀,尤妮卡收藏柜里的。

左手的皮埋手环发出“滴”的铃声,一条星球群发全息投影消息开启自动播放。内容正是尤妮卡和我的对话。

“尤……尤……”我的肌肉已经跟不上意识控制。侧脸贴地,我看到尤妮卡越来越远。她走到门口,开了锁,打开门,迈步出去。三步之后,她又转身朝这边看了看。只不过,茫茫的一团漆黑夜色把她裹得很紧,我已经看不清她的脸。

我感到越来越虚飘无力。灵触大动脉涌出的血流,在地板上的凹槽里汇合,流成弯弯曲曲的形状。那样子有点熟悉。

我忽然想起年少在维也纳和尤妮卡第二次相遇时的迷宫。

只是这一次,我被困在这血红迷宫里,是再也出不去了。

责任编辑 申广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