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货币在商品经济中发挥价值尺度、流通手段、交易媒介和价值储藏等重要职能,关乎一国经济主权和国计民生。中外货币长期交流融合,表现有二:一是货币直接在中外各国之间大规模运输、流动、使用和贮藏;二是在不同历史阶段各国从民间到官方的货币仿制盛行现象。文章概述了中国铸币整体情况,探讨了“丝绸之路”货币交融状况,并从货币实物收藏入手,窥探明清时期中国福建沿海地区“番银”仿铸现象,在此基础上探讨货币国家控制体系的历史逻辑。
[关键词]中外货币交融;闽南“番银”仿制;货币国家控制体系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292(2024)05-0130-07
[收稿日期]2024-04-20
[基金项目]福建省哲学社科科学规划课题青年项目“闽南侨批结算货币选择及其对跨境人民币结算的借鉴研究”(FJ2022C095)
[作者简介]杨碧琴,闽南师范大学商学院副教授,经济学博士,研究方向:国际贸易、国际金融、闽南侨批;林南中,漳州政协文史研究员,南风侨批馆馆长,研究方向:闽南外来货币、侨批、地方文史。
一、中国铸币史概况
铸币,即由一个政权统一铸造的金属钱币。从材质上看,中国历史上的铸币材料先后主要有黄金、白银、铜,个别时期出现过铁,春秋战国、秦、西汉是使用黄金作为货币的高峰时期。东汉以来,黄金存量迅速下降,主要币材转变为白银和铜[1](P1),其间同时流通着绢帛、盐等实物货币。白银从明朝中后期开始成为主要交易媒介,一直到1935年南京国民政府实行法币改革,白银货币时代才宣告终结。
春秋战国时期铸币按照形制来分主要有四类:齐燕赵等国的刀币、布币,楚国的蚁鼻钱和秦魏等国的圜钱。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借鉴圜钱形制铸造外圆内方的铜币“秦半两”,统一了铸币制度。“秦半两”重12铢,币面铸有文字“半两”。直至汉武帝颁行五铢钱为止,半两钱一共流通了108年。
由于秦半两币值太高,不利于小额交易,汉高祖多次降低铜钱重量,如当时发行一种榆荚半两,因形如榆荚,称为“荚钱”。由于当时财政困难,朝廷允许民间和地方仿铸半两钱。原法定重量三铢,因私铸现象泛滥,后来减重到还不足一铢。私铸钱盛行严重影响了社会经济稳定,引发通货膨胀,“荚钱”是古代货币仿铸泛滥的典型表现。
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汉武帝下令禁止郡国铸钱,将铸币权收归中央政府。中央政府成立专门的铸币机构——上林三官署,负责铸造标准五铢,又称“上林五铢”或“上林三官钱”,并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铢钱流通了724年,是中国历史上流通最久的铸币。五铢钱和秦半两都为计重铜钱,是依靠钱币本身金属价值流通的足值货币。
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在武德四年(621年)七月,“废五铢钱,行开元通宝钱”,标志着中国铢两货币的终结,通宝币制成为以后历朝的铸币标准,如宋朝的“太平通宝”“宣和元宝”、元朝的“至元通宝”、明朝的“洪武通宝”“永乐通宝”,清朝的“顺治通宝”“康熙通宝”“乾隆通宝”等。通宝钱法定地位及其定价依靠政府法令规定,不再是其实际价值的足值货币。中国从计重货币走向计数货币,金属货币转向名目货币。
明朝初期官方极力推行纸币“大明通行宝钞”流通,三令五申禁止金银交易。但因宝钞迅速贬值,民间私下采用白银开展交易,洪武年间(1388年)徽州民间文书就出现了以白银为通货的交易,正统三年(1438年)后徽州民间契约的白银交易占比64%,白银交易已相当活跃[2](P395-413)。嘉靖十年(1530年)开始试行“一条鞭法”,在万历九年(1581年)推广到全国,货币成为赋役征收主要标的[3](P674—677),白银货币化地位得到法律认可,白银大量流入,白银铸币也大量流入,并在东南沿海地区大量仿制。
清朝铸钱机构分为京内和京外两部分。京内有户部管理的宝泉局和工部管理的宝源局。京内所铸制钱主要供京城使用,不准运往外省;京外有各省设立的铸钱局,归属各省布政使司管理,后者又统一由户部统一管理。百姓私铸(也称“盗铸”)和私毁制钱以重罪论处。私铸有民私和局私两类:民私是指民间的非法铸造;局私是指官方铸钱机构中的官吏利用官方铸造机构、不按照官方标准进行铸造,造成铸币的成色或重量低于官方的正式标准。根据清朝资料记载,局私要多于民私。在清朝,“银贵钱贱”和“银贱钱贵”的问题始终困扰统治当局。
二、中外货币双向交流融合
从全球范围来看,金属铸币发展历史演变大体分为东西方两大体系。西方货币体系根植于地中海周边发达的商业经济,起源于小亚细亚半岛的吕底亚,之后延伸到希腊、罗马,并影响了古埃及、巴比伦、波斯、印度以及阿拉伯世界,最终形成西方货币体系;东方货币体系以古代中国为中心,根植于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影响范围覆盖朝鲜、日本、琉球以及越南、菲律宾、暹罗等东南亚国家[4](P1-6)。“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既开启了数千年以中国主导的东方货币文化向外的辐射扩散进程,也在15世纪地理大发现后开启了全球大航海时代西方货币体系对东方的辐射扩散进程,东西方货币体系空前交流融合。
(一)“陆上丝绸之路”中外货币交流融合
货币在“丝绸之路”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包括四条支线:一是中原王朝在内地铸造,因参与丝绸之路贸易,在丝绸之路沿线出土发现的货币;二是境外国家和地区铸造的货币,伴随丝绸之路贸易流入我国境内并遗留下来的外国货币;三是丝绸之路沿线铸造的明显带有中西方货币文化体系交融特点的货币;四是丝绸之路贸易中曾充当过交换媒介或价值尺度的实物货币[5](P360-361)。
汉朝时期“陆上丝绸之路”连通了汉、贵霜、安息、罗马四大帝国。在丝绸之路东段,即中原、河西塔里木盆地地段,汉五铢钱和绢帛充当了丝绸之路货币作用;在丝绸之路中段,即中亚、西北印度,先使用帕提亚钱币、印度塞人钱币,此后随着贵霜帝国的崛起,贵霜金币、铜币充当了丝绸之路货币作用;在丝绸之路西段,即红海沿岸至罗马,罗马帝国金、银、铜币充当了丝绸之路货币作用。在丝绸之路商贸交往中,这些不同类型的货币相互交融。东汉时期位于塔里木盆地南缘的于阗国铸造的汉佉二体钱,就同时具有汉五铢钱和贵霜铜币的特点[6](P46)。
据考古发现,在今天乌兹别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甚至远至埃及都有出土的汉五铢铜币[7](P144)。除了中国铜钱在商贸中外流,当时中亚国家的货币也流入中国,如塞尔柱币、萨珊币在我国也不断有发现和出土的报道。我国新疆、宁夏等地也发现有贵霜帝国伽腻色迦三世金币,见证了汉朝时期东西方贸易的密切交往。在陕西省西安市大唐西市博物馆展示了一枚“突骑施汗国”钱币,突骑施汗国位于今天的中亚地区,该币造型与唐朝“开元通宝”十分非常相似,都是方孔圆钱,说明当时就存在外国仿制中国货币的现象[8]。
(二)“海上丝绸之路”中外货币交流融合
魏晋南北朝时,随着经济重心南移和造船、航海技术的提高,我国海上贸易繁荣发展,东南沿海人民开拓出“海上丝绸之路”,推动中国加大对外贸易和人文往来,带动了货币“走出去”和“引进来”的双向交流[9]。1984年在广东遂溪县边湾村发现了一批窖藏金银器物,里面除了金银器皿和首饰外,还有20枚五世纪的萨珊银币[10](P243-246),这是实物发现的通过“海上丝绸之路”流入我国最早的货币之一。广东英德县浛洭南齐墓、曲江县南华寺、遂溪县附城边湾村南朝窖藏,均出土过波斯银币;与广州贸易密切相关的黑石号沉船、印坦沉船、井里汶沉船等,发现多种类型的外国金银货币,从侧面展现了岭南地区货币流入状况。
宋朝海外贸易范围涉及东南亚和印度洋沿岸,以及西亚、北非等地。时朝廷曾一度禁止钱币外流,但禁而不止。宋代赵汝适(1170-1231年)所著《诸番志》卷上《闍婆国》中记载,时中国商人为谋取高利,“往往冒禁,潜藏铜钱”至爪哇做胡椒贸易。宋代以后,中国铜钱输出规模越来越大,“入蕃者非铜钱不往,而蕃货亦非铜钱不售”,以至于“钱本中国宝货,今乃与四夷并用”。
明代铸钱规模远远小于宋朝,但朝贡体制盛行,导致明代铜钱大量流出,成为别国外币。当时随郑和下西洋的马欢所著《瀛涯胜览》有述,“番人殷富者甚多,买卖交易行使中国历代铜钱”。日本《大献院殿御实记》记载:“日本自中古以来皆通唐之泉货中国年号,尤以明之永乐钱在日本普遍通用售田与人,皆称地值永乐钱几贯,甚者单言一永字,即为钱之代名词。”
20世纪70年代以来,东亚海域发现公元7世纪以后的古代沉船超过40艘,出水货币数量巨大,中国历代铜钱为著,其中宋钱比例最大,常见的有“咸平元宝”“元丰通宝”“开禧通宝”“皇宋通宝”“绍定通宝”等。1975年,韩国新安沉船出水宋元及以前铜钱多达28吨196公斤。1980年,泰国暹罗湾吞武里海域沉船出水唐宋铜钱超过10万枚。1987年广东阳江海域发现“南海一号”,出水了大量南宋的金叶子、银铤等铜钱。2010-2012年南澳I号沉船出水铜钱24586枚,越南金瓯沉船、平顺沉船等发现为数不少的清代“顺治通宝”“康熙通宝”“乾隆通宝”,说明清代钱币外流依然属于常态[11]。
中外货币直接跨境输出输入的同时,中外各国也通过官方和民间机构仿制当时的国际硬通货,从而加快推动了中外货币的交流融合。日本在元明、元正天皇时期铸造有一种仿中国唐代开元通宝的“和同开珎”钱[12](P699),越南黎朝“天福元宝”“顺天元宝”“昭通元宝”及西山“光中钱”“景兴钱”等,均仿中国钱制铸造。明代中国货币在海外盛行,造成国内本土钱币供应不足,民间私铸钱盛行,海外也出现大量仿制币。当时仅在日本就铸造了许多仿明朝年号的钱币,如“洪武通宝”“永乐通宝”等。到明朝末年南明政权时期,郑氏政权直接委托日本铸造“永历通宝”流通于郑氏政权治理地域。明清时期中国出现大量“番银”仿制现象,以下以笔者(指本文第二作者)在闽南一带收集的货币实物,试述早期闽南早期“番银”仿铸现象。
三、闽南“番银”仿制现象
由于中国黄金开采量相对较多、自有白银产量捉襟见肘,且中国人普遍对白银更为偏好,16世纪初,中国相对于欧洲呈现出“银贵金贱”现象,导致海外白银涌入中国,中国的黄金和实物则流向欧洲,造成“白银向东,黄金向西”的货币交换格局。明朝白银货币化后中国白银需求量与日俱增,不得不依赖外部流入解决日益凸显的供需矛盾,这些外来银币在中国闽南地区被称为“番银”。当时我国闽南地区“番银”仿制现象盛行。“番银”仿制以民间为先,官方以地方政府自行仿制为先,自下而上地推动朝廷允许各地全面铸造,因此,在我国近代机铸币龙洋正式诞生之前,还有一些形象更为古拙、身世更为复杂的仿制币和地方自铸币。
(一)闽南“番银”流入
地处福建漳州的月港,因私商贸易崛起而成为东南海外贸易的一大商港,外国银币源源不断地流入闽南一带。据《漳州市金融志》记载:“漳州使用银元始于明正德十一年(1516年)”(实际应在明正德十三年之后)。隆庆元年(1567年),朝廷于月港开设“洋市”,“准贩东西二洋”,此前东南海上的民间私商贸易终于被朝廷允许。
漳州一带的瓷器、茶叶、纺织品、农用工具等通过月港大量输出海外,此时正值葡萄牙、西班牙等欧洲殖民势力相继东来,“月港贾人辄往贸易”,“乐与为市”。由于当时中国处于自给自足的农耕经济时代,百姓对海外货物需求较少,因此早期中国除进口象牙、胡椒、鱼翅等海外特产外,交易以单向的货物输出和海外银币的输入为主。图1为闽南早期流入的“番银”,主要是来自墨西哥的银币和银圆。1535年和1545年,西班牙政府分别在墨西哥和波托西建立造币厂,大量美洲白银通过海上贸易航线源源不断流入中国闽南地区。
图1 漳州早期流通的海外银币
明朝中后期由海外输入的白银,是南美洲白银和日本白银,主要通过三条航线进行。第一条航线是中国—欧洲海上贸易航线,里斯本-好望角-果阿(Goa)—马六甲—澳门”,澳门是中欧贸易枢纽;第二条是中国—美洲海上贸易航线,西端起点为福建的月港(今龙海海澄)、厦门和广州等地,以菲律宾马尼拉为中转口岸;第三条是中国—日本海上贸易航线,分直接贸易和通过葡萄牙人进行的澳门-长崎转口贸易两条途径[13](P38-42)。明代漳州学者张燮在《东西洋考》中说:“东洋吕宋,地无他产,夷人悉用银钱易货,故归船自银钱外,无他携来,即有货也无几。”明代史学家顾炎武所著《天下郡国利病书》记载:“西班牙钱,用银铸造,字用番文,漳人今多用之。”又据《漳州对外经济贸易简史》统计:“万历年间(1573-1620年)经吕宋流入漳州的银元,每年有30万比索,最高年份达50万比索。”明政府在海澄月港所设的加增饷,就是专门征收从海外来港商船的税收。
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清政府在澳门、漳州、宁波、云台山(连云港)设海关征税,开始与外国通商,这也是海关之始。朝廷专门从内务府选派官员管理,称作海关监督。当时福建总督郝玉麟曾上奏:“查闽省一年出洋商船约有三十只,或二十八九只,每船货物值或十余万、六七万不等,每年闽省洋船约得番银二三百万载回内地,以利息之盈余,佐耕耘之不足,于国计民生均有裨益。”
(二)闽南“番银”仿制现象
钱币盗铸之风在我国古已有之,“番银”输入后,私铸之风随之而起。《清史稿》《食货志·钱法》中记载“洋银之伪,有夹铜、有钻铅,巧式新思,无奇不有。”道光十三年(1833年)七月二十一日,御史黄爵滋上奏指出,各地向来有仿铸外国银元的现象。“盖自洋银流入中国,市民喜其计枚核值,便于运用,又价与纹银争昂,而成色可以稍低,遂有奸民射利,摹造洋板,消化纹银,仿铸洋银。”[14](P257)各地仿铸的“番银”,有“广版、福版、杭版、苏版、锡版、土版(江西所铸)、吴庄、行庄”等名称。
早在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西藏已铸造出了一种手工打制的银质“乾隆宝藏”。但该币只限于西藏使用,用以驱除曾长期流通于该地的尼泊尔银币。“乾隆宝藏”银币的形制、重量、成色富含中国古钱特点,与由“海上丝绸之路”流入我国的“番银”相比,其制式别具一格。
道光年间,随着外国银元的渗透,为维护国家利权,朝野自铸银元呼声日高。道光十八年(1838年)时任江苏巡抚林则徐曾奏请朝廷自铸银元,“欲抑洋钱,莫如官局先铸银钱,每一枚以纹银五钱为准”[15](P15),并呼吁进行币制改革,将银两制改为银元制,但未被采纳。
尽管林则徐的铸币设想没有实施,但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道光帝批准漳州、台湾地方政府仿制西班牙银元形制铸造“漳州军饷”(见图2)“台湾寿星”等银饼,成为中国最早的地方自铸银元[16](P15-18)。这些银饼属手工打制,大小、重量、成色等仿效“番银”样式。清光绪十年(1884年),我国采用机器设备铸造的“吉林厂平”银币诞生。根据目前资料,我国大陆近代机铸币以该币为最早,银币由吉林官钱局监制,全套分一钱、三钱、半两、七钱和一两五种面值。这套银币的铸造因未获清廷正式批准,所以影响有限。
图2 漳州军饷
光绪十三年(1887年),两广总督张之洞奏请铸造“光绪元宝”银元,造币机器设备拟从英国购买。奏折获准后,光绪十五年(1889年)广东省开始铸造国产龙洋,铸成重库平七钱三分、三钱六分五厘、一钱四分六厘、七分三厘和三分六厘五毫五这五等银元,称为龙元,中国开始进入机器自铸银元时期[17](P161-172)。初铸时库平七钱三分银元称“七三反版”,后重量减为七钱二分,称“七二反版”;此后又将原设计正面的英文移到背面。第三次改制币称“广东龙洋”,经朝廷批准后正式作为法定货币行使,完粮纳税,通行无阻。“广东龙洋”受到百姓欢迎,有效抵制了外币经济侵蚀,随后各省纷纷设厂铸造国产龙洋。
(三)闽南民间仿制币
闽南“番银”仿制之风盛行,《清史稿》《祁寯藻传》中记载:“道光十九年……并禁漳泉两府行使夷钱,夹带私铸者。”说明当时“番银”仿制现象已引起清廷重视并严加禁止。在福建和广东沿海地区,曾相继发现和出土少量类似“块币”的民间商号铸造的计重银饼(见图3)。这种模仿海外货币重量标准的计重银饼,目前发现有壹圆、半圆及贰角型三种币值,银饼的正面盖有鱼、鸟、元宝、箭、树叶、花、商号等图案戳印。
图3 “壹圆桑记”戳印银饼
壹圆银饼重量26.5克,币径约35毫米,币面除了花、鸟、鱼等图案外,还加盖有“桑记”戳记及“壹圆”戳印。这类银饼铸造时间和背景史料并无记载,从银饼重量及币面文字和图案分析,应是模仿外国银元铸制而成,币面戳印可能是为了防伪,与当时钱庄票上的符押功能相似,铸造时间可能在清中叶。有人认为这种银饼与日本秋田的“切银”相似,戳记又有类似日本常用菊花图案,可能属于日本铸造;也有人认为是琉球所铸。由于缺乏资料佐证,具体铸造背景仍有待进一步研究。此外,民间还发现有一种指纹币,每片重量固定,币面指纹图案作为防伪,这种指纹币可按固定币值在小范围内流通使用(见图4)。
图4 指纹币
根据现今的实物资料,这一时期闽南“番银”仿制币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1.夹芯币。该币仿造西班牙“双柱双地球”,币值2R,即2瑞尔,属贰角型;外层为银皮,内夹铅坯,币径26毫米、毛重6.2克、夹板铅坯重2.9克,币面印铸时间是1748年(见图5)。该币出土时夹馅处已裂开,呈“三明治”模样(见图5)。
图5 夹铅二角型双柱双地球
2.铅质币。该币仿西班牙卡洛斯四世头像币,币值8R,壹元型币;直径40毫米、重15.6克,币面没有铸造时间,币文存在诸多错误。该币重量与真币相差甚远,弹之声音暗哑,这类仿制币民间较易识别,当时可能是作为冥币或其他民俗用途使用(见图6)。
图6 仿西班牙国王头像铅质币
3.“烂版银元”。指币打满戳记的差品银元,多为外国银元,比如西班牙本洋、墨西哥鹰洋、日本龙洋,英国站洋等,这种银元常常币面带有戳记(见图7),上面有文字、字母、符号和钱庄标记等。烂版多数是在海外官方发行的“番银”中打上戳记,但民间也有在仿造的“番银”上故意打满戳记,以便瞒天过海,鱼龙混杂。
图7 烂版银元
4.黄铜币。早期仿制币数量最多、品种最广、时间最长的就是铜镀银这种类型。目前闽南发现的时间最早的“番银”仿制币是仿造西班牙块币(见图8-1)。后仿造西班牙卡洛斯头像币,币值8R、直径39毫米、重21.4克,币面年号为1796年,币面还有许多钱庄打印的戳记,说明该币曾在市场流通使用过。另有英国“站洋”等当时市面常见流通币的铜质仿制币等等(见图8-2)。
图8-1 黄铜“块币” 图8-2 铜质英国“站洋”
5.铜镀银。该仿制币重量25.6 克,为铜镀银,属壹元型,即币值8R。此外还有墨西哥“鹰洋”,币值8R、直径38毫米、重25.9克,年号是1878年(见图9)
图9
6.辅币仿制币。仿制币以主币为主,但也有一部分是辅币。这枚英属海峡殖民地币值20分的仿铸币,币径22.5毫米、重4.5克,正面是英国女皇伊丽莎白头像,背面中间是币值“20”,年份为1899年,其表面银层已部分脱落(见图10)。
图10 英属海峡殖民20分仿制
7.翻砂版币。用翻砂法铸造的钱币,文字形制与真品差异较大,此方法主要用于制作大批量低劣的假币,或臆造币,或者作为冥币(见图11)。
图11
闽南早期“番银”仿制币的特点:(1)仿制币多为减重或成色低劣。材质有铜、铝、夹铅(或夹铜)、包银、镀银等形式,以铜镀银较为常见。(2)仿制币以当时流通较广的西班牙“双柱”、墨西哥“鹰洋”、英国“站洋”等为主,其他铸币则相对少见。(3)仿制币大多制作粗劣,币文、图案常见错漏。(4)仿制币既有掺假混入市场流通,也有作为民俗品或者冥币在民俗仪式时使用。
四、货币国家控制体系的历史逻辑
人类历史上,充当过货币的商品形形色色,但万变不离其宗,这些货币具备足够的市场信用基础。由于金属具有便于携带、可任意切割等优点,世界各国最终不约而同地使用铁、铜、金、银等金属作为货币。最终,金银以其无与伦比的金属性能优势成为人类普遍使用的货币。卡尔·马克思在巨著《资本论》中系统论证了“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的货币发展规律[18](P145)。虽然当今数字货币、电子钱包等新型货币形态对传统货币理论提出挑战,但“信用是货币之魂”已得到古今中外各界人士的广泛共识。
货币信用由持有者给予货币发行人,货币发行人分为商业机构和政府机构两类,前者依托商业信用,后者依托政府信用。虽然诺贝尔经济学家得主哈耶克在专著《货币的非国家化》极力倡导竞争性货币发行,以对抗政府货币发行垄断权,并将此作为医治周期性经济萧条的一剂猛药[19](P150),但德国经济学家克纳普早在1905年出版代表作《货币国定论》提出货币国定论,认为货币是国家的产物,国家实行金属本位、制定货币政策,并非源自对金属任何属性上的考虑,而是主要出于稳定汇率的考虑。康芒斯、凯恩斯等著名经济学家对此大为赞同。美国著名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基于长期扎实的人类学和考古学考证,提出颠覆性观点:货币起源于债务,而非传统货币学认为的货币起源于物物交换[20]。如果货币的历史真的就相当于债务的历史,那么无论是一张欠条还是诸如粮食、黄金或是一串代码,只要它们能够代表国家和国民之间的债权债务关系,可以在愿意交易它们的人的手里流通,就可以成为货币。债务货币本质观更契合历史事实和人类记录,能对现代货币生产型经济进行更为深刻的解读[21](P57-66)。
因此,货币从诞生之日就是服务于国家和国民之间的债权债务关系,由于国家拥有暴力机器、行政垄断权力,这样的债权债务关系势必是不对等的,国家享有绝对优势的控制地位,国家自始至终垄断着铸币权或货币发行权,并且为了维持政权稳定出台铸币标准和货币制度、自我约束货币发行规模。比如,对贵金属而言,数量上的微小改变就会导致价值上的重大差异,对贵金属成色和重量的测量成了一项极其精密的技术操作,铸币者有强大动机对货币成色做手脚并且轻松瞒天过海,于是国家为了便利交易,便以官方身份负责货币监管制造,制定铸币标准制度,设立造币厂由官方铸造货币[22](P39)。从中外货币交流和仿制现象可以看出,世界各国都将货币视为权力的象征,私铸仅被非常有限地允许或全部视同非法被课以重罪,但因为铸币税的高额诱人利润,加之战乱频仍、政局动荡以及经济发展不平衡等多方面因素驱动,历代历国都存在私铸和仿制货币屡禁不止的现象。
地理大方现之后,西方列强深感通过军事手段统治世界力不从心,货币便成为理想选择,因为控制了货币便控制了社会经济运行动力的总源头,控制了国际货币便控制了世界[23](P77-90)。货币金融霸权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最高阶段,具有高度垄断性、掠夺性和寄生性[24](P10-17)。布雷顿森林体系确定了美元本位的国际货币体系,向世界各地收割财富,如何摆脱美元霸权成为摆在世界各国面前的难题。2023年10月30日至31日中央金融工作会议在京召开,为我国金融高质量发展擘画蓝图。从货币发展方面,我国要加强外汇市场管理、稳慎扎实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积极推广数字人民币,提高人民币国际影响力,推动国际货币体系多元化,为全球金融治理贡献中国力量。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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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庞春妍]